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姨的医书最终卖了两千七百块。
她把钱往我手里一塞,自己连张零票都没留。
我想把多出来的票子给她,可她却强行塞回了我手里:
穷家富路,都拿着,别舍不得!
临走那天,小姨背着半人高的布包来送我。
包里塞满了晒干的柿饼、腌芥菜,还有六双新纳的布鞋,针脚密得能扎破手心。
她蹲在月台边,把鞋一双双往我行李里塞,白发都跑出了头巾。
我抱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全滴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小姨拍着我后背笑:傻孩子,哭啥到了那边好好念书,缺啥就给小姨写信,啊
好!小姨,等着我,等我出息,一会儿回来给你长脸!
小姨闻言破涕为笑:
不求你有大出息,健健康康的,在外多照顾自己身体。
诶!念着了!
大学四年,我没敢忘小姨的话。
课堂笔记记满了二十个本子,周末就趁着改革开放的小浪潮,蹲在夜市摆摊卖领带。
赚到第一笔巨款时,我给小姨寄了三百块,附言写着给弟弟们买新书包。
她回信骂我瞎花钱,却在附页画了个笑脸。
后来日子就像上了发条。
我跳级、考证,被教授破格招进研究院。
成立医疗公司那年,我把第一笔分红换成了整箱的青霉素,托人捎回她的赤脚诊所。
二十年间,当年的两千七百块早还了十倍。
可每次寄钱,小姨都要在回信里骂我挣了钱就忘了本。
直到去年,我成了国家人才,公司牌子挂在了中关村最显眼的位置。
在我决定回村的那天,村镇领导电话打到爆,说什么也要给我办场接风宴,美其名曰让全县都要沾沾你的光。
我推了三次没推掉,只好应了。
......
接风宴设在镇政府大院,红地毯一路铺到了门口。
我刚下车想找寻小姨的身影,就听见身后有个尖嗓门喊:
哎哟!我的好侄子!
回头一看,大姨穿着件亮粉色旗袍正拨开人群往我跟前凑。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指甲上的金戒指硌得我生疼:
看看这出息!我就说望娃从小眼神亮,将来准是大人物!
周围的领导和村长都围了过来,大姨立刻拽着我往人堆里挤:
这是我亲外甥,跟我小时候最亲了!他娘走得早,都是我拉扯大的......
她唾沫星子横飞,一会儿说我小时候爱往她怀里钻,一会儿又提起我母亲托孤的场景,听得我胃里直犯恶心。
当年他考上北大,我连夜给他凑学费......
大姨越说越离谱,突然瞥见我冷下来的脸色,讪讪地笑了笑。
见我没附和她,脸上有点挂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望娃,你说句话呀是不是当年大姨最疼你了......
我看着她脸上堆起的褶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午后,她把五十块钱摔在桌上的样子。
是吗最疼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