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方星泽的指尖在门框上压出苍白的印子,病房里暖色的阳光刺得他眼前发白。
那句你是谁悬在空气里,像一根冰冷的针,扎穿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身体垮塌下去,声音像是从砂砾中滤出来：
我是......护工。
他垂下眼睫,掩盖住瞬间碎裂的光,目光落在地砖冰冷的缝隙上,不敢再看那双清澈又空洞的眼睛。
负责照顾你,直到出院。
他微微侧身,让阳光避开自己雪白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
也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至少,她今后的人生中,会少一些痛苦的回忆。
日子在消毒水的气味里缓慢流淌。
方星泽成了病房里一道沉默的影子,也成了祝瑶心头拂不去的疑问与排斥。
他像上了发条的机器,每天忠实地重复着照顾她的动作,却又始终保持着距离。
调点滴、换绷带、递温水......
连体温计都放在床头柜边缘,绝不多靠近半分。
祝瑶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总觉得他身上有种沉甸甸的东西,让空气都变得滞涩。
太奇怪了,这个护工。
尤其是他胸前那只沾血的笑脸徽章,看着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你是不是......
终于有天,在方星泽递来一碗温好的汤时,祝瑶忍不住开口。
以前就认识我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
那只护身符......虽说看着不太舒服,但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时常让她分心。
方星泽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汤碗边缘漾出细微的涟漪。
他迅速稳住,将碗轻轻放在她伸手可及的托盘上,依旧没有抬头。
不是。
短短两个字,硬邦邦地砸在空气里,堵住了所有可能的追问。
他迅速退出房间,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仿佛她很让人害怕似的。
然而夜深人静,当走廊的声息彻底隐没,那强撑的伪装便开始无声崩解。
方星泽靠在病房外冰冷的瓷砖墙壁上,紧捂着自己的嘴,整个身体因压抑而弓起,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又失了弦的弓。
细微却撕心裂肺的呛咳声从他指缝间闷闷地挤出来。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黏腻的猩红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是一团深色的污血。
方星泽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
扯过旁边废弃的纸巾,他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
属于他的时间,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方式,从这具躯壳里渗漏。
第二天。
复健室冰冷的扶手在掌下延伸。
方星泽站在几步开外,目光紧紧锁着祝瑶虚浮踉跄的身影。
他几次忍不住抬了抬手,又猛地攥成拳垂下去。
他害怕看到祝瑶跌倒,但更害怕她无法站起。
他只能死死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如同初生的幼鸟,笨拙地尝试着重新学会走路。
忽然,祝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眼看要倒向一旁冰冷的器械！
方星泽的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身体本能地向前冲去。
不用！
祝瑶自己死死抓住了旁边的扶杆,站稳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看都没看他那伸出一半的手臂,语气满是坚定。
方星泽动作一滞,随后慢慢退退回到阴影之中,露出一个似是欣慰又似自嘲的笑。
看来,即便没有自己,她也足够坚强。
深夜。
熟睡的祝瑶眉头微蹙,似乎梦见了什么糟糕的景象。
梦中,爆炸的巨响撕裂耳膜,火焰的灼热炙烤着脸颊,浓烟呛得肺部如刀割般剧痛。
碎片尖啸着擦过头顶,视线在烟尘中扭曲晃动,一个模糊又熟悉的男人轮廓在炽光中闪过。
她想呼唤,想看清到底是谁,巨大的恐惧却攫住心脏。
别回头！
一声嘶哑凄厉的叫喊穿透迷障,带着要撕裂喉咙般的绝望,是她自己的声音！
祝瑶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像要爆裂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大口喘息的间隙,恐惧的碎片还在意识里翻搅,让她浑身冰凉发抖。
昏暗的视线缓缓聚焦。
床边伫立着一个无声的身影,几乎融在夜色里。
做噩梦了吗
他声音低沉。
没事,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