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渊开发出全球首个记忆云系统,承诺永久保存珍贵回忆。
妻子张夕颜车祸昏迷三年,他日复一日守在病床前呼唤她的名字。
某夜监控屏突然亮起异常数据流——她的记忆云正在被高频访问。
顾墨渊潜入云端,发现二十岁的张夕颜在虚拟校园里等待初恋男友。
墨渊,你怎么才来她笑着拉起他的手,今天我们去看银杏大道吧。
他颤抖着触碰她青春的脸庞,却无法开口告诉这个虚拟恋人:
现实中,她已白发苍苍。
1
监护仪屏幕上那根绿色的线条,固执地起伏着,像一条疲惫却不肯停歇的溪流。单调、恒定,是这间病房唯一称得上活着的证据。空气中飘浮着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渗进顾墨渊的每一个毛孔,也渗进他疲惫的骨头缝里。窗外,城市沉入粘稠的夜色,霓虹灯模糊成一片片晕染开的光斑,像是被水浸透的劣质油画。
顾墨渊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椅背坚硬,硌着他的脊椎。他微微前倾,身体绷得像一张快要断裂的弓。三年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他就这样坐着,守着这张床,守着床上这个安静得如同沉入深海的人。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缺乏保养而显得粗糙,指关节有些僵硬地弯曲着,小心翼翼地覆上张夕颜搁在白色被单外的手背。那只手瘦得惊人,皮肤薄得像一层半透明的纸,下面青紫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嶙峋的指骨硌着他的掌心。曾经,这双手多么温暖有力,能画出设计稿上最精妙的线条,也能在他疲惫时温柔地抚过他的眉头。现在,它只是冰凉地躺着,一动不动。
夕颜,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响起,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破碎感,是我…墨渊。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了一小块坚硬的砂砾,今天…外面下雨了…你以前…最喜欢雨天窝在沙发里听雨声了…
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那永恒的、令人窒息的滴——滴——声,如同时间的秒针,冷酷地计算着生命流逝的刻度。这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扎着他紧绷的神经。他凝视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深陷的眼窝,枯槁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颧骨,曾经乌黑浓密的长发,如今只剩下稀疏的几绺,干枯灰白,散落在枕上,如同深秋荒原上最后几根倔强的枯草。时间在她身上,如同一个残忍的雕刻师,用最粗粝的刀,凿去了所有鲜活的痕迹。
巨大的疲惫感,混合着无边无际的绝望,如同沉重的铅水,从头顶灌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顾墨渊的脊背再也无法支撑,一点点佝偻下去,额头无力地抵在冰冷的金属床栏上。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直抵颅骨。他闭上眼,视野里只剩下沉沉的黑暗。
就在意识即将滑入一片混沌的刹那,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触感,像一颗微小的火星,倏地点燃了他麻木的神经末梢。
他的手指下,那冰凉枯槁的手背,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顾墨渊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和张夕颜的手背相接处,视线因为过于专注而微微颤抖。
错觉吗
是长时间神经紧绷产生的幻觉还是过度渴望下大脑自欺欺人的把戏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轰鸣。
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枯瘦的手背,依旧安静地躺着,像一块失去所有生机的化石。
呵……一声短促、带着浓浓自嘲和苦涩的笑,从顾墨渊干裂的唇间溢出。果然,是奢望。他疲惫地合上眼,沉重的头颅再次无力地垂向冰冷的床栏。那一点微弱的火星,终究还是熄灭了,只留下更深的灰烬和寒冷。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沉沦的瞬间——
嘀——!嘀——!嘀——!
尖锐、急促、前所未有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把锋利的锥子,猛地刺穿了病房死寂的空气!
顾墨渊像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病床对面墙壁上那块巨大的监控屏幕。那块平时只显示着平缓生理曲线的屏幕,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屏幕中央,那代表张夕颜脑部活动的区域,不再是死水般的微弱波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汹涌、狂暴、近乎失控的蓝色数据流!它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电子海啸,在原本黯淡的神经活动背景图上疯狂地奔腾、咆哮、冲撞!无数道刺目的蓝色线条纠缠、叠加、暴涨,几乎要将整个屏幕区域彻底淹没!它们不再是温顺的溪流,而是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狂暴的洪水,以每秒数千次的频率疯狂地刷新着!
数据流上方,一行冰冷的红色文字疯狂闪烁跳跃,每一个字符都带着末日般的惊悚:
【警告!异常高频记忆云访问!主体ID:张夕颜!访问源:未知!访问频率:临界超载!风险等级:最高!】
记忆云……顾墨渊失声喃喃,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他如同被钉在了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那个由他亲手设计、架构、推向全世界,被誉为人类灵魂永恒备份的彼岸记忆银行系统。那个承载着他对抗遗忘、对抗时间流逝的终极梦想的造物。那个存储着张夕颜从童年至今所有宝贵记忆的云端圣殿。
此刻,它正被一股神秘、狂暴的力量,以毁灭性的姿态疯狂冲击着!
夕颜!顾墨渊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扑到病床边,双手紧紧抓住张夕颜瘦削的肩膀,试图通过这无力的摇晃唤醒沉睡的灵魂。夕颜!醒醒!你能听到我吗里面发生了什么!
病床上的人依旧无声无息,苍白的脸在警报红光下显得更加脆弱。只有屏幕上那片狂乱的蓝色,像魔鬼的眼睛,嘲笑着他的绝望和无能。
不能再等!必须进去!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墨渊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向病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金属立柜。他几乎是撞过去的,颤抖的手指飞快地在柜门侧面的密码面板上按下一长串复杂的数字。柜门咔哒一声轻响,无声滑开。里面没有药品,只有一台造型极其流线、散发着冰冷科技感的银灰色头盔,上面密布着复杂的接口和微弱的指示灯。
彼岸记忆银行的最高权限访问终端——灵桥。
他粗暴地扯掉头盔上的数据线缆,将沉重的头盔猛地扣在自己头上。冰冷的金属边缘紧贴着他的太阳穴,带来一阵刺痛。他胡乱地摸索着,将几条关键的神经耦合线缆粗暴地刺入自己后颈的微型接口——那是作为首席架构师,为了深度调试系统而植入的。尖锐的刺痛感沿着脊椎窜上大脑,让他闷哼一声。
没有时间做任何准备!没有时间启动任何安全协议!
他跌坐回那张冰冷的椅子,身体因为紧张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而剧烈颤抖。眼前,屏幕上的蓝色海啸依旧在疯狂肆虐。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得如同北极的寒风,直灌入肺腑深处。
最高权限,顾墨渊!紧急接入!目标主体:张夕颜!记忆云核心区!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头盔内置的麦克风中响起。
权限确认。神经耦合启动中……警告!检测到目标记忆云区域存在极高强度、未定义逻辑流冲击!强制接入存在未知风险!是否继续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继续!忽略所有警告!强制接入!顾墨渊几乎是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咬碎了牙根。
……指令确认。神经耦合……开始!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大脑,狠狠搅动!视野在瞬间被一片纯粹、刺眼的白光彻底吞噬!那白光带着恐怖的能量,像是要将他存在的每一丝痕迹都彻底蒸发!
顾墨渊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块脆弱的玻璃,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所有感知,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能量沸腾的旋涡中心。时间、空间、自我……一切概念都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被搅碎成最原始的粒子。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被这恐怖的乱流彻底撕碎时——
剧痛和白光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一种奇异的轻盈感包裹了他。
脚下传来了坚实、微凉的触感。
2
顾墨渊猛地睁开眼。
刺眼的白光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温暖、近乎透明的金色阳光。它透过层层叠叠、茂密得惊人的银杏树叶间隙洒落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无数摇曳的、细碎的光斑,如同铺了一地的碎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清冽的植物香气,混合着阳光晒暖的泥土芬芳,温柔地包裹着他。
他正站在一条宽阔、干净得发亮的林荫大道上。大道两侧,是两排望不到尽头的巨大银杏树。时值深秋,满树的金黄璀璨得如同燃烧的火焰,绚烂到了极致。一阵微风吹过,无数金箔般的扇形叶片脱离枝头,在空中打着旋,无声地飘落,形成一场盛大而静谧的金色雨幕。
这里是……
顾墨渊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条银杏大道!这阳光!这空气里的味道!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云城大学!他和张夕颜初遇、相恋、留下无数足迹的地方!是彼岸记忆银行系统中,张夕颜记忆云里,被标记为最高优先级、情感浓度最高的核心记忆片段之一!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里
不,这不是现实。这里是彼岸记忆银行的核心服务器阵列,是张夕颜大脑深处那片被数字化、永恒封存的回忆之地!
顾墨渊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不再是现实中那双布满细纹、沾染着岁月疲惫的手。皮肤紧致光滑,充满了年轻的活力,穿着他二十岁时最爱的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帽卫衣袖子。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是年轻饱满的肌肉线条,下颌没有扎手的胡茬。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穿过飘落的金色叶片,投向银杏大道的尽头。
就在那一片流动的金色光雾中,一个身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她背对着他,站在一棵特别高大、枝叶伸展如华盖般的银杏树下。及腰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黑色绸缎,在秋日的微风和阳光里流淌着健康的光泽。一件简单干净的米白色高领毛衣,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勾勒出青春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线条。她微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那些簌簌飘落的金色叶片,阳光勾勒出她小巧而饱满的耳廓,和线条优美流畅的侧脸轮廓。阳光跳跃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顾墨渊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轰鸣。
夕颜……
二十岁的张夕颜。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没有病痛,没有衰老,没有那场该死的车祸留下的任何痕迹。她就站在那里,像一株生机勃勃的、汲取了所有阳光雨露的植物,散发着一种近乎灼人的、纯净的生命力。
就在这时,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将她灼穿的目光,树下的女孩缓缓地转过了身。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顾墨渊的视线里。
青春逼人。
皮肤是健康细腻的象牙白,在阳光下仿佛能透出光来。脸颊饱满,带着少女特有的红晕。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最纯净的琥珀,里面清晰地映着飘落的银杏叶,映着金色的阳光,也映出了他呆立的身影。那里面没有任何岁月的尘埃,没有任何病痛的阴霾,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点好奇和期待的光芒。
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十几米外的顾墨渊。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如同投入了星子的湖面,瞬间漾开了明亮无比的笑意。那笑容如此灿烂,如此鲜活,带着毫无保留的喜悦和一点点娇憨的嗔怪,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直直地穿透了顾墨渊灵魂深处最冰冷坚硬的角落。
墨渊!
清亮、带着一丝少女特有娇糯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透了飘落的叶雨,敲打在顾墨渊的耳膜上,却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她认出了他!认出了这个顶着二十岁顾墨渊外壳的闯入者!
你怎么才来呀张夕颜笑着,声音里带着理所当然的熟稔和一点点撒娇般的埋怨。她迈开脚步,轻盈地穿过飘落的金色叶片,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朝着他跑来。米白色的毛衣袖子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晃荡。
顾墨渊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捆绑。他看着她跑近,看着她脸上那鲜活生动的笑容,看着她眼中那个穿着蓝色卫衣、年轻得不像话的自己的倒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撕裂灵魂般的痛楚攫住了他。
我等你好久了!张夕颜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跑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极其自然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顾墨渊那只僵硬垂在身侧、属于二十岁躯体的右手。
温热的!柔软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从指尖窜遍顾墨渊的全身!如此真实!如此鲜活!和他病床前触碰到的冰冷枯槁,判若云泥!
顾墨渊猛地一颤,如同被滚烫的铁钳灼伤,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发什么呆呀张夕颜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反而微微用力晃了晃,仰着脸看他。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和期待。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看新建的那个天文台观星平台吗再磨蹭下去,太阳都要落山啦!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语气娇憨。
她的手指温暖而有力,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弹性。她的气息温热,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青草香。这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得让顾墨渊窒息。他低头看着她抓住自己的手,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再抬眼看向她的脸庞,那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每一处细节都和他记忆中珍藏的、那个在银杏树下向他回眸一笑的女孩完美重合。
可正是这份完美的重合,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眼前是鲜活的、带着阳光香气的二十岁恋人。
而现实冰冷的病床上,躺着的是白发苍苍、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的植物人妻子。
这巨大的、撕裂时空的对比,几乎要将顾墨渊生生劈成两半!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痛苦地痉挛着。
墨渊张夕颜似乎察觉到了他异常的僵硬和沉默,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清澈的眼眸里浮起一丝疑惑和担忧,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尖,伸出手,微凉柔软的指尖带着试探和关切,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那指尖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顾墨渊竭力维持的脆弱屏障。
一个压抑了太久、近乎本能的渴望,如同火山熔岩般冲破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抬起手——那只属于二十岁躯体的、年轻有力的手——一把紧紧攥住了张夕颜触碰他额头的手腕。动作快得甚至带着一丝粗暴。
张夕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小的惊呼被堵在喉咙里,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牢牢攥住。
顾墨渊没有给她挣脱的机会。他的另一只手,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颤抖,猛地抬了起来,带着千钧的重量,却又无比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润,细腻,光滑。像最上等的暖玉,带着青春的弹性和蓬勃的生命力。指尖下的皮肤微微透着暖意,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毛细血管里欢快流淌的脉动。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美好,美好得让他心碎。
他贪婪地用指腹的纹路去感受那年轻肌肤的每一寸纹理,感受那饱满脸颊的弧度,感受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带来的细微战栗。他的指尖颤抖着,从她光洁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滑过挺秀的眉骨,滑过那浓密卷翘、如同蝶翼般的睫毛边缘,滑过挺翘的鼻梁……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停留在她温软、红润的唇瓣边缘。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一件随时可能破碎的琉璃。指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着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渴望。
墨渊……张夕颜被他这异常的举动和眼中翻涌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深沉痛楚彻底震住了。她忘记了挣扎,忘记了疑惑,只是睁大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那眼神,纯净得像初生的幼鹿,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被惊扰的不安。你…你怎么了你的手…好冰…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真实的关切,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顾墨渊的心脏,再猛地撕扯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是啊。他的手很冰。因为这躯壳里装着的,是一个在绝望深渊里浸泡了三年、早已寒透的灵魂。
他想开口。他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那场该死的车祸,告诉她那冰冷的三年,告诉她病床上那个白发苍苍、形销骨立的张夕颜……他想把积压在心底三年的痛苦、恐惧、悔恨和不甘,如同山洪般倾泻出来。
夕颜……
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和冰冷的铁锈。那声呼唤,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气息。
我……第二个字刚艰难地挤出喉咙,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然爆发!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利刃,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他的大脑!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至极的闷哼从顾墨渊紧咬的牙关中迸出。
眼前鲜活的银杏大道、金色的叶雨、张夕颜那张充满担忧的年轻脸庞……所有的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开始疯狂地闪烁、扭曲、撕裂!金色的阳光瞬间变成刺目的惨白,温暖的秋意被阴冷的电子蓝光取代!整个世界像一幅被粗暴撕碎的油画,边缘处爆发出刺眼的、锯齿状的数据乱流!
警告!警告!逻辑冲突!核心记忆区稳定性急剧下降!外部神经刺激增强!主体意识防御机制激活!强制排斥!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地狱的丧钟,毫无感情地直接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炸响!
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要将他从这个虚拟的记忆片段中强行剥离出去!
墨渊!张夕颜惊恐的尖叫刺破了扭曲的画面。她看着眼前的顾墨渊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英俊的脸庞瞬间扭曲,痛苦得如同正在遭受酷刑。她下意识地紧紧反握住他那只抚在她脸上的手,冰凉的手指传递着她此刻巨大的恐慌。你怎么了!别吓我!墨渊!顾墨渊!
她的呼喊,带着少女特有的尖利和全然的恐惧,穿透了数据乱流的噪音,狠狠刺入顾墨渊即将崩溃的意识核心。
夕……顾墨渊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抵抗着那股恐怖的排斥力。他的眼睛死死地、贪婪地盯着眼前这张因恐惧而失色的年轻脸庞,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进灵魂深处。他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绝望的爱恋和无边的痛楚。
下一秒。
撕心裂肺的剧痛达到了顶峰!
眼前的一切——张夕颜惊恐放大的瞳孔、飘落的金色树叶、阳光璀璨的银杏大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揉碎,瞬间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然后猛地炸开!
刺眼的白光再次吞噬了一切。
3
冰冷。坚硬。消毒水的气味。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颈接口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穿梭并非梦境。
顾墨渊猛地睁开眼。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晃动,只有监护仪屏幕那熟悉的、代表着生命基本维持的绿色线条,在视野边缘固执地起伏着。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病房里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恒定的死寂。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般的疼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挣扎着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什么紧紧攥着。
不是冰冷的枯槁。
是一种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一点湿润汗意的……力量
顾墨渊的心脏骤然一缩,猛地低下头。
病床上,张夕颜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但那只被他下意识带出被子、此刻正被他紧紧攥在年轻躯体手中(那感觉还残留着)的、属于现实张夕颜的右手,那枯瘦的食指,正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极其缓慢地……勾着他的小指。
非常轻,非常慢,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丝微弱的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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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动作!
一个回应!
顾墨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根勾着他小指的、骨节嶙峋的食指,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它看穿。
一秒……两秒……三秒……
那微弱的动作持续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顽强,像深埋在灰烬下的一点火星,固执地不肯熄灭。
滴——滴——滴——监护仪的声音似乎变得遥远。顾墨渊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一点微乎其微的接触上。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更深、更冷的恐惧。
她感觉到了那个记忆云里的她那个二十岁的、鲜活明媚的夕颜……感觉到了他的痛苦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甚至……跨越了虚拟与现实的屏障,回应了他
这个想法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悖逆常理的疯狂!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带着两名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表情凝重。
顾先生!陈医生一眼就看到顾墨渊惨白的脸色、汗湿的头发和那台被粗暴挪到一边的灵桥头盔。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严厉的责备,你又强行接入深层记忆区了这太危险了!病人的神经状态根本承受不起……
他的目光扫过监护仪屏幕,责备的话戛然而止。屏幕上,代表脑部深层活动的区域,虽然远不如刚才那场数据海啸般狂暴,但那些原本近乎沉寂的曲线,此刻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而活跃的波纹!它们不再是濒死的直线,而是有了起伏,有了节奏!
这……陈医生快步走到屏幕前,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些跳跃的波纹,活跃度……显著提升深层意识活动……这怎么可能他猛地转头看向顾墨渊,又看看病床上依旧沉睡的张夕颜,最后目光落在顾墨渊那只被张夕颜手指勾住的手上。他看到了那极其微弱的动作。
陈医生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困惑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敬畏。
顾先生,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彼岸系统里……究竟有什么
顾墨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目光越过陈医生,重新落回张夕颜那苍老而安详的睡颜上。她的手指,依旧那样微弱地勾着他的。
那根冰冷枯槁的手指,像一道连接着两个时空、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脆弱桥梁。一端是青春永恒的幻境,一端是生命垂危的残酷现实。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他想告诉陈医生那个阳光灿烂的银杏大道,那个二十岁、笑容明媚如同初升朝阳的夕颜,那个向他跑来、抓住他手的女孩……他想倾诉那巨大的荒谬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深处,化作一声沉重到几乎无法承受的叹息。
她……顾墨渊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她在里面……等我。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妻子的脸,手指却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珍视,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了那根勾着他的、属于现实张夕颜的冰冷手指。
冰冷的现实触感,与他灵魂深处残留的、属于二十岁夕颜手心的温热柔软,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桥的这一端,是白发苍苍、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的妻子。
桥的那一端,是记忆云深处,永远停留在金色银杏雨中的、鲜活的爱人。
而他,被死死地钉在这座桥的中央。
顾墨渊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他没有看陈医生,目光仿佛黏在了张夕颜苍老而平静的脸上,黏在那根勾着他小指的、枯瘦却带着微弱力量的手指上。这力量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顽强,像从磐石缝隙里挣扎而出的细草。
陈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捕捉到了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他脸上的震惊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取代。作为顶尖的神经科专家,他见过太多植物人状态下的神经反射,但眼前这一幕,结合屏幕上那异常活跃的深层脑电波,以及顾墨渊头盔接入后的剧烈反应……这超出了常规医学的范畴,直指那个由顾墨渊亲手创造的、神秘莫测的彼岸。
顾先生,陈医生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探究,我需要知道更多。病人的状态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可能是契机,但也可能是巨大的风险。彼岸系统……那个‘她’,是什么状态
顾墨渊终于缓缓转过头,眼神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他简短地,用干涩到疼痛的嗓音,描述了那片金色的银杏雨,那个跑向他、抓住他手、笑容明媚如同初升朝阳的二十岁张夕颜。他隐去了自己抚上她脸颊时那撕心裂肺的对比和最终被强制排斥的痛苦,只提到她认出了我,她在等我。
……她所处的记忆片段,是她情感浓度最高的核心区之一,二十岁的云城大学,我们初遇的地方。顾墨渊的声音低沉下去,系统显示她被高频访问,访问源未知……那狂暴的数据流……
未知访问源陈医生的眉头拧得更紧,这本身就是巨大的安全隐患!彼岸系统存储的是人类最核心的记忆和情感数据,如果被恶意侵入或滥用……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不仅仅关乎张夕颜的生命,更关乎整个彼岸系统的根基。
我知道。顾墨渊的眼神锐利起来,那属于记忆云之父的冷静和掌控力短暂地压倒了悲伤,我需要再次接入。这次不是贸然闯入,我需要权限,需要你的团队在外部监控她的生理指标,做好一切应急预案。我必须弄清楚那个访问源是什么,弄清楚夕颜现在的状态……以及,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弄清楚那个‘她’,和现在病床上的夕颜,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回应……是来自哪个‘她’
陈医生沉默了片刻,看着顾墨渊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又看了看病床上那根依旧微弱勾动的手指,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们会全力配合,搭建最严密的生命维持和神经监测系统。但顾先生,你必须答应我,一旦病人生命体征出现不可控的恶化,或者你的神经信号显示异常,我们会立刻强制断开连接。
我答应。顾墨渊没有丝毫犹豫。
4
接下来的几天,病房变成了一个高度戒备的科技前哨。各种精密的仪器围绕着张夕颜的病床,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数据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顾墨渊则把自己关在隔壁的临时工作间,对灵桥头盔进行深度调试,设定更精细的接入路径和安全阈值。他不再试图直接闯入那个高情感浓度的核心区,而是选择了一个更迂回、更安全的观察者模式——他将以最低限度的存在感,如同一个透明的幽灵,观察张夕颜记忆云中的活动,特别是那个未知的访问源。
再次戴上冰冷的头盔,顾墨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这一次,接入过程平稳了许多,没有狂暴的数据流冲击,只有一种轻微的失重感。
视野再次清晰时,他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下方,正是那条熟悉的、铺满金色落叶的银杏大道。二十岁的张夕颜,穿着那件米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依旧站在那棵华盖般的银杏树下。
但与上次不同,她并非独自一人,也并非在等待。她的脸上带着一种……顾墨渊从未见过的、纯粹的、近乎虔诚的专注。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双手掌心向上,仿佛在承接无形的雨露。而她周围的空间,并非完全静止。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柔和微光的金色光点,如同被磁石吸引的萤火虫,正从四面八方——从飘落的叶片中,从阳光的光束里,甚至从地面堆积的落叶层下——缓缓升起,汇聚,然后无声地没入她的身体。
每一次光点的融入,她的身影似乎就凝实一分,那青春逼人的脸庞上,就多一分难以言喻的宁静和满足。仿佛干涸的土地在贪婪地汲取甘霖。
这就是那个高频访问源她在……主动吸收记忆云中的能量或者说……在吸收构成这个虚拟世界的记忆粒子本身
顾墨渊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正常现象!彼岸系统的核心规则之一就是维持记忆片段的稳定性和完整性。记忆体主动吸收构成自身世界的粒子,就像画中人开始吞噬画布和颜料,这无疑是在自我瓦解!长此以往,这个承载着她最珍贵记忆的银杏世界将会崩溃,而作为核心记忆体的她,也必然随之消散!
就在这时,沉浸在吸收光点中的张夕颜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精准地穿透了顾墨渊的隐身状态,落在了他悬浮的位置。
她的眼中没有惊讶,没有上次的欢快,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你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空灵的回响,不再是少女的娇糯,反而有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感,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墨渊。
顾墨渊解除了部分观察者限制,让自己的虚影在她面前缓缓凝实(但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担忧:夕颜……你在做什么那些光点……你在吸收它们这很危险!你会毁掉这里的!
张夕颜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残留的、正在缓缓消散的微光,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温柔的笑意。危险墨渊,我知道。但你知道吗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虚拟世界的金色光晕,仿佛看到了现实病房的冰冷墙壁,‘外面’的那个我……她太累了,太冷了。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和沉重的铅块。
顾墨渊浑身一震:你……你能感觉到她
一直都能。张夕颜的声音带着深切的悲悯,从那个冰冷的夜晚开始,从她被绝望和黑暗吞噬开始……我就感觉到了。我们本是一体,墨渊。我是她最明亮、最温暖的回忆,是她灵魂深处不愿熄灭的火种。她沉睡了,而这片记忆云,这片由她最珍视的情感构筑的世界,成了我……或者说,成了我们灵魂最后栖息的港湾。
她向前走了一步,金色的落叶在她脚下无声碎裂。但港湾也会枯竭。她的生命力在流逝,‘外面’的世界在拉扯她,要将她拖入永恒的虚无。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她的寒冷,她的……呼唤。
张夕颜的目光再次变得专注而坚定:这些光点,墨渊,它们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是‘她’留在这里的情感印记,是‘过去’的碎片。我在吸收它们,不是因为我想毁灭这里,而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光芒,我需要力量。我需要足够纯粹、足够强大的‘记忆能量’,去温暖她,去照亮她黑暗的世界,去……唤醒她沉睡的核心。
唤醒她顾墨渊失声,可你这样吸收下去,你自己会……
我知道。张夕颜打断了他,笑容凄美而决绝,我会消散。这个二十岁的‘我’,这片金色的银杏雨,都会随着这些光点一起,成为点燃她生命之火的薪柴。她看向顾墨渊,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爱恋和歉意,墨渊,对不起。我不能再在这里等你了。那个在病床上白发苍苍、痛苦挣扎的她,才是真正的‘张夕颜’。她是我的根,是我的源头,也是……你的爱人。我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枯萎。
真相如同惊雷,在顾墨渊的意识中炸开!高频访问的源头,不是入侵者,而是记忆云中的她自己!她在用自我毁灭的方式,试图拯救现实中的本体!她感受到了本体的痛苦,她选择牺牲这个永恒的青春幻境,去换取现实世界一线渺茫的生机!
巨大的悲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席卷了顾墨渊。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即将为了拯救另一个自己而走向消亡的爱人,心如刀绞。
不……夕颜,一定有别的办法!顾墨渊急切地向前,试图阻止,我们可以找别的能量源,可以用技术手段刺激她的神经……
来不及了,墨渊。张夕颜轻轻摇头,她的身影似乎比刚才更淡了一些,边缘开始有细微的金色光粒逸散,她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那根连接着我们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限。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我的选择。
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的手不再是温热的实体,而是带着一种虚幻透明的质感。她似乎想触碰顾墨渊的脸,却又在指尖即将碰到时停住。
墨渊,不要悲伤。她的笑容如同即将融化的初雪,纯净而脆弱,能在这里,以最美的样子,再见到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记住这片银杏雨,记住二十岁的我……但更要记住,去爱那个正在苏醒的她。她经历了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和黑暗,她需要你,需要你全部的爱和耐心。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更多的金色光点从她身上飘散出来,如同逆流的萤火,穿透虚拟世界的屏障,向着某个不可知的深处汇聚——那正是现实世界中张夕颜本体的方向。
时间到了。张夕颜的声音如同风中低语,替我……好好爱她。连同我的那一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彻底化作一片璀璨的金色光雨,如同亿万只金色的蝴蝶同时振翅,猛地向上飞升、扩散!整个银杏大道被这耀眼的光芒照亮,所有的树木、落叶、阳光都在这纯粹的能量洪流中变得模糊、透明。
夕颜——!!!顾墨渊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虚无。金色的光雨穿透了他的虚影,带着决绝的意志和无尽的爱恋,涌向那连接着现实的通道。
眼前的世界彻底被金光淹没,然后归于一片纯粹的、温暖的白色。
5
现实世界,病房。
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高频访问的警告,而是生命体征的剧烈波动!
血压骤升!
脑电波出现超高频复合波!
神经递质水平异常活跃!肾上腺素激增!
天啊!她在动!她的手动得更明显了!一个护士惊呼。
陈医生和团队如临大敌,目光紧紧锁定在监护仪和病床上的张夕颜身上。
病床上,张夕颜的身体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细微颤抖,仿佛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战争。那根勾着顾墨渊小指的手指,力量在明显增强,甚至带动了整个手臂的轻微痉挛。她苍白枯槁的脸上,眉头紧紧锁起,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有微弱的气流。
更惊人的是,她灰白稀疏的头发,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处开始,蔓延开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泽仿佛干涸的河床下重新涌出了细流。
就在这时,顾墨渊的头盔发出轻微的解除耦合声。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扯下头盔,动作甚至带倒了旁边的仪器。他顾不上后颈的刺痛和眩晕,踉跄着扑到病床边。
夕颜!夕颜!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手指回握的力量!不再是微弱的勾动,而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挣扎和渴望的抓握!
陈医生迅速指挥团队进行镇静和生命支持,同时密切监测数据。顾先生!她的意识活动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在尝试醒来!但这个过程非常凶险!她的身体机能太虚弱了,可能承受不住这种强度的意识冲击!
帮她!顾墨渊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张夕颜痛苦挣扎的脸,用一切手段!稳定她的身体!她需要时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张夕颜的身体在剧烈的神经活动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各项指标忽高忽低,险象环生。医疗团队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维持住脆弱的平衡。
顾墨渊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讲述着他们过去的点滴,讲述着那片金色的银杏雨。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锚一样,试图稳定她混乱的意识风暴。
夕颜,坚持住……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银杏叶都落下来了……金色的……像雨一样……你说过……要一起去看……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张夕颜剧烈的颤抖终于开始平复。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监护仪上那些疯狂跳动的曲线,也逐渐回落,稳定在一个虽然虚弱但明显高于以往沉睡状态的基线。
然后,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张夕颜那覆盖着薄薄眼皮的眼球,开始缓缓地、极其困难地转动。
一下……两下……
接着,那如同千斤重的眼帘,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似乎刺痛了她,她立刻又闭上了眼。但几秒钟后,她再次尝试。这一次,眼帘抬得更高了一些。
浑浊、茫然、带着久睡初醒的懵懂……但那双眼睛,确确实实地睁开了!
她失焦的目光在惨白的天花板上茫然地游移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艰难,一点点地、一点点地……转向了床边。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墨渊那张写满狂喜、憔悴和泪水的脸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起初是彻底的陌生和迷茫,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模糊的影子。时间仿佛凝固了。顾墨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她忘了他那个记忆云里的夕颜牺牲了自己,换来的只是一个空壳
就在这时,张夕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更久。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搅动、翻涌。像沉睡了千年的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微弱却真实的涟漪。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如同生锈的门轴艰难转动。
顾…顾……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劈在顾墨渊心上!
墨……墨渊她终于艰难地、无比清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
不是二十岁夕颜的清亮娇糯,而是属于这个饱经沧桑、从无尽黑暗中归来的张夕颜的声音。
顾墨渊的眼泪瞬间决堤!他猛地俯下身,将脸埋在她枯瘦的手边,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手背。
是我!夕颜!是我!墨渊!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病床上的张夕颜,目光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迷茫和深深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跨越生死的漫长旅途中归来,灵魂还未完全归位。但她看着顾墨渊痛哭失声的样子,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那浑浊眼底的陌生感,正在被一种缓慢滋生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所取代。
她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被顾墨渊握住的手指,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确认意味的回握。
陈医生和团队看着这一幕,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充满敬畏的神情。医学的奇迹,在此刻与人类最深沉的情感和最前沿的科技交织,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破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穿透了病房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金线,如同希望的引信。
顾墨渊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妻子终于睁开的双眼。那眼神虽然疲惫迷茫,却不再是死寂的深渊。他知道,那个永远停留在银杏树下的二十岁夕颜,已经化作了最纯粹的爱与记忆的能量,融入了眼前这个饱经风霜的灵魂深处,成为了唤醒她的最后一把钥匙。
她回来了。带着岁月的伤痕,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也带着那片金色银杏雨所承载的、永不磨灭的爱意和青春的温度。
长夜终于过去。而他们的故事,将在现实的晨光中,带着所有的伤痕与馈赠,重新开始。顾墨渊将用余生去填补那空白的三年,去爱这个完整的、融合了青春印记与生命韧性的张夕颜。结局并非没有遗憾——那个纯粹的青春幻影永远消逝了——但它完美地连接了生与死的鸿沟,用最深沉的爱与牺牲,换回了最珍贵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