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吹灭的瞬间,客厅的灯

地亮起。白雪把一个烫金礼盒推到我面前,嘴角勾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赵晟嘉,给你的生日惊喜。
我搓着手笑,以为是心心念念的那款游戏机:哟,今年这么大方
指尖刚碰到礼盒,就听见她轻飘飘地补了句:特意托人买的,据说效果一绝。
拆开丝带的手顿了顿。玻璃瓶身上印着弯弯曲曲的外文,标签角落用中文标着
延时增效,底下还画了个暧昧的箭头。空气里的奶油甜香突然变得刺鼻,我捏着瓶子抬头,白雪已经收起了笑,正用那种审视货物的眼神打量我。
你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哑得厉害。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抱起胳膊:什么意思赵晟嘉你自己说,最近三个月,我哪天不是躺半小时就说‘累了’
冰箱的嗡鸣声突然变得清晰,我盯着她脸上的不耐烦,喉咙发紧:夫妻之间的事,你就用这个……
用这个怎么了
她突然提高音量,抓起手机点开购物记录怼到我眼前,三百多一瓶呢!同事她老公用了都说好,我想着你生日,也算……
也算给我发的‘性能补贴’
我猛地把瓶子掼在桌上,液体晃出瓶口,在桌布上洇出深色的渍。
白雪的脸瞬间涨红,抓起桌上的蛋糕刀往盘里戳:赵晟嘉你讲点道理!我跟你提过一次要求吗上次闺蜜聚会,李婷说她老公……
别拿我跟别人比!
我拍案而起,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觉得我不行,早说啊!用得着弄这玩意儿来恶心人
她也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恶心我为了谁结婚三年,我守着活寡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恶心
蛋糕上的奶油在室温里慢慢融化,像我此刻一点点垮掉的自尊。我死死盯着她,突然发现她眼里的期待早就没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抱怨。
行,
我抓起那瓶神油,指尖冰凉,不就是这个吗我用。
她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我转身往卧室走,听见她在身后小声说:说明书……
我放床头了。
卧室门被我摔上的瞬间,客厅的灯灭了。黑暗里,我捏着那瓶冰凉的液体,第一次觉得这个家,比医院的消毒水还要让人窒息。
卧室门还没完全合上,就听见客厅传来
哐当
一声。
我回头推开门,白雪正站在厨房门口,脚边是碎成星子的玻璃杯,红酒在米白色地砖上漫开,像一摊凝固的血。
你发什么疯
我攥着那瓶神油的手青筋直跳。
她转过身,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却带着刺:我发疯赵晟嘉,你摸着良心说,这三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加班晚归,我哪次没留着热汤你妈住院,我请假端屎端尿,换来的就是你越来越敷衍
我怎么敷衍了
我往前走两步,地砖上的酒液沾湿了鞋底,工作压力大,我偶尔没状态,就成了你的话柄
是偶尔吗
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全是凉意在,从去年开始,你自己数数,有多少次是倒头就睡上次我来例假肚子疼,想让你抱抱我,你说什么你说‘太累了,明天还要开会’。
我被堵得说不出话,手里的玻璃瓶硌得掌心生疼。
李婷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替你辩解,
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点哽咽,我说你是太累了,不是故意的。可她看着我,说‘白雪,你骗谁呢男人爱不爱你,身体最诚实’。
所以你就买这东西来羞辱我
我把神油狠狠砸在墙上,玻璃瓶没碎,在瓷砖上弹了一下,滚到她脚边。液体顺着瓶身往下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一滩。
她低头看了眼瓶子,突然抬头瞪我:羞辱你我要是想羞辱你,就不会偷偷摸摸托人买了!我是想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
我气得发抖,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把我当成需要吃药的废物
那你倒是拿出点用啊!
她吼完这句,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掉。
空气像被抽干了,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我看着她哭,心里又气又堵,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结婚前她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总说
晟嘉你真好,眼里的光比今天的烛光还亮。
不知过了多久,她抹了把脸,弯腰捡起那瓶神油,轻轻放在茶几上:你自己看着办吧。想通了就用,想不通……
她顿了顿,想不通我们就这么耗着。
说完她转身进了卧室,砰
地关上了门。
冷战持续了三天。
这三天里,我们分房睡。她睡主卧,我窝在客房的折叠床上。客厅成了禁区,她早出晚归,我们碰不着面,只在冰箱里留下些潦草的便签牛奶在下层鸡蛋吃完了。
第三天晚上,我起夜去书房找充电器,脚腕突然踢到个硬东西。弯腰一看,是那瓶神油,被塞在书桌和墙的缝隙里,瓶身还沾着点灰尘。估计是那天吵架时滚到这儿的,她没捡,我也没看见。
指尖碰到玻璃的瞬间,客房门
咔哒
响了一声。白雪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抱着叠换下来的床单。
找到东西了
她声音平平的,听不出情绪。
我赶紧把瓶子往身后藏,手背却撞到桌腿,疼得龇牙咧嘴。她没笑,走过来把床单扔进洗衣机,经过我身边时,视线在我手背上扫了一眼。
说明书我放你床头了。
她按下洗衣机启动键,转身要走。
白雪,
我突然开口,喉咙发紧,我们……
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她背对着我,肩膀僵了一下:谈什么谈你怎么觉得受了委屈,还是谈我怎么守活寡
洗衣机的轰鸣声盖过了我的声音,我攥着那瓶神油,指节泛白。她没再说话,径直回了主卧,关门声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回到客房,床头果然放着张折叠的
A4
纸,是打印下来的说明书,重点处还用荧光笔标了每日一次,睡前使用初次用量减半。
我躺回折叠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屏幕亮了,是同事王鹏发来的微信,一张偷拍的表情包,配文:当代男人三大坎:房贷压垮腰,绩效秃了头,老婆说‘还行’。
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分钟,我猛地坐起来。
拧开瓶盖时,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涌出来。我倒了半滴管在手心里,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刚抹匀,主卧的门突然开了条缝,白雪的声音飘过来:明天……
早点起。
我没应声,只听见她轻轻带上了门。
第二天早餐桌上,她煎了两个溏心蛋,推到我面前。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在她脸上,我突然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今天下班……
早点回
她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面包,声音很轻。
我咬了口蛋,蛋黄流出来,烫得舌尖发麻:嗯。
那天晚上之后,家里的气氛怪得很。
白雪不再提那事儿,但每天睡前都会往我枕头边放一杯温水。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每晚按说明书的量用着那东西。效果确实有,她不再躺半小时就翻身,偶尔还会往我怀里钻得紧些,说句
今天还行。
这话听着刺耳,却比之前的冷战好受点。
周五部门聚餐,王鹏端着酒杯凑过来,胳膊肘往我肩上一撞:晟嘉,最近怎么回事看你脸色差得跟没睡醒似的,纵欲过度啊
我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瞪他:别瞎扯,最近加班多。
他嘿嘿笑,压低声音:扯上周我去药店买创可贴,亲眼看见白嫂子在保健品区转悠,手里还拿着瓶维生素
E,跟导购说‘要最好的,给老公补身体’。
我心里
咯噔
一下。白雪从没跟我说过买维生素的事。
你小子可以啊,
王鹏挤眉弄眼,嫂子对你够上心的。不像我家那位,只知道追韩剧。
满桌的哄笑声里,我手里的酒杯越来越沉。王鹏的玩笑像根针,扎得人心里发慌。白雪买维生素是真的为了补身体,还是……
觉得那神油伤身子,想找补回来
正琢磨着,经理举着酒杯走过来,拍我后背:小赵可以啊,家里有贤内助,工作也不含糊。上次那个项目做得不错,下个月给你申请奖金。
王鹏在旁边起哄:听见没奖金到手,正好给嫂子买个包,犒劳犒劳!
我干笑两声,把酒灌进嘴里,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满桌的喧闹突然离我很远,脑子里反复晃着王鹏的话给老公补身体。
散场时已经快十点,我掏出手机想给白雪发微信,问问她睡了没。手指刚按到键盘,王鹏突然拍我:哎,那不是白嫂子吗
我抬头,看见白雪站在餐厅门口,身边还站着个男人
是她公司的老板,张启明。
张启明手里拎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笑着对白雪说: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白雪回头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你怎么才结束我刚跟张总谈完事儿,他说顺道……
不用麻烦张总了,
我打断她,拉过她的手,我打车送你。
她的手有点凉,挣了一下:别啊,张总都开了车的。
张启明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都是同事,送一下应该的。小赵你要是不放心,一起啊
我看着他眼里那点似笑非笑的劲儿,心里窝着火,嘴上却只能说:不了,我跟王鹏顺路,他开车来的。
王鹏在旁边赶紧接话:对对,我送晟嘉,张总你赶紧送白嫂子回去吧。
车开走的时候,我看见白雪从车窗里探出头,冲我挥了挥手。路灯照在她脸上,我突然发现她耳垂上多了对小巧的银耳钉,上周还没见她戴过。
王鹏拍我肩膀:想啥呢走了。
我坐进副驾,他突然贼兮兮地笑:你家白雪可以啊,跟张总走得挺近。我听说张总最近在给她争取区域经理的位置。
我没接话,掏出手机给白雪发微信:耳钉挺好看,什么时候买的
她回得快:上周公司团建发的纪念品,忘了跟你说。
晨跑跑到小区门口的花坛边,膝盖突然一软,差点栽倒在冬青丛里。扶着栏杆喘气时,旁边遛狗的大爷看我:小伙子,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这半个月,我几乎夜夜被那神油催着透支,白天靠咖啡顶着,夜里靠那东西撑着。
回家推开浴室门,镜子里的人吓了我一跳。眼下乌青像被人打了两拳,颧骨凸出来,眼窝陷进去,活像个刚从
ICU
捞出来的。白雪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看见我进来,手顿了顿。
今天给你加了两个蛋,
她转过身,口红的颜色红得刺眼,快洗漱吧,不然上班该迟到了。
我盯着她手腕上的手链
细巧的银链子,串着颗小小的水滴形吊坠,阳光底下闪着光。上周在公司楼下,张启明的手腕上,分明也戴着条一模一样的。
手链挺别致,
我挤牙膏的手故意重了些,泡沫溅到镜子上,新换的
她捋了捋头发,遮住手链:嗯,前几天逛街买的,打折。
多少钱
我漱了口,水在嘴里含着,含糊不清地问。
忘了,
她转身往外走,好像两百多
我把水吐掉,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黑眼圈。两百多张启明那种人戴的东西,会是两百多的货色
早餐桌上,她把煎蛋推到我面前: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咬了口蛋,蛋黄是溏心的,她知道我爱吃这种。可嘴里却没什么味,像嚼着蜡。
对了,
她突然开口,下周六公司团建,要去邻市两天一夜。
嗯,
我扒拉着粥,需要带什么吗
不用,公司都安排好了,
她喝了口牛奶,张总说这次团建重点是拓展新业务,可能要跟几个大客户吃饭,得穿得正式点。
又是张总。我放下筷子:你们公司团建,怎么老听你提他
她抬眼看我,眼神有点怪:他是老板啊,项目都是他牵头的。怎么了
没怎么,
我拿起包,我上班去了。
走到门口换鞋时,听见她在厨房喊:晚上早点回,我给你炖了汤!
我没应声,摔上门的瞬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电梯里遇见对门的阿姨,笑着问:小两口又吵架了上次听见你们家有动静。
我扯出个笑:没有,阿姨,就是看电视声音大了点。
那瓶神油见了底,白雪第二天就拎回个新的。
瓶子比之前那个矮胖些,标签上的外文更绕,她晃了晃瓶子,语气轻快:这个浓度高,同事她老公说效果翻倍,就是劲儿有点猛,你悠着点用。
我盯着那瓶东西,没接话。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躺下就心慌,像揣了只兔子。
怎么了
她把旧瓶子扔进垃圾桶,不喜欢
不是,
我别过脸,就是觉得……
有点依赖了。
她正往厨房走,闻言回头瞥我一眼:依赖怎么了管用不就行了你看我最近是不是脾气好多了
这话戳得我心窝子疼。她确实没再跟我冷战,甚至会主动炒两个我爱吃的菜,可我总觉得这一切都像租来的,租金就是那瓶里的液体。
周三加班到十点,手机震了震,是白雪发来的微信:还不回我都洗漱完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头突突地跳,回了句:开会,晚点。
其实是躲在楼梯间抽烟。烟盒空了,摸遍口袋只掏出个皱巴巴的打火机。手指抖得厉害,点了三次才把烟点燃。
王鹏端着咖啡路过,看见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脸白得跟纸似的,不舒服
我猛吸一口烟,呛得咳嗽: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跟白雪……
是不是还没好我昨天听财务说,白雪最近老跟张总去见客户,有次喝到半夜才回。
烟烫到了手指,我猛地扔掉:她那是为了工作。
工作需要手挽手进酒店
王鹏挑眉,上周李姐去见客户,在
XX
酒店大堂看见的,白雪扶着张总的胳膊,笑得那叫一个甜。
我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你看错了吧,她那天跟我说在公司加班。
我也希望是看错了,
王鹏叹了口气,但张总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花心,以前跟行政部的小吴……
行了别说了!
我打断他,声音发紧,她不是那样的人。
王鹏耸耸肩,没再说话,转身走了。楼梯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烟味混着灰尘的味道,呛得人眼睛发酸。
掏出手机,想给白雪打个电话,又怕听见她敷衍的语气。翻到相册,最新的一张是上个月拍的,她靠在我肩膀上笑,阳光洒在她头发上,金灿灿的。
那时候她还没戴那对银耳钉,也没提过张总的手链。
回到办公室,桌上的手机亮着,是白雪发来的:会议结束了吗我有点困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回了个
嗯,马上回。
收拾东西时,碰倒了抽屉里的药瓶,滚出来好几粒白色药片
是最近失眠时医生开的助眠药。我把药片塞回瓶里,突然发现那瓶新的神油,比之前那瓶沉了不少。
走出公司大楼,晚风灌进领口,冷得人打哆嗦。打车回家的路上,司机师傅放着老歌:……
爱情是场游戏,谁认真谁输……
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路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早就输了,只是还攥着最后一张牌不肯撒手。
到家时,白雪已经睡了,呼吸很轻。我洗漱完躺下,她迷迷糊糊往我怀里钻:你可回来了,今天累不累
公司体检报告寄到家里时,我正在厕所吐。
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全吐了出来。镜子里的人嘴唇发白,扶着洗手台才能站稳。白雪在客厅喊:赵晟嘉,有你的快递,好像是体检报告!
我漱了口,用冷水拍脸:放那儿吧,我等会儿看。
她脚步声过来,停在厕所门口:怎么了吐成这样
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
我拉开门,看见她手里捏着个白色信封,放桌上吧,我先去躺会儿。
她没动,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脸色一直不好。
说了没事,
我推开她往外走,别大惊小怪。
躺到沙发上,后背的骨头硌得慌。她把报告放在茶几上,蹲下来摸我额头: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
真不用,
我别过脸,下午还得上班。
她没再劝,转身进了厨房。听见她打开橱柜的声音,估计是在找胃药。我盯着茶几上的信封,心跳得厉害。
上个月体检时,医生就盯着我的尿样皱眉,说泡沫有点多,让我复查。当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来,怕是跟那神油脱不了干系。
等她进了卧室换衣服,我赶紧抓过报告拆开。肾功能那栏画着个刺眼的向上箭头,旁边用红笔写着:肌酐偏高,建议减少药物摄入,一周内复查尿常规。
垃圾袋就在脚边,我低头看,里面至少有五个空了的神油瓶,瓶身上的外文像一串嘲笑的符号。
突然想起上次去医院,路过男科门诊,排队的男人都低着头,手里捏着化验单,跟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当时还觉得他们可怜,现在才明白,那点可怜里,藏着多少说不出的憋屈。
白雪从卧室出来,换了条新裙子,是张总公司旗下品牌的新款。她转了圈:好看吗张总说下周见客户穿这个合适。
我把报告塞回信封,压在沙发垫下:还行。
她走过来,手里拎着袋生蚝:晚上给你做蒜蓉的,补补。
我盯着她系围裙的背影,突然开口:白雪,要不……
我们别用那个了
她手顿了顿,没回头:怎么了最近不是挺好的吗你看我们多久没吵架了。
我觉得不舒服,
我声音发哑,医生说我可能有点肾虚。
男人嘛,都这样,
她转过身,笑了笑,补补就好了,你看我这不是给你买生蚝了吗
锅里的水开始冒泡,咕嘟咕嘟
的声音里,我没再说话。她大概永远不会懂,我怕的不是肾虚,是我们之间这点可怜的温存,全得靠药吊着。
加班到九点,我刚走出公司大楼,就看见张启明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白雪坐在副驾,正低头对着小镜子涂口红。
车窗缓缓降下,张启明冲我挥了挥手,笑得一脸和善:小赵啊,这么巧刚下班
白雪也探出头,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你怎么才下来我以为你早走了,正跟张总说顺道捎你一段。
我攥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公文包里还揣着复查的化验单,肾功能那栏的箭头比上次更刺眼。不用了,谢谢张总,我自己打车就行。
客气啥!
张启明拍了下车门,都是熟人,送你一程应该的。再说这天儿,打车得等半天。
白雪也帮腔:是啊,上来吧,正好顺路。
我看着她涂得鲜红的嘴唇,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她嘴上还是裸色的唇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真不用,我同事王鹏还在楼上,他开车来的,说好了一起走。
话音刚落,王鹏还真背着包跑了出来,看见我们赶紧喊:晟嘉!走了走了,我妈催我回家吃饭呢!
他这一嗓子来得正好,我赶紧接话:听见没我跟他走,张总你赶紧送白雪回去吧,太晚了。
张启明笑着摆摆手:行吧,那你们慢走。
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白雪从后视镜里看我,眼神复杂。王鹏撞了撞我胳膊:你傻啊免费的车不坐
坐他的车不舒服,
我盯着那辆车的尾灯,你没觉得张启明看我的眼神不对劲
废话,
王鹏嗤笑一声,他看谁都那样,尤其是看白雪,那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了。上周团建,有人看见张总在
KTV
拉白雪的手,说要跟她喝交杯酒,白雪没拒绝。
我猛地停下脚步: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信吗
王鹏翻了个白眼,上次跟你说她跟张总手挽手进酒店,你不也说我看错了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掏出手机,想给白雪发微信问她到底几点回,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只打了句:注意安全。
她回得很快: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
坐上王鹏的车,他突然递过来一瓶可乐:给,冰镇的。
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喝到一半才发现,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早就过了,是瓶过期的可乐。
夜里被冻醒时,浑身烫得厉害。摸了摸额头,烫得能煎鸡蛋。白雪睡得沉,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点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我轻手轻脚爬起来找体温计,翻遍药箱才找到支电子的。夹在腋下,等结果的功夫,看见床头柜上摆着那瓶新开的神油,瓶身被月光照得发亮,像只盯着我的眼睛。
39

2,电子屏上的数字刺得人眼晕。我刚要叫醒白雪,她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张总……
这个项目……
我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原来她梦里都是他。
推了她两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大半夜的。
我发烧了,39
度多,
我声音发哑,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摸了摸我额头,眉头立刻皱起来:怎么烧这么厉害早知道昨天不让你用那个了,都说了劲儿猛。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也知道那东西伤身体
她没接话,翻身下床找衣服:去医院吧,穿厚点。
换衣服时,她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出
张总
两个字。她看了我一眼,走到阳台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说什么,只听见她时不时
嗯好的知道了,语气软得像棉花。
挂了电话进来,她手里拿着车钥匙:张总说他正好在附近,送我们去医院,省得等出租车。
不用,
我拽过外套,我自己能去。
你发什么脾气
她瞪我,他也是好心!再说你这样怎么打车
他的好心我受不起,
我拉开门,你不去我自己去。
她追出来,抓住我胳膊:赵晟嘉你别无理取闹行不行我跟张总就是同事!
同事需要半夜打电话同事需要梦里都喊他名字
我甩开她的手,体温计从口袋里滑出来,啪
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水银珠滚出来,在地板上闪着银光。
她看着地上的碎片,突然红了眼眶:你非要这样是不是我在公司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这个家张总肯帮我,我跟他走近点怎么了
走近到需要他送你回家走近到戴同款手链走近到梦里都惦记
我指着门口,白雪,你摸着良心说,你对他就没别的想法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讽刺:我对他有想法赵晟嘉,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每天蔫蔫的,连个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我跟你在一起,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这话像把刀,精准地扎在我最疼的地方。我盯着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行,
我点点头,我自己去医院,不麻烦你和你的张总。
摔门出去的时候,听见她在屋里哭,哭声里还夹杂着打电话的声音,估计是在跟张总告状。
夜风灌进领口,冷得人发抖。我站在小区门口拦出租车,看着手机里王鹏发来的微信:兄弟,张总那辆车,昨晚停在你们小区门口,凌晨才走。
车来了,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报了医院的名字。司机从后视镜看我:先生,你脸色好差,要不要先买点退烧药
救护车的鸣笛声刺得耳膜疼。
我被抬上担架时,还能听见白雪在旁边跟医生解释:他最近总说累,今天突然就烧到
39
度,还说腰疼……
护士扎针的手很稳,针尖刺破皮肤时,我看见白雪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对着手机那头不停点头:张总您别担心,就是小感冒……
嗯,我处理完就过去……
好的好的。
推急诊室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她正对着手机笑,那笑容我好久没见过了。
检查结果出来得快,医生拿着化验单进来,脸色不太好看:急性肾衰竭,得立刻住院,可能需要透析。
我脑子

的一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是不是因为……
吃了什么药
他扶了扶眼镜:最近在用什么药保健品也算。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总不能说自己在用那玩意儿吧
白雪正好进来,听见这话赶紧接话:他没吃什么药啊,就是最近工作忙,可能累着了。
医生看了她一眼:家属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出去后,病房门没关严,我听见医生压低声音说:病人肾功能损伤挺严重的,问他是不是用了什么偏方或者不明药物,他不肯说。你们家属得留心,这病拖不得。
白雪的声音有点慌:那……
能治好吗会不会影响以后
不好说,先住院观察吧,
医生叹了口气,年轻人怎么把身体造得这么差。
脚步声近了,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白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拉过我的手,指尖冰凉。
晟嘉,对不起,
她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会这样……
早知道不用那个了。
我没睁眼,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气。
护士进来量血压,她站起来:我去办住院手续。
走到门口时,她手机响了,我听见她接起来:张总……
嗯,住院了,急性肾衰……
没事,小问题……
您别过来了,这边我能应付……
好,明天我早点去公司。
门关上的瞬间,我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瓶,一滴一滴,像在倒计时。
不知过了多久,白雪回来,手里拿着个塑料袋:给你带了换洗衣物,我跟公司请了假。
我看着她:你不是说张总那边等着吗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推了,你这边重要。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刚才医生说,我这病可能跟用了不明药物有关。
她的脸瞬间白了:你……
你跟医生说了
没有,
我别过脸,我没那么不要脸。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有仪器的滴答声。她站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不用,
我闭上眼睛,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没再说话,轻轻带上门走了。
我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给王鹏发微信:我住院了,急性肾衰。
他秒回:操!怎么回事白雪呢
刚走,说去买吃的,
我打字的手在抖,王鹏,我是不是特窝囊
窝囊个屁!
他回得快,是那女人不是东西!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你等着,我现在过去!
放下手机,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不是因为生病,是因为刚才白雪转身时,我看见她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男士打火机,跟张总那天在餐厅用的一模一样。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赶紧抹掉眼泪,以为是白雪回来了。
门被推开,却是个护士:家属呢签字。
出去了,
我声音发哑,我自己签行吗
她看了看我:你这情况……
最好家属在。
我没说话,接过笔。笔尖划过纸页时,突然想起结婚那天,白雪也是这样挽着我的手,在红本本上签字,笑靥如花地说:赵晟嘉,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原来有些话,过期得比牛奶还快。
护士走后,我盯着窗外的夜色,突然很想抽烟。摸遍口袋,只摸到个皱巴巴的烟盒,是空的。
手机响了,是白雪发来的微信:张总那边有急事,我得过去一趟,晚点回来陪你。
我没回,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病房的灯惨白惨白的,照得人心里发慌。我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针眼,突然觉得,这趟医院来得不冤,至少让我看清了,有些人的心,早就比我的肾还硬了。
住院第一天,白雪拎着个果篮进来,放在床头柜上,塑料包装纸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公司太忙,请不了长假,
她边说边剥香蕉,动作很快,我每天中午过来给你送饭。
我盯着她手腕上的手链,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闪得人眼晕。昨天护士来换药,说这手链款式跟张总前几天来探望客户时戴的一模一样。
不用,
我别过脸,医院有食堂。
她把香蕉塞到我手里:食堂的饭哪有营养我给你炖了汤,放保温桶里了。
保温桶是张总公司发的周年庆纪念品,我上周在她公司官网见过。
她坐了没十分钟,手机就响了。看了眼屏幕,立刻站起来:张总找我,我得回去了。
嗯,
我捏着那根没吃的香蕉,皮已经被我捏出了黑印,路上小心。
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了,我把你医保卡放抽屉里了,记得收好。
门关上的瞬间,我看见她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男士围巾,灰格子的,上周张总在公司楼下接她时,脖子上就围着这条。
下午王鹏来探病,拎着束向日葵,黄灿灿的,跟病房的白墙格格不入。
你可算来了,
他把花插进空水瓶里,我跟你说,白雪最近在公司风头正劲,张总直接把城南那个大项目给她了,底下人都在传,说她是张总的‘特助’,懂的都懂。
我盯着输液管里的药水:她那是有能力。
能力
王鹏嗤笑一声,上次那个方案,明明是小李做的,最后署名变成了白雪,张总还在会上夸她有想法。小李气不过去找张总理论,第二天就被调去后勤部了。
护士进来换液,听见这话,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同情。
王鹏压低声音:上周团建,有人拍了张照片,KTV
里,张总搂着白雪的腰,她没躲,还往他怀里靠了靠。照片在小群里传疯了,我私发给你
我摇摇头:不用了。
有些事,知道了更难受。
他叹了口气:你也是,当初我就劝你,白雪这女人野心太大,你留不住。你偏不听,说什么‘她跟我在一起图的是感情’。
我没说话,摸了摸床头柜,那里本该放着家属陪护用的折叠椅,现在空着,像个嘲讽的黑洞。
王鹏坐了会儿,接了个电话要走: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有事给我打电话,别硬撑。
他走后,病房里又剩我一个人。走廊里传来别的病人家属的说话声,晚上我在这儿守着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一句句,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夜深了,护士来查房,看见我还没睡:家属呢怎么没留人
她……
忙。
我扯了扯嘴角。
护士叹了口气:再忙也得顾着病人啊,你这情况,身边离不得人。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我感冒发烧,她守了我一整夜,每隔半小时就起来给我量体温,熬的姜汤烫得舌头麻,我却喝得心里暖。
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她第一次说
同事老公送了她个名牌包
开始,还是从我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
失望
开始
透析的第四天,胳膊上的针眼开始发疼。
护士说这是正常反应,让我别老动。可我控制不住,总想去摸那个地方,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个不停,屏幕上跳着白雪的名字。透析不能接电话,我只能看着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直到自动挂断。
她发微信过来:张总带我见个大客户,谈成了能提不少,晚点给你回电话。
配图是包厢的照片,水晶灯晃得人眼晕,桌上摆着一排红酒,角落里有只手搭在椅背上,戴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张总手腕上的那块,我在公司年会上见过。
透析结束时,头晕得厉害,护士扶我回病房:家属还没来
快了,我扯出个笑,她忙。
刚躺下,就听见隔壁床家属在打电话:你别担心,我在这儿守着呢,医生说恢复得挺好……嗯,你按时吃饭,别老等我……
那语气里的惦记,像根针,扎得我心口发酸。
摸出手机回拨给白雪,提示正在通话中。
连打三个都是这样。
走廊里传来哭声,一个大妈坐在长椅上抹眼泪,跟旁边的人说:我家那口子住院,儿子在外地打工,儿媳妇说要带孙子,就来过一次,医药费还是我从养老钱里抠的……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那是我们的共同账户。上次查余额,比我想象中少了不少。白雪说她报了个管理班,学费贵,我没多问。
现在想来,那笔钱,怕是早就变成了她手腕上的手链,耳朵上的耳钉,还有张总车里的香水味。
下午医生来巡房,说我恢复得不错,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家属呢
他翻着病历本,得跟家属聊聊后续治疗方案。
她……出差了,我撒谎,我自己能做主。
医生看了我一眼:有些治疗需要家属签字,比如长期透析的同意书,最好还是让她来一趟。
我点点头:我让她尽快过来。
他走后,我给白雪发微信:医生说需要你过来签个字。
直到天黑,她才回:抱歉啊,我在外地陪客户,回不去。你先签不行吗
医生说必须家属签,我盯着屏幕,指尖发颤,这个项目就那么重要
她回得很快:赵晟嘉你能不能懂点事这个项目拿下了,我就能升职,到时候能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你现在闹什么脾气
我闹事
我气得发抖,我在医院躺着,你在外面陪别的男人,现在说我闹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发来个发怒的表情,我跟张总是为了工作!你能不能成熟点
成熟原来在她眼里,我躺在病床上盼着她来看看,就是不成熟。
我没再回,把手机扔到一边。
夜里睡得不安稳,总梦见白雪站在病房门口,笑着对我说:晟嘉,我回来了。
可一伸手,她就变成了张总的样子,冲我冷笑:她不会来了。
住院第三周,白雪只来过两次。
第一次拎着袋苹果,说是张总果园里种的,纯天然。她把苹果摆在床头柜上,没洗,也没削皮,坐了十分钟就看了八次手机。
张总给我升职了,
她突然开口,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以后能多挣点,你的医药费不用愁。
我盯着她脖子上的丝巾,灰蓝色的,上周张总来医院探望一个合作商时,脖子上也系着条一模一样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丝巾上的
logo
晃得人眼晕。
医生说我可能要长期透析,
我声音发哑,像砂纸磨过木头,以后家里开销会更大。
她正忙着回微信,头也没抬:没事,我能扛。
手机
叮咚
响了一声,她看了眼屏幕,突然笑了,那笑容甜得发腻,我好久没见她对我这样笑过。
谁啊这么开心。
我问。
她手一顿,把手机揣进兜里:客户,说项目谈成了。
哦,
我别过脸,那恭喜你。
她站起来:我先走了,张总还在楼下等,要去庆祝。
不等我一起
我故意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这身体怎么去等你好了,我请你吃大餐。
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她在走廊里打电话,声音轻快:张总,我下来了……
嗯,他挺好的,没闹……
你别催嘛,这就来。
第二次来,是送换洗衣物。她穿着件新大衣,驼色的,价格抵得上我三个月工资。
张总送的
我盯着那件衣服。
她脱大衣的手顿了顿:自己买的,升职奖金。
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我昨天在杂志上看见,这是今年的限量款,张总前几天在慈善晚宴上拍下来的,说是要送给‘特别的人’。
她的脸瞬间白了,强装镇定:你看错了吧这就是普通款。
护士进来量血压,正好听见这话,看我的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怜悯。
她坐不住了,拿起包:我还有事,先走了。
白雪,
我叫住她,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她背对着我,声音发紧,我很忙。
谈我们,
我盯着天花板,谈那瓶神油,谈你的手链,谈张总的围巾,谈你梦里喊的名字。
她猛地转过身,眼睛红了:赵晟嘉你够了!你非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吗捅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现在这个样子,离了我你能活吗
这话像把冰锥,狠狠扎进我心口。
原来在你眼里,我已经是个离了你就活不了的废物了。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白雪,你真行。
她没说话,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噔噔
的响声,像在敲我的棺材板。
从那天起,我们没再联系。
护士偶尔会问:你爱人还没来啊
我总说:快了,她忙。
只有我自己知道,她不是忙,是不想来。
透析的日子很难熬,每次结束都头晕恶心,想喝口水,身边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有次低血糖犯了,直接晕在走廊,是保洁阿姨喊来的护士。
清醒过来时,看见手机屏幕上有个未接来电,是白雪的。回拨过去,提示
正在通话中。
后来王鹏告诉我,那天张总在公司宣布,任命白雪为市场部总监,庆功宴办了整整三桌。
办出院手续那天,我给白雪发了条微信:我今天出院。
等了三个小时,她才回:抱歉啊,我在外地出差,赶不回去。你自己能行不不行就叫个护工。
能行。
我盯着屏幕,手指在
离婚
两个字上悬了半天,终究还是删了。
王鹏要过来接我,被我拒绝了。有些路,总得自己走。
拎着行李箱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三个月没见太阳,皮肤白得像纸。小区门口的保安看见我,赶紧迎上来:赵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王叔,好久不见。
我笑了笑,发现扯动嘴角都费劲。
他压低声音:你住院这阵子,白雪……
不,白女士,经常带个男人回来,开着辆黑色的车,看着挺气派的。
嗯,知道了。
我点点头,心里那点侥幸彻底碎了。
电梯里对着镜子,才发现自己瘦得脱了相,颧骨凸出来,眼窝陷进去,头发也掉了不少,像个刚从集中营放出来的。
钥匙插进锁孔时,手突然抖得厉害。三个月前离开家时,我还和白雪分房睡,现在回来,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门开了条缝,就听见屋里有笑声,是白雪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这笑声,我在病房的深夜里想过无数次,此刻听着,却比透析的针头还疼。
还有个男人的声音,低沉的,带着点笑意: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是张启明。
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轻轻磕了一下,屋里的笑声突然停了。
谁啊
白雪问。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客厅里,白雪穿着件真丝睡袍,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杯红酒。张启明坐在她旁边,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离她的肩膀只有几厘米。茶几上摆着两个酒杯,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是我藏在酒柜最里面的那瓶,结婚纪念日买的。
看见我,白雪手里的酒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毯上,红酒洇出个深色的圈。
张启明倒是镇定,慢悠悠地站起来,冲我笑了笑:小赵回来了身体好些了
我没理他,盯着白雪:我的床,睡着舒服吗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晟嘉,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我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解释你们为什么会在我家解释你身上这件睡袍,是我去年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张启明走过来,想拍我肩膀:小赵,你别激动,我跟白雪……
滚开!
我甩开他的手,力气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我家,轮不到你说话!
他踉跄了一下,脸色沉了下来:赵晟嘉,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笑了,指着自己的脸,我现在还有脸吗我老婆跟别的男人在我家鬼混,我躺在医院没人管,你跟我提脸
白雪突然扑过来,挡在张启明面前:晟嘉,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跟张总没关系!
没关系
我盯着她,没关系他会大白天的在我家没关系你会穿着睡袍陪他喝酒白雪,你当我瞎吗
她眼泪掉下来:我也是一时糊涂……
你在医院,我一个人害怕……
害怕
我指着门口,害怕可以找我,可以找王鹏,用得着找他用得着爬上我的床
张启明拉着白雪的手:行了,跟他废话什么,我们走。

我拦住他们,把话说清楚再走!
白雪突然尖叫:赵晟嘉你够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病恹恹的,连个男人都算不上!我跟你过够了!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这句话像把刀,精准地捅进我最软的地方。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滚吧,
我转过身,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张启明对白雪说:早跟你说他配不上你,现在信了吧
然后是白雪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我耳朵:嗯,早就该断了。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地毯上的红酒渍像朵盛开的花,讽刺得刺眼。我走到卧室门口,推开了门。
床上的被子没叠,凌乱的床单上,有根不属于我的头发,长而卷曲。
我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原来我拼死拼活想守护的家,早就成了别人的游乐场。
我在客厅站了很久,直到腿发麻。
行李箱还在门口,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皱巴巴的病号服。地毯上的红酒渍像块结痂的疤,看着碍眼,我却没力气去擦。
卧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白雪和张启明
他们走时摔门的动静很大,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三层。
是风吹窗帘还是……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手指刚碰到门板,就听见里面有男人的咳嗽声,很低沉,像含着痰。
不是我的声音。
心脏猛地一缩,我推开门。
床上的被子隆起两个轮廓,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听见动静,那女的猛地抬头,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
是白雪。
她旁边的男人也坐了起来,裸着上身,胸前有块月牙形的疤,我在张启明公司的年会上见过,他游泳时露出过。
空气像凝固了,三个人都没说话。
白雪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抓过被子挡在胸前,嘴唇哆嗦着:晟嘉……
你怎么没走
我没理她,盯着地板。床脚摆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鞋码比我的大两号,是张启明的。
我的床,睡着舒服吗
我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张启明倒是镇定,慢条斯理地抓过旁边的衬衫往身上套:小赵,既然撞见了,我就直说了。我跟白雪是真心相爱的,你……
闭嘴,
我打断他,眼睛没离开白雪,我问她。
白雪咬着嘴唇,眼泪突然掉下来:晟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是他主动的……
主动
我笑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长发,不是我的,也不是白雪的
她留的是短发,主动到让你把他领进家,睡到我的床上主动到你身上这件睡衣,是我上个月刚给你买的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
张启明系着领带,走到我面前,比我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小赵,强扭的瓜不甜。白雪跟你在一起不幸福,你看你现在这身体,能给她什么我不一样,我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生活,就是背叛
我盯着他胸前的疤,用我的血汗钱买的项链,戴在她脖子上,陪你睡在我的床上,这就是你说的幸福
白雪突然尖叫:赵晟嘉你别血口喷人!那条项链是我自己买的!
是吗
我掏出手机,点开银行账单,屏幕怼到她面前,上个月十五号,你刷了我们的共同账户,买了条
XX
牌的项链,地址填的是你公司。那天你跟我说,你在加班。
她的脸瞬间白了,像张纸。
张启明皱了皱眉:白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的,张总,你听我解释……
她抓着张启明的胳膊,语气慌乱。
看着他们推搡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这场闹剧里,谁都不是干净的。
我转身往客厅走,张启明在后面喊:赵晟嘉,你什么意思这事没完!
我没回头,从行李箱里翻出个东西,攥在手里。
是那瓶还没开封的神油,白雪在我住院前买的,说等我回来
好好补补。
回到卧室,我把瓶子狠狠砸在墙上。玻璃碎了,刺鼻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像我们这段腐烂的婚姻。
这些够不够
我盯着白雪,声音发哑,还是要我把肾也割下来,给你换个更大的房子,更贵的包
她吓得往后缩,躲到张启明身后:你疯了!赵晟嘉你疯了!

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早就被你们逼疯了!从你把这瓶东西递到我手里那天起,我就疯了!我为了让你满意,把自己熬进医院,你呢你在这儿陪别的男人!
张启明把白雪护在身后,瞪着我:赵晟嘉,你别胡来!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啊,让警察来评评理,看看谁是受害者!看看你们这对狗男女,是怎么鸠占鹊巢,把我逼上绝路的!
白雪突然哭着跪下来:晟嘉,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照顾你……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吵,不想再闹,甚至不想再呼吸。
滚,
我指着门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你的人,还有你那点可怜的野心,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张启明拉起白雪,恶狠狠地瞪我:你等着!
他们走后,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地上的玻璃渣硌得屁股疼,却没心里的疼来得厉害。
卧室里弥漫着那股刺鼻的药味,像个诅咒,缠着我,甩不掉。
我看着那张凌乱的床,突然想起结婚那天,白雪穿着婚纱,坐在这张床上,笑着对我说:晟嘉,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警察来的时候,我正蹲在地上捡玻璃碎片。
闪光照亮卧室,白雪指着我对警察哭:他疯了!拿着碎玻璃要杀人!
张启明站在她旁边,衬衫没系好,露出胸口的疤:警察同志,你们看,他把我女朋友吓得,还砸了东西,必须拘留他!
我捏着块锋利的玻璃,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女朋友我还没跟她离婚呢。
警察看了眼结婚证
我早上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就放在床头柜上。他皱起眉:家庭纠纷
不是纠纷,是通奸,
我声音发哑,在我的床上。
白雪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张启明赶紧打圆场:警察同志别听他的,我们就是普通同事,他生病脑子不清楚……
脑子不清楚的是你,
我掏出手机,点开王鹏发来的照片KTV
里,张启明搂着白雪的腰,她笑靥如花地靠在他怀里,这也是普通同事
警察叹了口气:行了,私事回家解决,别在这儿闹。
他们走的时候,白雪没回头。张启明上车前,回头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
屋里终于安静了。我把玻璃碎片扫进垃圾桶,血滴在地板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第二天一早,有人敲门。我以为是警察,开门却看见白雪,手里拿着份文件。
签字吧,
她把文件推给我,是离婚协议书,财产我都算好了,房子归你,存款我分一半,毕竟我也为这个家付出过。
我翻到最后一页,她已经签好了名字,字迹龙飞凤舞,和结婚证书上那个娟秀的签名判若两人。
付出
我盯着她,付出就是把我熬进医院,跟别的男人睡在我的床上
她别过脸:少说废话,签不签不签我就去法院起诉,到时候你名声更难听。
我拿起笔,笔尖悬在纸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无名指上
那里还戴着我送的婚戒,和张启明给她买的钻戒叠在一起,像个讽刺的笑话。
那瓶神油,
我突然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伤身体,对不对
她手猛地一颤,随即冷笑:知道又怎么样谁让你自己没用
笔尖划破纸页,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在签名处落下自己的名字,笔画扭曲,像条挣扎的蛇。
白雪,
我把签好的协议推给她,你会后悔的。
她拿起协议,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决绝的声响。
门关上的瞬间,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护士的声音很急:赵先生,你的复查结果出来了,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必须尽快安排长期透析,你赶紧来趟医院!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阳光照在地板上,映出我瘦骨嶙峋的影子,像个随时会被风吹散的纸人。
桌上的离婚协议书在风里轻轻翻动,最后停在财产分割那页。存款那一栏,她划走了大半,备注写着
补偿我的青春损失。
青春损失原来她最好的那几年,在她眼里只是笔可以计价的损失。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王鹏发来微信:兄弟,挺住!我下午过去陪你。
我回了个
好,然后拉黑了白雪的所有联系方式。
垃圾桶里,那瓶摔碎的神油还在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像个恶毒的诅咒,缠着我,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