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凌达成眼睛眯成一条缝,威严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戚灵身上。
嚎也嚎过了,骂也骂过了,灌也灌了。秀秀落水是个意外,铁善那孩子......也是情急救人。
他叹了口气,伸手去扶戚灵。
这事儿说到底,是我这当家的没保护好你们,怨不着秀丫头一个人头上！你啊......
他目光浑浊带着一点点锐利,掠过凌秀秀和周铁善,又停留在戚灵身上。
老婆子啊,你也消停会儿！喝都喝了,赶紧去洗洗,泡透了暖和！
他转身冲着里屋吩咐。
大刚媳妇,小刚媳妇！别猫着了！出来伺候你们娘洗澡！顺带给秀秀也烧点热水,也给她换身干衣裳！
里屋的门帘应声掀开。
陈湾湾和王杏儿探出头来,见老头子发了话,忙不迭地答应着跑出来。
戚灵虽然依旧满心委屈,但老头子发了话,又刚刚被强行喂药,加上一通咳嗽也让她浑身疲惫不堪。
终是哼唧几声,在陈湾湾和王杏儿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澡房挪去。
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凌秀秀和周铁善一人一眼,目光复杂,愤恨、担忧、无奈......
凌秀秀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感觉更冷了,衣服湿了一块,贴在身上简直像冰壳子。
凌达成朝她摆摆手：你也快去！别真冻病了！
他黝黑的脸满是隐忍的关心,嘴唇蠕动半晌,挤出想说的话：啥也甭想！天塌下来有二叔顶着！
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
凌秀秀心头一暖,鼻子又有点发酸,低声嗯了一句,赶紧跟在戚灵她们后面也进了澡房方向。
彤彤早就在厨房把一大锅热水烧得滚开。
屋里瞬间空了一大半。
只剩下凌达成、凌大刚、凌小刚、铁蛋,以及那个杵在原地、手里还端着空碗、仿佛被全世界遗忘、嫌弃的周铁善。
堂屋再次陷入微妙的寂静,只有旱烟袋里偶尔冒出的火点、凌达成粗重的呼吸声。
周铁善觉得浑身不舒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觉得站在这儿,是根碍眼的柱子。
他偷偷抬眼,瞄了瞄凌达成黝黑严肃的脸。
又看看凌家兄弟俩那不甚欢迎的眼神,还有铁蛋好奇的目光......
再想想自己二流子的名声。
他喉结上下滚动,想说叔,俺不是故意的,或者俺就是担心秀秀着凉......
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的、苍白的,甚至可能越描越黑。
最终,他把空碗轻轻放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小木桌上,像是放下一颗炸弹。
那个......叔......
他终于憋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碗......放这儿了。俺......俺走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大的身影缩着,有些狼狈。
他冲到门口,顺手带上了门,仿佛要隔绝里面一切的审视和不快。
门关上的瞬间,带进来一股子冷风,吹得吊灯猛地一晃,忽明忽暗。
凌达成看了看那扇合拢的门,沉默地吸了口烟。
许久,才对着两个儿子说了一句：都睡吧。明儿再说。
澡房里,热气蒸腾。
凌秀秀泡在硕大的木澡盆里,滚烫的热水包裹着冰冷的身体,带来一种刺痛后的舒畅。
隔着布帘,清晰听到隔壁澡桶里,陈湾湾和王杏儿他们的交谈。
你一句我一句、小心翼翼地哄着哽咽抱怨的戚灵。
语调夸张地夸赞着那碗神药有多带劲儿,喝了肯定百病全消。
娘,您看您喝了那党参酒姜汤,脸色都红润了！肯定是好东西！
就是！秀秀也是一片孝心！急是急了点儿,那可是真心想让您赶紧好起来呢！
说起来那周铁善......人混是混了点,可这大冷天的,跑腿去弄药,倒也......嗯......也算有点热心肠
凌秀秀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温热的水里,只留出鼻子呼吸。
混杂着草药、碱面气味的浑浊热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所。
耳边是嫂子们言不由衷的劝解,和二婶余怒未消的哼哼。
她脑子里乱哄哄,身体却带着坠水的记忆。
冰冷刺骨的窒息绝望、周铁善怀抱的坚实、以及陈文兵眼睛里的算计......
下一刻,她脑子里接着回放着,周铁善冲进来时的眼神、还有刚才他端着空碗、孤立无援的无措......
就在这时,澡房角落对着后院的小透气窗笃笃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很轻,但在夜里格外清晰。
凌秀秀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那小小的窗户,糊着厚厚的窗纸,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
能站在后窗根敲这里的,个头儿绝对矮不了。
凌秀秀心猛地一跳！
接着,一块东西咕噜一声,从窗纸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破洞里被塞了进来,准确地落在地上。
是个冻得硬邦邦的大柿子！
正是灵山村后山柿子树上那种,口感特别甜糯。
然后,那黑影迅速一闪,消失在黑暗里。
后院很快传来细微的踩雪声,迅速远去。
是他。
还是那么闷,还是那么......不懂规矩,甚至有点傻气。
凌秀秀盯着地上那个滚落一圈的冻柿子,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
她猛地吸了下鼻子,热水混合着难以分辨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