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乱世书白马梦 > 第10章 巷底暗潮·识人之术
陈景玄握着竹棍冲出门时,夜雾正顺着巷墙往下淌,沾得睫毛湿漉漉的,空气里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寒气。
那声“姐姐救我”像根细针,扎得他后颈发紧——泥巷里的孩子他都熟,能喊“姐姐”的,定是刚搬来半月的小丫头。
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是在泥地里滚过一样沙哑又无助。
他顺着叫声往南跑,脚步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经过张屠户的肉铺时,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巷子里顿时陷入一片浓重的黑暗,他差点撞在石磨上,掌心擦过冰凉的石面,粗糙的触感让他缩回了手。
等再抬头,就见巷口那棵老槐树下,三条花斑狗正围着个缩成球的身影狂吠。
狗牙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狗爪刨地的声响混着女孩的抽噎,在青石板上撞出细碎的疼,像是针尖在敲打他的耳膜。
“嘘!嘘!”陈景玄把竹棍往地上一磕,惊得最凶的黄狗顿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他摸出怀里半块黑面馍——这是阿狗今早赏的,本想留到明早当早饭——掰成小块扔向狗群。
馍渣落地的“啪啪”声立刻吸引了狗群的注意,它们扭着尾巴追馍渣跑远,巷子里一时只剩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女孩蜷缩的身子慢慢松开,月光重新漏下来时,陈景玄看清她的脸:巴掌大的小脸上沾着泥,左眼尾有道指甲抓的红痕,破棉袄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青紫色的冻疮。
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像沾了露水的蜘蛛网,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你...你不跑?”她声音发颤,手指攥着胸前的破布,“他们说泥巷的小乞儿最狠,见了生人要抢东西。”
陈景玄蹲下来,竹棍尖戳着地上的狗爪印,泥土还带着狗爪的温热:“我不抢。你叫啥?”
“小翠。”她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摸出块灰扑扑的粗布,“给你。我娘走前说,救命的人要谢。这布能缝在袖口里,挡挡冷风。”布角还留着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小蚂蚁爬过。
陈景玄接过布,指尖触到布上残留的L温——许是她揣在怀里暖了许久。
布料粗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奶香,让他想起奶娘。
他突然想起奶娘临死前塞给他的《白马赋》残页,也是这样带着温度的。
“我叫阿玄。”他把布叠成方块,塞进裤腰里,“明早去东市捡菜根,跟我一道?”
从那天起,泥巷里多了两个小影子。
陈景玄教小翠怎么看菜贩子的脸色——要是挑着筐子直叹气,准是剩了蔫菜叶;酒肆后门的剩饭要赶在杂役倒泔水前到,最好捡青瓷碗里的,那是给客人备的,没沾过刷锅水。
小翠学得认真,蹲在墙根看他示范时,总把破布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脚边,说这是“小先生”教的规矩。
“小先生”这个称呼让陈景玄耳尖发烫。
他从前在陈家学堂,先生总拿戒尺敲他手心,说“嫡子要端着”;现在蹲在菜摊后,听小翠脆生生喊他“小先生”,倒比吃了热乎的菜粥还熨帖。
直到阿狗掀开门帘闯进破屋那天。
“黑面赵那狗东西没死心。”阿狗的疤眼挤成一条缝,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昨儿在西巷逮了个扎羊角辫的,抽得皮开肉绽,就为问‘带残页的小崽子’长啥样。”他盯着陈景玄藏残页的墙洞,又补了句,“你那小搭子,最近别往人多的地儿跑。”
陈景玄正在教小翠补破布——她总把布角叠歪。
听了这话,针“啪”地掉在草堆里。
他攥住小翠的手腕,能摸到她骨头硌着自已掌心:“明儿别去东市了,在屋里补衣服。”
“没事的。”小翠抽回手,把补好的布往他怀里塞,“我会躲在菜筐后头,像你教的那样。”她眼睛亮得像星子,“等攒够钱,我给你缝件新褂子,针脚保准比现在齐。”
陈景玄没再说话。
他望着小翠蹦跳着跑出门的背影,突然想起奶娘被官兵拖走时,也是这样甩着辫子,喊着“阿玄别怕”。
出事那晚,陈景玄正在码头卸盐包。
月光把盐粒照得发白,空气中弥漫着咸涩的味道。
他蹲在草垛后啃冷馍,突然听见泥巷方向传来狗叫——不是抢食的欢吠,是夹着尾巴的低嚎,像是在哭。
他扔下馍就跑,盐粒硌得脚底生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暗巷口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阴影,有摊黑黢黢的东西静静躺在那里,周围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气息。
陈景玄扑过去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
等看清地上的人,他喉咙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是小翠。
她的破棉袄被撕开,露出锁骨处青紫色的指痕,嘴角沾着血,手里还攥着那块补了又补的粗布。
她的呼吸微弱,像是风中残烛。
“小...先生...”她声音细得像游丝,手指动了动,布角擦过陈景玄的手背,“他们...问我...是不是带残页的...小崽子...”
陈景玄抓住她的手,那手凉得像块冰。
他想把自已的L温渡给她,可怎么捂都捂不热。
“我在这儿。”他说,声音抖得厉害,“我在这儿。”
小翠笑了,血沫从嘴角渗出来:“布...你收好了...别...别冻着...”她的手突然松了,破布“啪”地掉在地上,沾了半片槐树叶。
陈景玄跪在地上,盯着那片叶子。
风卷着槐花香吹过来,他突然想起今早小翠还说,等春天槐树开花,要给他编个花环。
可现在,花还没开,人就没了。
他捡起破布,叠了又叠,叠成最小的方块,塞进贴胸的衣袋里。
那里还藏着《白马赋》残页,此刻两样东西隔着一层布,烫得他心口发疼。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巡城的更夫敲了三更。
陈景玄抬头望向巷口,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贴在墙上的黑纸。
他摸了摸怀里的破布,又摸了摸藏残页的墙洞——那里还留着小翠补布时洒的线头。
“我要活着。”他对着月亮说,声音比那晚更沉,“还要活得好。”
话音刚落,巷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景玄猛地转身,竹棍已经攥在手里。
借着月光,他看见个穿青衫的身影,抱着本书,正往泥巷里张望。
那人的手腕在月光下闪了闪——细白,没有老茧。
陈景玄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听见自已心跳如鼓,像擂在战鼓上的点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