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珩,一名灵媒师,负责在人死后超度其灵魂。
三天前我所傍身的事务所接到一则委托,接下的同事宋洵却在事后离奇失踪。
委托人身亡,幻化的厉鬼阴魂不散,跟在我身边。
我刚想乘其不备强行超度,被敲门声打断,敲击顺序213是我跟宋洵的特殊暗号。
委托人却突然神色大变,止不住颤抖开口:
杀死他的凶手,此时就在我家门口。
1.
人死后魂魄幻化为形的支撑就是执念,执念足够深魂魄越具象化,以至于在灵媒师眼中无限趋近于人。
这些执念有好有坏,但大多数最后会转化为怨,怨灵停留在人间越久,怨气过重则会影响到人的现实生活。
基于此,灵媒师出现了。
灵媒师守则:
一、当你借助符咒看到怨灵的那一刻起,需要在七日内将其超度,避免遭遇反噬。
二、可以帮助怨灵完成力所能及的愿望。
三、不要深究怨灵的过去,哪怕祂跟你主动提起。
四、居住地不可久留,超过一季度就要更换。
五、逼不得已可以强行超度怨灵。
六、做好面对难以想象之事的准备。
七、找到一个得力的帮手,但在关键时刻也要有铁石心肠的狠毒。
如你所见,我就是一名灵媒师。
不过我也有与常人不同的地方,我天生阴阳眼,能不借助符咒看到怨灵并与其交流,不过开眼是概率事件,我自己无法控制。
据说我来到事务所的契机是幼年时期有人助我开眼,超度了一只阴气极重的怨灵,不过我没有这段记忆了,打我有记忆就待在事务所。
一位老者曾告诉我,开眼的契机在我记忆的最深处,那是遗忘的临界点,彻底开眼不是件好事,但那一天迟早会来,越得心应手地掌握,越容易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三天前事务所接到一则委托,据委托人所述,自己因为贪便宜入住了一间凶宅,不仅每晚都会听到婴儿的啼哭,甚至有天在玻璃窗上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事务所派出了我与我的同租室友兼同事宋洵,他身手在同行里算出众那挂,业务能力更是没话说。
原本我作为协助帮手也要一道前往,谁承想这委托人生性多疑,只允许一人登门除灵,我只好作罢,正好借此机会把家里坏了的热水器修了。
做我们这行,来钱快不成问题,问题是我们经常有命赚,没命花。
除去除灵过程中会遇到的危险,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找上门,往往会选择找业内人士合租,互相有个照应的同时也降低了怨灵来访的概率。
我和宋洵就是典型的例子,住在一起互不打扰,除了搭档除灵跟待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俩基本没有交流。
昨天还在饭桌上做我爱吃的菜,怎么可能转头就去杀人了
吃饭,我现在就在吃饭。
饭桌上没有我爱吃的菜,主要原因是我不会做,会做的人现在还生死不明。
筷子插在白米饭上,颇有种在炉上点香火的黑色幽默。
霎时周身亮起一圈黑色光晕,我顿时警觉,朱砂点过的黄符腾起,抬手虚空作阵,符法与符纸分离,锁定桌旁角落,降下白色光晕镇压那道气息。
黑烟渐散,眼前显现一张陌生的脸,全身到下都湿漉漉的,肤色惨白,睑结膜出血,乍一看似乎死于溺水。
同时我也得到一个庆幸的消息宋洵一定没死,他如果死了幻化的怨灵一定会来找我。
能无视我家门口的阵眼直接进来的怨灵绝非善类,我刚想乘其不备强行超度,却被敲门声打断,敲击顺序213是我跟宋洵的特殊暗号。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就是不知道这门外的宋洵是死是活了。
不过我更倾向于他是活的,毕竟宋洵如果死了可以直接穿过门进来。
怨灵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周围的皮肉开始凹陷,然后逐渐腐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不可察的腥臭味。
突然他机械性地转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他惊恐地睁大缀在脸上的两只黑洞,嘴巴一张一合地扭曲变形。
2.
注视着我家地板凭空出现的一滩黑水,他缓声开口:
那个气息,我不会记错。
门外就是把我杀了的那个人。
强烈的求生欲望跟对未知的恐惧告诉我这门绝对不能开。
退一万步来说外面要真是宋洵他不会用钥匙自己进来吗
但凡外面是活人走了总归有点动静,一刻钟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心中恐惧加剧,给怨灵使了个眼色,对方迅速飘到门口确认四下无人才敢出声。
我长舒一口气,瘫软到地上。
怨灵从水鬼形态变回人形态后,迫不及待报身份证号似的开口:我是云理公寓44栋楼404的死者!有人杀了我,我不是自杀!
你死哪儿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等等,这家伙居然是宋洵的委托人
沈鸣怨灵委托人的真名,于今日早上8点被发现死在租住的公寓浴缸,本该在珩晨就回来的宋洵也离奇失踪。
除灵进展未知,别说我,连事务所也联系不上宋洵。
问题就出在沈鸣被弄死之前的那段记忆全部清空,实在棘手。
委托事件有关的档案袋只有接手人能拿到,我现在手边信息太少,现在又经历这档子事,称得上被蓄意报复了。
我是不相信宋洵那家伙会杀人,十几万存款没花呢昨天接手了个委托就突然想不开了,我初步推断他就是被真凶当替罪羊了。
但人越是在被情感左右时,越是要基于证据与事实做出判断。
收集情报的不二做法就是去往案发地点进行实地考察,不过鉴于沈鸣家现在警戒线围的太死,我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战胜,只好将视线放在亭子里嗑瓜子聊闲话的大爷大妈。
爱八卦的大爷大妈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为数不多得到的线索串起来沈鸣是个好人,凶宅闹鬼,导致其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不堪折磨选择自杀。
见套话无果,我只好道谢离开,才走两步我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起初眼前的几道重影到现在一个具体的背影。
刚刚有这人吗
直到老人在我面前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我才从那种不真实感中走出。
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将其扶起,趁此机会我旁敲侧击打听沈鸣的消息。
你是说44栋404住的那小伙子吗
老人狐疑的眼神告诉我这其中一定有鬼。
早些时候楼上住户是一个孕妇跟她老公,那孕妇后来失踪了,老公也搬走。再然后是一个年轻人续住的,这小伙子平时看着挺正常的,结果谁知道是个精神病,据说死因是服用过多精神类药片。
我估摸着他想不开寻死,自己一头栽装满水的浴缸里溺死了。这死法实在是太……老人把刚到嘴的邪门二字咽下去,踌躇着开口:
这小伙子打住过来开始就老说自己住那儿地方水管老坏,大家就劝他去修一修,结果他就只抱怨也没有要修的意思,前几天大晚上突然裹个被子冲出来大叫,什么谁来索命了,跟失心疯了一样,面相都变了。
啊,这样啊,谢谢大爷,那凶宅所在的44栋楼在哪儿呢,我朋友住里边,给我打电话说吓得睡不着,让我过来陪陪他。
结果刚刚电话打不通了,我人生路不熟的,就来问问。
我装模作样举起黑屏的手机,却见老人眼底燃起异样的清晰。
你朋友没报错地址吧确定是44栋楼
我点头确认,殊不知天色大变。
老人似乎是识破了我蹩脚的谎言,白云霎时间重叠巨大的黑影,将头顶遮盖到密不透风,白天一下变黑夜,老人也在此时展露笑颜,再开口声音已哑下三分:
小伙子,你不是普通人,如果你执意要进那栋楼,我给你个忠告。
3.
老人从兜里摸出一根蜡烛,凑到眼前吹了口气,竟有橘黄色火苗显现,在阵阵冷风中摇曳不定,略显微弱黯淡。
直到火光映亮他原本漆黑的眸底,呼唤一般的忠告传进我耳朵里:
跟着火苗的方向走,在蜡烛燃尽之前走出这片虚无,祂们会保佑你。
是您在保佑我。我没有立刻接过蜡烛,上前轻轻拥抱了老人,直到那副躯体在我眼前消失殆尽。
你感觉这个怎么样我拿着蜡烛询问刚刚显形的沈鸣。
沈鸣惊呼一声,随即连连后退,我无法贴近你,那种让人忍不住疏离又带着灼烧感的痛觉!
看来短时间内不怕那些怨灵了,庆幸之余我看到沈鸣脸上逐渐爬上一种名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一阵沉默中,沈鸣主动开口:奇怪,我上周明明没有去复诊,按理说昨天晚上药片就吃完了,然后正好预约的今天下午复诊开药。
我因为病情休息在家,属于无业游民,之前都是配好的一盒吃完了才会去复诊配下一盒,怎么会去囤平常根本不敢一次性买的药片呢
租凶宅这个行为足以证明沈鸣的经济状况,复诊只是为了配药维持情绪而非做心理开导。
再者沈鸣若真要寻死何必在这之前下了除灵的委托,所以沈鸣跟宋洵大概率是在除灵过程中遇到了不可控因素。
比如,第三方的介入,宋洵作为目击者自然难逃一死,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推断:那就是有人拿到你的身份信息顶替你去复诊,还开了药,他极大可能熟悉这方面的知识,毕竟门外汉开盲盒开到那种要你进医院洗胃的药就完了。
对方可能是个医生,我暗自猜测,要不是想到不能深究怨灵的过去,按我的性格现在已经和怨灵聊得热火朝天。
如果约普通门诊,无论是谁到场前只要在预约时提供身份信息,即可做到狸猫换太子。
这么看下来,医生确实是谋杀的不二人选。
有了蜡烛火光的指引找到44号楼不算件难事。
面对未知,人总需要做些什么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破!
我喝声一甩手,替身黄符从四面八方溜进大楼。假如遭遇不测,替身黄符能暂时化作本体虚像,帮我抗住部分伤害,作为本体的我只能尽力将受到的冲击最小化。
也算是探路了。
走进大楼很快我就发现了问题,我迟迟走不到沈鸣所在的404。
鬼打墙,即使是替身黄符也无法越过通往四楼的那道屏障,火苗也没有了具体的指引方向。
既然楼梯我上不去,那我不如直接去304找个窗户爬上去。
有弯路何必死磕到底
说干就干,我敲响304的房门,一个女人颤颤巍巍从门缝里探出头。
我再次无中生友,表明想要借用厕所,可这次的女人却一口看出我在说谎,斩钉截铁的口吻让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不是那老头很重要的人,他是不会随便将这东西托付给别人的。女人紧盯着我手中的蜡烛,最终叹了口气妥协般道:说说你的真实目的吧,我会看在那老头的面子上帮你。
蜡烛相当于拉近关系的润滑剂,变相省去那些客套话,我直截了当地询问:我想知道404住户的所有信息。
4.
女人的目光晦涩不明,似乎凝了片刻,思绪回笼时已经过了半分钟。
现在这个住户我知道的很少,但我可以告诉你原本404住户的一些信息她叫安雅,搬过来时已经怀孕三个月,住了大概半年吧。
可后面不知怎的,她失踪了,人间蒸发的那种,她老公在她失踪前夕我见过几次,后面再也没见过。
她说自己是跟老公吵架,可是最后东窗事发也没有男人来公寓问过她的行踪,公寓的东西也一直没有带走,直到下一个住户来才不得不清掉。
沈鸣倒没什么特别的,就前几天珩晨精神失常突然从家门口冲出来,说自己一听听到有婴儿在哭,毕竟住的是凶宅,遇上什么事都正常,大家也怕被缠上就也没管,放任他在楼道发疯。
所以我一直怀疑,阿雅是直接被她老公杀了,沈鸣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所以被她老公灭口了。
女人后怕似的抚上带着青紫色疤痕的小臂,心神不定。
楼上那个男人跟她老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我还是抛出问题,意料之中得到女人否定的答案。
趁我思索,女人拉开门,抬手示意我进来。
昏暗的室内,酒瓶散落一地,墙上挂着的相框引人注目,女方脸所对应的玻璃被砸了个稀巴烂,黑白色调让本就寂静的氛围愈发压抑。
女人仿佛脑后安了一双眼睛,向我介绍:结婚照。
这毫无违和感的色调,说是遗照我都信。
女人走到架子上的鱼缸停下,鱼缸里只有一只鱼,藻体疏疏朗朗,把池水染上一层墨绿。
你有想过,在鱼的眼中,人是什么样的吗女人不知何时站到我身后,这句漫不经心的话也让我感到了久违的局促不安。
我没有回答,心里却不自觉回忆起为数不多刷到的水族馆照片。
替身黄符不受控制先一步潜进缸底,纸质材料入水没有泡烂,试图裹住那只鱼。
上一秒这鱼还是红脊红尾,一身鳞片,转瞬尽数褪去,化作了赤身裸体的人,池中人蜷缩着身体,嘴一张一合,水面不断涌出数不清的水泡。
这场作秀的收尾,是我看清鱼脸转为人脸的那一刻。
那张人脸,和结婚证上的男人一模一样。
倦意如潮水般袭来,我用尽所有力气僵硬回头。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挂着浅浅微笑看着我。
我只将脑袋露出水面,肉体全都埋在水中。
如果我是一条鱼该多好,这个想法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神经系统流淌过我的四肢百骸。
身体控制不住下沉,漫过下巴、嘴唇、鼻子、直到眼睛……
视界细细溃动,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不该是鱼,也不能是鱼。
我开始剧烈挣扎,周围的一切在一瞬间漆黑。
梦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我胸口,我费力咳嗽一声,终于睁开眼。
然而这一看却吓着了。
一个庞然大物映入眼帘,对上那两团诡异的白,我才知道面前是一具水尸。
鱼缸、浴缸、人、鱼……
我想,我知道在鱼眼中,人是什么样的了。
我游动过程中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也得以看清那具水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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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水尸肤色是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色,好似长期浸泡在水中发胀的豆腐,面容早已肿胀变形,被珩乱发丝遮挡一二,好在我看五官轮廓依稀分辨出这是沈鸣。
沈鸣的肢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弯曲角度,根据体型来看,按理说沈鸣应该双腿搭在浴缸两侧,或者两腿在浴缸里面,肩膀以上的部分露在外面。
可沈鸣是侧身蜷缩的姿势,像是被勉强塞进浴缸里,怪异到仿佛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痛苦挣扎无果的姿态。
这是回到第一时间的事发现场了。
老人蜡烛的作用是让我进入另一个时空,同时起到保护作用。
所以蜡烛燃尽之前,我也会回到现实世界。
我凭借替身黄符脱离水中恢复原本身形,我毕竟不是法医,判断不了沈鸣的具体死因,只能看出死得挺惨。
沈鸣啊,我一定为你跟宋洵讨回公道。
室内没有留下除灵痕迹,从我在卧室门后角落意外找到一盘录音磁带后,相继在其他地方找到三盘,以四角方位放置在房间中,比对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婴儿的尖细啼哭。
怪不得这沈鸣半夜被折磨到睡不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根本无法判断具体声源。
值得一提的是录音磁带就是普通的磁带,没办法做到远程操控。
所以沈鸣隐瞒了信息,他不是独居,有在跟别人一起住,这个人还是他很熟悉的人。
一个人为什么要包庇有可能杀害自己的凶手
如果本来就有婴儿的啼哭,只有沈鸣一个人听到是可以成立的,只是如果沈鸣在被磁带折磨之前就扬言听到本不该存在的声音,后手的磁带是否多此一举还是说只是在心理折磨的基础上变本加厉
怨灵婴儿啼哭跟窗户上的人脸成立,405原住户的离奇失踪才能解释。
靠近床的书架无规律摆了些带编码的书,支撑板空下的距离是几盒药,清一色空落落,这点沈鸣似乎没有骗我,后续我去翻垃圾桶也没翻到空药板。
遭受心理与药物的双重折磨,不疯才怪。
桌上是几张散乱的协议,内容一目三行看下来可以概况成一句话沈鸣一年前借了二十万。
看条款就能看出不是什么正经借贷平台,大概率是三无高利贷。
抽屉里躺着一叠落灰的病历单跟支付凭证,不过身份信息那栏并不是沈鸣,而是一个陌生女人雪芽。
来不及细想,我清晰感觉到自己跟替身黄符的链接断开,伴随阵阵剧烈疼痛,我倚靠衣柜门强撑意志。
如果没有替身黄符,我现在怕已经是一具尸体。
周边景象剧变,我意识到是蜡烛燃尽时间到了,现时空的第一凶杀现场不宜久留,抬脚时大脑有瞬间的供血不足,身体不自主向一侧倾斜。
衣柜门却突然打开,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我口鼻,把我拉进衣柜带上门,以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将我禁锢。
我心脏压抑得不敢跳动,连呼吸都有点困难。
这是刚穿回现实世界就被返回现场的凶手逮了个正着啊!
挣扎无果后我眼睛往上瞟,我只能看见他瞳孔里泛的光。
怎么有点眼熟
是宋洵!
保持了这个姿势约莫1分钟,透过衣柜缝隙,我看到有个人翻窗进入,月光将阴影投射地更加诡异。
果然正如我一开始所想,宋洵只是个替罪羊,那个人才是真凶!
我这才意识到,是被沈鸣骗了,他引我作饵,从最初的引导宋洵是凶手,再到现在想借真凶返回现场时除掉我。
可惜他没算到宋洵也会返回现场,似乎是算到我会回来找他。
我抬手做了个抓获的动作,宋洵却摇了摇头,大概意思是自己干不过他。
此人身手竟如此敏捷,连宋洵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如果是我们两个呢
下一秒咯吱一声,衣柜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6.
我的记忆停留在衣柜被打开的那一刻,再醒来阳光打在我脸庞,身旁是一个慈祥的陌生老人。
据他所说,他是不远外的清洁工,路过胡同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以为我是喝醉了,大半夜还没找到回家路就倒地不起。
附近一片人经常这样,所以老人第一时间没有报警,只是慢悠悠把我扶起来后摇醒我。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我离开44栋楼,就再也没见过沈鸣。
这样也好,反正他嘴里没一句实话。
我去了趟事务所,会见了我的顶头上司咏川小姐。
咏川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有种意料之中的感慨,她注视我疲惫地坐下,回复我关于那天被莫名其妙扔在胡同的疑问那条胡同弯弯曲曲,幽深窄长。最近的道路监控在出巷口走几百米的主路交叉口,从岔路口延伸出去的辅路少说也有三四条,完全不能锁定任何图像信息。
我开口阐述了宋洵没有杀人的结论,把最近发生的事尽数托出。
沈鸣作为委托人身份信息这块保密工作做得很死,我只好在走出胡同的第一时间就托咏川调查雪芽的关系网。
但事实证明,这个叫雪芽的女人,背景未免太过干净了。
干净到好像被人专门处理过。
我根据调查到的住址敲响雪芽家门时,雪芽正坐在轮椅上手捧一本诗集。
雪芽人如其名,皮肤白腻如雪,因为一场意外双腿落下残疾。
隐瞒身份很容易被揭穿,我干脆表明来意,向雪芽阐述同事宋洵失踪沈鸣身亡等一系列事件,希望雪芽能提供关于沈鸣的信息。
雪芽听到沈鸣的死讯惊讶万分,但不足以落下泪来当场失态,这也让我排除了两人是恋人的关系。
沈鸣空间虽然有第二人居住的痕迹,但从生活习惯来看大概率不是女性,且邻居也没有见过所谓的沈鸣异性朋友,清一色回答沈鸣独来独往惯了。
并且雪芽就算有作案时间也很难构成凶手,行动不便加上男女力量的悬殊,还有外在因素的药物来源,导致雪芽是凶手的可能性极低。
雪芽收拾好情绪,后知后觉沈鸣的死另有蹊跷仅仅过了几秒钟,她表示愿意提供信息,也希望我能找到真凶,于是陷入深远的回忆
沈鸣是我的恩人,当初拿了十几万给我做手术,他家境很好,这些钱如果能换得我一笑,他就觉得十分值得。
遇到沈鸣之前,我一度认为我的人生极其倒霉,可后来沈鸣出现了,他说在很久之前就爱上我,我不信真爱降临这种唬头,认为是公子哥无聊消遣的把戏,可后面他对我展开几近疯狂的追求,直到我大病缠身,我本以为他要就此放弃我,可他居然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握住我的手,说会陪我一起度过难关。
康复手术前,我答应了他的求婚,后来他家中变故,也不再联系我,不过托了个年轻人偶尔来看望我,我得到他过得很好的消息,也渐渐没有那些执念了。
捕捉到第三者的字眼,我果断出击:那年轻人叫什么
他是沈鸣的朋友,我了解很少,名字的话,他只告诉我称呼他小礼就好。
往后都是一些住院时期的琐事,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我起身道谢,留下联系方式,动身再去了一趟云理公寓。
奔着住户登记表,我马不停蹄赶到房东的住址。
房东起初将我拒之门外,我坦白身份后才放我进来,但终究是走个过场,在名单这件事上房东仍然不愿松口。
即使我用尽毕生口才以帮助驱邪拉客源为条件,还是不行!
灯光下,房东没睡好的脸尽显疲态,浓重的黑眼圈挂在眼下,我想他一定被这件事吓得魂不守舍。
毕竟这404前有住户失踪,现在又死一个人,换谁都后怕。
他提到警方已经来找过自己,无非就是问一些入住方面的事情,从警方嘴里得知沈鸣初步判定为自杀,后面没再来找他他都以为结案了。
其实归根结底结不结案跟我关系不大,我只想找到宋洵。
摇椅孤独地待在角落,在人力下轻轻摇晃,发出
嘎吱嘎吱
的声响。
7.
我本感慨椅上老人能同膝下子孙享受天伦之乐,视线下移,却瞥见那副躯体没有双脚。
老人背后长眼睛似的,察觉到我的目光,回头同我友好地招手,又指了指会客桌上的相框。
这是昨天给我蜡烛的老人!
得到房东许可后,我拾起相框查看。
照片上,老人一袭黑色中山装,与年轻时的房东并肩而立。
原来老人就是房东的父亲。
刚想放下我发现相框夹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卷曲,好奇心驱使下,我轻轻撬动相框,一张薄如蝉翼的照片从夹缝中滑落。
画面中,是一个小男孩在路上摔倒,对面的男人半蹲下将他扶起。
我想,我知道老人为什么要帮我了。
房东注意到我的动静,凑上前惊呼出声:你竟然能找到这张照片。
这是你父亲告诉我的。我郑重回应。
气氛陡然寂静,我知道这是个机会。
你真的能看见我父亲吗房东用疑问句说着肯定的话,对着跟老人完全相反的方向一边哭一边字不成句说着道歉的话语,这场面乍一看有点滑稽,但老人眼角早已悄然落下泪水。
房东跟空气沟通无果后,终于想起来我的存在,恳请我转告老人说的话。
事实是老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眼中噙泪看着他。
我索性向房东展开双臂,对方情感代替思考,立马撞进我的怀抱里,老人也不知何时与我重合身位,说出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
原来,这就是你的执念吗
完成了错位的拥抱,我感受到独属于老人的那股气息彻底烟消云散。
事后我如愿拿到入住名单,截图完安雅跟沈鸣的身份信息后我马不停蹄发给咏川小姐,想要查到些蛛丝马迹。
还没等到有关安雅的信息,另一个消息先一步传来。
也正是这条消息,让我原本准备藏住此事的念头消失殆尽。
我向雪芽拨去电话,这间隙我以最快速度打了辆去往机场的顺风车。
接通时汽车鸣笛嗡嗡作响,下意识认为她已经在车上。
顾先生,有什么事吗雪芽听着心情很好的样子,让我越发期待她这种人失态会是何场面。
疑问的气音过后,我揶揄道:今天晚上过后,就没人能找到你了,我这不得提前来找你。
雪芽买了今天下午四点的机票,准备彻底置身事外。
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只是选择了刻意隐瞒。
雪芽那头先是沉默一阵,随即那道惯有的温和声线转瞬即逝
我本应该度过今天晚上的。
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轰然响起,紧接着是重物划过地面的剧烈摩擦声,半晌后,听筒里只剩下呼啸风声和若有若无的哭喊。
雪芽遭遇车祸,肇事车辆被扣。
司机突发癫痫,在交叉路口撞上穿过人行道的雪芽,目击群众在一片刺耳的尖叫声中吓得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
第六感告诉我这场车祸绝非意外。
唯一的线索中断,我沉寂了整整两天,终于得到雪芽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
8.
反转契机是事务所座机打来的一通电话。
来电人是咏川。
她告诉我事发现场有一本倒在血泊中的书,被发现压在雪芽身下,由此判断雪芽当时大概率要去不远的书局还书。
咏川派人黑了当地路段的监控视频,雪芽等红绿灯的画面被放大,与我记忆中的画面重叠。
雪芽手捧那本书侧边的编码样式,我在沈鸣家见过一模一样的。
一个除了复诊几乎足不出户,和另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在同一家书局借过书。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我即刻打开地图,逐个排查,最终锁定了时光书局。
展示环境的图片中,书架上一本本书侧边都是有相同样式的编码条。
通话没有挂断,我将信息发过去,事务所技术人员经过排查最后将书局老板时礼列为重点怀疑对象。
对方接下来的话令我大跌眼界。
安雅的身份信息没有刻意抹去的痕迹,并且安雅、时礼、沈鸣的人生有共同的接轨点,是就读于一所大学同届的毕业生。
联系上之前的所有,我恍然大悟。
医院病房,雪芽面色如纸般苍白,毫无血色。
鼻子和嘴巴被氧气管紧紧占据着,透明管道蜿蜒而下,连接着一旁发出规律声响的呼吸机。
我走上前,视线停在随着机器的运作微微起伏的氧气管。
沈鸣,我知道是谁想害雪芽,但在告诉你答案之前……
我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刀,抵在氧气管上,沉声开口:我只问一遍,安雅的尸体在哪儿
其实我也不确定雪芽是谁害的,但大概率是她的同谋时礼。
我在赌,赌沈鸣会现身。
沈鸣一直怕我知道雪芽的存在,怕我背后那股势力会借机报复雪芽,于是让我主动送上门,吸引真凶的目光,想借他之手除掉我。
雪芽即使真被我杀死,我也得陪一个。
我没必要用自己的命去赌。
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事实证明,在万分之一的可能中,我求到了一个可能
安雅是时礼杀的,我不清楚她的尸体在哪里,半年前我目睹他杀死安雅,之后一直活在无尽的无责里。
对啊,雪芽和外人共处一室的情况,沈鸣怎么会不在呢。
你编故事也得编得好一点吧。我否定他的故事版本,继续道:安雅如果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死后怎么会缠上你
你确实没有结婚,因为老公这个爱称只是安雅单方面的,你就是所有人口中素未谋面的安雅爱人。
被所谓真爱冲昏头脑的你为了给雪芽治病借了高利贷,并确信家庭的漏风墙只是一时,早晚可以还上,殊不知你的家庭破产是事实,根本拿不出那笔钱给你填,你不想给自己跟雪芽惹麻烦。
所以有段时间频繁抛头露面,不是为了带走安雅,而是发现有人在跟踪你,想确认你的真实住址。
杀了安雅的弊端是更大的,所以你选择了借他人之手,或许你自己也没有想到,追债的人意外害死安雅,出于自保免去了你的债务,代价是两头保密统一口供,咬死雪芽是失踪。
那可怜的女人,到死都希望你能回来,甚至一度认为你借的高利贷是为了给她凑手术费。
世界的另一边,雪芽答应了你的求婚。
沈鸣,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里面当然有我虚构的成分,这沈鸣但凡有仅剩的良知都该告诉我安雅到底在哪儿了。
结果沈鸣还皱着脸做考虑,时间已经过半,我不想再做无用的等待,只好出此下策。
9.
血祭,可以在所需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强行超度怨灵,对灵媒师的消耗极大。
看来你还不打算说实话,那我只能将你强行超度,让你永远看不到雪芽醒的那天。
一道道线条逐渐交织、融合,形成了一个巨大且复杂的阵法轮廓。
我只觉得脑子发酥,灵魂在太阳穴与太阳穴那一片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似乎是要撕裂自己的躯壳。
意识到我所言不假,那道几近虚脱的身形蓦然低语:她在靠近玄关的那道墙里。
当年我跟安雅一夜情时,时礼也深爱着安雅,我不愿以朋友之名伤害他,只好骗他说她已经跟别人订婚,我深知我罪孽深重,始终欠安雅和时礼一个对不起。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我原本打算强行终止血祭,沈鸣的身躯却在一瞬间爆裂开来,在光芒的冲击下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最终,沈鸣彻底消散在这光芒之中,周身种种也恢复如初。
走出病房,我迎面撞上一张陌生面孔。
我侧身正要致歉,那人却先行一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时礼持刀架在我脖颈处,在一片惊呼声中从44栋楼楼下上到404号房。
值得吗
我没有得到回答,只有脸颊被风拂过,留下的一阵冰凉。
去往云理小区的路上时礼同我解释了很多,他跟雪芽是一伙人,自然也知道我的存在。
他跟雪芽达成合作的契机来源于借沈鸣之口找到雪芽的互通信息,产生这个举动是因为有天沈鸣迫于日复一日的精神压力,将窗外飘荡的衣物看作人影,自爆了安雅的死讯。
一直以为安雅已经嫁人过上幸福生活的时礼无比愤怒,抑制着内心怒火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然后安排了这一出长达一年的大戏。
这一年无论他怎么精神控制沈鸣,沈鸣也没有透露半点关于安雅的埋尸地点。
后来有天,沈鸣没控制住从家里跑出来,被人目击,这才有了老人口中面相变了的说辞。
见事情朝不可控方向发展,时礼终于动了杀人的心思。
我所推断的事件经过跟事实大差不差,略有出入的是时礼虽然冒充沈鸣给小区不少人留下面容印象,但并没有用沈鸣的身份信息就诊,而是自己本身就确诊了相同病症,顺理成章地购买药物,但购买的药物都是有编号的,替换监控录像也只是缓兵之计。
届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他,只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鸭子。
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亲眼见到安雅。
哪怕她早已不在人世。
思绪回笼,面对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时礼气势不减半分,见时机成熟,便主动开口:
是我杀了沈鸣,沈鸣在这之前杀了一个女人,被我目击,尸体就砌在玄关对面的那道墙里,他蓄意报复,我出于自保所以杀了他。
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凿开墙壁看看。
他提高音量,原本那把刀只是横在我脖颈前,现如今稍微使了点力擦过皮肤,我也装腔作势喊了两声。
假意挟持我这招很管用,至少我没见过警方这么大阵仗电钻、锤子、螺丝刀各种工具在墙体上疯狂运转。
突然,位于最左侧的钻头像是被什么硬物卡住,我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紧接着,墙体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几个警员凑近查看,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几近窒息。
随着裂缝被一点点扩大,一具被水泥死死包裹的尸体逐渐露出身形。
时礼终于控制不住发起抖来,我也终于懂了那种被恐惧包围的感觉。
为首的警员眸底锋芒一闪,同对讲机那头的人说了两句,我察觉不妙,时礼却释然轻笑,紧接着猛地推开刚要转头的我,最终决绝抬手。
血液从割开的颈动脉中喷涌而出,飞溅到我脸上。
10.
围观人指着我瑟瑟发抖,我下意识去摸难耐的眼睛,指尖一抹滑腻,再抬眼,眼前种种仿佛浮上血色。
这时一个黑衣长裙女人穿越墙体,急切的目光似在寻什么人的踪迹。
内敛阴郁、旖旎破碎、脆弱到如同凛冬枝芽般不堪一击。
那副眉眼我不会忘记。
她是安雅。
下一秒黑暗毫无征兆侵蚀而来,我眼角膜出血晕倒,紧急送往医院。
再醒来时双眼被眼罩遮住,耳畔最先响起咏川小姐关切的问候。
咏川向我解释晕倒的原因用眼过度导致的眼底血管爆裂,现在里边还有积液,光线不能准确地落在视网膜上。
康复期在半个月以上甚至更久,照理来说现在这个情况我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但我不仅能看到,清晰度还比之前更高了。
场景好比医院CT
机的显示屏上,呈现的一种特殊灰色影像,人的骨骼都暴露无遗的那种。
太惊悚了。
好在上级鉴于我这次的表现给我批了一个月的休假期,意外的,我得到了宋洵主动请辞的消息。
出院那天我没着急走,准时准点进入雪芽的病房,雪芽刹那间的表情很微妙,我只解读出惊喜这一层。
雪芽并没有因为我的不请自来感到冒犯,反而心平气和地招呼我坐下,表示听说我的事情,对此她没有做任何解释,却挑了个我从未设想的话题。
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的项链很眼熟,应该是你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吧。
我模棱两可地颔首,是我哥,但是他失踪很久了,我一直没有放弃找他。
关于我哥我知道的很少,我所傍身的事务所曾告诉过一些关于我哥的信息,他的失踪跟这个Q组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心底的好奇还是促使我向雪芽打探Q组织的消息,雪芽原本毫无波澜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回没听说过。
雪芽小姐,那张机票不是你买的。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懊恼开口:
是有人想要你的命,用你的身份信息买了机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但那个人不是时礼,你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也知道你是无辜的……
雪芽大声打哈欠的动静让我被迫止住话头,我看出她是故意,她也顺势接下话茬:
顾先生,你想的未免太多了,没准这就是一场意外。
再然后就是些无聊的絮叨,告别之际手机弹窗的一条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
下午五点、市中心水族馆。
你是目击了一场杀人案的帮凶。
再见到宋洵,我终究没说出这句话。
我们置身于深海隧道,玻璃穹顶与两侧玻璃,将来来往往的游客完全包裹在海洋世界之中。
我看形形色色的鱼看得正入迷,宋洵突然开口:顾珩,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去哪儿我随口回应,侧身却见宋洵掏出一条项链。
和我脖子上这条,是相同的象牙状锥体。
彻底开了的阴阳眼下,我余光瞥见站在他身侧缓缓浮现的女人。
那个在云理公寓304帮助过我的女人。
我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
宋洵见我打定主意不开口,于是从兜里掏出纸带,旋转半圈再把两端黏上,做了个简易版的莫比乌斯环。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我想起宋洵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你知道莫比乌斯环吗
莫比乌斯环是一种拓扑学结构,它只有一个面,和一个边界。
起初我觉得宋洵想表达我们看似是两头,实则是一体,之后多次的合作共赢似乎也证实了这点。
当时我忽略了莫比乌斯环的恐怖意义,是可以将它看作一条纸片,在翻转了180度之后将两头进行粘连,这时它就形成了一个看不出正反面的环。
如果将一只蚂蚁放在这个环上,那么它就仿佛能够从环的一面走到另一面,并且一直走下去走不到尽头。
这个现象也被称作,莫比乌斯环的诅咒。
我终于明白我们在这场比喻扮演的真实角色。
看着他似乎涌入水光的眸,我两指并拢横到眼前,只一字一句:
我的眼睛就是莫比乌斯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