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灌木丛里,捏着鼻子,大气不敢出。
外头脚步声杂沓,手电筒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晃得我眼睛发花。
仔细搜!每个角落都别放过!少爷说了,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一个粗嘎的声音吼着,震得我头顶的叶子簌簌往下掉灰。
我心里骂了句娘。
不就是从那个看起来金碧辉煌、实际上跟个金丝鸟笼没两样的地方跑出来了吗
至于吗
搞这么大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卷走了他们苏家几个亿呢。
哦,严格来说,我确实卷走了点东西。
我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小布包。
里面是我这几个月省吃俭用,从苏家那流水一样花出去的开销里,偷偷抠下来的金瓜子、小金豆子,还有几张薄薄的银票。
我的买命钱。
穿进这本狗血虐恋小说里,成了里面那个同名同姓、最后死得老惨的炮灰——反派大佬苏烬年少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苏灼。
原书里,这位白月光苏灼,仗着苏烬年少时那点懵懂的好感,可劲儿作死,最后成功把自己作成了推动反派彻底黑化的第一块垫脚石,结局是被黑化后的苏烬亲手……嗯,反正不太体面。
我穿过来的时候,正赶上原主刚被苏烬从某个犄角旮旯里请回苏家,好吃好喝供着,当菩萨一样供在神龛上。
苏烬看我的眼神,那叫一个复杂。
怀念有。
偏执更有。
还带着点我看不懂的、沉甸甸的,让我后脊梁骨发凉的东西。
他对我越好,越小心翼翼,越百依百顺,我头皮就越麻。
这哪是供白月光
这分明是供着个定时炸弹,还是绑在他心口上的那种!
指不定哪天他脑子里的哪根弦搭错了,或者我哪个动作眼神没按他记忆里那个白月光的模板来,他就轰一声,连人带笼子一起炸了。
跑!
必须跑!
趁着现在他对白月光的滤镜还在,还没彻底疯批,我还有操作空间。
我花了几个月时间,装乖,装柔弱,装对过去无限追忆(其实全靠瞎编和观察他脸色),降低所有人的戒心。
然后,就是今晚。
我借口心口闷,想独自在花园里透透气,支开了寸步不离跟着我的丫鬟。
利用白天散步时摸清的狗洞位置(别问为什么这种高门大户会有狗洞,问就是剧情需要),还有提前藏在假山缝里的这包细软,我溜了。
计划很完美。
只除了一点——我低估了苏家对丢了白月光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以及他们府上养的那几条大狼狗的鼻子。
我刚钻出狗洞,还没跑出两条街,后面就炸了锅。
人声,狗吠,瞬间把寂静的夜撕得稀巴烂。
我只能慌不择路,一头扎进这片黑灯瞎火的城西棚户区,像个耗子似的钻进这丛半人高的、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灌木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
手电筒的光好几次差点扫到我藏身的灌木。
我屏住呼吸,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砸在地上砰砰响。
完了完了,要被抓住了。
抓回去会怎么样
苏烬那张俊美得不像真人、却常年覆盖着寒冰的脸在我脑子里晃。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我的时候,总让我觉得他看的不是我,而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已经死掉的影子。
然后,当发现影子不对版的时候……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想。
就在那束强光即将锁定我的瞬间——
汪!汪汪汪!
一条瘦骨嶙峋、毛都打结了的黄狗,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后面窜了出来,冲着那群拿着棍棒手电的家丁护卫就狂吠起来,凶得很。
哪来的野狗!滚开!
吓老子一跳!打它!
护卫们的注意力瞬间被那条突然杀出来的黄狗吸引,骂骂咧咧地驱赶着,手电光也追着狗跑远了。
好狗!
我在心里给这位路见不平的狗侠点了三百二十个赞。
趁这乱哄哄的空档,我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和棚户区歪七扭八的破房子遮挡,撒丫子就往更深处跑。
七拐八绕,肺都快跑炸了,终于听不到后面的喧闹和人声。
我扶着一条脏兮兮、油腻腻的巷子墙壁,大口喘气,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暂时……安全了
我警惕地四下张望。
这里更偏僻了,只有几盏昏黄得像是随时会断气的油灯,挂在低矮的屋檐下。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泔水和某种腐朽木头混合的怪味。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
有点呛鼻子。
不管了,先找个地方落脚。
我捏紧怀里的小布包,硬硬的触感给了我一点底气。
有钱,饿不死。
我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在迷宫一样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得找个不起眼的地方。
不能是客栈,苏家肯定第一时间派人守着。
最好是那种鱼龙混杂,给钱就能住,还不太管闲事的。
走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我怀疑自己要累死在半路上的时候,看到巷子尽头有块破破烂烂的布幡,在夜风里飘着,上面隐约写着宿字。
门口挂着个灯笼,光线昏暗。
一个胖墩墩的妇人正叉着腰,在门口骂骂咧咧地训斥一个挑水的半大孩子。
懒死你算了!水都挑不满!今晚没饭吃!
孩子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和衣服(虽然也好不到哪去),努力摆出最镇定、最寻常的样子,走了过去。
这位……大娘我试探着开口,声音还有点喘。
妇人猛地转过头,一双精明的三角眼上下扫射我,像在掂量一件货物。
哟,生面孔打尖还是住店她嗓门挺大,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住店。我尽量让声音平稳,要一间最……最清净的房,住几天。
清净妇人嗤笑一声,厚厚的嘴唇撇了撇,咱这地界儿,想要多清净没有,想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单间一晚,二十个铜板!先给钱!
真黑。
我心里吐槽,但没犹豫,从怀里的小布包摸出最小的一块碎银子,估摸着能换不少铜板,递过去。
这个……您看够住几天
妇人看到银子,三角眼瞬间亮了,一把夺过去,放在嘴里咬了一下,脸上的横肉立刻堆起笑。
哎哟!够够够!姑娘您里边请!保管清净!阿旺!死哪去了!带这位贵客去楼上东头那间!打盆热水来!她扭头朝屋里吼。
那个被骂的孩子赶紧放下水桶,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声道:客官,这边请。
房间在二楼最尽头。
很小,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个歪腿凳子。
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嗖嗖往里灌。
空气里有股散不掉的霉味。
但胜在位置偏僻,窗外对着的是另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万一有事,跳窗跑路也方便。
就这吧。我把那点嫌弃压下去,这条件,还要啥自行车。
阿旺很快端来一盆温吞水,放下就跑了。
我闩好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腿肚子直转筋。
怀里的布包硌得慌。
我把它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
昏暗的油灯下,那些金灿灿的小玩意儿和银票,散发着诱人又危险的光泽。
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也是悬在我头顶的剑。
苏家丢了这么个重要人物,还带着财物,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城里暂时不能待。
得走,走得越远越好。
我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一边就着那盆不太干净的水,胡乱擦了把脸和手。
脸上的脂粉被擦掉,露出底下略显苍白疲惫的脸。
镜子里的人,眉眼间依稀还有几分书里描述的那个清冷绝艳白月光的影子,但眼神完全不同了。
原主是带着点骄纵和自怜的脆弱。
我眼里,只有警惕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活下去。
我得活下去。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醒了。
棚户区醒得更早,各种嘈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壁和破窗户传进来:叫卖声、吵架声、孩子的哭闹声、泼水声……
我换了身带来的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颜色灰扑扑的,把头发也简单挽了个最普通的妇人髻,脸上特意抹了点锅底灰(问阿旺要的),力求把自己往逃难村妇的形象上靠。
揣好钱,我下楼。
胖妇人正坐在门口嗑瓜子,看见我这副打扮,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了然,但没多问。这地方,藏污纳垢,谁还没点秘密。
大娘,打听个事儿,我压低声音,这附近,有靠谱的车马行吗想雇辆车,去远点的地方。
车马行妇人吐出瓜子皮,城西骡马市那边有,不过……她上下扫我一眼,姑娘,听我一句劝,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你一个孤身女子,雇车去远地路上不太平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倒是个现实问题。
那……有没有商队什么的能捎带人一起走的我退而求其次。
商队妇人想了想,倒是有。往南边贩丝绸茶叶的商队,常从西城门过。领头的是个姓赵的,大家都叫他赵把头,人还算实诚,不过……她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人走,价钱可不便宜,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带。而且,得等,三五天不一定凑得齐一队。
三五天
太久了!
夜长梦多。
苏家的势力,别说三五天,一天都嫌长。
我心里急得冒火,脸上还得装出感激的样子:谢谢大娘指点,我去骡马市那边看看。
刚走出客栈门没几步,就听到前面巷口传来一阵喧哗。
让开!都让开!搜查!
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女子,十七八岁,长得……长得挺好看的!穿的可能挺体面,也可能换了衣裳!
是苏家的人!
这么快就搜到这片了
我心猛地一沉,赶紧缩回客栈门边的阴影里。
胖妇人显然也听到了,脸色变了变,对我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示意我快回楼上。
我立刻转身,低着头,快步往楼梯口走。
站住!那个!穿灰衣服的!一个眼尖的护卫指着我喊。
完了!
我头皮一麻,脚下更快,几乎是蹿上了楼梯。
抓住她!后面脚步声咚咚咚追上来。
我冲进房间,反手就要闩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穿着黑色皂靴的脚猛地卡在了门缝里!
看你往哪儿跑!一个凶神恶煞的护卫狞笑着,用力把门往里推。
我死死顶着门,用尽吃奶的力气。
但这具身体娇生惯养,力气哪比得过这些五大三粗的护卫
门被一寸寸推开。
护卫那张带着刀疤、满是得意的脸越来越近。
我甚至能看到他牙缝里的菜叶子。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跑不掉了……
你们干什么!一声尖利的怒喝在楼梯口炸响。
是那个胖妇人!
她像一座肉山一样堵在楼梯口,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反了天了!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知道这是谁罩着的吗啊搜查拿官府的文书来!没有文书,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我的客人!
她嗓门极大,震得整栋小楼都嗡嗡响。
那几个护卫被她这泼妇骂街的气势镇住了一瞬。
臭婆娘!滚开!苏家办事……刀疤脸护卫恼羞成怒。
苏家哪个苏家胖妇人声音更高了,带着浓浓的讥讽,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王法!没文书就硬闯信不信老娘一嗓子把整条街的街坊都喊来看看是你们苏家脸皮厚,还是我们这些穷鬼的唾沫星子多!阿旺!抄家伙!有人砸场子!
楼下立刻传来阿旺那孩子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的应和:哎!抄家伙!
紧接着是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的声音。
那几个护卫显然没料到会遇到这么个硬茬泼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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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有些犹豫。
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在这种鱼龙混杂的棚户区,真闹起来,引来了官府的人,他们没文书硬闯民宅,也不占理。
哼!算你狠!刀疤脸护卫悻悻地收回脚,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扫了胖妇人一眼,你给我等着!走!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下楼走了。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我才像虚脱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是胖妇人。
姑娘,人走了。开门吧。
我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
胖妇人站在门口,脸上没了刚才的泼辣,只有点疲惫和无奈。
姑娘,这地方,你怕是待不住了。她叹口气,苏家……哎,他们盯上你了。这次被我唬走了,下次肯定带文书来,或者换更厉害的人来。我这小庙,护不住你。
我点点头,嗓子发干:谢谢……谢谢大娘救命之恩。
甭谢了。她摆摆手,趁着他们刚走,还没把这片彻底围死,你赶紧走吧。往西,骡马市后头有个小渡口,有时有跑船的去南边。碰碰运气吧,总比在这等死强。
渡口我眼睛一亮。
对啊!水路!
苏家的人肯定重点盯着城门和车马行,水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谢谢大娘!我真心实意地又鞠了一躬,飞快地回屋,把东西胡乱塞进包袱,想了想,又从布包里摸出两颗金豆子,塞到胖妇人手里。
大娘,这个您收下,一点心意。
胖妇人捏了捏金豆子,没推辞,揣进怀里:快走吧,小心点。
我背着包袱,再次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
按照胖妇人的指点,我专挑最脏最乱的小巷钻,像只真正的老鼠。
空气里的味道更难闻了。
污水横流,垃圾成堆。
好几次差点踩到不明物体。
但我顾不上这些,逃命要紧。
终于,穿过一片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塘,我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小渡口。
其实就是一段破烂的木栈桥,伸进一条浑浊的河里。
岸边歪歪扭扭地系着几条小破船。
河水黄浊,泛着油花。
一个人影都没有。
冷风嗖嗖地刮。
我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没人没船
难道天要亡我
就在我绝望地考虑是不是要跳河游过去的时候——
呜……呜呜……
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旁边一堆废弃的破渔网后面传来。
我警惕地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簪子(唯一能当武器的东西),慢慢靠过去。
拨开湿漉漉、散发着鱼腥味的破渔网。
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
看身形,是个女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的。
她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泪水和污泥的小脸,眼睛红肿,满是惊恐。
看到我,她吓得往后缩,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别怕,我尽量放柔声音,我不是坏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
她抽噎着,警惕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注意到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蓝布小包袱,跟她人一样,脏兮兮的。
我……我要坐船……她终于开口,声音细细的,带着浓重的哭腔,船老大说好带我走的……可是……可是他说人够了……不要我了……呜呜……爹娘都没了……我……我没地方去了……
原来也是个想搭船跑路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看着她绝望的样子,心里那点凉意更重了。
水路也断了
那船老大呢船开走了我问。
女孩摇摇头,指着河面远处一个模糊的黑点:刚……刚走……
我顺着看去,果然,一条乌篷小船,正慢悠悠地驶离栈桥,顺流而下。
完了。
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里
我正心乱如麻,那女孩突然止住了哭声,睁大眼睛看着我身后,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表情。
啊!
她短促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渔网堆更深处钻。
我猛地回头。
只见栈桥入口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
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身形挺拔,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冰冷地、精准地,钉在我身上。
苏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转身,朝着与栈桥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什么计划,什么方向,全忘了。
只求离那个煞星越远越好!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身后传来。
带着一丝嘲弄,一丝了然,仿佛在嘲笑我的徒劳。
我甚至没听到脚步声。
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劲风从身侧掠过。
下一秒,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直接挡在了我逃跑的正前方!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玄色衣襟上银线绣着的暗纹。
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冷冽的松木气息,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我猛地刹住脚,因为惯性差点撞到他怀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
我惊恐地抬头。
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怒火,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色,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失望厌倦还是……终于找到逃犯的冰冷快意
他垂眸看着我,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刀锋。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也停滞了。
栈桥下的河水缓慢流淌。
远处棚户区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只有我和他。
还有……死亡临近的窒息感。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湿漉漉的砖墙。
退无可退。
完了。
彻底完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审判。
想象中的钳制、拖拽、或者更可怕的对待,并没有发生。
一片死寂。
我颤抖着,鼓起勇气,掀开一点眼皮。
他依旧站在那里,离我一步之遥。
没动。
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很奇怪。
不再是刚才那种纯粹的冰冷和压迫。
反而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带着点……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为什么跑
他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
没有我想象中的暴怒,只有一种深沉的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头。
这三个字砸下来,却比我听过的任何怒吼都更沉重。
为什么跑
这还用问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能说什么
说我知道你以后会黑化会杀人说我知道我会被你弄死说我不想当那个倒霉催的白月光
他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更糟。
我……我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我……不习惯……
不习惯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琢磨的意味。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
那股迫人的压力瞬间增大。
我吓得立刻贴紧了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刺了一下,脚步顿住。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碎裂了一下,又迅速归于沉寂。
苏家……亏待你了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没有!我立刻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都好!
这是实话。
那你跑什么他追问,目光锐利如刀,似乎想剖开我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我哑口无言。
总不能说我怕你以后杀了我吧
我低下头,盯着他沾了点泥泞的靴尖,脑子飞快转动。
我……我想家……我憋出一个苍白无力、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家他似乎极轻地嗤笑了一声,你哪来的家
一句话,把我噎得死死的。
书里的苏灼,身世飘零,被苏烬找到前,确实如同浮萍。
还是说……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冰碴子,你根本就不是她
我的心跳骤停!
他怀疑了!
他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抬头,撞进他审视的、冰冷的目光里。
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怎么办
否认还是承认
否认的话,在他锐利的目光下,能撑多久
承认的话……下场是什么被当成妖孽烧死
就在我大脑一片空白,濒临崩溃的边缘——
少爷!人抓到了吗
一个粗嘎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那个刀疤脸护卫,带着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他们看到苏烬和我对峙的场面,立刻噤声,垂手站在几步开外,不敢靠近。
苏烬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扫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冰冷刺骨。
刀疤脸护卫几个人立刻把头埋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出。
苏烬重新看向我。
那短暂的、失控般的冰冷质问似乎消失了,又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再追问那个要命的问题。
只是淡淡地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跟我回去。
不是商量。
是通知。
刀疤脸护卫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抓我胳膊。
别碰她。
苏烬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阻断了护卫的动作。
护卫的手僵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去。
苏烬没再看他们,目光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抗拒的压力。
自己走。
三个字,砸得我心头一颤。
自己走。
比被押解回去,似乎多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体面
但这体面有什么用
不过是换种死法罢了。
我认命地低下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他来时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苏烬跟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
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他存在本身带来的巨大压迫感,如影随形,让我后背的寒毛一直竖着。
刀疤脸那几个护卫,则远远地跟在后面,像一群沉默的影子。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漫长,更压抑。
棚户区那些好奇的、畏惧的、麻木的目光,从破败的门窗缝隙里投射出来,黏在我们身上。
我不敢看。
只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
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刚才那句你根本就不是她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
他到底信了没有
如果信了,为什么不动手
如果不信,为什么眼神那么可怕
回到苏家,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那个精致的金丝鸟笼还是……刑房
苏家那朱漆大门在望。
门口肃立着两排护卫,看到苏烬和我,齐刷刷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带着肃杀之气。
少爷。
大门无声地敞开。
露出里面熟悉的、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庭院。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暮色中沉默着,像一张巨大的、华丽的网。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内,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进去。苏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抬脚,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
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和喧嚣。
也彻底断绝了我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
我被带回了那个熟悉的院子。
我住了几个月的金丝笼。
布置依旧奢华精致,熏着昂贵的暖香。
但此刻,这香气只让我觉得窒息。
丫鬟们垂着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苏烬跟着我走了进来。
他挥了挥手。
丫鬟们如蒙大赦,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
我僵立在屋子中央,手脚冰凉,不敢看他。
他也没说话。
只是走到那张紫檀木圆桌旁,拿起桌上的青玉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薄胎瓷杯,指尖微微用力。
他没喝,就那么端着。
房间里静得可怕。
只有他指腹摩挲杯壁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这声音,比任何质问都更折磨人。
坐下。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我像提线木偶一样,挪到离他最远的绣墩上,小心翼翼地挨了半边屁股坐下。
那些东西呢他没看我,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
……什……什么东西我脑子有点懵。
你带走的。他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眼神没什么温度,金瓜子,银票。
我心脏一缩。
原来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我逃跑,我带走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我认命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已经揉得皱巴巴的小布包,放在旁边的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他没看那布包。
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探究,像要把我从里到外看穿。
苏灼,他叫我的名字,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我浑身一紧,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我愣住了。
我想要的,就是离你远远的,保住小命啊!
可这话能说吗
我……我张了张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我茫然又惊恐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是一种……类似困惑和烦躁交织的情绪。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我吓得差点从绣墩上弹起来。
但他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锦衣玉食,仆从环绕,这苏家,有什么让你待不下去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我攥紧了衣角,指关节发白。
还是说……他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你厌恶的,是我
最后三个字,声音很轻。
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那背影挺直,孤峭,在昏黄的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厌恶他
书里那个被辜负、被背叛、最终彻底黑化的反派
我对他,只有怕,深入骨髓的怕。
但厌恶……似乎谈不上。
我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脑子里突然闪过书里关于他少年时的零星片段。
孤僻,阴郁,被所有人排斥,只有那个叫苏灼的女孩,曾经给过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光亮。
然后那点光消失了,背叛了,成了他心底最深的刺和最扭曲的执念。
眼前的苏烬,强大,冷酷,掌控着巨大的权势。
可这一刻,那个站在窗前的背影,却莫名地透出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感。
很淡。
但真实存在。
我的心,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
是一种……同病相怜
我们都是困在既定命运里的可怜虫。
他执着于一个虚幻的影子。
而我,拼命想逃离这个影子带来的死亡阴影。
我……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我不厌恶你。
他背对着我,没动。
像是在分辨我话里的真假。
我只是……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试图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表达一点真实的想法,我只是……不想当一个影子。
影子他重复了一遍,缓缓转过身。
烛光跳跃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的眼神深得如同古井。
你觉得,我把你当影子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让我感到一种危险。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像她。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个……你记忆里的苏灼。可我不是她。我……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学不来,也……也不想学。
我一口气说完,心脏狂跳,等待着雷霆之怒。
预想中的风暴没有降临。
苏烬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审视,有困惑,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疲惫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止了。
他才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
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叹气
那个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反派大佬,叹气
你确实不像她。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一点都不像。
我的心沉了下去。
完了。
判死刑了。
她……苏烬的目光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迷茫的神色,她胆子很小,总是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兔子。别人欺负她,她只会哭,从来不敢反抗。
他的描述,和我从书里拼凑出的那个骄纵、有点小心机的白月光形象……似乎有点出入
她喜欢吃城南铺子的桂花糕,每次我去看她,都会给她带。她接过的时候,会笑,眼睛弯弯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后来……她跟着那个人走了,说那人能给她更好的生活,能让她不用再担惊受怕。
他口中的那个人,我知道,是书里的男主,未来的皇帝。苏灼为了攀高枝,背叛了苏烬。
我以为……苏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重新聚焦,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找回的,是那个需要我保护、会对我笑的苏灼。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自嘲弧度。
可你不是。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你不怕我。或者说,你怕的,是别的什么。
你眼里没有依赖,只有警惕和算计。
你不爱吃桂花糕,嫌太甜腻。
你会顶撞下人,会偷偷攒钱,甚至……他瞥了一眼茶几上那个小布包,敢跑。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拙劣的伪装,直指核心。
我浑身僵硬,冷汗涔涔。
在他面前,我像个透明人,无所遁形。
所以,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终极问题。
还是来了。
躲不过去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怎么说
说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说我知道你们的未来说我只是个倒霉的穿书者
他会信吗
他会把我当成疯子关起来还是当成妖孽烧死
横竖都是死。
我猛地睁开眼,心一横,豁出去了!
对!我不是她!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那个苏灼早就死了!被你心心念念记着的、背叛了你的苏灼,早就不在了!我只是一个……一个占据了这具身体的孤魂野鬼!我不知道怎么来的!我也控制不了!但我不是她!我也不想当她的替身!
我一口气吼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烬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
震惊愤怒还是……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被他看得快要窒息,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掐死的时候——
呵……
一声极其低沉、带着浓重疲惫的轻笑,从他喉咙里溢了出来。
不是愤怒,不是嘲弄。
而是一种……仿佛长久以来绷紧的弦,终于不堪重负,骤然断裂后发出的、空洞的回响。
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这个动作,透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原来如此……
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怪不得……
怪不得你那么怕我。
怪不得你想跑。
他放下手,重新看向我。
那眼神里的惊涛骇浪平息了,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
你说得对。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不是她。你不是苏灼。
他认了!
他真的认了!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子一片空白。
你……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找的,或许从来就是一个幻影。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声音飘忽,一个我以为能填补空缺、能证明自己没那么失败的幻影。
他沉默了很久。
房间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声。
你走吧。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来。
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什……什么
我说,苏烬没有回头,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寂,你走吧。带上你的东西,离开苏家。想去哪里,随你。
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瞬间淹没了我!
他……放我走
真的
不是试探
你……你不杀我不……不追究我占了她的身体我声音都在抖。
苏烬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追究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近乎苍凉的笑,追究什么追究一个幻影的破灭还是追究我自己的执念可笑
他走到茶几边,拿起那个皱巴巴的布包,掂了掂,然后随手抛给了我。
拿着。就当……他顿了顿,就当是我为这些日子的打扰,付的酬劳。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布包,沉甸甸的,像接住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以后,他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苏灼……已经死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向房门,拉开门走了出去。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
留下我一个人,呆立在奢华却冰冷的房间里,手里攥着那个决定了我自由的布包。
自由……真的来了
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不真实。
我不敢耽搁。
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我飞快地收拾了几件最不起眼的旧衣服,把那个装着金豆子银票的布包仔细贴身藏好。
推开房门。
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连平时守夜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
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
苏烬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快步穿过寂静的庭院,走向那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这一次,没有阻拦。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门外,是沉寂的街道,和辽阔的、未知的夜空。
我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
身后,那扇象征着富贵和牢笼的大门,在我踏出的瞬间,沉重地合拢。
发出一声闷响。
彻底隔绝了过去。
我没有回头。
沿着空旷的街道,一直往前走。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自由的气息。
有点凉。
但无比畅快。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我知道,我终于自由了。
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
只是我自己。
一个全新的、只为自己而活的开始。
天快亮的时候,我在城南找到一家刚开门的小客栈,要了间最便宜的房间。
关上门,插好门栓。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直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
我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
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逃出来了。
真的逃出来了。
那个可怕的、偏执的反派大佬,居然真的放过了我。
是因为他终于看清了现实还是因为……他对那个白月光的执念,其实也早已疲惫不堪
我不知道。
也不想去深究了。
重要的是,我自由了。
我摸出怀里那个小布包,打开。
金瓜子小金豆子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这是我的启动资金。
足够我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几天后。
我离开了那座繁华却也压抑的城池。
雇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
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话不多。
姑娘,去哪儿他问。
去哪儿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田野和远山。
阳光很好,风也温柔。
一直往南吧。我说。
南方温暖,富庶,机会多。
更重要的是,离北方那个煞星越远越好。
骡车吱吱呀呀,慢悠悠地行驶在官道上。
我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闭着眼睛。
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骡车停了。
我掀开车帘一角。
外面是一个热闹的小镇集市。
车夫抱歉地说:姑娘,对不住,骡子得歇歇脚,喂点草料。您要是饿了,前面有家馄饨摊子,味儿不错。
我确实饿了。
付了车夫一点铜板让他去喂骡子,我跳下车,裹紧了身上灰扑扑的旧衣服,走进了喧嚣的集市。
烟火气扑面而来。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嬉闹声。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
我走到那个冒着热气的馄饨摊前。
老板,一碗馄饨。
好嘞!您稍坐!
我在油腻腻的小木桌旁坐下。
看着老板麻利地包馄饨,下锅。
白胖的馄饨在翻滚的热汤里沉沉浮浮。
香气诱人。
一碗热腾腾、撒着葱花和虾皮的馄饨端到我面前。
我拿起勺子,舀起一个,小心地吹了吹,送进嘴里。
鲜香滚烫。
熟悉的味道。
是自由的味道。
踏实,温暖。
我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流遍全身。
周围人来人往,没人注意我这个不起眼的过客。
这种平凡的热闹,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吃饱喝足,付了钱。
我起身,准备回骡车那边。
刚走出几步——
哎哟!
一个冒冒失失的身影猛地撞到我身上。
力道不小。
我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撞我的是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穿着半新不旧的青色布裙,梳着双丫髻,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看起来很沉的包袱。
她也撞得后退一步,怀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几卷书,几支毛笔,还有一个针线包,几块碎布头。
啊!对不起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她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东西,声音清脆,带着浓浓的歉意。
没事。我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也蹲下去帮她捡。
捡起一卷书,封皮上写着《女诫》。
还有一卷,是《三字经》。
谢谢,谢谢姑娘!她接过书,麻利地塞回包袱,抬头对我感激地笑了笑。
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眼睛很大,很亮,透着一种涉世未深的清澈和……旺盛的生命力。
我叫柳泱,杨柳的柳,泱泱大国的泱。她自来熟地介绍自己,拍了拍包袱,我刚从邻镇过来,想去南边的州府找个绣娘的活计,或者……给人当个启蒙女先生也成!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柳泱。
字义美好,水流宏大广阔,但现代确实少用于名字。
你呢姑娘你怎么称呼要去哪儿她好奇地问。
我看着眼前这个充满活力的陌生姑娘。
阳光照在她脸上,明媚而真实。
不再是苏家那精致牢笼里的虚影。
不再是苏烬眼中那个需要被投射的幻象。
我只是我。
一个全新的、自由的、需要为自己未来打算的……普通人。
我叫……我顿了顿,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
我叫灼。我看着她,露出了穿进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苏灼的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