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
凌战天五感回归的瞬间,就是这刻骨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腐烂灵草的臭味,还有一种专属于低级杂役居住区域的、挥之不去的汗馊味。和他前世那座悬浮仙山,以万年暖玉为基,萦绕九天神霞,日日有天女奏乐的琼楼玉宇相比,这里堪称粪坑。
嘶——他稍稍一动,浑身骨骼都像是要散架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刺痛从四肢百骸钻出来。
不对。凌战天猛地停住所有动作,记忆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的识海!
焚魂塔!那通天彻地、燃烧着永不熄灭黑炎的狰狞巨塔!他被自己此生最信任的两个人,用上古禁神链死死锁在了那塔尖,四肢百骸都被万载玄冰冻住,动弹不得。那是连仙人神魂都能一点点熬炼成虚无的酷刑。
玉玲珑那张颠倒众生、此刻却让他恨入骨髓的脸,带着一种天真又残酷的甜笑浮现在眼前。她依偎在萧烈那高大的身影旁,红唇吐出的字句却淬着剧毒:夫君啊,别恨我。你就这最后一点仙君本源,与其在焚魂塔里白白熬成青烟,不如成全我和萧郎,助我们双修更进一步,好不好嘻嘻…
她那笑声,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娇媚。冰凉的纤指轻佻地划过他被玄冰冻得僵硬的脸颊,那份熟稔的亲昵,像千万根针扎进心里。
萧烈那只宽厚的手掌,曾经无数次与他并肩浴血、把酒言欢的手掌,此刻紧紧搂着本该属于他凌战天的道侣腰肢。那张曾经写满豪爽英气的脸,此刻扭曲得意得让人作呕:凌兄,安心去吧!你这一身通天修为,还有仙君的位格……嘿嘿,挡了我们萧家问鼎玄天界的路,合该你有此劫!
仙元耗尽,神魂本源被强行剥离……万载同修,生死与共的情谊,换来的是背后最彻底的背叛和最冰冷的算计!那种撕裂神魂、碾碎道心的剧痛,比焚魂塔的万世黑炎还要可怖万倍!
就在意识彻底湮灭前,他用积攒的最后一丝残破意念,裹挟着焚天灭地的恨意,轰然自爆!拉不了那两个奸夫淫妇垫背,也要崩碎那半座焚魂塔!
爆炸的炫光和震碎寰宇的巨响,是他记忆的终点。
现在……凌战天艰难地转动眼珠,浑浊昏暗的光线涌入。窄小、低矮的石室,粗糙的灰石墙壁渗着水汽,一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一个黑黢黢散发酸味的饭桶,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这地方,他有些模糊的印象。
他尝试抬起自己的手。入目的是一只布满污垢、瘦骨嶙峋、甚至有些畸形的手,布满老茧和干裂的口子,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泥土。这不是他那双曾弹指碎星、温润如玉的手!
猛地,他看向屋内唯一一个角落,那里支着半面锈迹斑斑的破铜镜。凌战天挣扎着扑过去,几乎是爬到了镜子前。铜镜里映出一张脸——惨白,稚嫩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眼眶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发青发紫。唯有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与这张脸格格不入的,像是沉淀了万载星辰、浸透了九幽寒冰的锐利光芒。
这张脸……是他!
但不是玄天仙君凌战天。而是……百万年前!
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浮现——莫凡!
那个因为一颗几乎烂掉的聚气果,在泥泞里被灵兽围追,被几个高阶仆役当沙包取乐,奄奄一息时,被路过巡天的凌战天偶然瞥见,随手抛下一粒最低阶回春丹丢在他身边的杂役少年!
一个真正蝼蚁般的尘埃!
他回来了!百万年修为压缩于弱体,强如仙君,也承受不住这恐怖的时空悖逆之伤。那浩瀚无匹的伟力根本无处安放,只能被强行压缩到他这具弱小的身体最深处,每一个刹那都在狂暴地冲撞、沸腾!
每时每刻,神魂都仿佛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贯穿,被巨磨一点点碾磨!那种连意识都要被撕裂的恐怖痛楚,比焚魂塔的黑炎直接灼烧神魂也不遑多让!
但此刻,一种比焚魂之痛更强烈的快意,如同疯狂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扎下深根,汲取着无边的恨意疯狂生长。
百万年!
哈哈……玉玲珑!萧烈!
这个时候,百万年前的玄天界,你们两个,应该还在某个犄角旮旯里,像最卑微的虫子一样挣扎求存吧或者……还没出生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莫凡——不,凌战天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低吼,像一头濒死的幼兽在咆哮。
身体的剧痛汹涌如潮,每吸一口气都感觉内脏被无形的巨锤猛砸,但他咧开了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狞的笑容。痛比起神魂被万剐的绝望,这算个屁!这痛楚是活着的证明,是复仇的火种在燃烧!
前世欺我辱我之人……他撑着冰冷的石壁,骨头咔咔作响,强迫自己站起来。那原本瘦弱不堪的身体,此刻却透出一股磐石般的,要将一切阻碍碾碎的可怕意念。
今世,都是稚嫩蝼蚁!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裹着血沫和冰渣。
这仇,我他娘的赶着报!这债……凌战天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石室,最终落在墙角那只发霉发硬的窝窝头上,眼中暴戾如血海翻腾,收利息,都得从你们骨头上刮下来!
玄天宗外门,杂役山谷。空气总是湿漉漉沉甸甸的,混杂着汗臭、劣质辟谷丹的怪味和一种底层修士挣扎求存散发的压抑绝望。
莫凡——或者说,顶着莫凡这具破弱驱壳的凌战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每一步,身体深处压缩的百万年修为都在咆哮、冲撞、焚烧!神魂被千万根无形的灼热尖刺同时穿刺,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沙砾。汗水早已浸透了他身上那件破烂单薄的灰布短褂,黏腻地贴在身上,更添难受。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口腔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身体里那无与伦比的庞大力量无处宣泄,每一次震荡都像是有无数闷雷在他每一寸骨髓里炸响,逼得他强行调动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识,死死地锁住身体的某个要害——气海穴。那是他现在这缕微弱神魂和这具破败身体沟通的唯一桥梁,绝不能让那狂乱的、属于过去的仙君伟力冲击直接摧毁!
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山岳,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滑进脖颈。这副躯体太弱了,弱到无法承载他一丝意志的延伸。
莫凡!你个废物!磨蹭什么呢灶房那边正缺劈柴挑水的苦力,你再晚到一息,信不信老子扒了你这层老鼠皮!一声炸雷般的粗鲁喝骂从前头传来。
小路拐角处,两个身穿稍微体面些的灰蓝色杂役服、体型壮硕的汉子,抱着胳膊,大咧咧地堵在那里。脸上横肉堆叠,满是不耐与鄙夷。
喊话的是个刀疤脸,叫赵昆。旁边那个眯缝眼、一脸猥琐的,是李逵。都是杂役谷底层人堆里混久了,有了点小权力(负责监管柴米调度)就开始作威作福的狗腿子。
莫凡在杂役谷是出了名的软柿子——懦弱、孤僻、资质奇差无比、饭都吃不饱,自然就成了赵昆李逵这类人最爱的消遣对象和免费苦力。替他们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计,是莫凡的日常。稍有迟滞,拳脚相向更是家常便饭。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瞬间在凌战天心中弥漫开来。蝼蚁也敢吠叫若是从前……
他猛地刹住脚步,低着头,身体因为剧痛和强行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抖。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的乱发垂下,遮住了他眼中那抹比九幽寒狱更冷的锐芒。
操!赵昆见莫凡停下,抖得更厉害,以为这小子又在害怕,顿时火气更盛。他几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直接就朝莫凡的后脑勺狠狠掴去!这一下要是打实了,能把这个病秧子打晕在地上!
李逵也嘿嘿冷笑,抱着膀子等着看笑话。
掌风逼近,拍得凌战天后颈的细碎头发都向后飘起。在手掌即将触碰到他头颅的刹那——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快得超出了凡人肉眼所能捕捉的极限,像一道模糊的灰色闪电,突兀地出现在空中。那只手并没有蕴含什么惊天动地的力量,甚至有些颤抖不稳。
它的动作简洁到了极点,仿佛只是随意地、漫不经心地向上抬了一下手。
精准、诡异。
咔嗒!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泥泞的小路上骤然响起,盖过了山谷里的一切嘈杂。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赵昆脸上凶神恶煞的表情彻底凝固,如同一个劣质的木雕面具。他那只拍出的手臂,从手腕处开始,呈现出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的、锐角状的惊人弯折!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肤和灰布衣袖,瞬间染上了刺目的猩红。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淹没了赵昆的意识。
嗷——!!!下一刹那,一声撕心裂肺、几乎不成人调的凄厉惨叫猛地从赵昆喉咙里爆开,惊得远处树枝上的几只黑鸦都嘎嘎地惊飞起来。
他另一只手死命地抓住自己那完全扭曲的断腕,身体像根面条似的瘫软下去,跪倒在冰冷的泥泞里,巨大的身躯因为痛苦而剧烈地抽搐、翻滚,喉咙里只剩下断续的、破风箱似的嘶嚎。
李逵那双眯缝眼,此刻瞪得比铜铃还大,眼珠子暴凸着,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脸上的猥琐笑容和看好戏的表情彻底僵死,像刷了一层惨白的油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没看清莫凡的动作!只觉眼前灰影一闪,下一秒,平日里横行霸道的赵老大手腕就断了像个被小孩轻易折坏的枯树枝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李逵的脊椎猛地窜上后脑勺!
他再看向那个依旧低着头、站在泥泞中的瘦小身影。那身影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还在不停地微微发抖(那是剧痛和神魂灼烧的双重反应),和过去那个任人欺凌的废物一模一样。
但此刻,李逵却感觉一股前所未有的邪门寒气笼罩全身,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个瘦弱杂役,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刚从九幽血池里爬出来的妖魔!
凌战天缓缓抬起了脸。依旧是那张惨白、病态、营养不良的少年面孔。
汗水打湿了他的额头和鬓角,几缕黑发凌乱地黏在脸颊上,嘴唇更是因为剧痛和强忍杀意而咬得发白。
可那双眼睛……
李逵的目光一对上那双眼睛,就如同看到了深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瞳啊瞳仁深处,没有一丝少年应有的怯懦或惊慌,只有一片冰冷、枯寂、如同埋葬了万古星辰的浩瀚死海!那深不见底的漠然和死寂之下,仿佛涌动着能焚毁天地的滔天恨火!
恐惧!
李逵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感受过如此纯粹的,冻入骨髓又刺穿灵魂的恐惧!他双腿猛地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凉的泥水里,动作比旁边的赵昆还要利落。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此刻似乎都感觉不到了。
他想求饶,想尖叫,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鬼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呃呃…的漏气声,牙齿得得得地打着架,上下颌不受控制地猛烈磕碰。
滚。
一个嘶哑、低沉,仿佛喉咙被滚油烫过的声音,从凌战天嘴里缓缓吐出。
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这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子,狠狠扎进了李逵的耳膜。
李逵身体猛地一哆嗦,裤裆瞬间一股湿热弥漫开来。他再也顾不上地上死狗般嚎叫翻滚的赵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腥臭的泥浆里挣扎起来,用尽平生所有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远处逃窜,跌跌撞撞,好几次摔倒,像个被无形恶鬼追赶的、吓破了胆的丧家之犬。
赵昆的嚎叫因剧痛而扭曲,身体在泥泞里翻滚抽搐,断腕的骨头茬子刺破衣袖,触目惊心。他一边惨嚎,一边用那只完好的手拼命扒拉着,也想逃离这个魔窟般的泥地,远离那个披着瘦弱少年皮囊的怪物。
凌战天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他弯下腰,瘦弱的肩膀因为身体深处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剧痛而剧烈地弓起。那只刚才废掉了赵昆右手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地伸向泥地——
在赵昆因为翻滚而甩开的破烂裤脚旁,一物半掩在肮脏的泥浆之中。
那是一枚小小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石头碎片。它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边缘有些钝圆的棱角,被雨水和泥浆包裹着,和路边的碎石子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若非凌战天那百万年前纵横星海的仙君眼力,再加上刚刚赵昆抽搐甩动的裤脚恰好带出了一点它的原貌,根本无人会多看一眼。
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冷碎片表面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奇异共振,顺着指尖,狠狠地刺了一下他识海最深处那缕属于前世的神魂本源!如同在死寂的深渊投入了一粒火星!
刹那间,凌战天那双死寂如万古寒潭的眼中,骤然爆射出一缕骇人的精光!虽然一闪而逝,却足以穿透迷雾,窥见一丝真容!
这灰暗不起眼的碎片一角……
那弧度……那隐隐残留的、在寻常人眼中毫无意义的粗糙纹路……
竟是……那面传说中的星穹盘的一角!
星穹盘!
那是百万年前太古时期,一群妄图掌控亿万星辰轨迹、窥探天道运行之秘的狂徒们,倾注了几乎一整个位面资源打造的逆天之宝!后来不知为何在天地反噬中崩碎,碎片散落诸天万界,成为无数传说与追寻的起点。即使是在前世他纵横寰宇时,寻得巴掌大的一块星穹盘碎片,也足以在仙界掀起腥风血雨!
传闻中,此物蕴含星辰奥义,能洞彻天地脉络,指引过去未来!若能集齐……那威能简直不敢想象!
凌战天的心脏,第一次在这具孱弱躯体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一下,砰砰作响!
就在他指尖堪堪要捏住那点冰凉碎片的刹那——
呼啦啦!
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诡异的怪风,毫无征兆地吹刮起来!这风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空间的冰冷感。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起,沙土弥漫。尤其怪的是,这阵风偏偏就盘踞在凌战天和那块星盘碎片之间,猛地一卷!
唰!
那枚半掩在泥浆里的星盘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噗地一下,彻底淹没在了湿滑腥臭的泥沼底下!
风,停了。
快得如同幻觉。
凌战天伸出去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泥坑只有半分距离。
他盯着那处被风弄得更糟、彻底看不出端倪的泥沼,眼睛微微眯起。
这风……太巧了。
巧得像是某种警告,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那星穹盘一角,重新遮盖回尘土与泥污之下。
他沉默地站直身体,剧痛和神魂的灼烧依然汹涌。他没有再伸手去挖那泥坑,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那阴沉的天空,看向杂役山谷外围,那些被薄雾笼罩的、隐约显露出高大轮廓的山峰。
那是玄天宗的内门地域。
他记得很清楚。百万年后……哦不,是今生此时——那块星盘碎片,早已被人在内门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捡走。如今这块掩埋于泥泞的外门碎片,或许只是一个引子
凌战天嘴角缓缓地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而森然的弧度。
星盘碎片……这东西关系太大,以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状态,根本护不住!一旦气息泄露半点,引来的将是能轻易碾碎这个低等位面的大恐怖!反而会坏了他的复仇大计。
呵……一声低沉含混的笑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他不再看那泥坑,拖着沉重痛苦如灌了铅的脚步,一步一晃,像是承受着万钧之力,又像个真正被沉重生活压垮了脊梁的少年杂役,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嘈杂混乱的杂役工坊区域晃去。
杂役工坊,更像是喧嚣污浊的地狱缩影。几十座硕大的木料堆成小山,弥漫着生木头的气息。旁边几排土窑炉火烧得正旺,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穿着破烂、浑身臭汗的杂役在工头和低级外门弟子的呵斥鞭策下,如同最卑贱的牲口般忙碌着。
有的在拼命挥斧劈着硬木,木头碎屑飞溅;有的在搬运沉重的矿石,脚步踉跄;有的在看守炉火,炙烤得面目通红;有的则拉着巨大的石磨研磨灵谷,粉尘飘得满天都是。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焦糊味、木屑味、粉尘,令人窒息。
工坊东头有一溜石头砌的低矮棚屋,里面热气蒸腾,是煮大锅饭食、烧制劣质辟谷丹的地方。此刻正是给各处劳役送饭的时辰,更是忙乱不堪。
凌战天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踏入这片喧嚣之地,立刻就感觉到数道不善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了自己身上。
喲,这是谁啊莫凡居然还能自己走到这里没被赵昆李大头他们打死在路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率先响起。
说话的是个面皮焦黄、三角眼的青年,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蓝色杂役服,但料子显然比大多数杂役要好那么一丝,正是掌管柴房杂役的小管事,孙旺。他旁边还站着几个粗壮的跟班,看向凌战天的眼神都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戏谑。
旁边灶房门口正在分饭的几个胖大婆子也停下动作,撇着嘴一脸嫌恶地看过来。
啧啧,瞧瞧这丧门星的样子,晦气!离他远点,省得待会儿连饭都吃不下!一个婆子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仿佛凌战天身上散发的不是汗味,而是瘟疫毒气。
孙旺踱步过来,三角眼在凌战天惨白、摇晃的身体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莫凡,知道今天工坊为什么这么忙么外门炼器阁接了一单大活计!正愁缺人手!李管事专门点了你的名,让你去后面熔炉那边推火石!他故意拔高声音,这可是给你机会为宗门效力!要感激!懂吗
推火石!
工坊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和隐隐的幸灾乐祸的低笑。
那是工坊最恶毒、最要命的活计之一!火石是从后山矿坑刚采出来的炽火元晶毛坯矿,蕴含着狂暴的火毒和不稳的火元力。普通人靠近都会被烤脱水,更别提徒手搬运接触!搬运过程中稍有不慎引发元晶内能量碰撞反噬,轻则灼伤皮肉废掉双手,重则当场引燃自身,烧成一滩焦炭!只有最低贱、最没背景、或犯了事的杂役,才会被派去做这个。
孙旺看着摇摇欲坠、一脸惨白的凌战天,心里恶毒的念头翻腾。早上赵昆和李逵那两个废物的惨状他听说了,虽然具体怎么伤的不清楚,但肯定跟这个莫凡脱不了干系!他受王家表少爷王伦所托,就是要让这小子生不如死!死无葬身之地!
杵着干什么装死!孙旺旁边的壮硕跟班猛地踏前一步,满脸横肉抖动,凶相毕露,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就朝凌战天肩膀狠狠搡去!打算直接把他推个狗吃屎。
凌战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甚至没看清那壮汉的动作。
只在对方的手掌带着恶风,即将碰到他肩膀前的那一毫秒。
凌战天像是被风吹得站立不稳,左腿膝盖几不可查地、极其随意地向外侧软了一下。整个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左边偏移了半分。
这个动作幅度极小,像是体力不支的本能晃动。
时间仿佛在壮汉眼中变得诡异而凝滞。他明明看到自己的大手即将结结实实拍到那个小贱种的肩膀上,把他像个破烂一样狠狠掼倒在地!可就在接触前那一瞬间——
目标竟然没了!
他那积蓄了全身力气狠狠搡出去的大手,在拍了个空的瞬间,因为惯性带动整个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踉跄!足有一百七八十斤的庞大身躯失去了重心,如同笨拙的熊罴,直挺挺地、脸朝下狠狠砸进了地面上厚厚的、混合着火毒炉灰的漆黑泥泞里!
噗嗤!
泥水伴随着被踩踏多次、早已板结成硬块的黑色炉灰四溅!
噗——咳咳咳咳!那壮汉整张脸都闷进了黑泥里,呛得鼻涕眼泪横流,满嘴都是恶臭腥咸的炉灰渣子。
哈哈哈……周遭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那些平日里被欺压的杂役们看到孙旺狗腿子这副狼狈吃瘪的样子,顿时只觉得无比解气,哪怕不敢放声大笑,也压抑着声音笑成一团。
孙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死,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涨红成了猪肝色!
邪门!太他妈邪门了!
废物!蠢猪!还不给老子滚起来!孙旺又惊又怒,气得七窍生烟。他无法理解莫凡那看似运气的一躲,只觉得是自己这手下过于蠢笨!他转头对着凌战天,眼中寒光闪烁,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莫凡!你很好!看来这推火石的活,非你莫属!今天不把这五十框火石推到三号熔炉前,不准停下!少一块,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
三号熔炉!
哄笑声戛然而止,工坊里瞬间死寂一片。
那是工坊最深处的核心区域!离矿洞最近,路最崎岖狭窄!那边熔炉常年烧制高阶金属矿石,温度远超其余工棚,散逸的火毒和暴躁的天地火元力足以让炼气初期修士都头痛欲裂!而且……那五十框……简直是天文数字,就算是个健壮杂役拼死拼活一天也最多搬二十框!这是明摆着要莫凡死在那条路上!
众人看向凌战天的目光,瞬间从幸灾乐祸变成了真正的怜悯和悚然。这就是要逼死他啊!
凌战天依旧低垂着头,乱发遮挡了他的侧脸,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单薄的身体似乎因为恐惧或脱力而抖得更厉害了。
没人看见,被乱发阴影笼罩下,他那死死绷紧的下颚骨线条,和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如同被点燃的深渊之火!
他默默转身,没看任何人,像一个已经被绝望彻底压垮的麻木机器,朝着工坊后方,那条通往炽热火毒矿洞和熔炉区的、蒸腾着滚滚热气的碎石小路,一步步挪去。
王伦……凌战天心中默念着这个今生第一次清晰浮现的名字,属于前世的仇恨刻印让他瞬间锁定。
前世那个跟在他后面摇尾乞怜、极尽谄媚的卑微小人!最后关头,正是在他和玉玲珑勾结下,用一张名为锁元困仙网的特殊法网,将刚刚遭逢奇毒暗算的他死死缠住,拖延住了他最后一线脱身的机会!
前世这锁元困仙网虽破,但那网上的特殊印记早已刻入他记忆最深处。今生,王伦竟然还活着!他身上的气息……
是了……难怪孙旺这条狗突然如此恶毒!王伦那个废物点心,似乎此刻就在玄天宗的外门弟子圈子里混着虽然地位不高,但弄死个杂役,还是轻而易举。
好!很好!
前世的大餐还没吃完,没想到利息这么快就自动送上门了!
凌战天踏上了那条通往熔炉区的碎石路。每一步,身体里那百万年修为压缩成的暴乱熔岩都似要焚尽经脉!神魂的刺痛如影随形。汗水瞬间湿透破烂衣衫,又被前方熔炉滚滚而来的热浪蒸干,留下层层白花花的盐渍。
路越走越热,两侧焦黑的巨石如同凝固的鬼影。硫磺和金属融化般的浓烈气味刺鼻欲呕。空气因高热而扭曲着,视线里的一切都带上了一种诡异跳动的红光。
呜…呜……放了我哥哥……求求你们……
细微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啜泣声,混合着风箱般的粗重喘息和得意张狂的低笑,从前路一个巨大焦黑色岩石山丘的背面传来。
嘿嘿,小娘皮,真水灵啊……让哥哥再摸摸……
操!这丫头性子野!还敢咬老子!老三!按住她哥!看他妹咬!
……呜呜……哥哥……
混乱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污浊气息。
凌战天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这世上惨事多如牛毛,前世的他坐看星辰湮灭亦不动摇。他的心,只为复仇燃尽万古仇雠!眼前杂事,不过是蝼蚁挣扎,与他何干
一步……两步……
他绕过了那块巨大的、灼热的黑石山丘。
眼前的景象落入他微微掀起眼帘的眸中。
碎石小路在这里略微宽阔了一小块凹陷地。三个穿着和孙旺相似制式灰蓝杂役服、但更加肮脏油腻的汉子,正围着一对少年少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淫邪。
地上躺着个少年,看穿着是工坊的推车杂役。他满脸是血,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胸口的衣襟上印着几个肮脏的鞋印,肋骨至少断了两根,进气多出气少,瘫在泥灰里动弹不得。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正一只脚踩在少年的脸上,还用力碾了几下,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个少女。年纪很小,十四五岁模样,穿着一身同样破烂、洗得发白的旧葛布短衫,脸上、手臂、小腿全沾满了黑灰泥印。此刻的她,衣衫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了纤细的脖颈和半边瘦削的肩膀,那尚未完全发育却已初露玲珑曲线的部位,像剥开一点壳的青莲子,在污秽不堪的背景里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清白脆弱。
她如同被逼到陷阱角落的幼鹿,浑身剧烈地发抖,一只手死死地护住自己被撕扯得凌乱不堪的领口,另一只手里紧握着一块带棱角、沾着血的尖锐碎石——刚才应该用它反抗过,打伤了一个按住她的汉子额头。
此刻她的眼神里交织着极致的恐惧和无助,泪水混着脸上的泥灰流下,冲出一道道绝望的痕迹,那凄然的目光死死黏在地上她奄奄一息的哥哥身上。
当她的脸随着挣扎微微抬起,当那双被泪水洗刷得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独特青黛色的眼眸落入凌战天余光时——
轰!!!
仿佛九天星辰在凌战天亿万载冰封的识海核心彻底炸开!
冰莲!前世那个唯一不曾背叛他、为了救他甘愿堕入万世冰狱、最终被玉玲珑亲手击碎魂晶化为漫天飞雪的……冰莲神女!
那双含泪的青黛色眼眸,与前世冰莲神女临死前回望他那悲怆欲绝、冰封万古星辰的目光,在此刻……在这肮脏的工坊角落、被一群杂役包围的少女脸上……
骤然重合!
神魂深处剧震!焚魂塔冰封万载的痛楚在那一瞬似乎都为之冻结!压缩体内疯狂燃烧的百万年修为都出现了一刹那诡异的停滞!
他的脚步,在乱石小路上,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如同脚下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