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乱世书白马梦 > 第4章 夜枭引路·山径惊魂
山风卷着松针扑到陈景玄脸上,刺得脸颊发痒,他正盯着两条岔路发怔。
左边的路被松针盖得厚,踩上去像踩在旧棉絮里,每一步都陷得深;右边嵌着碎石,石子缝里还凝着夜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是撒了一地冰碴。
“奶娘说过,山风从东南来。”他摸了摸左边路边的岩石,指尖触到一片湿滑——苔藓从石缝里钻出来,绿得发暗,像是凝固的墨汁;他又跑到右边石头前,那里的苔藓稀稀拉拉,像被人刮过似的,露出灰白的石面。
东南方的城楼上,“施”字旗还在猎猎作响,风声裹着布帛撕裂的锐响,一声声敲进他耳膜。
陈景玄咬了咬舌尖,疼得眼眶发酸——那旗子每飘一次,他就想起奶娘被乱刀砍倒时,血溅在他脸上的温度,温热、黏腻,还带着铁锈味。
他攥紧怀里的断指包,包着奶娘最后剪给他的指甲,还有半块焦黑的银锁,锁身还留着奶娘手指的温度。
“走左边。”他对着夜枭飞走的方向轻声说,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像是谁在耳边碎语。
走了约莫两里地,石缝里突然窜出股腥气,像是腐烂的草药混着蛇涎,钻进鼻腔。
陈景玄的后颈先麻了——那是种说不上来的冷,像有根冰针顺着脊梁骨往上钻。
他慢慢低头,月光正照在脚边的石缝上:青灰色的蛇身盘成团,蛇头抬着,信子一吐一缩,在他布鞋尖前半寸的地方颤,蛇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撒了把碎银子。
“是青竹镖。”他想起码头上老船工说的话,“被咬一口,半柱香就没气。”喉咙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他连呼吸都不敢重,只敢用眼角余光扫——石缝里还盘着三四条,蛇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撒了把碎银子。
他想退,可湿滑的泥地早把鞋底泡软了。
后脚刚挪半寸,“咔嚓”一声——踩断了根枯枝。
蛇群“嘶”地炸开。
最近的那条青竹镖弹起来,蛇信子擦着他耳垂划过,带着腥风,像是死神的低语。
陈景玄本能地去摸怀里的火折子——那是在棚屋里捡的,当时想着留着烤干残页,此刻却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抖着手拧开铜盖,火星子“滋啦”一声窜起来,他抓起脚边的干草就往火上送。
浓烟裹着焦草味腾起时,蛇群“簌簌”往石缝里缩,像是被光灼伤的影子。
陈景玄退到三步外,后背抵着树,这才发现手心全是汗,火折子差点从指缝里滑下去。
他望着石缝里渐渐消隐的蛇影,突然笑了——奶娘教他认草药时说“以火克毒”,原来真有用。
雨是后半夜来的。
陈景玄正躲在树底下抖,远远看见座破庙,门楣上的“山神庙”三个字被雨冲得只剩半拉“山”。
他猫着腰摸进去,供桌上落着半块干饼,香炉里的香灰还没全冷——有人刚走,可能是猎户,也可能是追他的兵。
他蹲在神龛后面的稻草堆里,把自已裹成个草团子。
雨越下越大,庙外传来脚步声。
“那小崽子能跑多远?”是男声,带着公鸭嗓的破音,“这破庙我前天刚搜过,能藏人?”
“施大人要活的。”另个声音更粗,“再搜一遍。”
陈景玄屏住呼吸。
草叶扎得他脖子发痒,他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
靴底踢翻香炉的声音“当啷”响,接着是稻草被掀开的“哗啦”声——那声音就在他头顶三尺,他甚至闻见了士兵身上的酒气,混着铁锈味的汗味。
“操,什么都没有。”公鸭嗓骂了句,“走了走了,淋得老子胯都疼。”
脚步声渐远时,陈景玄才敢抽气。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页,纸角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却还暖着。
闪电“咔嚓”劈下来的刹那,他鬼使神差地展开残页——在“白马非马”四个字的边缘,有细密的针孔,排列成个“陈”字,像用绣花针一点一点扎出来的。
“白马藏于人心,非眼可见。”他轻声念着,闪电的光映得纸页发白,针孔在光里忽明忽暗,像父亲在天上眨眼睛。
他把残页贴在胸口,雨打在庙顶上,他却觉得浑身发烫——原来父亲早把命根子藏在这里,藏在纸背的针脚里,等他在破庙的雨夜里,在追兵的脚步声后,才终于摸到。
天亮时,烟味先钻进了鼻子,带着焦土与灰烬的苦味。
陈景玄扒开庙门,东边的山梁上腾起黑红的烟,像条张牙舞爪的龙。
“是火攻。”他想起码头上听来的兵事,“施文庆要烧山,逼我出来。”
山火顺风烧得快,他却逆着风跑。
浓烟裹着火星子往身后窜,他的脸被烤得发疼,可每跑一步,离“施”字旗就远一分。
等他爬上山顶时,整座山都被浓烟罩住了,只能看见零星的火光在烟里跳,像极了奶娘临终前,油灯里最后那点晃着的火苗。
他摸了摸怀里的断指包,又摸了摸残页。
风掀起他的湿衣襟,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侯,脸上已经干了——没有泪,只有被烟熏出来的红。
山脚下传来隐约的吆喝声。
陈景玄眯起眼,看见远处有片模糊的影子,像蚂蚁在爬。
他低头看自已:裤脚撕成了布条,鞋帮裂着大口子,衣襟上沾着草屑和泥,活像块被雨打烂的抹布。
“人市。”他听见自已哑哑的声音,“该出山了。”
他握紧怀里的东西,顺着山径往下走。
晨雾里,人影越来越清晰,吆喝声越来越响,像根细绳子,慢慢拴住了他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