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黎的日子像一幅精心调和的灰色调油画,沉静、疏离,却自有其秩序。
沈桐清的生活被压缩在学院、租住的小公寓和画室之间。
她的沉默与专注,并未被忽视。
很快,她的作品引起了学院导师和画廊经纪人的注意。
几幅习作被推荐参加一个小型学生联展。
画展开幕那天,人流不多,但足够专业。
沈桐清穿着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安静地站在角落,看着人们在画作前驻足、讨论。
她的心绪平静,像一潭深水。
直到她走到自己的作品《鱼》前。
画面是大片阴郁、深沉的蓝灰色调,笔触粗犷而压抑。
画面中心,一条瘦骨嶙峋、鳞片黯淡的鱼,被禁锢在一个巨大、冰冷、空无一物的鱼缸里。
这幅画前聚集了最多的观众。
沈桐清远远站着,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
一个高大的背影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那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法兰绒西装,身姿挺拔,正微微侧头,用低沉、带着那种奇异上扬尾音的法语,对身旁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侃侃而谈。
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似乎在分析画面的构图和色彩运用。
他的见解精准、独到,令她叹服。
那人似乎察觉到目光,微微偏过头。
那双深邃的褐色眼眸隔着人群,与她短暂相接。
沈桐清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目光,退入更深的阴影里。
是他,飞机上的那个人。
夜幕低垂,画展结束。
送走最后几位客人,沈桐清独自留下做最后的整理。
走出展馆时,巴黎深秋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冷风直往单薄的外套里钻。
她站在街边,对着空荡冷清的路口,用手机打车软件尝试了很久,屏幕始终显示无可用车辆。
时间已晚,位置也有些偏僻。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裹紧了外套。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带着她记忆里那种独特的上扬口音,用清晰的中文在身后响起:
小姐,请问需要帮助吗
沈桐清猛地回头。
路灯的光晕下,站着飞机上那个混血男人。
只是此刻,他褪去了那顶随性的鸭舌帽和休闲装束。
深灰法兰绒西装的质感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的光泽,同色系的马甲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白色衬衫领口一丝不苟。
微卷的褐色头发梳理得整齐,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
他站在那里,像从古典油画里走出的名流贵公子。
沈桐清愕然,下意识地开口:是你
他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又见面了,小姐。
他显然也认出了她。
我......打不到车。沈桐清坦言,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微颤。
他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拿出手机简短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辆线条流畅、造型独特却并不张扬的深蓝色跑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路边停下。
车身在路灯下泛着冷冽而优雅的光泽,小众而极具品味。
他绅士地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沈桐清坐进去,车内弥漫着一种清冽的木质冷香。
引擎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
他专注地握着方向盘,英俊的侧脸轮廓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立体。
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微抿的薄唇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
沈桐清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节奏在加快。
她不自在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流光。
安德烈·莫尼耶。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同时递过来一张质感厚重的名片。
沈桐清接过。
简洁的白色卡纸上,只有一行优雅的烫金法文字母:André
Monnier。
下面是一个私人联系方式。
莫尼耶沈桐清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他,难掩惊讶。
法国赫赫有名的老牌贵族世家,以庞大的艺术收藏和低调神秘著称,产业遍布金融、地产、奢侈品,是真正盘踞在金字塔尖的存在。
她只在财经新闻和艺术杂志的角落偶尔见过这个姓氏的只言片语。
莫尼耶家族......她喃喃道,带着难以置信,您......坐经济舱
她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位贵气逼人的男人,与拥挤的经济舱联系在一起。
安德烈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我回中国看我母亲。她是中国人。我的父亲......并不赞同我回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所以,低调些,不引人注目,对大家都好。
同病相怜。
沈桐清的心被这四个字轻轻撞了一下。
那份不被理解甚至被阻挠的亲情渴望,她感同身受。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安德烈忽然侧过身,靠近她。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桐清的心脏骤然狂跳。
他褐色的眼眸牢牢锁住她瞬间慌乱的眼睛,声音低沉:
你也有很多秘密,沈小姐。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她下意识缩回袖口、盖住右手腕的手,我也想多了解你。
沈桐清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怎么会知道她姓沈
安德烈没有解释,只是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拉开了距离,重新坐正。
仿佛刚才那极具侵略性的话语和靠近,只是一个随意的玩笑。
绿灯亮起,他平稳地启动了车子。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沈桐清攥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车子最终停在她租住的公寓楼下。
安德烈下车,绕到副驾,极其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谢谢您,莫尼耶先生。沈桐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晚安,沈小姐。他微微颔首。
沈桐清快步走进公寓楼。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躲在门厅的阴影里,透过玻璃门望出去。
那辆深蓝色的跑车静静停在路边,像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优雅猛兽。
车灯未熄,引擎低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足足过了好几分钟,车子才缓缓启动,无声地滑入夜色深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