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孟婷婷几人抱着作业本从身边走过时，故意撞了下林薇的胳膊。画具袋里的铅笔盒哐当响了声，林薇扶着墙站稳，没抬头，只听见孟婷婷嗤笑一声：“哟，这不是有人撑腰就硬气了？走路都不看路了。”
旁边的女生跟着起哄：“说不定是急着去给谁送水呢，毕竟有些人啊，就擅长攀高枝。”
林薇攥紧了画具袋的带子，指节泛白。换作以前，她早该红了眼眶，可今天想起抽屉里的画，想起梦里那只温暖的手，喉咙里的涩意竟淡了些。她没说话，侧身让她们过去，等脚步声远了，才慢慢松开手，掌心印着几道红痕。
晚自习的铃声刚落，林薇就抱着画夹往画室走。画室在教学楼尽头，窗外能看到篮球场的一角，白炽灯亮得晃眼，隐约有拍球声飘进来。她对着画板上未完成的槐树素描发呆，笔尖悬了很久，才发现自已总忍不住往窗外瞟——刚才在走廊攒的那点委屈，竟被这点莫名的期待冲淡了。
等收拾好画具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晚风带着夏末的热意，吹得篮球场的篮网哗哗响。林薇沿着围墙走，忽然被一阵欢呼惊得停下脚步。
灯光下，江熠正在投篮。他脱了校服外套，白色T恤被汗水浸得发皱，贴在后背勾勒出清瘦的线条。篮球在他指尖转了个圈，跃起时带起一阵风，手腕轻扬，球稳稳落进篮筐。场边立刻爆发出女生的尖叫，有人举着矿泉水瓶喊他名字，声音脆得像碎冰。
林薇的心跳漏了半拍。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打球，和平日里递馄饨、挡晚风的样子完全不通，眉眼间带着股少年人的野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却更显得眼睛亮得惊人。她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怕被他看见，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夹的边缘。
“江熠！这儿！”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女生举着毛巾跑过去，站在球场边朝他挥手，笑容明媚得像场骤雨过后的太阳。
林薇的目光落在那女生身上，看着她踮脚把毛巾递过去，江熠抬手接过时，两人离得很近，女生的发梢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
“看到没？三班的苏晓，天天来送水，谁不知道她是江熠女朋友啊。”旁边两个女生的议论声飘进耳朵，像小石子砸进水里，“上次运动会江熠跑三千米，她全程跟着递葡萄糖，那眼神，黏得都分不开了。”
“可不是嘛……”
林薇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攥紧了画夹。指尖传来画纸的粗糙触感，是早上出门前特意塞进画夹的、那张画…
风忽然变凉了，吹得她后颈发僵。场边的欢呼还在继续，江熠又投进了一个球，苏晓晓笑着鼓掌，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弯了弯。
那笑容和梦里的很像，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
林薇往后退了半步，缩进围墙的阴影里。画夹在怀里硌得慌，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的鞋尖，忽然觉得刚才在画室里攒的那点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她没再停留，转身快步往校门口走，篮球场的灯光被甩在身后，欢呼声也越来越远，只剩下自已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敲出闷闷的响。
书包里的画具袋晃了晃，那支多带的2B铅笔，好像突然变得很重。
窗外的月光又爬上窗台。林薇刚把画夹塞进书桌，手机就在床头柜上突兀地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刺进刚从篮球场回来的沉闷里。
她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指腹的温度好像还带着画夹上的凉意。按下接听键时，呼吸下意识放轻了些。
“薇薇啊，作业写完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背景里隐约有麻将牌的碰撞声，“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瞎画画，那玩意儿能当饭吃？把心思放学习上，考个外地的大学，赶紧走出去，妈就不用再给你交这学费杂费了，也能松口气……”
老一套的话像流水线的产品，一句接一句砸过来。林薇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指节泛白，听筒硌得耳朵生疼。以前她总听着，要么嗯啊应付，要么偷偷掉眼泪，可今天从篮球场回来的委屈、孟婷婷的嘲讽、那句“江熠女朋友”的议论，还有抽屉里藏着的画、梦里那只温暖的手……所有情绪像被这通电话点燃的引线，顺着血液往喉咙里涌。
“我考出去，你就真的轻松了吗？”她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自已都没察觉的颤抖，打破了电话那头的絮叨。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即拔高了音量：“不然呢？你以为供你上学容易？我每天起早贪黑……”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争我的抚养权？”林薇打断她，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说爸爸照顾不好我，说不能没有我，可你除了问成绩、催我考出去，还问过我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上次我发烧到39度，给你打电话，你说在忙；孟婷婷她们欺负我，我跟你说，你说我事多；现在你又说，我考出去你就轻松了……”
最后那句质问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既然觉得我是负担，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为什么要争我？你根本不是想要我，你只是……只是不想输给他！”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连麻将牌的声音都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妈妈带着怒气的反驳：“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不是为了你好？供你吃供你穿，还成我的错了？”
“我不要你供我吃穿，我要你……”林薇的声音突然软下去，带着哭腔，“我要你问我一句，今天过得好不好。”
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在耳边尖锐地响着，林薇握着手机，愣了很久，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呜咽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黑暗里，她想起孟婷婷的嗤笑，想起苏晓明媚的笑脸，想起妈妈挂断电话前的怒气，最后想起的，是篮球场上江熠投进球时，被灯光照亮的侧脸。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蜷缩得更紧了些，像只受伤的小兽，把自已藏在房间最深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