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肃静镇压。 > 第一章

开学典礼的灼热阳光,像一盆刚烧化的金水,毫不吝惜地从万里无云的青空里倾倒下来,泼在启明中学新铺的塑胶跑道上,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橡胶味。空气稠得化不开,闷得人胸口发堵,汗水顺着鬓角、脊背无声地往下爬,洇湿了崭新的校服布料。
主席台上,教导主任傅规正进行着他一年一度、声如洪钟的就职训话。他今天特意穿了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根根都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麦克风将他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火的铁钉,狠狠凿进台下几千颗昏昏欲睡的脑袋里。
纪律!是启明中学的命脉!秩序!是你们成才的基石!傅规的右手随着铿锵的训斥猛地劈下,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懒散和叛逆的分子都斩断。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头,所过之处,连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瞬间低弱下去。
任何挑战规则的行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
罚字尚未出口,异变陡生!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傅规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连同他整个人,在数千道视线的聚焦下,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不是隐身,不是瞬移。是彻彻底底的、物质形态的转换。
就在他右手挥下的动作达到顶点的那一瞬间,他笔挺的西装、梳得油亮的头发、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严厉面孔……所有属于傅规这个人的一切具象特征,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瞬间坍缩、扭曲、拉长!仅仅一个心跳的功夫,那个站在台上威压全场的教导主任,原地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一小截白色的、毫不起眼的粉笔头。
它遵循着傅规手臂挥下的最后一丝惯性,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僵硬的抛物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盈感,直直地朝着台下前排区域坠落下来。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秒。
随即,巨大的、如同海啸般的声浪猛地从操场每一个角落炸开!惊叫、抽气、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翻主席台的顶棚!
主任呢!
粉笔!哪来的粉笔!
我……我眼花了!
变……变魔术!
前排的学生离得近,看得最为真切,受到的冲击也最大。有人惊恐地捂住嘴,有人下意识地向后猛退,撞倒了椅子,引起一片混乱的哗啦声。
就在那片混乱的中心,在那截象征着秩序崩塌的粉笔头即将砸向冰冷地面的前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从旁边斜刺里闪电般伸出!
啪。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的脆响。
我的右手稳稳地悬停在离塑胶地面不足十厘米的半空。食指与拇指的指腹,精准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截从天而降的白色粉笔。
触手冰凉,带着石膏制品特有的微涩质感,沉甸甸的,仿佛捏着一小块凝固的、失去温度的生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沿着手臂神经一路窜上大脑皮层,带来一阵阵麻刺的战栗。
发生了什么
傅主任……变成了粉笔
我……接住了他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在颅内回荡。周围是沸腾的、混乱到极点的声浪海洋,但我的感官却奇异地被压缩到了极致,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指尖那一点冰凉的白色上。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只有掌心的粉笔是唯一真实的、带着魔幻重量的存在。
喂!
一个带着明显好奇和戏谑的声音,像根针一样刺破了我感官的屏障,猛地扎了进来。
我的同桌云琢不知何时凑到了我耳边。她完全没有周围同学的惊恐慌张,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神采的琥珀色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玩具。她甚至大胆地伸出细长的手指,飞快地在我捏着粉笔的手背上戳了一下,指尖带着少女特有的温热和一点促狭的力道。
晏束,她压低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劲儿,好学生,你打算拿老傅怎么办
怎么办我脑子里一片糨糊。傅规变成了粉笔,我接住了他,然后呢把他交给校长还是……塞回粉笔盒
就在我被这荒诞绝伦的现实冲击得思维短路,云琢的指尖还停留在我手背皮肤的瞬间——
掌心那截冰凉的粉笔,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一股细微但绝对不容忽视的热流,从那石膏质地的内部渗透出来,灼烧着我的指腹。我惊得差点松手!
几乎是同时,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黑色字迹,如同从粉笔内部生长出来一般,凭空浮现在光滑的白色笔身上!
那字迹工整、冷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傅规特有的严厉风格:
救我。别告诉任何人。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捏着粉笔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傅规!他还有意识!他被困在这截粉笔里了!他在向我求救!而且……别告诉任何人
这诡异的字迹只有我看到了还是……云琢也……
我猛地扭头看向云琢,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云琢显然也看到了!她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那副万事不挂心的悠闲表情彻底碎裂,被一种混合着极度震惊和巨大好奇的光芒取代。她甚至忘了收回戳在我手背上的手指,就那么僵在那里,视线死死黏在粉笔上那行突兀出现的黑字上。
我……靠……她极其小声地、近乎无声地爆了句粗口,随即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刷地扫向我,无声地传递着同一个惊涛骇浪的疑问: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操场上,混乱在持续升级。老师们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冲上主席台,对着空荡荡的麦克风呼喊傅主任的名字。校长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完全被学生们的惊恐议论和推搡声淹没。保安在人群外围艰难地维持着,场面濒临失控。
肃静!全体肃静!回到各自位置!校长声嘶力竭,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片越来越大的混乱声浪中,就在我和云琢被掌心的诡异粉笔惊得魂不附体、大脑一片空白之际——
我课桌上,一块用了小半、边缘沾满铅笔灰的白色橡皮,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立了起来!
它像个被无形细线猛地提溜起的小木偶,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在我摊开的英语课本封面上,硬邦邦地跳了一下!
咚!
这声闷响在周围的喧闹中微不足道,却像一道炸雷在我和云琢耳边轰然炸开!我们俩的目光瞬间被死死钉在那块诡异立起的橡皮上,连呼吸都忘了。
紧接着,一个细弱、急促、带着明显气急败坏情绪的声音,直接在我们脑子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像意识流一样硬生生挤了进来:
笨蛋!还愣着干什么!快把我塞进书包!想被‘格式化’吗!
我和云琢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我的橡皮……说话了!它在骂我笨蛋!还说什么……格式化!
这他妈又是什么展开!
然而,还没等我们从这个新的惊悚事件中缓过神来,旁边云琢课桌上那个印着摇滚乐队骷髅头的金属文具盒,猛地发出一阵刺耳之极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利噪音!
吱嘎——!!!
这声音极具穿透力,瞬间盖过了周围一部分喧哗,引得附近几个学生捂着耳朵惊愕地看过来。
下一秒,一个更加尖锐、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慌的女高音,同样直接在我们脑海里炸响:
天啊!是规则污染!开始了!是傅规的规则之力失控了!快!我们都要被格式化了!救命啊——!
文具盒的尖叫还在脑内余音绕梁,带着末日降临般的绝望颤音。我和云琢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僵在原地,连眼珠都忘了转动。掌心那截属于傅规的粉笔依旧冰凉,却像握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灵魂都在战栗。
规则污染格式化傅规的规则之力失控
每一个词都像从异世界砸来的陨石,带着无法理解的重量和毁灭性的气息。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高中生,开学第一天,世界怎么就突然变得如此……癫狂
砰!砰!砰!
操场边缘,一连串沉重、突兀、如同巨锤擂击地面的闷响,粗暴地撕碎了短暂的思维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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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来自篮球场方向。
我和云琢,还有附近所有被文具盒尖叫惊动的学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惊魂未定的茫然,循声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刚刚平复了一丁点的心跳瞬间飙升至极限!
启明中学那两座崭新、刷着天蓝色油漆的钢制篮球架……活了!
沉重的钢铁基座如同巨人的脚掌,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深深陷入塑胶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砰砰闷响。支撑篮筐的粗壮钢柱扭曲着,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仿佛在痛苦地伸展筋骨。最顶端的篮板和篮筐,则像两颗狂乱摇摆的头颅,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它们,正以一种笨拙、僵硬却又异常坚决的姿态,迈开沉重的铁腿,朝着远离操场中心的方向……狂奔!
没错,就是狂奔!那绝非什么机械故障的摇晃,而是目标明确、充满恐惧的逃离!沉重的钢铁身躯碾过地面,留下清晰的凹痕,带起的劲风甚至卷起了跑道上的红色橡胶颗粒。
一个惊恐到变调的男生尖叫,如同导火索般瞬间点燃了更大的混乱:
篮……篮球架跑啦——!!!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呼喊,像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短暂的死寂后,操场上积蓄已久的恐慌如同溃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跑啊!
见鬼了!都活过来了!
救命!别踩我!
几千名学生彻底陷入歇斯底里的混乱!尖叫、哭喊、推搡、踩踏……如同末日来临。老师们徒劳的呼喊被彻底淹没,保安被疯狂的人流冲得东倒西歪。整个操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失控的漩涡,朝着四面八方汹涌溃散。
笨蛋!书包!快!
脑子里,橡皮那细弱却极其抓狂的声音再次尖叫起来,带着一种火烧眉毛的急迫,还有那个粉笔头!一起塞进来!快!被‘规则’扫到就完蛋了!
这尖利的催促像一盆冰水浇头,让我和云琢从极度的震撼中强行抽离了一丝神志。规则!格式化!篮球架的逃跑!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我掌心这截冰冷的粉笔!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最快的速度拉开自己放在脚边的书包拉链。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截诡异的粉笔,手心里全是冷汗。目光扫过桌上那块兀自站立着、焦躁不安的橡皮。
塞……塞进来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自己听着都陌生。
废话!
橡皮的意识流带着一股暴躁,还有你!云琢!别傻看着!把你那个聒噪的盒子也捂严实了!它再叫唤,第一个被‘格式化’的就是它!
云琢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扑向自己那个还在微微震颤、发出无声恐惧尖叫的骷髅头文具盒,手忙脚乱地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求助的茫然。
我一咬牙,不再犹豫。左手抓起那块立着的橡皮,右手捏着傅规粉笔,像塞两颗烫手山芋一样,胡乱地、一股脑地塞进了我那个装着新课本、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帆布书包里!拉链被我颤抖的手用尽全力拉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疯狂的世界和书包里更疯狂的存在。
走!
云琢的声音带着哭腔,但眼神却异常决绝。她一手死死抱着自己的文具盒,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交流。逃离!立刻!马上!离开这个见鬼的操场!
我们像两尾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生的小鱼,逆着汹涌溃散的人流,凭借着对校园地形的熟悉和一股求生的蛮劲,朝着操场边缘、通往旧教学楼的僻静小径拼命挤去。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哭喊和推搡,后背不断被混乱的人潮撞击。云琢怀里的文具盒隔着金属外壳,依旧能感觉到剧烈的震颤,无声的恐惧尖叫仿佛能穿透颅骨。我背上的书包里,那块橡皮似乎还在用微弱的意识流骂骂咧咧,而傅规粉笔那冰凉的触感,透过帆布,紧紧贴在我的脊背,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
不知撞开了多少人,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当我们终于冲破混乱人潮的边缘,一头扎进那条被高大法国梧桐遮蔽的、相对安静的林荫小径时,两人都已气喘如牛,浑身被汗水浸透,狼狈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小径幽深,浓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阳光,投下斑驳晃动的阴影。身后操场上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这里暂时安全了。
呼……呼……
云琢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大口喘着气,怀里的文具盒似乎也安静了一些,只剩下轻微的嗡鸣。她惊魂未定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巨大的惊恐,晏……晏束……书包……书包在动!
我悚然一惊,猛地甩下书包!果然!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正在地上轻微地、有节奏地起伏着,像里面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动物。
放……放我们出来!憋死了!
橡皮那细弱又暴躁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带着一种缺氧般的急切。
我头皮发麻,手指颤抖着,再次拉开了书包拉链。
噗!
那块白色橡皮像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蹦了出来,落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弹跳了两下才停住。它身上的铅笔灰似乎都气得炸开了。
紧接着,那截属于傅规的白色粉笔,也慢悠悠地、带着点沉重感地滚了出来,停在橡皮旁边,静默无声。
憋死老子了!橡皮在原地蹦跶了一下,细小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满和依旧旺盛的怒火,你们两个笨蛋!反应太慢了!差点就一起被‘规则’扫成白痴!
云琢抱着她的文具盒,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眼睛瞪得老大,看看橡皮,又看看粉笔,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晏束……它……它真会说话还有傅主任……他……
废话!老子是‘橡皮’!不是石头!橡皮(或许该叫它橡爷)没好气地说,至于老傅……哼!它似乎对那截粉笔有点忌惮,声音低了些,他现在就是个信号源!麻烦的源头!
信号源麻烦的源头我心头一紧,目光落在那截静静躺着的粉笔上。它依旧冰冷、沉默,没有任何字迹再浮现。
到底……怎么回事我艰难地开口,嗓子眼干得冒烟,规则污染格式化傅主任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篮球架……
想起篮球架迈开铁腿狂奔的景象,我依旧不寒而栗。
问它!橡爷(我决定就这么称呼它了)用自己的一角,没好气地戳了戳旁边的粉笔,老傅!别装死!都这德性了,还端着架子呢赶紧的!把你知道的吐出来!不然咱都得玩完!
那截白色的粉笔,在橡爷的戳击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随即,一行细小、却比刚才清晰稳定得多的黑色字迹,缓缓浮现在笔身上:
规则核心……紊乱……源自地下……古物……力量……逸散……污染现实……
字迹断断续续,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干扰,每一个词都带着沉重的喘息感。
地下古物云琢皱紧眉头,飞快地思索,启明中学……以前是荒地……再之前……好像是……
是书院!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地方志里提过!清中期这里有个‘明理书院’!后来毁于战火了!
书院橡爷的声音带着一丝恍然,随即又凝重起来,那就对了!书院最重什么规矩!戒律!那些老古董的玩意儿,沾了文气又带了执念,埋在地下几百年,搞不好真成精了!傅规这老小子,天天把‘规则’挂嘴边,念力强得吓人,他站在台上训话,气场全开,好死不死,八成就跟地下那沉睡的‘规则本源’产生了共鸣!结果……
结果就是台上的人变成了粉笔头,台下的篮球架学会了跑步。规则的力量失控逸散,开始污染现实,将靠近它的、不那么规矩的存在强行格式化——抹除个性,归于死寂的秩序这解释荒诞得让人想笑,却又无比契合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那怎么办云琢抱着她的文具盒,声音发颤,傅主任还能变回来吗学校……会变成什么样
粉笔上,字迹艰难地继续浮现:
找到……本源……中断……联系……否则……污染……扩散……一切……归于……死寂……秩序……
死寂的秩序!想象一下,所有人都变成面无表情、只会机械执行命令的傀儡,所有的物品都失去灵性,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僵硬的规则……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本源在哪儿我急声问道。
粉笔沉默了片刻,笔尖(如果那也算笔尖的话)微微指向一个方向——旧教学楼深处,那个传说中闹鬼、连清洁工都不太愿意靠近的废弃古籍书库!
古籍库云琢倒吸一口凉气,那里……阴森森的……
怕什么!橡爷又蹦跶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豪迈(或者说破罐破摔),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去把那破戒尺找出来砸了,等着全校变僵尸,连我们一块儿被‘格式化’成真正的橡皮和粉笔吗走!
橡爷的豪言壮语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我和云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没得选了。操场上此起彼伏的混乱尖叫,就是最残酷的倒计时。
走!
我一把抓起地上那截沉默的粉笔,塞进裤兜——那里离身体近些,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能给他(它)一点微弱的支撑感。又将还在骂骂咧咧老子不是坐垫的橡爷捞起,同样塞进兜里。云琢则把她的骷髅头文具盒紧紧抱在胸前,像抱着最后的护身符。
目标:旧教学楼,废弃古籍书库。
避开依旧混乱的主路,我们沿着校园最边缘、被高大灌木丛遮蔽的狭窄小径疾行。昔日熟悉的校园此刻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远处操场的喧嚣并未平息,反而夹杂了一些新的、更令人不安的声音——金属扭曲的呻吟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隐隐约约、分不清是人是物的惊恐嘶鸣。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无形的静电,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越靠近那栋爬满藤蔓、墙皮剥落的红砖旧楼,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阳光似乎都被某种力量隔绝在外,楼体投下巨大而阴冷的阴影。紧闭的、布满铁锈的厚重木门,像一张沉默而拒绝的巨口。
锁死了。云琢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让开!裤兜里的橡爷闷闷地喊了一声,看老子的!
只见它从我兜里奋力挤了出来,蹦到生锈的大铁锁前,白色的橡皮身体猛地绷紧,然后像个微型攻城锤一样,狠狠朝锁芯的位置撞去!
咚!
一声闷响。橡爷被弹了回来,在地上滚了两圈,晕头转向:哎哟……这破锁……够硬……
笨蛋!你以为你还是金刚钻啊!云琢怀里的文具盒终于忍不住,发出细弱却清晰的吐槽女声。
闭嘴!臭盒子!橡爷恼羞成怒。
就在这俩活宝吵嘴的当口,我裤兜里的傅规粉笔微微震动了一下。我赶紧把它掏出来。一行新的字迹浮现:
窗……东侧……二楼……破损……
有戏!我们立刻绕到旧楼东侧。果然,二楼一扇窗户的玻璃碎了大半,腐朽的木窗框歪斜着,留下一个勉强可供人钻过的缝隙。
我先上!云琢把文具盒往我怀里一塞,动作麻利得像只狸猫。她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蹬着粗糙的砖墙凸起和垂落的藤蔓,灵巧地攀了上去,双手抓住窗框,腰身一扭,整个人就钻了进去。
接着!她把文具盒和书包接了进去,又探出身,朝我伸出手。
我先把橡爷和粉笔递给她,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攀爬。手掌被粗糙的砖石和藤蔓刮得生疼,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在云琢的帮助下,我也狼狈地翻过了窗户。
扑鼻而来的,是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和纸张霉烂的混合气味。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缕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微光,勉强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眼前是一个巨大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空间。一排排高大、厚重的木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得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深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大部头的古籍、线装书、卷轴,大多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有些书脊已经破损开裂,露出里面泛黄发脆的纸页。空气凝滞,时间在这里仿佛早已停滞。
就是这里云琢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怀里的文具盒似乎感应到什么,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裤兜里的傅规粉笔再次震动,字迹显现:
感应……最强……中心……书架……县志……记录……
中心书架县志
我们像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在由书架组成的幽深峡谷中小心翼翼地穿行。脚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悄无声息的积尘。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我们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空旷中回荡。越往里走,那股无形的规则压力就越发沉重粘稠,像有无形的枷锁套在身上,连思维都似乎变得有些迟滞。
小心点,橡爷的声音在我口袋里响起,带着少有的凝重,我感觉……有点不对劲。
话音刚落!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朽木断裂的巨响,猛地从我们左前方一排书架顶端传来!
我们悚然抬头!
只见那排高达近四米、塞满了厚重古籍的沉重木质书架,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被强行唤醒,顶端部分竟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扭曲变形!原本垂直的木板像拥有了生命般怪异地弯曲、折叠!几本厚重的硬壳古籍被这股力量猛地挤了出来,如同炮弹般呼啸着,裹挟着陈年的灰尘和碎纸屑,朝着我们当头砸下!
躲开!我肝胆俱裂,猛地将身边的云琢扑倒在地!
轰!哗啦——!
沉重的古籍狠狠砸在我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又翻滚着撞倒旁边的书架,引发一连串多米诺骨牌般的倒塌和巨响!尘土如同浓雾般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
我和云琢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刚才那一下,绝对是要命的!
它……它们活了!云琢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些在烟尘中兀自扭曲晃动、发出吱呀怪响的书架。
是规则污染!橡爷在我口袋里尖叫,本源就在附近!它在排斥我们!快找县志!快!
烟尘弥漫,视线受阻。混乱中,我瞥见倒塌书架旁,一个相对矮小的独立书架上,似乎挂着一块模糊的铜牌,上面隐约有方志、舆地之类的字样。
那边!我拉起云琢,也顾不上漫天灰尘,埋头朝着那个方向猛冲!
四周的书架如同被激怒的森林,发出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刺耳的嘎吱声,更多的木板开始扭曲、折叠,形成诡异的、如同巨口或利爪般的结构,试图阻拦、甚至拍击我们!沉重的古籍像雨点般不断从高处坠落、飞射!我们左躲右闪,狼狈不堪,好几次都是险之又险地与死亡擦肩而过。云琢怀里的文具盒发出高频率的无声尖叫,橡爷在我口袋里不断爆粗口指挥方向。
终于,在撞翻一个摇摇欲坠的矮架、被飞扬的纸屑糊了一脸之后,我们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那个挂着方志舆地铜牌的书架前!
快!找《启明县志》!最老的那本!橡爷急吼。
书架上的书同样积满厚灰,但相对整齐。我忍着剧烈的咳嗽,手忙脚乱地在书架最底层翻找。指尖触到一本格外厚重、书脊几乎完全破损、露出深褐色厚纸板封面的线装书。封面用模糊的墨迹竖排写着几个古朴的大字:《启明地方志略》。
是它!我心头狂跳,一把将它抽了出来!
这本书异常沉重,封皮冰冷坚硬。我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它摊开在地上。借着从高高气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我们凑近那泛黄发脆、墨迹深浅不一的书页。
云琢的手指快速而颤抖地划过一行行竖排的繁体字,低声念诵着那些尘封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记录:
……明理书院山长,姓严,讳正清……性刚直,尤重规训……尝以青铜戒尺掌教,曰:‘尺有所短,规不可逾’……生徒稍逾矩,辄施以严惩,皮开肉绽者众……生徒畏之如虎,然学业亦精进……
……后,生徒不堪其酷,有数子密谋……趁夜窃其戒尺,欲毁之……事泄,严山长震怒……生徒惧,仓皇间持戒尺遁入后山……追索不得……翌日,生徒数人……暴毙于书舍内……死状安详,似熟睡,然气息全无……医者莫解……人皆言,乃触怒圣物,魂灵为戒尺所摄……
……严山长痛失爱徒,亦郁郁而终……临终泣血,手书‘肃静’二字于戒尺匣上……戒尺自此无踪……书院亦渐颓败……
魂灵为戒尺所摄……肃静……云琢念到最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惨白如纸。
我和她猛地抬头,看向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骨的寒意和明悟!
那所谓的规则本源,根本不是什么文气所钟!是那把沾满了生徒血泪和山长临终执念的青铜戒尺!它早已异化!它的规则就是抹杀一切逾矩的生机,归于它认定的、死寂的肃静!傅规的规则之力,如同投入火药桶的火星,彻底引爆了这沉睡百年的邪物!
轰隆隆——!!!
就在我们明悟的刹那,整个古籍书库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发生了强烈的地震!
我们脚下原本坚实的地砖,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到令人灵魂战栗的阴冷气息,混合着浓烈的土腥味和金属锈蚀的寒意,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地底深处喷涌而出!
咔……咔嚓……
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声从脚底传来!
在书库最中心的位置,坚硬的水泥地面如同脆弱的蛋壳般向上拱起、破裂!泥土和碎石翻涌!
在翻腾的烟尘和四射的碎石中,一物缓缓升起!
那并非想象中古朴的戒尺。
它通体呈现一种暗沉污浊的青铜色,仿佛被深埋地底太久,浸透了岁月的秽物与亡者的怨气。长度接近两尺,宽厚沉重,边缘并不锋利,反而带着一种钝器般的、足以敲碎骨头的凶悍感。尺身并非光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刻满了蝇头小楷!仔细看去,竟全是《弟子规》、《训蒙文》中那些最严苛、最泯灭个性的教条!每一个字都扭曲而狰狞,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禁锢之力。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把邪异的青铜戒尺,并非死物!它悬停在离地一尺的空中,周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水波般扭曲荡漾的力场!力场所及之处,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瞬间凝滞、坠落,如同被无形的重力碾压!连远处书架扭曲发出的嘎吱声,都仿佛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戒尺顶端,那两个殷红如血、仿佛用朱砂混合着怨念写就的巨大古篆——肃静,正散发出妖异刺目的红光!
红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的书库,所过之处,连那些狂乱扭曲的书架都瞬间僵直、凝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紧接着,在肃静二字上方,那扭曲力场的中心,空气剧烈地波动、凝聚!无数细微的尘埃、破碎的纸屑、甚至空间本身,都被一股无形的、恐怖的力量强行压缩、塑形!
一个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巨大无比、棱角分明、散发着冰冷铁灰色金属光泽的——
肃字!
正以泰山压顶之势,缓缓凝聚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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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床!要赶不上开学典礼了!老妈的怒吼声在耳边炸开。
我缓缓睁开眼,一阵胆寒,究竟是我刚从梦中醒来还是我现在才是进入梦中还是我能预知接下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