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岁那年,我学会了怎么用舌尖试毒。
疤痕男人恶狠狠的瞪着我,粗粝的大手拽着我的头发把沾满白色粉末的刀尖抵在我的舌头上。
【舔,不舔就把你那个好朋友的腿打断。】
看着12岁的沈珩蜷在角落,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我舔了
那个味道像烧焦的塑料伴着苦涩的咸味,在味蕾上跳跃,舌尖是挥发不去的苦。
我缩在仓库角落忍不住的干呕,拼命的抠着嗓子,眼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滑落。
是怕吗,不,是恨的眼泪。
抬头看去,沈珩黑漆漆的眸子像淬了毒的刀,没有感情。
夜里,我到离仓库一公里的水库边等他,他看见我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从脏兮兮的裤袋里翻到一颗带着彩色包装的糖。
【吃,今天从码头顺的,吃了就不苦了。】
我颤抖着打开了包装纸,甜味瞬间在口腔蔓延开来,混着苦味咸味,我突然忍不住哭了。
我看见沈珩有一瞬间的惊慌,他马上过来紧紧抱住我,两颗有力的心脏砰砰的跳着,交织着。
【小薇,我总有一天会造出一种药。】
【吃了就感受不到疼痛了吗。】我含着糖含糊不清的问他。
【不,是让欺负你的人吃了痛不欲生的药。】
2
十三年后,缅甸边境的仓库里,暴雨打在铁皮顶上噼里啪啦的响,像硬币抛入了生锈的铁盒里。
【小薇,在想什么。】
沈珩的声音混着苦橘的香水味和烟草味贴了过来,镜子里能看看见他衬衫领口的红痕,那是我昨天晚上咬过的。
像小时候在村口生长的被泡过的罂粟花瓣,牙印深的地方是紫色,向外晕染成了淡淡的粉。
【在想这批货物的销路,我听说你想开发南边的渠道,会不会很危险】雨水顺着仓顶滴在我的锁骨上,凉的透彻,让我忍不住战栗。
【嗯】一个音调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低沉悦耳的嗓音和打开车门的声音同时传来。
一双温热的手有力的握着我,用大拇指在我的手腕处轻轻的揉着,我轻颤了一下,很多年前的晚上,他用脏兮兮的手戳了戳,他说这像是墨池里的墨水。
他又捻了捻,把玩了好久,才不舍般的放下。
【怕什么,做完这单,我们就去圣马力诺结婚】说到这,他的眼睛黑的发亮。
3
车的引擎声轰轰的响起,他系安全带时歪头漏出了脖子上的子弹壳,被磨的发亮,我认了出来,那是九二式手枪的孔径。
三年前,东南亚,我曾替他挨了一枪,那枪打在我的左肩膀上,我倒下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平日里很少有情绪的他脸上挂满着担心,猛的向我冲过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感官被无限放大,只感觉他胡乱在我脸上吻着。
仓库传来有力的走路声和金属碰撞衣物摩擦的声音,我皱紧了眉,手迅速摸上了后腰的枪,却被沈珩有力的手握住,挣脱不得,他靠近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垂上。
【怕什么,你认识。】
【出来。】
从阴影处走出来了个穿着黑色黑裙的女人,一头干练的短发,是严涵,她脖子上的丝巾下面隐隐约约看见了青紫色的淤痕,狰狞,可怕。
几天前,我因为失误差点被发现,是她替我领了罚,手腕粗的铁棍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她的闷哼像银针般不断刺痛着我的耳膜,看见她的到来,我的拳头忍不住的握紧,指甲嵌进肉里。
【沈哥让我来取样品。】严涵的声音很稳,听不出一丝紧张,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眉头轻微的皱着,那是她害怕的表现。
刚考入警校那会,我因为疏忽差点酿成大错,她也是如这般皱着眉担心的望着我。
她的眼睛盯着沈珩的手紧紧将我握住,只是一瞬,又移开眼,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4
在浴室卸妆,用卸妆棉擦掉眼妆,粉底下是乌青的黑眼圈,眼中的红血丝让人看起来很萎靡,像张蜘蛛网在眼里交织,记忆又被拉远。
十五年前那个小女孩捧着的彩虹包装糖果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扎着两个小辫子,脸上总是桑兮兮的,泪痕在眼角格外明显,手中的糖纸皱巴巴的塞在微湿的手中,那时候沈珩总是会把偷来的糖给我吃。
镭射的包装在太阳下显得格外闪亮,我总是开心的望着,那时候的我眼中是否纯洁像一汪潭水怪不得沈珩总说我的眼睛很漂亮。
沈珩说,等他以后赚到大钱,要给我买很多这样的糖果。
现在想想,当时可能把甜都吃了,以至于现在这么苦。
【在干嘛,小薇。】熟悉的烟草味又贴了过来,沈珩把下巴搁在我的发顶,亲昵的蹭了蹭,他刚洗完澡,还散发着的水汽滴在脖颈上。
【今天,严涵在我面前,她在发抖。】
沈珩的声音让人听不到任何情绪。
我愣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我迅速调整情绪,带上了平日那副笑脸,我把卸妆棉扔进垃圾桶,白色的棉絮上沾着黑灰色的眼线膏,像只死蛾子。声音混着水流声。
【她怕你。】
【那你呢,小薇。】
他咬了咬我的耳垂,牙齿的凉意混着呼吸的热。【我手上沾过多少血,你不是最清楚】
转身时撞进他怀里,懂事的蹭了蹭,闻到西装上的硝烟味。那味道裹着雨水的腥气,像三年前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5
他坐在东南亚赌场的贵宾席上,指间转着枚镀金打火机,火苗窜起来时,能看见他虎口处的刀疤。桌布上的血迹被红酒晕开,紫黑里透着红,像朵烂在水里的红玫瑰,花瓣都泡烂了。
那天,雨丝打在脸上是凉的,混着酒吧后门飘来的劣质香水味,男人女人的狂欢声隐隐传来,还有点若有似无的……硝烟味。
我下意识往耳后摸了摸,指腹碾过那道浅疤时,那是我的习惯,只要我一紧张就会下意识的摸它。
七岁那年,沈珩的弹珠滚进排水沟,我钻进去捡,碎玻璃划的。现在那道疤藏在湿漉漉的头发里,像枚见不得光的印章。
黑色迈巴赫的轮廓在雨雾里像头蛰伏的兽,雨刷器左右摆动,把车窗上的水痕扫成半透明的网。
【目标来了。】耳麦里传来指挥队的声响,一字一句的敲在我的心上。
我捏着半支受潮的烟,烟纸软塌塌地贴在指腹上,烟灰摇摇欲坠,我忍住想咳的冲动。
【站住。】
黑西装拦住我时,我正往车边挪了半步。他的手按在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是枪。
我抬眼,故意让睫毛上的水珠坠下来,顺着颧骨滑进领口,冰凉的触感能让我保持清醒。
车窗突然降了半寸。
檀香的味道先飘出来,混着雪茄的焦香。
我盯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夹着雪茄,猩红的火点在雨夜里明明灭灭。虎口处那道月牙形的疤还在,是替我抢回窝窝头时被野狗咬伤的,当年我总说像月牙,他说更像把没开刃的刀。
他的样貌没变多少,只是更棱角分明了。
【听说你在找我】沈珩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八度,像被砂纸磨过的钢管,一字一句敲在我的耳膜上。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锡纸包上,我故意把它捏得皱巴巴的,让边角翘起来,露出里面浅褐色的粉末——咖啡粉混了滑石粉,颜色像极了他当年藏在床板下的货。
我把锡纸包递过去,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虎口。那道疤的皮肤比别处粗糙,我指尖的薄茧也蹭到了他——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此刻我希望他会觉得是干重活落下的。
【耳后怎么了】他突然问。我意识到雨水将我的头发打湿,紧贴在耳后。
雨下的更大了,砸在车顶像有人撒了一把碎银,我下意识的内扣了肩膀,这个动作做了二十多年。
从六岁岁第一次打雷时躲在他身后开始。果然,他的瞳孔缩了缩,像猎人发现了熟悉的踪迹。
【上车。】我不能拒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推开车门,冷风裹着雨灌进来,吹得我头发贴在脸上。弯腰进去时。一双手将我拦住。
【抱歉小姐,搜身。】这句话像炸弹一样,轰的在我脑袋里炸开。
后腰的微型手枪硌得生疼,枪身贴着皮肤,温度比体温低半度,和当年藏在鞋底的毒粉包位置重合。
【不必,让她上来。】看着手下微微欠身。
我数着车内的装饰,一串骨头做的项链挂在那里格外显眼。
沈珩挑了挑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有品,这是人骨。】我刚准备接上他的话。
【名字。】我盯着他,他把雪茄按在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瞬间,他好整以暇的转头看着我,我看清他眼底的红血丝,像没擦干净的血。
【薇。】我盯着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牛仔裤口袋里的烟盒滑了出来,落在脚垫上,我弯腰去捡,趁机垂下眼帘,遮住突然发烫的耳尖,这个时候我应该将微型追踪器贴在座下,他却将我拽起。
车载音响放起那首山歌,小时候村里的大喇叭总在清晨放,他总在这歌声里把偷来的野果塞进我口袋,野果酸涩的汁水会染红他的指尖。
【薇。】他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很长,像在掂量这个字的重量。他突然倾身过来,带着檀木和硝烟混合的气息,指尖擦过我耳后的疤。
那一瞬间,皮肤像被烙铁烫过。安静的一根银针掉下去都可以听见的环境里,我的心在砰砰砰的有力跳动着,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比记忆里烫得多。
当后腰的枪像活了过来,硌得我脊椎发紧,保险栓的位置我摸得清清楚楚,只要他再往前半寸,我能在零点五秒内扣动扳机。
【干活时划的。】我声音发颤,却逼着自己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深,我可以看见他眼中我的模样,不知此时的我和他相比是多么的狼狈。
他忽然笑了,指尖收了回去。
【货对么】他捏起锡纸包里的粉末,捻了捻,粉末从指缝漏出来,落在黑色的西裤上,像撒了把细沙。
我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我甚至能想象出枪套扣弹开的轻响。
但他只是把锡纸包丢回给我,发动了车子。
【敢骗我,你是第一个。】
雨刮器还在左右摆,车窗外的霓虹被雨泡得模糊,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我攥着那包假毒品,指缝里渗出汗来,把锡纸洇出深色的印子。后视镜里,我的脸苍白得像张纸,十几年前,我偷偷躲在码头后面看着他走远,那天我也是这样,指节泛白。
【你像个人。】他突然开口,车子拐进条更窄的巷,两侧的墙把雨声挤得更响。
【小时候认识的妹妹,也叫阿薇,耳后有个疤,也害怕大雨。】
我紧紧咬住下唇,尝到血腥味。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还算稳定,让声音里带点笑。
【说不定是缘分呢,珩哥。】
他没接话,只是把刚抽了几口的雪茄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动作很慢,指腹碾过烟蒂的力度,像在掐灭什么火苗。
车子突然停了,巷口的霓虹灯透过雨幕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
【明天这个点,来这。】我推开车门,冷风带着雨水灌进来时,我听见他补了句,别耍花样,否则后果。他没说完,但我已经明白,我必须把握住明天的机会。
我下车时,他又说了句,声音很轻,被雨声撕得断断续续。
【小薇,是你吗。】
我没回头,踩着积水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后腰的枪还在发烫,劫后余生让我舒了一口气,口袋里的锡纸包裹着掌心——里面的咖啡粉混着我的汗,大概已经成了泥,比小时候的毒粉还要黏。
巷口的风吹过来,我摸了摸耳后,那道疤还在,像个标记,时时刻刻提醒我,有些债注定要还,有些人,早就死在了那个小村子里了。
6
【小薇,怎么又在愣神,最近你有心事】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放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把我往他怀里更深的带了带。
我语气带着撒娇的味道,【我为什么要怕】
我讨好的仰头吻他的喉结,舌尖舔过他跳动的脉搏,那里皮肤薄,能尝到淡淡的咸味。
【你可舍不得伤我。】我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顺着向下滑。
沈珩的呼吸猛地重了,我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的青筋在跳,突突地顶着手套,像小时候在村头见过的、被暴雨冲得暴露在外的树根,虬曲着往外冒。
7
黏腻的脚步声响起,我手持着枪躲在门的后面,是严涵,她的到来,无疑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
轰鸣的引擎声消失,仓库的铁门锁芯转动时,我正用袖口擦着严涵颈侧的血,是她自己咬破舌尖吐上去的,温热的黏腻感还没干透。
她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睫毛上还沾着假血,我捏着那把空枪的手忍不住的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害怕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枪管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咔嗒一声,沈珩的皮鞋碾过地上的弹壳,他站在阴影里,雪茄的红点照出半张脸。我把枪往自己手里塞得更紧,指节泛白,像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
【她想反水。】我用一副得意的表情看着他,【要不是我....】,话没说完,沈珩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粗糙的指腹覆盖在我的唇上,用力的摩擦着,细细密密的吻落了下来。
【干得好,留着这个祸害没什么用。】他眯起眼盯着严涵的尸体,分明还透着活气儿,我知道,他看出来了。
从他刚进来时那声不易被人察觉的轻笑我就该意识到,他什么都明白。他踹了踹子弹壳,狠狠的碾了一下,用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重的要捏碎骨头般,逼迫我跟他对视。
【小薇,晚上六点,码头】
说完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我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被他捏住的地方微微泛烫,严涵手指动了动,我的汗毛竖起。他在等,等我们钻进他的圈套。
8
船摇晃得厉害,咸腥的海风灌进舷窗。
沈珩站在甲板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数着他袖口露出的手表秒针——五点五十五分。
严涵说过,船上没毒品,这是他设的局。
只是一瞬,整艘船的灯灭了,黑暗像潮水般涌来,感官被无限放大。
枪声炸响在船尾。尖叫和奔跑声撞在一起,我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备用手枪,刚转身就被一股力拽住——是严涵,她的手冰凉,掌心攥着枚刀片。
【左拐第三个舱室】。她的声音混着风声,贴在耳边,【他在等你。】
我们撞开舱门时,沈珩正坐在沙发上擦枪。月光从舷窗斜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道狭长的光带,像把没出鞘的刀。
我看见里面堆着的不是晶体,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炸药,引线像条毒蛇,缠在最上层的木箱上。
【这不是我们的货。】我警惕的看着他。
【不愧是我的小薇,聪明】说完他眯起眼睛,有点享受的看着这一切【这是给你的货。】他的尾音拉的很长。
严涵扑过去的瞬间,我看见他眼底的笑,像猫捉老鼠时的戏谑,我们在他面前,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鸡仔。
缠斗声在狭小的舱室里炸开,严涵的肘击擦过沈珩的侧脸,带起片血珠。月光突然被云遮住,我听见骨裂的轻响,再亮起来时,沈珩的手臂已经勒住了林岚的颈,匕首抵在她动脉上,微弱的光中,严涵的表情很是痛苦,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选。】他盯着我,喉结滚动,【跟我走,或者她死】,他的眼神眯起,狠厉的看着我。
严涵突然仰头,后脑勺狠狠撞在沈珩的鼻梁上。
他吃痛的那一秒,我扣动了扳机——子弹擦过严涵的发梢,钉进沈珩的肩膀,他向后退了几步,血喷出来的瞬间,他按下了腰间的引爆器。
爆炸声震得我耳膜轰鸣,热浪掀翻了沙发,在我没反应过来时,严涵已经扑过来压在我身上紧紧抱着我,我闻到她头发里的硝烟味,像极了第一次在警校她替我挡卡车时,身上那股洗衣粉混着尘土的味道。
比侧脸先贴近船板的,是滚烫的眼泪。
血染红了海面,像朵盛开的罂粟,我已经分不清那是谁的血了,只感到意识逐渐消散。
沈珩,你还记得吗,你说你要毁掉这些让我们痛不欲生的毒品。
远处的货轮还在燃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二十年前谷仓那场大火,沈珩背着我冲出来时,他的衬衫烧着了,那时我看着他的侧脸,心想,死在这一刻吧,也不错。
远处的海岸线亮起警灯,像条发光的银河。
9
眼睛缓缓睁开,医院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我第一时间摸向身侧——空的,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睁大了眼睛。
张队站在病床边,帽檐压得很低,
【严涵没挺过来,只找到了这个】
张队手中是一枚戒指,不再泛着昔日的光泽,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凑近看,是严涵的警号。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水珠滴得很慢,泪水再也忍不住的滑落下来。
后颈突然传来刺痛,是芯片植入的位置。
【他还会回来的。】
10
出院回家的路上。
出租车轮胎碾过碎石的瞬间,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没有手枪顶到的痛感,我条件反射摸向腰侧——那里本该有把微型手枪,此刻只剩空荡荡的枪套,皮革被体温焐得发烫。
司机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斜斜撞在护栏上,我额头磕在前排座椅背,金星冒出来的同时,闻到了乙醚的甜腻味。
不好,我在心里想着。
【宋警官,别来无恙。】司机扯掉口罩,露出耳后那道青黑色的蛇形纹身,鳞片纹得栩栩如生,像要从皮肤里钻出来。
我挣扎着想开车门,恍惚间后视镜里突然映出个人影,沈珩站在路边的雾里,黑色风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左肩的绷带洇出暗红的血,像朵被揉烂的红玫瑰。
他的目光穿透雨雾直直落在我脸上,没有恨,只有种近乎贪婪的执拗,像要把这十几年的空白都在这一眼里补回来。
乙醚彻底淹没意识前,我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晒谷场的暴雨里,手里攥着把给我抢回来的、摔断了腿的布娃娃。
沈珩把我抱在怀里,贪恋的闻着我身上的味道,他哑声笑了笑。
【我说过,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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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醒来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彩光,像落了层糖霜。
我努力眨了眨眼,那些光便在视网膜上漾开,红的像晒谷场熟透的野莓,蓝的像村后深潭的水,紫的像沈珩十五岁那年偷给我的、被揉皱了的糖纸。
直到镣铐在手腕上轻轻晃了晃,金属的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我的意识才真正清醒,我看清了是教堂的彩绘玻璃——圣母像的裙摆正淌下细碎的光,落在链节上,把冰冷的铁照得像串融化的宝石。
沈珩坐在对面的橡木长椅上,椅背的雕花积着层薄灰,却被他的风衣蹭得发亮。
他手里捏着枚戒指,正用块绣着暗纹的白手帕细细擦着。
钻石的切面把阳光折成细碎的星子,在他手背上跳。
那双手,虎口有月牙形的疤,指腹有常年握枪磨出的茧。
醒了他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缠着没睡够的疲惫,左眉骨上还有块新的淤青——是严涵在船上用肘部撞的。
肩膀上的纱布换了新的,白得刺眼,可边缘还是洇出圈淡淡的黄,像朵没开好就蔫了的花。
我扭头不再去看他。
【这里本来该摆你的婚纱。】他把戒指放回丝绒盒里,咔嗒一声轻响。
【象牙白的,袖口镶蕾丝花边,拖尾要长,头纱要垂到腰间】,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盒盖的花纹。
【你十岁岁那年,村口供销社贴了张结婚照,你指着那婚纱说‘真好看’,我记到现在。】
风从敞开的侧门钻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阳光落在他发梢,泛着层浅金,像很多年前他背着我爬过三座山时,发间沾的麦芒。
12
【既然醒了,那便吃点东西吧。】
餐盘放在我脚边的矮凳上,银质刀叉映出我苍白的脸。
牛排煎得七分熟,边缘焦脆,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那时候村里谁家贩毒卖了大钱,才能闻到这种黄油煎肉的香味。
我睨了一眼,抬脚使劲踹过去,餐盘哐当落地,酱汁溅在他深灰色西裤上,像泼了朵丑陋的花。
他眯起眼睛盯着我,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那里有颗很小的痣。
【不吃】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我冷哼一声,【相比吃你的东西,我更乐意吃一百个枪子】。
说完我拽着镣铐往墙角退,金属链在石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看着沈珩面无表情,久久没有动作。
我受不了他的沉默。
【沈珩,你这是绑架,是罪加一等!】
【沈珩】他在听见这句话后终于有了反应,【你已经很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他俯身捡起来刀叉,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着酱汁,动作像在完成什么仪式,优雅又诡异,擦完了就放在桌上,既没逼我,也没再说话,从始至终,眼睛都平静的如死潭一般。
13
瓷碗砸在石地上的脆响,在空荡的教堂里荡出回声。白粥混着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落在他擦得锃亮的牛津鞋上。
沈珩站在原地没动,他早就意料到了我会打翻,手里还端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碗,热气氤氲着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粥是小米粥,熬得糯糯的,上面漂着几粒红枣,小时候我总是对红枣有一种执着,觉得吃了就好长高,于是每次见面,沈珩都会抓一把红枣给我。
【刚熬好的,温的。】他把新的一碗放在我面前的矮凳上,声音平得像死水。
我看都没看抬脚就踹了过去,碗又碎了。这次粥溅在他衬衫上,米粒子粘在纽扣缝里,像撒了把白森森的盐。
他低头看了眼,弯腰去捡碎片,指尖被锋利的瓷片划出血,滴在米糊糊里,红得刺眼。
【沈珩,你有完没完你装什么可怜】我攥着镣铐往后退,金属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低头就会忘了严涵是怎么死的忘了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做梦】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出教堂。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他背影上,左肩的纱布又洇出暗红的血,像朵被揉烂的花。
第三次端来粥时,他换了个不锈钢碗。放在我面前时,碗底和石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响。
【最后一碗。】他说。
我连眼皮都没抬,抓起碗就往他身上砸。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粥泼了他满脸,红枣滚落在地,他抬手抹了把脸,睫毛上还挂着米粒,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教堂里像生锈的铁片在刮。
他猛地掐住我的下巴,力道狠得像要捏碎骨头。我闻到他身上的粥味混着血腥味,还有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他低头喝了口剩下的粥,温热的液体在他口腔里,然后不由分说地覆上我的唇。
我拼命挣扎,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拼命捶打他,绑着纱布的肩膀又汩汩渗出血来,牙齿咬在他唇上,我尝到血腥味。
可他像感觉不到疼,舌尖粗暴地撬开我的牙关,把那口粥渡进来。温热的、带着红枣甜气的粥滑进喉咙,一个绵长的吻结束,我恶心得想呕吐,拼命扣着嗓子,却被他死死按住后颈。
【咽下去。】他咬着我的唇,声音含糊不清,带着血丝的气息喷在我脸上。
【宋薇,你乖一点,你应该知道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敢死,我就把你骨灰拌着这粥喝下去。】
粥被迫咽进胃里,像吞了块烧红的铁。他松开我时,我的嘴唇已经被啃得发肿,嘴角挂着混着血的粥渍。他盯着我,眼底的红血丝像要炸开,突然拽着我的镣铐往祭坛拖。
金属链勒得我手腕生疼,我被他按在冰冷的圣母像前,他扯掉自己的衬衫,露出肩膀上渗血的纱布,还有胸口那道替我挡刀的旧伤。
【你不是想死吗你不是讨厌我吗,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活着,让你每天看着我,让你记着,你是我的,你得陪着我!】
我的指甲抠进他的后背,抓出几道血痕。他疼得闷哼一声,却笑得更狠,咬住我颈侧的皮肤,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滚。】
我咬紧牙关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我只想给你熬碗粥,像小时候那样,你坐在门槛上,我蹲在你旁边,看着你吃完……】
他的手突然顿住了,落在我后颈芯片植入的位置,那里的皮肤因为挣扎已经发红。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皮肤,眼神里的暴戾突然褪了,变成种近乎破碎的温柔。
【小薇。】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呼吸交缠,我们的鼻尖贴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你假装爱我一次,行不行】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却看见祭坛上的十字架,耶稣的眼睛仿佛正悲悯地看着这一切。镣铐在挣扎中越收越紧,深深嵌进肉里,像道永远解不开的锁,像我们一样,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14
深夜喉咙干得发疼,像吞了把沙子。我摸着黑往床头柜摸,指尖却触到个温热的玻璃杯,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水是温的,刚好能咽下去,我知道是他来过,只有他记得我喝不了太烫的水,小时候喝药总要他晾到温凉才肯张嘴。
他突然闯了进来,那晚月亮正圆,银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地板上,像铺了层碎银子。
酒气裹着他身上的苦橘香撞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按在了铺着天鹅绒的床上。他的膝盖抵着我的腿,用力将我的腿分开,呼吸里全是威士忌的烈味,混着他肩膀伤口的血腥味。
【阿薇,你看着我。】他胡乱亲自,脸颊,耳垂,脖颈,锁骨,一路向下。
胡茬蹭过我的脸颊,有点扎人,像很多年前他没剃干净的样子。
【你说过会等我,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没有】
【阿薇,别逼我。】他脱风衣的动作很猛,金属纽扣撞在立柱上,发出哐当的脆响。
潮湿的空气里飘着他身上的酒气,混着雨水的腥,还有种绝望的暴戾。
我摸到枕头下的玻璃碎片——是昨晚没来得及扔掉的,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
指尖刚攥紧,他已再次扑了过来,膝盖抵住我的腿弯,将我死死按在天鹅绒床垫上,开始撕扯我的衣服。
【放开我!】
我用碎片去划他的手臂,却被他攥住手腕,反剪在头顶。
他的掌心烫得吓人,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伤口裂开的疼顺着手臂爬上,胸口漏出大片雪白,随着我的喘气不断起伏着。
【你就这么想逃】他的胡茬蹭过我的颈窝,带着雨水的凉,牙齿却突然用力咬住我的锁骨,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口。【逃到哪里去回你的警队告诉他们你亲手杀了我】
我拼命挣扎,脚踝上的镣铐勒得皮肉生疼,血顺着金属链往下滴,在床单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他的吻顺着颈窝往下,落在我胸口,带着毁天灭地的狠劲,又藏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
【就一次,小薇。】他的声音发哑,像濒死的人在求救。
【让我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你……】
【沈珩,你这个疯子!】我啐出带血的唾沫,砸在他脸上。
他没躲,只是用拇指擦掉,然后低头吻下来,带着血腥味的吻粗暴得像在撕咬,舌尖撬开我的牙关时,我尝到他嘴里的威士忌味,烈得烧心。
玻璃碎片还攥在手里,我屈起膝盖往他小腹顶,他闷哼一声,却更用力地压住我,呼吸滚烫地喷在我脸上。
【我是疯了,从十二岁离开村子那天就疯了!我以为挣够了钱就能光明正大地娶你,可你呢你穿着警服来抓我,你对着我开枪,你看着我像看条狗!】
我无视着他的愤怒。
【沈珩,你敢碰我一下。】我的手抖得厉害,碎片在皮肤上压出道白痕,【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让你连个念想都没有。】
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清他眼底翻涌的东西——愤怒像烧红的铁,痛苦像泡了水的棉絮,还有点……恐惧,小时候我挨打时,他眼睛总是这种情绪。
【好,我不碰你。】他的手猛地扯掉我手腕上的束缚带——那是他白天怕镣铐磨伤我,特意换上的软布带。
掌心的旧伤被他攥得发疼,新的血珠冒出来,沾在他手背上。他的指尖抚过我颈后芯片的位置,那里的皮肤因为发炎而发烫,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泪,【他们还在盯着你,宋薇,你从来就没信过我。】
【信你什么信你贩毒信你杀人信你现在变成了一个绑架犯!沈珩,你令我恶心。】我咬着牙,将玻璃碎片往他腰侧刺去,却被他攥住手腕,硬生生按在枕头上,碎片扎进掌心,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突然偏头,用尽全力咬住他的耳朵,直到尝到血腥味,他才吃痛地松开我。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我抓起枕边的十字架项链——林岚留我的那把微型手枪,枪口抵住了他的心脏。
【沈珩。】我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指尖却死死扣着扳机。
【你再动一下,我就开枪了。】
他的动作僵住了,月光照在他脸上,我看清他眼底的泪,混着雨水和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的手还按在我腰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我发抖,却迟迟没有再动。
【你真要杀我】他笑了,笑得肩膀发抖,
【像杀那些毒贩一样,一枪打穿心脏】他握住我的手,将我的掌心覆盖到他的心脏处。
【小薇,我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枪口还抵着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一下下撞在枪身上,像在倒计时。我想起十岁那年,他离开时,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说等我回来,那时我的心脏也这般拼命躁动的跳动着。
【别逼我。】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枪口对准他自己的太阳穴。
【开枪啊。】他盯着我,眼底的疯狂和绝望搅在一起。
【宋薇,你开枪啊!只要你打死我,你就解脱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教堂的挂钟又敲了一下,十二点了。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我们纠缠的身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荒诞的画。我握着枪的手在抖,他的手也在抖,我们就这样僵持着,像两个赌徒,押上了最后一点筹码,却谁也不敢先掀开底牌。
不行,他还不能死,他手里一定还掌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猛地松开手,后退时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他转身冲出去,走廊里传来酒瓶砸碎的声音,椅子倒地的声音,还有种压抑的、像野兽被砍了爪子似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教堂的侧门被轻轻推开条缝。
高度紧张下,我屏住呼吸,握紧碎片,却看见沈珩的影子在门缝里晃了晃,接着是只手伸进来,轻轻放在地上——是个青瓷碗,碗沿还冒着热气,里面是温凉的蜂蜜水。
他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那只手在地上停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推门进来,却又慢慢缩了回去。门被重新关好,这次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我盯着那碗蜂蜜水,直到天亮。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碗沿上,映出里面晃动的光斑,像极了小时候他偷来蜂蜜,用竹筒装着,塞给我时说喝了不咳嗽。
我蜷缩在墙角,攥着那块玻璃碎片,掌心被割破了,血滴在天鹅绒上,像开了朵细小的红梅。
掌心的伤口开始发疼,我才发现碎片已经嵌进肉里,和血粘在一起,要拔出来,就得再疼一次。
就像我和他之间这摊烂账,要理清,就得把那些藏在骨头缝里的旧情,连血带肉地剜出来。
15
第二天我故意装睡,连呼吸都掐着节奏放轻,却还是被门板外的动静惊得心跳漏了半拍。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皮鞋碾过地砖的声响里裹着按捺不住的焦躁,像是困兽在笼子里打转。
突然一阵急促的按键声,紧接着是他压低却绷得发紧的声音。
【喂。】
下一秒,那点克制就碎得彻底。
【东南亚的线断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昨天不是说万无一失现在跟我说断了】
走廊里的风似乎都停滞了。我听见他重重踹了下墙壁,闷响透过门板渗进来,混着他粗重的喘息。
【码头的货也被截了】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淬着火,却又在下一秒泄了气,变成近乎崩溃的低吼,【我前前后后砸了多少进去你们这群废物!废物!】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隔着信号的杂音模糊不清。他突然没了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顺着门缝钻进来,一下比一下沉,像是有人在他胸口压了块巨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哑着嗓子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现在怎么办】
【……老大,警方盯得太紧,要不……把那个女的……】
【闭嘴!】他突然拔高音量,声音发颤,【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扒了你们的皮!】
突然的沉寂,只有他用力掐断通话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压抑的、近乎绝望的闷哼,像是终于撑不住,顺着墙壁滑了下去。皮鞋蹭过地面的轻响里。
我仿佛能看见他弓着背,双手插进头发里的样子——那个永远一副胸有成竹模样的人,那个永远高高在上骄傲的人,此刻大概连挺直脊背的力气都没了。
16
原来他的帝国早就塌了,像座被蛀空的城堡,风一吹就散。
他把我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是卧底,不是因为我能威胁他,只是因为……他抓不住别的了。
17
他给我套婚纱时,阳光正好。象牙白的蕾丝蹭过后颈,芯片植入的地方有点痒,像有蚂蚁在爬。
他的手指很轻,温柔的替我系背后的蝴蝶结时,指尖偶尔碰到我的背,烫得我一缩。
【小薇,你是最漂亮的新娘。】他站在我身后,从镜子里看着我,眼底有温柔的东西在晃。
镜子里的我穿着婚纱,手里却攥着林岚留我的十字架项链。项链坠是空心的,里面藏着把微型手枪,是她死前塞给我的。
他单膝跪下时,教堂的钟声刚好敲响。钻戒举在我面前,钻石的切面折射出无数个小小的我,每个都在发抖。【宋薇。】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嫁给我。】
我盯着戒指内侧,那串阿拉伯数字刻得很深——0324,我的警号,从进警校那天起就刻在心里,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被他刻进戒指里。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不可能没听见,可他眼里的光还亮着,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根稻草,甚至没有反应,没有行动,一如的保持单膝下跪的姿势,就那么望着我。
【嗯小薇】他宠溺的歪头看着我,仿佛一切置身事外。
【沈珩。】我抬手按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像要从皮肤里蹦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我们刚见面时你知道我是警察,知道严涵在仓库是假死,知道船上的陷阱是你故意漏的消息,你都知道对不对。】
警笛声已经堵在教堂门口,红蓝灯光透过彩绘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交替闪烁,像场滑稽的皮影戏。
他突然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教堂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知道又怎么样】他攥着我的手,把戒指往我指头上套,【宋薇,我只要你,哪怕是骗来的,抢来的,我只要你……】
看见他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机,枪声突然炸响在耳边。
我几乎是本能地摸出十字架里的枪,子弹精准地钻进他拿枪的手,血顺着纹路一路向下,染湿了西装的袖口。
他闷哼一声,却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指节捏得发白。
【你到底……】他盯着我,眼睛红得像要流血,【有没有哪怕一秒,对我动过心】
警灯的光在他脸上晃,我看见他虎口的月牙疤,耳后那颗痣,还有衬衫下隐约可见的、替我挡刀的旧伤。
七岁那年他替我捡弹珠,血滴在排水沟里,染红了半沟的水;十二岁他离开,把檀木梳子塞进我手里,说等我回来就娶你;仓库里他捏着那把空枪,明明能戳穿严涵的假死,明明他有无数个瞬间可以杀死我,保全他的帝国,他却只是看着我,说晚上六点码头见。
【没有。】我说。
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懒得泛起。舌尖抵住上颚,把那些可能泄露半分情绪的尾音狠狠碾碎,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寒意,砸在空气里能冻出细碴。
如果此刻有面镜子,我大概能看见自己眼里的漠然——没有温度,没有波澜,甚至连敷衍的客套都欠奉,就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或许眉峰还微微蹙着,不是因为犹豫,担心,而是纯粹的厌烦,像被什么东西扰了清静,连多余的眼神都觉得浪费。
嘴角一定是抿着的,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
那副样子,大概任谁看了都该明白,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所有的期待和侥幸,到这里就该碎得彻底了。
【沈珩。】我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像是在吐出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风,直直地刺向面前这个男人。
尖锐道:【你的爱恶心又肮脏!】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我积攒已久的怨愤与嫌恶,掷地有声。
胸腔剧烈起伏,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可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却如汹涌潮水般在脑海中不断翻涌。
【你知道吗你现在可以站在这里,对着我,一脸深情地说着你自认为掏心掏肺的情话
。可你脚下踩着的路,是用多少人血和残肢断臂铺出来的!】我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眶泛红,那目光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有些婴儿还在襁褓里,就永远失去了父母,因为毒品,多少刚出生的婴儿就感染了艾滋,十几岁就会溃烂致死,他们的父母不爱他们吗当然爱!那他们想死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吗他们不想!我该如何原谅你,我办不到,我每次一闭上眼睛,都是血淋淋的画面,我老是梦到严涵,看着她的脸,梦到我们一起在警校的日子,我就更恨你了!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说到最后,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几近嘶吼。
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仿佛要抓住那些被毒品毁掉的破碎人生
,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的却是无尽的哀伤与愤怒
。
他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像被狂风掐灭的烛火,连点烟烬都没剩下。
警方冲进来时,枪声四起,他突然扑过来,不是要抢枪,不是要反抗,而是张开手臂把我护在了身后。
第二颗子弹穿透他胸膛时,他的身体猛地顿了一下,却还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可能想告诉我他多后悔,想告诉我他多爱我,或者就像很多年前那个雷雨夜,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害怕。
可这一次,我不怕了。
因为我身后,是穿警服的战友,是永远打不败倒不下正义,是他永远给不了的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