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一百万的支票,就这么轻飘飘地躺在我和一盘吃剩的惠灵顿牛排之间。
它的白色,比顶上那盏晃得我眼晕的水晶灯还要刺眼。
小舒,收下吧。沈之远的声音,还是我熟悉了四年的温润,但此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玻璃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盯着他。
四年。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从图书馆最角落的座位,到城中村十平米的出租屋;从一碗五块钱的牛肉面分着吃,到他发烧时我背着他跑三条街去医院。
我们曾以为,熬过这四年寒窗,未来就是我们的。
一周前,他还拉着我的手,说等他毕业设计拿了奖,就用奖金给我买那条我看了很久的裙子。
三天前,几个黑衣人闯进我们的小屋,对着他喊少爷,说他是在医院被抱错的、京圈沈家真正的太子爷。
然后,就有了今天。
这间我连名字都念不顺的米其林餐厅,这身他临时让人买来、勒得我喘不过气的纪梵希套装,以及这张……买断我四年青春的支票。
世界我笑了,拿起那张支票,用指尖感受着上面那冰冷的、陌生的纹路,沈之远,三天前,你我的世界,不超过那间十平米的出租屋。怎么,被你那个首富爹认回去,你的世界就瞬间膨胀到连我都装不下了
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被一种更强大的、陌生的倨傲所取代。
小舒,别这样。我是在为你着想。他身体微微后仰,那个动作,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我的家庭,我的圈子,你融不进去。长痛不如短痛,这一百万,足够你……
足够我什么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邻桌一对正在调情的男女瞬间安静下来,足够我闭嘴,滚出你的世界,然后让你毫无负担地去当你的京圈太子爷,是吗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这是他不耐烦的标志。过去,他对我从不会这样。
林舒!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我,你为什么总要把事情想得这么难堪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好聚好散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四年的男人,此刻的脸庞熟悉又陌生。我忽然觉得,我不是在和他分手,我是在……解剖一具刚刚死去的爱情标本。
我拿起桌上的红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他以为我要泼他。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认命。仿佛被我泼一身酒,就能抵消他内心的那点愧疚。
多可笑。他以为我的愤怒,就只值一杯红酒的价钱。
我没有泼。
我只是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沈之远,你错了。错的不是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顿了顿,满意地看到他因紧张而颤抖的睫毛。
而是我林舒的世界,从今天起,你——不配再进入。
说完,我将那杯红酒,从自己头顶,缓缓淋下。
冰冷的液体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脖颈,浸透了那件昂贵的、不属于我的裙子。酒红色的狼狈,像一层新生的皮肤,覆盖了我所有的自尊。
我是在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
过去那个傻傻的、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的林舒,就在这一刻,被这场盛大的羞辱,彻底淹死了。
我直起身,无视他震惊到呆滞的目光,也无视全餐厅投来的、混杂着鄙夷与同情的视线。我拿起那张支票,当着他的面,轻轻吹了吹,仿佛上面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谢了,沈少。我冲他露出一个灿烂到诡异的笑容,这是你给我买的、最贵的一份礼物。我会……好好用的。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出这家金碧辉煌的餐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但我的背,挺得笔直。
走出大门,冰冷的夜风一吹,我再也撑不住,扶着墙剧烈地干呕起来。
吐不出来。胃里只有那杯昂贵的红酒,和无尽的恶心。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无声地滑到我面前。车窗降下,一张精致却冰冷的女人脸庞露了出来。她戴着价值不菲的珠宝,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流浪狗。
林小姐她开口,声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我是之远的新助理,你可以叫我Vicky。沈总让我来处理你的‘后续’事宜。
后续多精准,多冷酷的词。
我还没说话,她便扔出一串钥匙:这是你和之远之前住的那个房子的钥匙。你的东西,我们已经派人帮你打包好了,就放在门口。请你今晚之内,全部清走。
她顿了顿,又递过来一张名片,金色的,另外,沈夫人吩咐,如果你以后在学业或工作上,需要‘帮助’,可以打这个电话。当然,我们更希望,你永远不要打。
那是一种极致的、带着施舍意味的警告。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
我接过钥匙和名片,走到车窗边,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
替我谢谢沈总,沈夫人,还有你。我把那串钥匙,轻轻放在她旁边的空位上,房子,我不要了。里面的东西,也全都不要了。
我扬了扬手中的支票,笑容依旧,因为,我会买新的。所有的一切,都会是新的。
包括我的人生。
Vicky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错愕。她大概预想过我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但她没想过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身后,是那辆价值千万的豪车,和那个属于沈之远的、金光闪闪的世界。
而我,一无所有。
不。
我还有这一百万的羞辱,和一颗被碾碎后,准备重新拼凑的心。
这,就够了。
2
那间我和沈之远住了三年的出租屋,在一个没有电梯的七楼。
我爬上楼梯时,腿都在抖。不是累,是身体在应激反应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衰败。
楼道里,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
我的东西,果然如Vicky所说,被打包好了。
两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就那么随意地堆在门口。其中一个袋子破了,一本我最喜欢的《百年孤独》,正脸朝下,泡在邻居家漏出的、油腻的污水里。
我站了很久。
直到楼上王阿姨下来倒垃圾,看到我,惊讶地哎哟了一声。
小林啊!你可算回来了!前两天来了一帮穿黑西装的人,跟电影里似的,把你和……哎,你男朋友的东西,全给扔出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犯啥事了呢!
她看了一眼那两个垃圾袋,又看了一眼我湿透的、往下滴着酒红色液体的裙子,眼神里的同情,像针一样扎人。
姑娘,你……你没事吧要不,上阿姨家坐坐,喝口热水
谢谢王阿姨,我没事。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搬家而已。
我没有去碰那两个垃圾袋。
我只是用Vicky给我的钥匙,打开了那扇门。
里面,被搬空了。
不,不完全是。墙上,还贴着我们一起买的星空墙纸;阳台上,我养的那盆绿萝,叶子已经有些发黄;书桌上,还留着一个相框,只是里面的照片,被人抽走了,只剩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沈之远曾在这里,一边吃着泡面,一边帮我改论文。他说:小舒,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给你买个大房子,带落地窗的那种,让你天天都能晒到太阳。
我也曾在这里,一边给他缝掉落的纽扣,一边笑他:沈之我,你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到时候别嫌我这个糟糠之妻就行。
胡说,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你是我贫穷生活里的唯一星光,以后,你也是我富足世界里的唯一女王。
誓言犹在耳,说的人,却已经登上了他的新王座。
而我这个他口中的女王,被连同我们的过去一起,打包扔进了垃圾袋。
我缓缓地,蹲下身,把那个空相框,抱在怀里。
我没有哭。
从餐厅出来到现在,我一滴眼泪都没掉。不是不难过,是哀大莫过于心死。当一个人被推入深渊,第一反应不是哭喊,而是思考,如何在坠落的过程中,找到一块可以攀附的岩石。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置顶的,还是我和沈之远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半天前发的:之我,你今天有空吗我发了奖学金,想请你吃火锅。
没有回复。
现在我懂了。当他坐在米其林餐厅里,准备用一百万打发我的时候,我还在为几千块的奖学金而沾沾自喜,盘算着哪家火锅店的毛肚最新鲜。
多讽刺。
我点开他的头像,那是一张我们一起在海边拍的照片,夕阳下,我们笑得像两个傻子。
我按下了删除好友。
红色的感叹号弹了出来。
【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我笑了。原来,在我动手之前,他早就把我删得一干二净。
他总是这么体贴,连让我主动告别的机会,都不给。
我退了出去,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号码。
喂,是搬家公司吗对,我要搬家。不,我没有什么东西要搬,我只是……想把门口的两袋垃圾,扔掉。
扔得越远越好。
挂了电话,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再见了,沈之远。
再见了,我那死在二十二岁的、纯真又愚蠢的爱情。
我关上门,把钥匙随手扔进了楼道的消防栓里。
下楼的时候,我没有再回头。
我走到楼下,看着搬家公司的货车,把那两个黑色的垃圾袋,像处理真正的废品一样,扔进车厢,然后绝尘而去。
我站在深夜的街口,像一个与世界失联的孤魂野鬼。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新闻推送。
【京圈重磅!沈氏集团失散多年的长孙沈之远今日正式认祖归宗,据悉,其未婚妻为宋氏集团千金宋雅琪,两人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新闻配图上,沈之远穿着我从未见过的高定西装,站在一个美得像公主一样的女孩身边。那个女孩,挽着他的手臂,笑得温婉大方。
她叫宋雅琪。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名字,我见过。
在沈之远大学时期的旧课本里,夹着一张褪色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正分吃一个冰淇淋。照片背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之远和雅琪,永远的好朋友。
那时我问他,这是谁。
他只是淡淡地说,是小时候的邻居,早就没联系了。
原来,不是没联系。
是我的出现,打断了他们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剧本。
而现在,剧本修正,我这个意外的、不合时宜的bug,被无情地清除了。
我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天。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稠的黑。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我体温捂热的支票。
一百万。
它此刻在我手里,不再是羞辱的象征。
它是一把梯子。
一把能让我从这个深渊里,爬出去的梯子。
3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的实验室。
我以为,只要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生活就能回到正轨。
我错了。
当我推开国家重点实验室大门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围观。
我的导师,平日里最器重我的张教授,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小林啊,他递给我一杯水,语气却不复往日的亲切,你和……沈之远的事情,我听说了。
我的心一沉。
教授,那是我的私事,不会影响我的科研。我急忙保证。
不,恰恰相反,已经影响了。张教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天工计划’核心团队的最终选拔名单。本来,我是力荐你的,你的成绩和能力,也完全够格。
他把名单推到我面前。
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抖。
天工计划,是我和沈之远从大一开始就梦想进入的国家顶级航天动力研究项目。我们曾约定,要一起入选,一起为国家的星辰大海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昨天晚上,我接到了沈氏集团一位副总的电话。张教授别过脸,不敢看我的眼睛,他‘关心’了一下我们实验室的科研经费问题,然后,‘顺便’提到了你。他说,你最近情绪可能不太稳定,建议项目组‘慎重考虑’。
慎重考虑。
多委婉,多体面的四个字。
翻译过来就是:只要有林舒在,你们实验室的经费,就别想要了。
沈家,这是要断了我所有的路。
他们不仅要我在感情上出局,还要在我的专业、我的未来、我唯一引以为傲的领域里,对我进行一场无声的、彻底的绞杀。
教授,这是不公平的!我几乎是在嘶吼,我的能力,您最清楚!不能因为……因为这些事,就否定我的一切!
公平张教授苦笑了一下,小林,你还是太年轻了。在这个世界上,技术和能力很重要,但有时候,人情和资本,能压倒一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先冷静一段时间吧。等这阵风头过去,我再看看,能不能把你安排到别的项目组里去。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
实验室里,那些曾经和我称兄道弟的同学,此刻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离我远远的。
只有我的室友兼闺蜜,陈曦,跑了过来,抓着我的手,满脸愤慨。
舒舒!这太过分了!沈之远他不是人!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我没事。我说。
怎么可能没事!她急得快哭了,‘天工计划’是你的命啊!不行,我要去找沈之远!我要去骂醒他!
别去。我拉住她,你去了,只会把你也拖下水。
我太了解沈家那种豪门的行事风格了。他们要的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陈曦现在去找他,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回到宿舍,把自己摔在床上。
天花板,是惨白的。和昨晚米其林餐厅的水晶灯,和昨晚那张支票,一样的颜色。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以为,只要我够努力,够优秀,我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现实却给了我最响亮的一巴掌。在绝对的权力和资本面前,我所有的努力,都像个笑话。
他们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把我这只蝼蚁,轻松碾死。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请问,是林舒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冰冷的、公式化的女声。
我是。
我是沈总的助理Vicky。打电话是想提醒您,根据您与沈总达成的协议,您将不能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沈总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场合,包括但不限于学术论坛、行业会议等。希望您能遵守约定,不要给我们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握着手机,气到发抖。
他们不仅断了我的路,还要给我套上枷锁。
如果我不遵守呢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轻笑了一声。
林小姐,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尝试。毕竟,您只是一个普通学生,而沈家……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啪。
电话被挂断了。
我把手机狠狠砸在墙上,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蜷缩在床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我死去的爱情,哭我被窃取的梦想,哭我这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浸泡在了一片冰冷的、绝望的汪洋里。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宿舍的门被推开。
陈曦举着一把伞,浑身湿透地跑了进来。
舒舒!你快看!她把手机举到我面前,满脸的兴奋和激动,你看这个!
我接过手机,泪眼模糊中,看到了一份公告。
【龙渊计划专项人才招募令】
【……面向全国高校,招募顶级人才,攻克航天装备核心动力系统关键技术难题。本项目由国家最高科研单位直属领导,保密等级:绝密。】
【要求:专业第一,有顶级项目经验,能承受高强度压力,以及……绝对的忠诚。】
【这是一个没有鲜花和掌声的战场。这是一条注定孤独和奉献的征途。】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与国同光。】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龙渊计划
这是一个比天工计划更高级、更核心、也更神秘的项目。传说它的负责人,是国家航天领域的泰山北斗——钱院士。
舒舒,你看!陈曦指着屏幕,报名方式,是提交一篇关于‘等离子可变冲量磁等离子体火箭’的创新构想论文!这不就是你之前熬了好几个通宵,写出来又被张教授压下去的那篇吗!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篇论文,因为构想太大胆,太超前,被张教授评价为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现在,这个幻想,成了我唯一的机会。
可是……报名截止时间,是今晚十二点。陈曦的脸又垮了下来,而且,他们要求附上一个关键的实验数据模型。这个模型,需要超强的算力支持,我们学校的超算中心,预约已经排到下个月了……
我看着窗外的倾盆大雨,又看了看手机上那份招募令。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与国同光。】
沈家可以封杀我,可以把我从天工计划里剔除。
但他们,能封杀一个匿名的、只凭实力说话的龙渊计划吗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从枕头下,摸出了那张一百万的支票。
这张承载着我所有羞辱的支票。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陈曦,帮我个忙。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学校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商业超算中心最贵的那种
陈曦愣了一下,有是有,但那个……一小时的费用,就是天价……
没关系。我把那张支票,在手里捏得咯吱作响。
今晚,我包场。
沈之远,你用一百万,逼我分手,说我配不上你的世界。
那我就用你给的这一百万,敲开一扇全新的、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大门。
用你施舍的羞辱,铸就我自己的……无上荣光。
4.
烧掉过去,埋葬爱情
商业超算中心神机,坐落在城市CBD最顶级的写字楼里,门脸低调得像一家私人会所。
当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扇冰冷的玻璃门前时,前台小姐看我的眼神,和米其林餐厅的服务员如出一辙。
小姐,我们这里是会员制。她声音甜美,却带着公式化的疏离。
我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一百万的支票,拍在了她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
我买时间。我说。
前台小姐的表情,在看到支票上那一长串零的时候,瞬间凝固了。
半小时后,我坐进了一间代号为乾的独立机房。
四周,是无数台高速运转的服务器,蓝色的指示灯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一片深邃的星海。空气中,只有风扇散热的、巨大的轰鸣声。
这声音,对我来说,是全世界最动听的交响乐。
我将我的U盘插入主机,调出了那篇被张教授评价为不切实际的论文,和那个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数据模型。
【关于脉冲感应推力器与等离子体磁约束融合的革命性构想】
这是我给它取的名字。
我的双手,放在键盘上,开始微微颤抖。
不是紧张,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就像一个绝世的剑客,终于找到了一把配得上自己的宝剑。
开始吧。我对自己说。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进入了一种近乎神驰的状态。
我的大脑,变成了一台比这些服务器运转速度更快的超级计算机。无数的公式、数据、模型,在我的脑海中流淌、碰撞、重组。
我忘记了沈之远,忘记了羞辱,忘记了窗外的瓢泼大雨。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推演、计算、和对未知宇宙的无限探索。
【警告:模型A-32出现逻辑悖论,系统濒临崩溃。】
红色的警报,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来了。
这是我之前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难关。我的构想中,有一个最关键的环节,缺乏一个能够将其串联起来的奇点。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串令人绝望的代码。
汗水,从我的额头滑落,滴在键盘上。
怎么办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小时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大二的冬天,我和沈之远穷得连暖气费都交不起,两个人裹着一床被子,在小屋里看一部老旧的科幻电影。
电影里,主角的飞船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引力漩涡,即将被撕碎。在最后关头,主角反其道而行,没有逃离,而是主动驾船冲向了漩涡的中心。
利用漩涡中心那个奇点的巨大能量,完成了一次匪夷所所思的空间跃迁。
当时,沈之远抱着我说:小舒,你看,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唯一的生路。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奇点……
我像被一道闪电劈中!
我一直试图绕开那个逻辑悖论,可如果……我不绕开它呢如果我把它,当做整个模型的核心呢
如果我利用这个悖论本身,来构建一个新的、更高维度的稳定结构呢
我的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这一次,我敲下的每一个字符,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不再是修补漏洞,我是在……创造规则!
【正在重新构建模型……】
【逻辑悖论已转化为核心引擎……】
【奇点引擎启动……】
【模型构建成功!】
【最终数据生成完毕!】
当屏幕上跳出绿色的SUCCESS时,墙上的时钟,正好指向了十一点五十九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完整的论文和数据模型,上传到了龙渊计划的加密邮箱。
在点击发送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是我身上,最后一道名为过去的枷锁。
我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彻底掏空,但精神,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满足。
我走出神机大楼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迷离的光。
我抬头,看着那片被洗刷得格外干净的夜空。
依稀,能看到几颗微弱的星星。
我用掉了那一百万里的大部分。
我烧掉了我的过去,埋葬了我的爱情。
但我也为自己,换来了一张通往星辰大海的、未知而昂贵的门票。
值了。
接下来的几天,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论文,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我被彻底边缘化了。没有项目,没有导师,像个幽灵一样,在校园里游荡。
陈曦比我还着急,天天帮我刷新邮箱,嘴里念叨着:舒舒,会不会是他们太忙了没看到要不我们再发一次
我只是摇头。
我知道,对于龙渊那种级别的项目,要么,是瞬间被刷掉;要么,就是正在经历全世界最严格的背景审查。
我能做的,只有等。
一个星期后,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来自北京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加密电话。
是林舒同志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威严的男中音。
我是。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龙渊计划’的负责人之一。你的论文,我们收到了。经过项目组和钱院士的亲自审核,我们一致认为……
他顿了顿。
那几秒钟,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你的构想,是天才级的。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现在,我代表‘龙渊计划’,正式向你发出邀请。
林舒同志,国家需要你。你,愿意为了祖国的星辰大海,隐姓埋名,奉献一切吗
我握着电话,泣不成声,却用尽全身力气,给出了那个唯一的、确定的答案。
我愿意。
挂了电话,我收到了一个地址和一张没有起点、只有终点的单程机票。
出发时间,是明天。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天晚上,我去了那片我和沈之远曾经常去的海边。
我把那个从出租屋里带出来的、唯一的纪念品——那个空白的相框,用力地,扔进了无边的大海。
海浪,会把它带向不知名的远方,然后,让它彻底消亡。
就像我和沈之远。
第二天清晨,我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踏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
在飞机冲上云霄的那一刻,我看着下方渐渐缩小的城市,心里一片平静。
那里,有我四年的青春,有我爱过的人,有我经历过的、最深的绝望和羞辱。
但从今往后,都与我无关了。
再见了,沈之远。
祝你在你的金钱帝国里,当一辈子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而我,要去追逐我的星辰了。
那片,你永远无法触及的、真正广阔的世界。
5
龙渊计划的基地,坐落在北京远郊一片地图上不存在的区域。
没有醒目的招牌,只有一个代号——701所。
当我被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越野车,带到这个地方时,我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国之重器。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排排看似朴素的灰色建筑。但深入地下,却是一个庞大到令人咋舌的科研帝国。宽阔的走廊,亮如白昼的无影灯,一扇扇需要虹膜和指纹双重验证的厚重合金门,以及行色匆匆、别着不同颜色胸牌的研究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度紧张、又极度有序的气息。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入国家级实验室,但这里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带我来的那位负责人,把我领到一扇写着动力核心组的门前。
进去吧,钱院士在等你。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同志,欢迎来到‘龙渊’。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一张铺满了复杂图纸的桌子上,用一支红色的铅笔,专注地计算着什么。
他,就是我国航天领域的泰山北斗,主持过数次长征系列火箭发动机设计的传奇人物——钱崇山院士。
他就是龙渊计划的最高指挥官。
报告!我立正站好,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钱院士抬起头,那双透过老花镜看过来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那是一种融合了极高智慧和岁月沉淀的、令人敬畏的目光。
你就是林舒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是!
那篇论文,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
‘奇点’引擎的构想,很大胆。把逻辑悖论转化为核心动力,这种思路,已经有二十年,没人敢提了。他缓缓地说。
我的心,瞬间揪紧。
因为二十年前,有一个和你一样大胆的年轻人,就因为这个构想,在一次实验中,引发了巨大的灾难。从那以后,这就成了我们领域内的一个禁区。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但是,钱院士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的论文,不仅重新踏入了这片禁区,还用一个我都没想到的方式,完美地规避了当年的那个致命缺陷。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愣住了。
我该怎么回答
告诉他,我的灵感,来自于和前男友一起看的一部老掉牙的科幻电影
我……我犹豫了。
不用紧张。钱院士仿佛看穿了我的窘迫,摆了摆手,英雄不问出处。我不管你的灵感是来自于一本古书,还是一个梦。我只看结果。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林舒,我不管你来自哪里,过去有过什么经历。来到‘701所’,你的过去,就清零了。在这里,我们只信奉一样东西——实力。
从今天起,你就是‘动力核心组’的实习研究员。他递给我一枚蓝色的胸牌,上面只有一个代号——L-07。
你的任务,就是把你论文里的那个‘奇点’引擎,给我变成现实。
我给你一年时间,最好的设备,最高权限的数据库,以及……一个全是‘怪物’的团队。他指了指办公室外面的大研究室,他们,是全国最顶尖的天才,也是最难搞的刺头。你能否让他们信服,让他们配合你,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能做到吗他盯着我,目光如炬。
能!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两个字。
从钱院士办公室出来,我捏着那枚代号L-07的胸牌,手心全是汗。
当我走进动力核心组那间巨大的研究室时,几十道目光,瞬间聚焦到了我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挑剔、甚至带着一丝敌意的目光。
我看到了他们胸前不同颜色的胸牌,红色、橙色、绿色……而我这枚实习生的蓝色,在这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桀骜的年轻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我面前。他胸前,是代表着组长级的红色胸牌。
你就是钱老亲自特招进来的那个‘天才’他上下打量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林舒看起来,也没什么三头六臂嘛。
他叫陆泽,是这个小组的副组长,也是公认的技术大牛,据说他十五岁就考入了中科大少年班。
陆组长,你好。我伸出手。
他却没有握,只是抱着手臂,淡淡地说:在这里,我们不搞那些虚的。想让我们服你,拿出你的实力来。
他指着身后一块巨大的数据屏。
这是我们目前正在攻克的‘MX-3型引擎’热解离难题。半年来,我们尝试了上百种方案,都失败了。
新人,你的机会来了。你要是能在一周内,给我们提供一个可行的思路,我们就承认,你有资格站在这里。
如果你做不到,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那就自己去跟钱老申请,换到后勤组去,给我们端茶倒水。
整个研究室,响起了一阵压抑的、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是下马威。
是这群天之骄子,给我的第一道考验。
我看着那块屏幕上,密密麻麻、如天书般的数据流。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道技术难题。
这是我的新战场。
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
我没有退缩,迎着陆泽挑衅的目光,走到了数据屏前。
一周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研究室。
不用。
给我三天。
6
三天。
当这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时,整个动力核心组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三天她以为这是什么大学里的期末考试吗
陆哥,这新人口气也太大了。我们几十个脑袋,熬了半年都没解决,她三天就行
等着看笑话吧。我赌她一天都撑不下去。
陆泽抱着手臂,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的猴戏。
我没有理会这些噪音。
我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块巨大的数据屏,彻底吸了进去。
MX-3型引擎,是龙渊计划的基石。而热解离难题,就是这块基石上,最深的一道裂缝。它直接导致引擎在超高速运转下,内部材料会因为无法承受极端高温而分解,最终导致引擎失效,甚至爆炸。
过去的半年,陆泽他们团队的思路,一直是如何堵住这道裂缝——用更耐高温的材料,用更高效的冷却系统。
但,都失败了。
因为这是一个死胡同。只要引擎追求更高的速度,温度就必然会无限攀升,任何已知的材料,都有一个熔点上限。
堵,是堵不住的。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钱院士的话,闪过了那部科幻电影,闪过了我那篇关于奇点引擎的论文。
如果……不堵呢
如果,顺着它呢
我向系统申请了一个独立的虚拟实验室,然后,把自己关了进去。
接下来的三天,我彻底与世隔绝。
我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公式、和一次又一次的模拟推演。
我调出了所有关于MX-3的设计图纸和实验数据,像一头饥饿的野兽,疯狂地吞噬、消化着每一个细节。
我的思路,很简单,也很疯狂。
既然无法阻止热解离的发生,那为什么不干脆利用它
让材料在引擎内部,主动进行可控的、更高层级的能量形态转化。把热解离这个致命的毒药,变成驱动引擎爆发出更强大动力的燃料。
这,就是奇点引擎理论的微缩应用。
这个构想,太大胆了。
以至于在我进行第一次模拟时,整个虚拟系统,因为无法理解我的指令,直接崩溃了。
【警告:您的操作存在高风险逻辑冲突,系统已强制终止。】
我看着猩红的警报,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更加兴奋。
系统无法理解,恰恰证明,我的思路,是超出现在所有理论框架的!
但很快,我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的构想,需要一个极端精密的能量转化临界点的计算公式。这个公式,就像一把钥匙,如果找不到它,我所有的理论,都只是一座空中楼阁。
我把自己埋在浩如烟海的数据库里,疯狂地查找、计算。
两天两夜,我几乎没有合眼。咖啡和营养液,是我唯一的食物。
我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
就在我快要被海量的数据淹没时,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了一个久违的画面。
那是大三的一个下午,我和沈之远在学校的草坪上,讨论一个关于混沌数学的难题。
当时,我陷入了和他现在团队一样的困境,试图用线性思维,去解决一个非线性的问题。
沈之远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说:小舒,你钻牛角尖了。你为什么总想着给混沌建立一个完美的秩序呢混沌本身,就是一种秩序。你需要的,不是去掌控它,而是去找到它内部的那个‘吸引子’。
吸引子
对,就是那个能让所有看似杂乱无章的变量,最终都朝它收敛的、那个隐藏的‘核心’。他坐起身,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就像我,无论在外面怎么飘,最终,都会被你这个‘吸引子’,给牢牢吸回来。
……
吸引子!
我像被电流击中,猛地从一堆草稿纸里抬起头!
对!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点,一个精确的数值!
可如果,它不是一个点,而是一个域呢
一个能让所有热解离的能量,在达到临界状态时,都自发向其收敛的、一个动态的、非线性的能量吸引子!
我疯了一样,冲到白板前,抓起笔,开始飞速地书写起来。
我不再计算一个固定的数值,而是在构建一个全新的、多维的数学模型。
这一次,我不再感到吃力。
那些曾经困扰我的难题,仿佛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所有的数据和公式,都开始自动地、有序地,流向那个我刚刚构建好的吸引子模型。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创造快感。
仿佛,我不是在解题,我是在……与宇宙对话。
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符时,窗外,正好透进了第三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我看着写满了整整一面白板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它们在我眼里,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一首充满了力量与和谐的……宇宙诗篇。
我做到了。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虚拟实验室。
动力核心组的大厅里,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他们看到我,眼神各异,但都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轻蔑。
陆泽正端着一杯咖啡,靠在数据屏前。
哟,新人出来了他挑了挑眉,怎么样想到怎么给我们端茶倒水了吗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走到主控台前,将我的U盘,插了进去。
然后,我按下了回车键。
一瞬间,那块巨大的数据屏上,所有人都看了半年的、充满了红色警报的MX-3引擎模型,被一个全新的、充满了蓝色和绿色数据流的、结构截然不同的模型,彻底覆盖。
屏幕中央,是一个由无数复杂公式构建而成的、正在缓缓旋转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能量吸引子模型。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屏幕。
咖啡,从陆泽僵住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却毫无察觉。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那双一向桀骜不驯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狂热的光芒。
这……这是……他的声音在颤抖,……神迹……
我靠在主控台边,感受着身体传来的阵阵虚脱感,却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转过头,看着陆泽,轻轻地说:
陆组长,现在,我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吗
7
我的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动力核心组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粘在那块巨大的数据屏上。他们的脸上,是同一种表情——被巨大震撼冲击后的、失语的空白。
陆泽,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屏幕前,双手几乎是贴在了冰冷的屏幕上,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此刻因为过度聚焦而布满了血丝。
不对……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像是在梦呓,把‘热解离’作为燃料这是在引擎里引爆一颗微型核弹!疯了……简直是疯了……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我:你的‘能量吸引子’模型,理论上是完美的!但是,它需要一个极端苛刻的初始触发条件!这个条件,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实现!你的模型,就是一座空中楼阁!
他的话,让刚刚陷入震撼的众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啊!陆哥说得对!这个初始条件,要求能量输入的精确度,达到小数点后十二位!我们现有的任何设备,都做不到!
我就说嘛!一个新人,怎么可能三天就解决我们半年的难题!原来是个纸上谈兵的理论派!
质疑声,再次四起。
但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轻蔑,而是多了一丝……不甘心的嫉妒。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然后,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比U盘大不了多少的、银灰色的小方块。
如果,我们不依赖外部设备呢我开口。
我将那个小方块,连接到主控台的扩展接口上。
这是我利用权限,在材料实验室,用最新的‘记忆金属’和‘压电陶瓷’,连夜做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
我叫它,‘奇点谐振器’。
它,可以利用引擎启动时,自身产生的第一次微弱震动,通过内部精密的机械结构,进行上万次的自我谐振放大,最终,在千分之一秒内,产生一个足以满足那个‘苛刻条件’的、完美的、自我生成的初始触发能量。
换句话说,我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陆泽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上。
我不仅,把楼阁建好了。
我还顺便,把通往楼阁的地基和楼梯,也一起打包,送给了你们。
轰——!
我的话,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彻底炸开!
如果说,之前的能量吸引子模型,是天才的构想。
那么,这个奇点谐振器,就是将天才构想,从神坛拉入现实的、魔鬼般的创造力!
陆泽呆呆地看着我手中的那个小方块,又看了看屏幕上那完美的模型。
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所有组员,用一种近乎嘶吼的声音,喊道:
都愣着干什么!!
所有人!立刻!马上!根据林舒……根据L-07号研究员提供的全新模型和方案,进行全方位模拟测试!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最终的可行性报告!
整个动力核心组,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机器,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再也没有人质疑,再也没有人嘲笑。
他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对同类、甚至是对更强者,发自内心的……敬畏。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
钱院士,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到那块巨大的数据屏前,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泪光。
二十年了……他喃喃自语,我等这个东西,等了整整二十年了……
他转过身,走到我面前,用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好……好孩子……
他的声音,在颤抖。
从今天起,你,林舒,就是‘动力核心-奇点’项目组的……总工程师。
陆泽,任副总工程师,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我以‘龙渊计划’总指挥的名义,授予你最高权限。人、财、物,你需要什么,我给什么!
我只有一个要求。
钱院士的目光,变得无比灼热。
一年之内,我要亲眼看到,搭载着‘奇点’引擎的火箭,飞上天!
我看着这位为国家航天事业,奉献了一生的老人。
看着他眼中那混杂着期盼、激动与信任的泪光。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保证完成任务!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沈之远,你看到了吗
你用一百万,买断我的过去。
而我,用我的实力,赢得了整个国家的未来。
这,是我第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
一种,比爱情,更令人沉醉、也更具力量的滋味。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几乎是住在了701所。
我和陆泽,以及整个团队,进入了一种废寝忘食的工作状态。
陆泽,这个曾经对我极尽挑衅的男人,此刻,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和最默契的战友。
我们会在深夜,为一个小小的技术参数,争论得面红耳赤。
也会在攻克一个难题后,像孩子一样,击掌欢呼。
我们之间,有一种纯粹的、超越了性别的、只属于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奇点引擎的研发,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在推进。
从理论模型,到设计图纸,再到第一个实验样机……
每一步,都凝聚着我们所有人的心血。
我,也从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L-07,变成了所有人发自内心尊敬的林总。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在纯粹的科研世界里,一直走下去。
直到,一次意外的外出。
半年后,国家举办了一场高规格的国际未来科技论坛。
为了让我们这些只懂埋头,不懂抬头的科研人员,了解一下国际前沿动态,钱院士特批,让我和陆泽,代表701所,去参加这次论坛。
当然,我们的身份,是某个不知名大学的特约研究员。
就在这场论坛上,我见到了一个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8
那是一场衣香鬓影的科技论坛晚宴。
我穿着701所统一发放的、毫无设计感的黑色套装,在一群穿着高定礼服的精英人士中,显得格格不入。
陆泽在我身边,同样一脸不自在。
早知道是这种场合,打死我都不来。他压低声音吐槽,有这时间,我们的‘奇点’二号样机,都能完成一次点火测试了。
我笑了笑,正想说点什么。
忽然,我的目光,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牢牢吸住了。
沈之远。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游刃有余地,和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投资人谈笑风生。
他的身边,依旧站着那个美得像公主一样的宋雅琪。
半年不见,他身上那种属于学生时代的青涩,已经彻底褪去,取而代de之的,是一种掌控全场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他瘦了些,轮廓更分明,也更冷峻。
京圈太子爷,这个身份,似乎已经和他融为了一体。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像被一根埋在血肉深处很久的针,又往里顶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随即,就被一种莫名的平静,所取代。
就像在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影。
怎么了陆泽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没什么,看到一个……大学校友。我淡淡地说。
就在这时,沈之远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毫无波澜地,移开了。
他没有认出我。
也是。
我现在,素面朝天,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戴着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镜,穿着一身老气横秋的套装。
和半年前那个,被他用红酒淋了一身、狼狈不堪的女孩,判若两人。
更和他记忆中,那个长发飘飘、喜欢穿白色连衣裙的林舒,截然不同。
我松了口气,也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也好。
相忘于江湖,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我拉着陆泽,正准备去角落的自助餐区,找点东西填肚子。
等一下。
一个清脆的女声,叫住了我们。
是宋雅琪。
她端着酒杯,优雅地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属于豪门千金的微笑。
这位先生,这位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
她可能也忘了我的长相,但她没有忘记,沈之远的人生里,曾有过我这样一个污点。
宋小姐认错人了。我平静地回答。
是吗她笑了笑,目光转向陆泽,这位先生气度不凡,不知是哪家公司的青年才俊
我们是……燕州理工大学的。陆泽随口编了一个。
哦大学的研究员宋雅琪眼中的探究,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原来是搞学术的。辛苦了,为国家做贡献,虽然……赚不了什么钱。
她那副悲天悯人的施舍姿态,像极了半年前的Vicky。
果然,是一个圈子,养出来的同一种人。
陆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这种天之骄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用金钱,来衡量他的价值。
就在这时,沈之远走了过来。
他自然地搂住宋雅琪的腰,目光,终于第二次,落在了我的脸上。
这一次,他看得久了一些。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一丝……熟悉感。
雅琪,这两位是
之远,这两位是燕州理工的老师,说是来参加论坛,学习学习的。宋雅琪娇笑着说。
沈之远哦了一声,那丝疑惑,变成了了然。
在他眼里,我和陆泽,大概就是那种,靠着学校经费,来这种高级场合,混个脸熟、开开眼界的普通科研工作者。
他终于,认出了我。
不是因为我的长相,而是因为我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那种掌控全场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宋雅琪的脸色,瞬间变了。
陆泽也愣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沈之远,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我看着沈之远那张写满了震惊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沈总,您认错人了。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说完,我拉着陆泽,转身就走。
站住!
沈之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快步上前,拦在我们面前。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反问。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语无伦次,这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我是说……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他的目光,落在我那身廉价的套装上,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我懂了。
在他看来,我一个被他抛弃、被沈家封杀的前女友,半年后,出现在这种场合,穿着这么一身寒酸的衣服。
我一定,是过得很不好。
也许,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公司,当一个月薪几千的职员。今天,是走了狗屎运,才混进来的。
他那太子爷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又开始作祟了。
林舒,我们谈谈。他皱着眉,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我最近在组建一个新能源的研发部门,正好缺人。你来我这里,我给你开……年薪三百万。职位,你随便挑。
他以为,他还在和半年前那个,可以用钱打发的女孩说话。
他以为,他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掌控我人生的神。
周围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宋雅琪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陆泽,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他看看我,又看看沈之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本能地,挡在了我身前。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陆泽冷冷地说,我们的工作,不是你能用钱来衡量的。
你沈之远这才正眼看陆泽,眼神里充满了上位者对闯入者的敌意,你是谁
我是她同事。
同事沈之远冷笑一声,目光在我俩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林舒,半年不见,你的眼光,还是这么差。
沈之远!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拨开挡在我前面的陆泽,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没错,我说,我的眼光,确实很差。
所以,我花了四年时间,才看清一个人渣。
至于你的工作,我笑了笑,学着他半年前的样子,身体微微后仰,拉开距离。
抱歉,沈总。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9
我把那句他曾用来宣判我死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沈之远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比他身上那件昂贵的白衬衫,还要惨白。
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这句话,会从我口中说出,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脸上。
宋雅琪的脸色,更是青白交加。她死死地挽着沈之远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像是在宣示主权。
林舒,你别给脸不要脸!她终于撕下了那副名媛的假面,声音尖锐,之远好心给你一个台阶下,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连‘天工计划’都进不去的失败者,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们叫板
她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向我曾经的伤口。
天工计划。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我。看着我,如何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何挣扎,如何坠落。
然后,再在我面前,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把我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
陆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不知道天工计划是什么,但他听出了话语里的羞辱和恶意。
这位小姐,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他往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那双一向只对数据和公式感兴趣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怒火,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价。
你又算什么东西宋雅琪冷笑,一个穷酸的研究员,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学校,断了你们所有的科研经费
又是这一套。
用资本和权力,进行降维打击。
这是他们这种人,唯一的、也是最擅长的手段。
我轻轻拉了拉陆泽的衣袖,示意他不必再说。
然后,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我看着宋雅琪那张因嫉妒和愤怒而微微扭曲的、漂亮的脸,忽然觉得,她很可悲。
一个需要靠不断打压别人的自尊,来证明自己价值的女人。
宋小姐,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能进入‘天工计划’。
宋雅琪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但那又如何呢我话锋一转。
衡量一个科研工作者价值的,从来不是他进入了哪个‘计划’,拥有多少‘经费’。
而是他的大脑,和他的双手,究竟为这个国家,创造出了什么。
你的未婚夫,沈总,今天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他继承了沈家的百亿资产。他很幸运,生在了罗马。
而我们这种人,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陆泽,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这个国家,建造一条……通往罗马、甚至超越罗马的、全新的路。
至于你,我看着她,笑了笑,你除了炫耀你的出身、你的财富、和你那份可怜的、需要靠贬低别人来维持的优越感之外,你……还有什么
你为这个世界,创造过什么哪怕,只是一行代码,一个公式
我的声音,不大。
但在这片刻安静的晚宴一角,却像一柄无形的锤子,一锤一锤,敲碎了宋雅琪所有的骄傲和伪装。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沈之远,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怜悯,不再是居高临下。
而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挫败、愤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重新点燃的兴趣。
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伶牙俐齿、咄咄逼逼人的我。
林舒,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恢复了他太子爷的体面,你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说,多谢沈总,当年亲手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我们走。我不想再做任何纠缠,拉着陆泽,就要离开。
等等!
沈之远再次拦住了我们。
这一次,他的目标,是陆泽。
你是‘燕州理工’的他死死地盯着陆泽,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哪个系的导师是谁做什么方向的
他这是,要查陆泽的底。
然后,再用他沈家的势力,去打压他,报复他今天的多管闲闲事。
我心中,燃起一股怒火。
祸不及旁人。这是底线。
沈之远,你冲我来。我冷冷地说,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沈之远冷笑,眼神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我看,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吧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小陆,小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找了你们半天。
我们回头。
钱院士,拄着拐杖,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身后。他的身边,还跟着这次论坛的主办方负责人,和几个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领导。
钱……钱老
沈之远在看到钱院士的那一刻,脸上的嚣张和敌意,瞬间凝固了。
他再怎么是京圈太子爷,在钱崇山这种国宝级的泰山北斗面前,也只是一个……小辈。
您……您怎么会在这里他甚至有些结巴。
钱院士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我和陆泽,眉头微皱。
这位是他指了指沈之远。
不认识。陆泽硬邦邦地回答。
一个……推销员。我补充道,想挖我们跳槽。
哦钱院士挑了挑眉,这才正眼看向沈之远,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他缓缓地说,不过,我这两块宝,你可挖不动。
因为,能给他们提供战场的,全中国,只有我这一个地方。
钱院士的话,平平淡淡。
但那里面蕴含的份量和霸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之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就算再蠢,也明白了。
我和陆泽,根本不是什么燕州理工的普通研究员。
我们的身份,我们的工作,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想不通,一个被他、被沈家,亲手打入尘埃的女孩,是如何在短短半年内,站到了钱院士的身边,成了连他都需要仰望的存在。
他那套建立在金钱和权力上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动摇了。
钱院士没有再看他,只是对我和陆泽说:走吧,带你们去见几个老朋友。别跟这些无关的人,浪费时间。
是。
我跟在钱院士身后,从沈之远身边,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我没有再看他一眼。
我的帝国,是星辰。
而他的帝国,是金钱。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他永远无法跨越的……银河。
10
那次论坛之后,我的生活,又回归了701所那令人窒息、又令人沉醉的节奏。
沈之远,像一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在我的心里,再激起任何波澜。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奇点引擎的研发中。
然而,我没想到,我们之间的交集,并未就此结束。
三个月后,奇点引擎的研发,进入了最关键的瓶颈期。
我们需要一种特殊的、能承受超高温和超高压的超晶格记忆合金。这种合金的合成技术,一直被M国的一家名为诺斯罗普的军工巨头,死死地垄断着。
他们对华,实行最严格的技术封锁。
我们尝试了无数种替代方案,都失败了。
没有这种合金,奇点引擎,就是一堆废铁。整个龙渊计划,都将因此而停滞。
整个动力核心组,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钱院士,为此愁得几天几夜没合眼,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了进来。
沈氏集团,旗下的新能源公司,为了开拓海外市场,正在和M国的诺斯罗普公司,洽谈一项重大的合作。
合作的内容,就包括技术引进。
当然,他们引进的,只是那种合金的民用版本,性能和军用版,天差地别。
但对我们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只要能拿到他们引进的样品,哪怕只有一小块,我们就有可能,通过逆向工程,解析出它的核心分子结构,从而,研发出我们自己的、性能更强的版本。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钱院士看着我,欲言又止。
所有人都知道,能和沈氏集团搭上线、并且有可能拿到样品的,只有我。
我去。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泽第一个反对:不行!这太危险了!沈之远那个人,明显对你还没死心,又恨又好奇,你现在去找他,不是自投罗网吗
是啊,林总,不能去!其他组员也纷纷附和。
这是命令。钱院士的声音,不容置喙,却带着一丝疲惫和歉意,林舒同志,我知道,这很委屈你。但是,为了国家,为了‘龙渊’,我只能……
钱老,您不用说了。我站起身,打断了他,我懂。
这不是委屈。
这是我的……使命。
那一刻,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的人生,早已不再属于我个人。
我的喜怒哀乐,我的个人恩怨,在国家利益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第二天,我换下了一身研究服,穿上了那身黑色的、老气的套装。
我没有通过任何官方渠道,而是用我那个早就被沈之远拉黑的手机号,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我知道,他一定,还存着我的号码。
【沈总,我是林舒。我想和你谈谈,关于你公司和‘诺斯罗普’合作的事。】
信息,发出去不到一分钟。
电话,就打了过来。
是沈之远。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复杂的情绪。
我报了一个地址。
是我们大学附近,那家我们曾经最喜欢去的、便宜又好吃的麻辣烫店。
半小时后,我见到了沈之远。
他还是那副太子爷的打扮,出现在这家油腻腻的小店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在我对面坐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他开门见山,晃了晃手机,为了你那个……神秘的‘工作’
是。我点头。
林舒,你到底,在做什么他往前倾了倾身子,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一些端倪,钱院士……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这你不需要知道。我平静地说,我只想知道,你们和‘诺斯罗普’的合作,能不能,让我们参与进去
参与他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林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百亿级别的商业合作!你凭什么参与凭你那个所谓的‘国家需要’
就凭,没有我们,你们引进的那些所谓的‘高科技’,就是一堆没人会用的垃圾。我毫不客气地回敬。
你!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沈之远,我放缓了语气,我们做个交易。
我,用我们的技术,帮你吃透‘诺斯罗普’的民用技术,甚至,帮你开发出超越他们的产品,让你在新能源领域,站稳脚跟。
而我,只需要,你们引进样品的时候,分一小块,给我们做研究。
我的条件,充满了诱惑。
任何一个精明的商人,都不会拒绝。
沈之远,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我的价值。
良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可以。他说。
我心中一喜。
但是,他话锋一转,身体靠在椅背上,恢复了他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
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回来。
回到我身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做梦!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别急着拒绝。他似乎很享受我这种失控的反应,我不是要你回来当我的情人。我要你,从你那个所谓的‘神秘’单位辞职,然后,带着你的技术,你的团队,一起加入我的公司。
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股份,资金,实验室……甚至,沈夫人的位置,我也可以考虑。
他的眼神,变得灼热。
林舒,我承认,我小看你了。你比我想象的,更有价值。你的价值,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破地方,拿着微薄的薪水,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你应该,和我站在一起。我们联手,可以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帝国。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在短短几个月里,已经彻底,被资本的世界,同化了。
在他眼里,一切,皆可交易。
技术,人才,爱情,甚至……国家利益。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冷冷地问。
那我们的合作,就免谈。他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不仅如此,我还会立刻,终止和‘诺斯罗普’的谈判。
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我甚至会告诉他们,中国,有一个神秘的组织,正在觊觎他们的技术。你猜,他们会怎么做他们会把对华的技术封锁,再提高十个等级。
他在威胁我。
用整个龙渊计划,用国家的未来,来威胁我。
无耻!卑鄙!
我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朝他那张可恶的脸上泼过去。
但是,我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能。
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股滔天的怒火,压了下去。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如今却无比陌生的男人。
我忽然,笑了。
好。我说。
沈之远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志在必得的笑容。
不过,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提出了我的条件。
在你和‘诺斯罗普’的正式合同,签订之前;在我亲眼看到,合金样品,进入中国海关之前。
我不会,有任何动作。
而且,我需要,一个‘诺斯罗普’无法拒绝的理由,让我也能出现在签约和交接的现场。
这是我的底线。
我需要时间。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完成绝地反击的……机会。
沈之远并不知道,他今天这番贪婪又狂妄的表演,已经亲手,为他自己,敲响了丧钟。
11
回到701所,我将和沈之远的交易,原原本本地,向钱院士做了汇报。
我说完,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混账!!
钱院士猛地一拍桌子,气得浑身发抖,他这是叛国!是拿国家的命脉,来满足他的一己私欲!这个沈家,是怎么教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东西的!
陆泽也是一脸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林舒,你不能答应他!他激动地说,大不了,我们自己研发!就算花十年,二十年,我们也不受这种屈辱!
来不及了。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国际形势,瞬息万变。我们没有十年,二十年。‘奇点’引擎,必须在两年内,飞上天。
那也不能……
陆泽。我打断他,目光,却看向钱院士,兵法有云,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有时候,暂时的妥协,是为了最终的、彻底的胜利。
钱院士看着我,那双睿智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需要任何支持,告诉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他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我们的技术。
是。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开始了一场,豪赌。
我以沈氏集团特聘技术顾问的身份,介入了他们和诺斯罗普的谈判。
沈之远,大概是为了向我炫耀他的能力,和对我的掌控,给了我极高的权限。
我得以,接触到所有谈判的核心文件。
白天,我周旋在衣冠楚楚的商业精英和傲慢的M国人之间,扮演一个冷艳、专业、对沈之远言听计从的技术花瓶。
晚上,我回到701所,和陆泽他们,像两只昼伏夜出的土拨鼠,疯狂地,分析着从谈判桌上,泄露出来的、关于超晶格记忆合金的、零星的技术数据。
那是一种,走在刀尖上的、令人窒息的生活。
我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
沈之远,对我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他送我昂贵的珠宝,限量的包包,甚至,直接送了我一套能看到故宫的顶级豪宅。
他以为,我在乎这些。
他以为,用这些东西,就能重新,买回我的心。
我照单全收。
然后,转手,就把这些东西,全部上交给了组织。这些,都将成为他日后,行贿国家科研人员的……罪证。
他带我出入各种顶级的私人会所,把我介绍给他的那些京圈朋友。
这是林舒,我女朋友。他会这样,带着一种炫耀的姿态,向所有人宣布。
他的那些朋友,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玩味和探究。他们大概都在好奇,我这个曾经被沈家扫地出门的灰姑娘,是如何,又重新坐回了太子爷的身边。
而我,全程,都挂着一副得体的、疏离的微笑。
不迎合,也不反抗。
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精致的人偶。
我的顺从,让沈之远的掌控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开始,越来越信任我,甚至,让我参与到了他们公司最核心的技术会议中。
他不知道,他每一次的炫耀和信任,都像是在给我递刀子。
一把,又一把。
终于,在一个月后,沈氏集团和诺斯罗普的合同,正式签订。
签约地点,在M国。
沈之远,作为首席代表,带我一同前往。
在签约仪式上,我见到了诺斯罗普那位传说中的、极度排华的技术总管,史密斯先生。
那是一个典型的、傲慢的白人精英。
他看我们中国人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根据沈之远和我的约定,在签约后,我会作为技术代表,和史密斯,进行样品交接。
交接的地点,就在诺斯罗普安保级别最高的中心实验室。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一个,能亲眼看到、甚至亲手接触到合金样品的机会。
在进入实验室前,我们被要求,上交所有电子设备。
我看着沈之远,将手机、手表,都放进了储物柜。
轮到我时,我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摘下了一条项链。
那条项链,是沈之远送给我的,价值数百万的钻石项链。
这个,也要存吗我问安保人员。
安保人员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沈之远在一旁,得意地笑了笑,仿佛在说:看,我给你的东西,就是通行证。
他不知道。
在那颗最大的、名为海洋之心的钻石的底座上,被我用701所最顶尖的微雕技术,镶嵌了一个比灰尘还小的……高频信号发射器和微型扫描探头。
这,才是真正的,通行证。
我,和史密斯,走进了一间全封闭的、由防弹玻璃构成的实验室。
沈之远,和他的团队,只能在玻璃外面,看着。
史密斯,从一个需要三重密码验证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的手提箱。
他打开箱子。
一块拳头大小的、呈现出奇异的、流光溢彩的金属,静静地,躺在里面。
那就是超晶格记忆合金!
我的心脏,狂跳不止。
林小姐,史密斯用一种施舍的语气说,按照合同,你们只能得到这一块样品。而且,根据协议,你们不能对它,进行任何……破坏性的分析。
当然。我微笑着点头。
我伸出手,准备去接那个箱子。
我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块合金的瞬间,我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成了!
微型扫描探头,已经在一瞬间,完成了对它分子结构的光谱扫描!
数据,已经通过高频信号,实时传输到了万里之外的……701所。
就在我准备,接过箱子,完成这次任务时。
意外,发生了。
实验室的警报,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尖锐的蜂鸣声!
【警告!检测到不明信号源!】
【警告!启动最高级别安保预案!】
我心中一凛。
被发现了!
不可能!我们的微型探头,用的是连军用雷达都无法侦测的量子纠缠信号!
史密斯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箱子,用一种看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
你做了什么!他怒吼道。
12
一瞬间,实验室外,响起了密集的、沉重的脚步声!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端着枪,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我!
玻璃墙外,沈之远也懵了。
他脸色惨白地,拍打着玻璃,冲我大喊:林舒!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理他。
我的大脑,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疯狂运转。
不是我的探头!
如果是我的探头被发现,警报的类型,应该是数据泄露,而不是不明信号源!
这是……圈套!
有人,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史密斯已经按下了他手腕上的一个按钮。
一道厚重的合金闸门,从天而降,将整个实验室,彻底封死!
抓住她!他指着我,对那些安保人员下令。
就在两个安保人员,即将抓住我胳膊的瞬间。
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辩解。
我猛地,扑向了史密斯手中的那个银色手提箱!
我的目标,根本不是抢夺箱子。
而是他手腕上那个,控制着安保系统的……战术手环!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我的手指,已经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划过了那个手环的屏幕!
这是陆泽,在出发前,连夜教给我的。
他说,诺斯罗普这套安保系统,有一个隐藏的后门。只要能在一秒钟内,输入一串特定的代码,就能,反向控制它!
【控制权限已转移!】
一行绿色的、只有我能看见的小字,在我视网膜的隐形眼镜上,一闪而过!
成了!
你想干什么!史密斯惊怒交加,试图推开我。
不想干什么。我抬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嗜血的微笑。
只是想,请你们,看一场……烟花。
我抬起手腕——那只沈之远送给我的、价值百万的百达翡丽手表,表面上,同样被我,改装过。
我按下了表冠。
一瞬间,整个诺斯罗普的中心实验室,所有的灯光,都变成了刺目的、血红的颜色!
所有屏幕上,都开始疯狂地,播放着一段视频!
视频的内容,是史密斯,和另一个金发男人,在暗中交易的画面。
金发男人,把一个和我脖子上戴的探头一模一样的东西,交给了史密斯。
把它,放到那个中国女人的身上。只要她一接触样品,你就启动警报。
事成之后,‘那个’技术,就是你的了。
视频里,还附带了他们所有的银行转账记录,和加密邮件!
铁证如山!
这是,栽赃陷害!
史密斯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不……不……这不是真的!他疯狂地,嘶吼着。
而玻璃墙外的沈之远,也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金发男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因为,那个男人,是他的竞争对手,M国另一家科技巨头,科尔曼公司的CEO!
他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针对他和沈氏集团的,惊天阴谋!
科尔曼公司,想利用这次间谍事件,让沈氏集团和诺斯罗普反目成仇,然后,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而我,林舒,就是这场阴谋中,被选中的、最无辜的……牺牲品。
干得漂亮!我的耳机里,传来了陆泽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林舒!我们已经锁定了他们的IP地址!所有证据,已经实时,上传到了国际安全组织的服务器!
现在,该我们……收网了。
我看着眼前,已经彻底乱成一团的局面。
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史密斯,此刻,像一条丧家之犬。
看着玻璃墙外,那个,曾经想掌控一切、如今却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沈之远。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你们,这些自诩为精英的人,玩弄着资本和阴谋,把我们这些普通人,当做棋子。
可你们,又何尝不是,更高级的玩家手中,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呢
我走到合金闸门前。
我抬起手,按下了我手表上的,第二个按钮。
厚重的闸门,缓缓升起。
我,迎着外面,所有震惊、困惑、恐惧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我走到沈之远面前。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掌控,不再有算计,不再有怜悯。
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溃后的……茫然和恐惧。
他终于,看清了我。
也终于,看清了,他和我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以为,他在第五层,我在第一层。
他却不知道,我,一直在……大气层。
沈之远,我平静地,看着他。
现在,你觉得,到底谁,才是那个笑话
我没有再等他的回答。
我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身后,是诺斯罗普安保人员,冲进去,将史密斯死死按在地上的怒吼声。
是沈之远,失魂落魄,瘫软在地的身影。
是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华丽的、属于资本帝国的……葬礼。
而我,逆光而行。
我的任务,完成了。
是时候,回家了。
回到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战场。
13
一年后。
瑞典,斯德哥尔摩。
诺贝尔奖颁奖典礼的现场。
金碧辉煌的音乐厅,座无虚席。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学者、以及各国政要,汇聚一堂。
我坐在台下,穿着701所为我量身定做的、一套简洁而庄重的深蓝色礼服。我的身边,是同样一身正装的钱院士和陆泽。
我们的心情,都很平静。
因为,今天,我们不是来领奖的。
我们,是来……见证历史的。
一年前,我从M国带回了超晶格记忆合金的完整光谱数据。
在此基础上,我和陆泽带领团队,日以继夜,仅仅用了半年时间,就成功研发出了我们自己的、性能超越诺斯罗普百分之三十的、全新合金——龙渊一号。
三个月前,搭载着奇点引擎和龙渊一号合金外壳的、我国新一代重型运载火箭昆仑,发射成功!
它将我国自主研发的、新一代空间站天宫的核心舱,精准地,送入了预定轨道。
中国,一夜之间,迈入了空间站时代!
全世界,为之震动!
而奇点引擎,这项足以改变世界航天格局的革命性技术,也终于,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今天,诺贝尔物理学奖,将史无前例地,颁发给一个……项目团队。
一个,匿名的、代号为龙渊的,中国团队。
下面,我荣幸地宣布!
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院长,站到了舞台中央,用激动的声音,高声宣布:
获得本年度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是——来自中国的‘龙渊计划’团队!以表彰他们在‘可控脉冲等离子体推进技术’领域,做出的划时代贡献!
下面,有请该计划的核心技术总工程师,‘L-07’号研究员,上台领奖!
全场的灯光,聚焦到了我身上。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
钱院士,和陆泽,同时,向我投来了鼓励的、骄傲的目光。
我冲他们,笑了笑。
然后,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座,代表着科学界最高荣誉的……金色殿堂。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没有激动,没有喜悦。
只有一种,完成使命后的、巨大的平静。
我走到舞台中央,从瑞典国王手中,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纯金的诺贝尔奖章。
然后,我走到了演讲台前。
台下,是数不清的、闪烁的闪光灯。
我知道,此刻,在我的祖国,有亿万双眼睛,正通过电视直播,看着我。
我知道,我的父母,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们,都会看到我。
或许,沈之远,也会看到。
那又如何呢
我拿起奖章,将它,高高举起。
然后,我对着话筒,用流利的、标准的中文,说出了我唯一的、也是最想说的一句话。
我的名字,无人知晓。
我的功绩,与国同光。
这项荣誉,不属于我个人。它属于,伟大的‘龙渊’团队,属于,伟大的中国航天事业,属于,我背后,那个伟大的……
……我的祖国。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许多白发苍苍的、来自不同国家的科学家,都站了起来,眼含热泪,向我,向我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那一刻,我作为一名中国科研工作者的自豪感,达到了顶峰。
而与此同时。
在万里之外的,北京。
沈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
沈之远,正死死地,盯着墙上那块巨大的液晶屏幕。
屏幕上,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女孩,正站在世界之巅,接受着全世界的欢呼和敬仰。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从容而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年前,诺斯罗普事件后,沈氏集团,因为被卷入商业间谍丑闻,股价暴跌,声誉扫地。
而他的竞争对手,科尔曼公司,趁虚而入,几乎抢占了他们所有海外市场。
沈家,元气大伤。
他和宋雅琪的婚事,也因为宋家的落井下石,而被迫取消。
他,从那个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爷,变成了一个业内的笑话。
这一年,他拼了命地,想要东山再起。
他以为,他还有机会。
直到今天。
直到他看到,林舒,站在了诺贝尔奖的领奖台上。
他才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前女友。
他失去的,是一个……时代。
一个,本该,也有他一份的、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
他想起了,四年前,那个在出租屋里,一边吃着泡面,一边信誓旦旦地对她说以后要给你买大房子的、傻傻的自己。
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个在米其林餐厅里,用一张一百万的支票,和一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亲手,将她推开的、愚蠢的自己。
悔恨。
无尽的、足以将他灵魂都吞噬的悔恨,像海啸一样,将他淹没。
啊——!!!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一声绝望的、凄厉的嘶吼!
他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狠狠地,砸向了那块巨大的屏幕!
砰——!
屏幕,四分五裂。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的数据雪花中。
但他知道。
他砸碎的,不是屏幕。
是他自己那可悲又可笑的……人生。
14
颁奖典礼结束后,是一场盛大的国宴。
我,钱院士,和陆泽,被安排在了主宾席。
不断有各个领域的泰斗,端着酒杯,过来向我们表示祝贺和敬意。
我应付着这些社交,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感到一丝疲惫。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我的战场,应该在实验室,在那些冰冷、却无比诚实的数据和公式之间。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走到了音乐厅外的阳台上。
斯德哥尔摩的夜,很冷。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肩,看着远方,城市星星点点的灯火。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我回头,是陆泽。
他递给我一杯热可可。
诺贝尔晚宴,不喝香槟,跑出来喝热可可。林总,你也是独一份了。他靠在栏杆上,笑着说。
你不也一样我接过杯子,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
我们,陷入了沉默。
良久,陆泽开口。
你……还在想他吗他问。
我知道,他问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
不想了。我说的是实话,甚至,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
那就好。陆泽松了口气,随即又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那……你现在,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身边的人
我愣住了,转头看他。
他站在月光下,那双一向锐利逼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的、闪烁的星光。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陆泽的样子。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我的手机,忽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来自国内的、陌生的号码。
我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舒……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沙哑到几乎无法辨认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沈之远。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这是701所的内部加密线路。
林舒!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绝望,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你忘了我们以前了吗我们一起吃苦,一起奋斗的日子!你说过,我是你生命里唯一的光!
小舒,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你回来,好不好我把沈家的一切,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在哭。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京圈太子爷,此刻,在电话那头,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很可笑。
我听着他的哭诉,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觉得有些……吵。
沈之远,我平静地,打断了他。
你记得,你给我那张一百万支票的时候,说的话吗
电话那头,哭声,戛然而止。
你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我把这句话,同样,送给你。
我的世界,是星辰大海,是国家荣誉,是和我这群可爱的战友们,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燃烧自己。
而你的世界,我顿了顿,声音,变得冰冷。
我,不感兴趣。
嘟……嘟……嘟……
我挂断了电话。
然后,利落地,将他,拉入了黑名单。
我转过头,发现陆泽,正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我冲他,笑了笑。
好了,苍蝇,处理掉了。
陆泽,也笑了。
他往前一步,忽然,伸出手,将我,轻轻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
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实验室消毒水的、干净的味道。
林舒,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忘了他。
以后,你的世界,有我。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随即,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远方的夜空。
我知道。
我那场,长达数年的、关于青春和爱情的噩梦,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而我的人生,也终于,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与此同时。
国内。
被挂断电话的沈之远,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他疯了。
他抓起手机,疯狂地,想要再打过去。
但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机械的忙音。
他冲出办公室,开着他那辆阿斯顿马丁,在深夜的北京街头,疯狂飙车。
他去了我们曾经住过的出租屋。那里,已经换了新的租客。
他去了我们曾经最喜欢去的那家麻辣烫店。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
他去了我们曾经一起看海的那片海滩。
冬夜的海,黑得像一头巨兽,咆哮着,要吞噬一切。
他站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任由海浪,拍打着他的身体。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林舒……林舒……林舒……
但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呜咽的……海风。
第二天。
一则新闻,悄悄地,登上了社会版的角落。
【沈氏集团前总裁沈之远,因深夜飙车,引发重大交通事故,已被警方控制。据悉,其被控制时,精神恍惚,语无伦次……】
一个时代,落幕了。
以一种,最不体面的方式。
15
从瑞典回来后,我的生活,又回归了平静。
诺贝尔奖章,和那一百万的支票(的复制品),被我一同,锁进了701所的荣誉陈列室里。
它们,都只是,我人生的勋章,而不是我的枷锁。
钱院士,正式宣布退休。
他将龙渊计划的总指挥权,交给了我。
我,成了701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工程师。
陆泽,依旧是我的副手,我最默契的战友,以及……正在追求我的、笨拙的男朋友。
他会在我熬夜工作时,强行把我的电脑关掉,塞给我一杯热牛奶。
他会把他所有的奖金,都存起来,说要攒钱,在北京,买一套……他自己设计的、带智能温控系统的房子。
他从不问我的过去。
他只说:我只参与你的未来。
日子,就在这种紧张、忙碌、又带着一丝甜蜜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沈之远,这个名字,已经彻底,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偶尔,会从财经新闻的角落里,看到一些关于沈家的消息。
听说,沈氏集团,被几家公司联合收购,已经名存实亡。
听说,沈之远,因为那场车祸,和后续查出的一些经济问题,被判了刑。
听说,他入狱后,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
我看到这些消息,心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
他,于我而言,已经和一个街边的陌生人,没有任何区别。
我的征途,是带领我的团队,去攻克,一个又一个,全新的技术高峰。
是龙渊二号、龙渊三号……
是载人登月,是探索火星,是冲出太阳系……
是那片,真正无垠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星辰大海。
一天晚上,我和陆泽,在701所的顶层露台上,看星星。
这里的夜空,没有光污染,能看到,璀璨的银河。
林舒,陆泽忽然,从背后,抱住我。
嗯
你……后悔过吗他问。
后悔什么
后悔……选择这样一条,注定孤独、辛苦、又不能为外人道的路
我看着满天繁星,笑了。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在出租屋里,一边缝着纽扣,一边幻想着未来的、傻傻的女孩。
我想起了,那个在米其林餐厅里,用红酒,浇熄了自己所有天真的、决绝的女孩。
我想起了,那个在诺贝尔领奖台上,举起奖章,心中,却只有祖国的、平静的女孩。
我的人生,像一条河流。
有过激流险滩,有过深不见底的旋涡。
但最终,它冲破了所有的堤坝,汇入了,那片,最广阔的……大海。
我转过身,看着陆泽的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
因为,这条路,虽然孤独,但它……
……能看得见星星。
而且,我知道。
在这条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我的身后,有我的战友,有我的爱人。
更有,我深爱着的……我的祖国。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