第十章
他在海岛小镇住了下来,租了间能看见海的民宿,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咖啡馆。
有时点一杯美式坐一下午,目光黏在我身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
有时会带来刚出炉的蔓越莓饼干,说是镇上老字号的味道。
我总是礼貌地摇头。
他递东西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可第二天,他又会带着别的东西来,固执得让人心头发沉。
岛民们渐渐看出些端倪,偶尔有相熟的客人会试探着问：那先生是你朋友
我只是笑笑,继续擦杯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
那天下午,我正在后院晾晒洗好的桌布,突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惊惶的叫喊：有人跳海了！快！东边礁石区！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木夹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东边礁石区是陆知衍这几天常去坐着发呆的地方。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我下意识的就跑出去。
刚刚看见一个男人从那块最大的礁石上跳下去了,旁边一个大叔念叨着：穿的黑衣服,个子很高。
我的视线突然被沙滩上一个笔记本吸引。
那是陆知衍的。
我颤抖着手捡起来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那是多年前拍的,我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槐树下笑。
他站在我身后,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
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却被摩挲得异常光滑。
最后一页,是他写的字。
知微,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在海里了。
是我太蠢,亲手毁了全世界最爱我的人,也毁了你。
奶奶走的时候,一定很想骂我吧。
我找了你很久,医生说你活不过三天的时候,我总觉得天塌了。
可后来我又想,哪怕能找到你的骨灰,我也要把你带回去,埋在奶奶旁边,让她还能护着你。
后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好好地活着,笑着,我很开心。
我看着你擦桌子的样子,看着你对客人笑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不该再来打扰你了。
你值得最好的,是阳光,是大海,是永远不会被伤害的安宁。
而我,满身罪孽。
纪瑶和堂哥都被我整进去了,我的钱都转给你了,一定要定时体检。
我也跟医生打了招呼,让他多关注你。
我知道这些弥补不了什么,我欠你的,欠奶奶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做陆知衍了。
我想做你家门前的那棵树,或者咖啡馆的那盏灯,安安静静地看着你,护着你,再也不惹你哭。
知微,像你说的,都过去了。
好好活着,带着我的那份,一起看遍这世间的海。
爱你的,陆知衍。
字迹到最后越来越潦草,最后一个字的墨点晕开很大一块。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纸上。
我蹲在沙滩上,抱着那本笔记,嚎啕大哭。
救援船打捞上了他。
他穿着那件我曾说过很适合他的黑色风衣,带着那条深灰色围巾。
我把他葬在了海岛最高的那片山坡上,从那里可以看见整片大海,看见我住的石头房子,看见咖啡馆的小露台。
下葬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海风轻轻吹着。
我没有哭,只是站了很久。
转身离开时,恍惚间,好像看见山坡下的小路上十八岁时的陆知衍。
他眉眼干净,笑容明亮,像很多年前那个夏天,他第一次见我的模样。
他看着我,笑着开口：知微,我好喜欢你,我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
阳光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我站在原地,轻轻地笑了笑。
陆知衍。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