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
暴雨撕开的云缝里漏出毒日头,把山坳里的水汽蒸腾成白茫茫的雾。李老栓蹲在玉米地埂上,草帽沿的汗珠子砸在泥地里,砸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泥土吸饱了水,泛着腥甜的气息,混着腐烂秸秆的酸臭,在三十七度的高温里发酵成黏腻的网,缠得人胸腔发闷。
他刚把被暴雨冲倒的三棵玉米扶起来,裤脚就沾满了泥,像灌了铅似的沉。胶鞋陷在泥里,每拔一步都带着咕叽的声响,惊起几只躲在草叶下的潮虫,慌不择路地爬向更阴暗的角落。
爷!呕——这味儿……
孙子小宝的哭喊从高速路护栏那边飘过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李老栓猛地磕掉烟锅,烟蒂烫在掌心也没知觉——那股味顺着风过来了,不是沤肥的酸,也不是死猪的馊,是种甜得发腻的腥,像开春时河沟里泡胀的猫尸,裹着层化不开的油膜,糊得人嗓子眼发黏。
他往坡上爬,草叶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汗衫,后背瞬间凉了一片,却压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燥热。小宝趴在护栏上,脸憋得青紫,手指抖着指向十几米外的老槐树:那……那树上挂着的……黑袋子……
李老栓眯起被汗水糊住的眼。老槐树歪脖子探向高速路,枝桠上还挂着暴雨冲断的残枝,像只断了的胳膊。最高的树杈间晃悠着个黑塑料袋,不是村里装化肥的薄皮袋,是厚实的尼龙袋,袋口用红绳扎得死紧,往下滴水的地方洇出深褐色的印子,像块陈年的血痂。
风卷着热浪撞过来,塑料袋转了半圈,露出贴在袋面上的东西——片灰黄色的皮肤,带着蜷曲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猪油般的光泽。那股甜腥气突然炸开,钻进喉咙眼,黏在舌头上,连唾沫都变得黏糊糊的。
李老栓捡起根断枝够了够,树枝太短,只碰到塑料袋的边角。袋底蹭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弹。树底下的草被踩得乱七八糟,散落着几块白色泡沫板,边缘沾着的红不是油漆,是种暗沉的、发黏的红,用树枝戳一下,还能拉出细细的丝。
他的目光扫过高速路护栏外的泥地,那里躺着个被雨水泡胀的中华烟盒,被踩得变了形。这牌子金贵,村里只有赵家村的赵老板抽得起——上次来收玉米时,那老板裤兜里露出来的就是这个。李老栓弯腰捡起小宝扔在地上的弹弓,皮筋断了一根,另一根上缠着点暗红色的线,黏糊糊的,不像他给娃买的彩色皮筋。
小宝,回家叫你爹来,再让他打110。李老栓的声音发紧,他盯着那袋子,突然发现袋口的红绳松动了些,露出半根苍白的手指,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蝉鸣声突然哑了。只有塑料袋撞击树枝的噗噗声,在高速路车流的轰鸣里,像谁被捂住嘴的闷哼。
二、暗流
红木茶几上的骨瓷杯裂开细纹时,赵志国正盯着晚间新闻。屏幕上的黑塑料袋被打了马赛克,但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自己公司仓库里的加厚尼龙袋——上周刚采购的批次,边角有个不起眼的三角标,是他特意让人印的,说是方便溯源,此刻却像个嘲讽的印记。
……高速路惊现无名女尸,初步判断为四十三岁左右女性,身着利民回收站工装……记者的声音像钝锯子在锯骨头,赵志国猛地抓起遥控器砸向屏幕。玻璃炸裂的脆响里,他看见自己映在碎片上的脸——眼袋耷拉着,眼下的青黑像被人打了一拳,嘴角还沾着中午陪王局吃饭时没擦干净的红酒渍,是82年的拉菲,一瓶够买刘春兰十年的工资。
他的手指在真皮沙发扶手上反复摩挲,那里有道新鲜的划痕,像被女人的指甲划的。上周刘春兰来送文件时,指甲缝里就嵌着这种深褐色的油漆屑,他当时还皱眉说赵组长该管管员工卫生。
废物!我让你埋在工地地基里!谁让你挂树上的!他抓起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通讯录里赵志强三个字像条毒蛇,你知道那袋子值多少钱吗上面有我们公司的激光水印!还有那红绳,是我从法国带回来的,一根能买你一个月工资!
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弟弟趿拉着拖鞋的声音,背景里还有电视购物的喧嚣:……原价998,现在只要98!赵志强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在嚼什么东西:哥,慌啥那地方三天没人去……
电视都播了!赵志国的声音劈了叉,他瞥了眼窗外,暮色里的花园洋房像头蛰伏的巨兽,草坪上的自动洒水器正在喷水,水珠在灯光下像散落的珍珠,你用的泡沫箱是从回收站拿的吧上面有编号!王局上周还去视察过,指不定记得那箱子!你想害死我
他踢开茶几底下的地毯,露出半片撕碎的火车票,目的地是邻市的阳光疗养院,日期是刘春兰失踪前一天。这是他特意让秘书买的,本想伪造刘春兰畏罪潜逃的假象,现在却像片多余的落叶,碍得他眼疼。
赵志强在那头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泡面的油腻:哥,我早处理干净了。泡沫箱砸烂扔了五个垃圾桶,红绳烧了冲下水道。再说我上周就辞职了,谁能把我和那女的扯上关系
赵志国跌坐在真皮沙发上,沙发的凉意渗不透汗湿的衬衫。他想起三天前晚上,赵志强扛着那袋东西进来时,楼道监控拍下的模糊身影——虽然穿着雨衣,但走路的姿势瞒不过双胞胎的眼睛,左肩膀习惯性下沉,那是小时候摔断过骨头留下的后遗症,医生说这辈子都好不了。
警察迟早会找到回收站,他对着话筒低吼,你现在就走,往南,越偏越好!我给你转二十万,够你躲到风头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咬碎方便面的脆响:哥,我不跑。我找了个新工作,物流公司的,下周上班。那经理看我身份证时还说,‘赵志强,跟赵总一个姓啊’,我没敢接话。
赵志国猛地挂断电话,抓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就想砸,手到半空又停住——这烟灰缸是去年王局送的,说是景德镇的珍品,上面刻着步步高升。他突然想起刘春兰的头盖骨,裂开的形状和这缸口倒是有些像,那天晚上,他就是用类似的东西砸向王局的。
三、报告
刑侦支队的空调坏了半扇,热风裹着消毒水味灌进来,吹得林溪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她入职第三天,办公桌上的实习警员铭牌还没拆塑料膜,膜上被手指摩挲出雾蒙蒙的印子,像她此刻混沌的心绪。
法医报告摊在面前,纸页边缘卷曲发黄,右下角沾着块深褐色的渍,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浓稠的油。林溪的指尖悬在骨龄四十三岁那行字上,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
报告的夹页里,夹着根细长的头发,发根带着白色的毛囊。技术科说不是刘春兰的,倒是和市医院档案室里赵雅琪的体检报告样本高度相似。林溪捏着头发对着光看,发尾有点卷曲,像被火燎过——赵雅琪的照片里,发尾也是这样的弧度。
皮肤腐败成巨人观,老法医王姐把搪瓷杯放在桌上,杯底的茶垢结得像层礁石,右肩有块没烂透的布,印着‘利民回收’的胶印,字体和位置比对过了,是他们员工的工装。我让技术科复原了一下,工号是073,和回收站提供的刘春兰的工号一致。
王姐收拾器械时,突然咦了一声:这刘春兰的工装口袋里,怎么有颗男士衬衫纽扣纽扣是珍珠母贝的,上面刻着个小小的Z,和赵志国西装上的纽扣一模一样。
照片上的黑塑料袋被剪开个口子,露出的布料沾着泥和草屑,边角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像被水泡胀的棉线。林溪盯着照片里隐约可见的脖颈部位,那里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肿胀得像一段发面的馒头,法医说这是窒息死亡的典型特征。
致命伤她的声音有点发紧,喉咙里像卡着根鸡毛。
王姐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温度:颈部软骨断裂,舌骨碎成三段,典型的机械性窒息。但腐败太严重,指甲缝里只有些泥土和纤维,没提取到皮肤组织。不过……她翻到下一页,我们在她的衣领内侧发现了少量男性皮屑,DNA比对需要时间。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撞得玻璃嗡嗡作响。林溪想起早上去现场时的味道,三层口罩也挡不住那股甜腥气,像有只黏糊糊的手,顺着鼻腔摸到肺叶上,留下擦不去的油膜。回来后她刷了三次牙,还是觉得那味道粘在舌头上。
四、顶包的谎言
利民回收站的铁皮大门被太阳晒得发烫,林溪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焚烧塑料和烂菜叶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压缩机哐当哐当地响,震得地面都在颤,像头永远填不饱肚子的野兽,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咆哮。
警官同志,这边请。副站长马国庆弓着腰带路,蓝色工装的领口沾着块油渍,黑黢黢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右手食指缠着圈创可贴,边缘渗出点暗红的血,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划破的。他的鞋跟沾着黑泥,在水泥地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印子,像条没头的蛇。
办公室里的吊扇呼啦啦转着,吹起桌上堆积的废纸。马国庆把一杯浑浊的茶水推过来,杯壁上沾着圈白色的垢,像是没洗干净的奶渍:刘春兰啊……是个老实人,就是性子有点轴。去年暴雨,别人都往屋里躲,就她蹲在垃圾堆里捡被淋湿的纸板,说‘这能卖钱’。我们都笑她傻,她就嘿嘿笑,说‘多攒点钱,给儿子交学费’。
他说话时,手不自觉地摸向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那里锁着张被揉皱的汇款单,收款方是刘春兰儿子,金额是五千块,汇款人签名模糊,但能看出是个赵字。这是赵志强上周偷偷塞给他的,说要是警察问起,就说我良心发现补偿她的,现在倒成了烧手的烙铁。
她儿子林溪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
嗯,在老家上高中,成绩挺好的。马国庆叹了口气,抓起桌上的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根皱巴巴的烟,母子俩不容易,她男人前几年车祸走了,就她一个人撑着家。
她和赵志强的矛盾,你知道多少林溪翻开笔记本,笔尖在赵志强三个字上顿了顿。
马国庆的喉结猛地动了一下,打火机啪地响了好几下才点着烟:嗨,就工资那点事。赵组长管考勤,上个月扣了刘春兰两天工资,说是她迟到,俩人吵了几句……年轻人嘛,火气盛。他吸了口烟,烟雾从鼻孔里冒出来,遮住了半张脸,赵组长那人,咋说呢,有点势利眼,看刘春兰老实,就总找她茬。
林溪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废纸篓,里面有张被撕碎的购物小票,上面印着母婴用品店,其中一项是防狼喷雾,日期是刘春兰失踪当天。马国庆记得那天刘春兰提前下班,说去给儿子买高考复习资料,手里拎着的袋子就是这个店的。
赵志强什么时候辞职的
上周三,马国庆说得飞快,像是怕多说一个字,说是老家盖房子,急着回去盯工。走得挺急的,连宿舍的被子都没带走。他掐灭烟头,手指在桌上划着圈,这小子平时挺机灵的,谁知道……
林溪的目光扫过墙上的考勤表,赵志强的名字被红笔划掉,日期是刘春兰失踪前两天。旁边贴着张优秀员工名单,刘春兰的名字排在第一个,照片上的她穿着干净的工装,嘴角那颗痣在阳光下很显眼,眼神里有种倔强的光。
五、印章
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烟雾把阳光滤成了昏黄色。张勇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玻璃缸底的烟蒂堆得像座小小的坟茔:马国庆在撒谎,他提到赵志强时,右手食指反复摩挲创可贴,那是典型的紧张反应。而且他说赵志强不敢杀鸡,刚才小李从回收站老员工那里打听,赵志强去年宰过一头猪,手法利落得很,一刀就捅进了心脏。
林溪翻开法医的补充报告:刘春兰的胃容物里有安眠药成分,剂量不足以致命,但足够让人嗜睡。她的宿舍里找到的安眠药处方,剂量是常规的三倍。开药的医生说,她说是‘最近失眠,想睡得沉点’,但没说为什么失眠。
得让技术科再细查,张勇揉着眉心,尤其是塑料袋上的红绳和泡沫箱碎片,可能有指纹。他抓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眉头越皱越紧,王局怎么回事电话打不通,专家申请单签不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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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老李头叹了口气:王局昨天就请假了,说是老伴儿住院。他秘书小周也没来,说是家里有急事。
俩人同时有急事林溪突然抬头,上午去市局,秘书室的人说,小周前天下午还在,王局让她整理一份城东地块的资料,说‘明天要用’。
张勇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不对劲。王局管着我们的技术支援,这节骨眼上俩人同时失联他顿了顿,小林,你去趟赵志国家,他是市局的重点招商对象,跟王局熟,就说有份公益活动的文件需要补签,顺便探探口风。
赵志国的别墅藏在半山腰的竹林里,铁艺大门上的藤蔓开着白色的花,香气甜得发腻,闻久了让人头晕。林溪跟着保姆走进客厅时,脚步被厚厚的地毯吸走,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像秒表在倒数。
玄关柜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赵志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照——男人穿着警服,肩章和王局的一样,只是脸被人用美工刀划烂了,边缘还沾着点银灰色的漆,和王局办公室墙上的廉政标兵奖牌颜色一致。
客厅很大,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墙上挂着幅油画,画的是片金色的麦田,看着挺贵的。林溪的目光扫过装饰架,上面摆着个精致的水晶烟灰缸,和赵志国办公室的那个很像,边缘光滑,倒映出她紧绷的脸。
林警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赵志国从楼梯上下来,定制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只是眼底的红血丝藏不住。他的目光在林溪手里的文件袋上停了半秒,嘴角的笑容有点僵硬。
保姆端来的果盘里,樱桃堆里混着颗干瘪的山杏,蒂把上缠着根红绳,和树杈上那个塑料袋的绳结一模一样。林溪拿起时,红绳突然散开,里面掉出片小小的指甲盖,泛着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掉的。
林溪说明来意,指尖落在需要盖章的地方:王局不在,只能麻烦赵总了,这是警民共建活动的收尾文件,需要企业负责人签字。
赵志国接过钢笔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客厅角落的衣柜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蹭了一下。他的声音提高了些:王局啊……前天还在一起喝酒,说是要去邻市看个老朋友,怎么,没联系上
林溪的目光扫过衣柜,柜门和墙壁之间有道细细的缝,里面似乎透出点深色的布料——仔细看,其实是件警服外套,袖口绣着的编号被墨水涂了,但能看出最后两位是07——王局的警号最后两位就是这个。赵志国上周还笑着说王局把备用外套落我这儿了。
她笑了笑,指着文件上的日期:赵总签这里就行,麻烦了。对了,听说赵总最近在竞标城东的地块王局好像是负责人之一。
赵志国签字的手有点抖,钢笔尖在纸上划出个小小的墨团。林溪接过文件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手腕内侧有圈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还没完全消退。
离开时,林溪的目光扫过书房窗台,那里晾着双男士运动鞋,鞋底沾着的泥里混着点黄色的花粉——是高速路附近独有的鬼针草,李老栓说这种草沾到衣服上就甩不掉,今早他裤腿上就粘了好几颗。
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保姆接起电话后脸色发白:赵总,派出所来电话,说有位老太太报儿子失踪,叫……叫张强。
六、影子
一件深色的T恤,身形和赵志国惊人地相似——同样的肩宽,同样微驼的背,甚至连抬手扶额的动作都如出一辙。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双胞胎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赵志国的话打断了。
王局那天喝了不少酒,他刻意放慢语速,手指在茶几上画着圈,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说要去朋友家醒酒,大概早就走了。林警官要是急着盖章,我明天帮你问问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壶,倒茶的手却稳得过分,茶水顺着杯沿流下来,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溪站起身,文件袋在手里轻轻晃了晃:不用麻烦了,我再等等。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墙上的企业荣誉奖状,利民回收站的优秀员工名单里,刘春兰的照片拍得真精神,赵总认识她吗
赵志国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笑道:回收站是我旗下的产业,员工太多,记不清了。不过‘优秀员工’的奖状,还是我亲手发的呢。他的目光飘向窗外,竹林在晚风中摇晃,影子投在墙上,像张张扭曲的脸,那女人看着老实,干活倒是麻利,就是……太较真。
较真林溪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袋上的警徽,比如呢
比如……总纠结工资小数点后的数字,赵志国的喉结动了动,我都说了,差个块八毛的就算了,她偏要一笔一笔算清楚。衣柜里又传来响动,这次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换姿势,膝盖撞到了柜板。
张妈端着果盘下楼,水晶盘里的樱桃红得像血。林溪接过一颗,指尖触到冰凉的果肉,突然想起刘春兰工牌上的照片——她的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塑料屑,笑起来时嘴角的痣会跟着动。
赵总,林溪把樱桃放进嘴里,甜味里带着点涩,回收站的马副站长说,赵志强上周辞职了
赵志国的动作顿了顿,拿樱桃的手指捏得太紧,果汁顺着指缝流下来:哦,是,家里有事。那小子……能力一般,就是听话。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怎么林警官怀疑他
只是例行询问。林溪放下果核,站起身整理文件袋,打扰赵总了,我们先回去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衣柜的门缝似乎比刚才宽了些,露出半只沾着泥的运动鞋——和赵志强在回收站登记的鞋码一模一样。
警车刚驶离别墅区,林溪就接到小李的电话:溪姐,查到了!赵志国确实有个双胞胎弟弟,叫赵志强,在利民回收站当组长,上周三突然辞职,去向不明!
副驾驶座上的张勇猛地拍了下车窗:果然!赵志国在包庇他!
林溪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别墅,那栋藏在竹林里的房子像个巨大的蚌壳,紧闭着嘴,里面裹着的,恐怕不止一具尸体那么简单。
七、猎物
赵志强在衣柜里蜷成一团,膝盖抵着下巴。红木柜板散发着上蜡的味道,混着赵志国惯用的古龙水味,像层密不透风的膜,闷得他喘不过气。他能听见外面的对话,那个女警的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却带着让人心慌的穿透力。
哥,我真的待不住了。他对着门板低语,声音压得像蚊子哼,额角的伤口被冷汗浸得发疼,那天晚上抛尸的时候,我好像被监控拍到了——高速路入口的摄像头闪了一下。
他的手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是个粉色的录音笔,上面贴着hello
kitty的贴纸,是赵雅琪去年生日时他送的。里面录着段模糊的对话,有王局的声音:……让雅琪今晚来我房间,不然城东的地……后面被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切断了。
衣柜门突然被拉开,赵志国的脸出现在眼前,眼底的阴鸷像淬了毒的冰:监控我早就让技术部的人处理了!你以为我这些年的关系是白混的他把一件黑色连帽衫扔进来,换上这个,晚上我让人送你去码头。
赵志强捡起连帽衫,布料粗糙得像砂纸。这是赵志国特意买的便宜货,说不容易引起注意,就像他每次给的钱,永远是皱巴巴的现金,从不用转账——怕留下痕迹。
码头赵志强的声音发颤,去哪里
东南亚。赵志国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那边有人接应你。别想着联系我,也别用原来的名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志强满是伤痕的脸,记住,你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赵志强攥紧连帽衫,布料上的线头刺进掌心。他想起抛尸时,塑料袋突然破了个洞,掉出来半块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是王局常年挂在脖子上的,赵志国说见了这玉佩就像见了王局本人,现在却被他随手扔进了路边的排水沟。
我不跑。赵志强突然抬头,眼底的懦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取代,要走你走,我就在这儿等警察来。大不了一起死!
赵志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抬手就想打,拳头却在半空停住——窗外传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影,像极了刘春兰死时圆睁的眼睛。
他们来了。赵志强笑起来,声音嘶哑,我就知道,你瞒不住的。
八、双生
审讯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赵志强缩在铁椅上,手腕上的手铐硌得骨头生疼。他不敢抬头,视线落在地面的裂缝上,那里积着一小滩浑浊的水渍,映出他满脸的淤青——左颧骨高高肿起,是赵志国刚才在衣柜里打的,哥哥说让你看起来更像被人打的。
他的手腕上戴着串廉价的佛珠,其中一颗裂了缝,里面嵌着点银白色的粉末——技术科后来检测出是铝粉,和城东工地的水泥添加剂成分一致。他说这是我哥去年求的,说能保平安,却没说这串佛珠原本是赵志国戴的,上面还沾着王局的血迹。
林溪把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纸杯在桌面上划出轻响:赵志强,我们在赵志国的别墅衣柜里找到你的指纹,还有你藏在那里的工装外套,袖口沾着的纤维和刘春兰指甲缝里的一致。
赵志强的肩膀猛地一颤,水洒在裤腿上也没知觉。他想起那件工装外套,是刘春兰帮他补过的——去年冬天他的袖口磨破了,她拿着针线在宿舍缝了半小时,说这样能再穿一年。那天她的手指被针扎了下,血珠滴在布料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不是我杀的……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只是……只是帮我哥处理东西。
处理什么东西张勇的声音带着压迫感,他把赵志国的照片推过去,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西装,笑容得体,和眼前这个缩在椅子上的男人判若两人,你哥让你处理刘春兰,是因为她发现了你们做假账的事
赵志强的喉结动了动,目光在照片上的赵志国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透过那张脸看自己:我哥……他一直看不起我。从小他是优等生,我是拖油瓶;他开公司当老板,我在他安排的地方混日子……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你们知道当双胞胎的滋味吗永远活在别人的影子里,连喘气都得看他的脸色。
林溪在笔记本上记录的手顿了顿——监控画面里,赵志强每次提到刘春兰,眼神都会瞟向墙角的灭火器,那里贴着张检查日期标签,是刘春兰失踪当天,签名是她的名字,字迹却比考勤表上的有力得多,像是男人模仿的。
刘春兰发现了你们挪用回收站公款,她换了个角度,把一份银行流水推过去,这是你名下的银行卡,上个月突然多了五万块,来源是赵志国的私人账户。这钱,是他让你封口的
赵志强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份流水像把刀,剖开了他最后的伪装——那五万块,是他杀了刘春兰后,赵志国给的辛苦费,他还没来得及花,就被警察抓了。
审讯室的空调突然发出咔哒声,冷风卷着灰尘吹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像是突然想起了那个雨夜的冷——刘春兰倒在地上时,身体还在微微抽搐,嘴角的白沫沾到了他的工装裤上,他用酒精棉擦了整整五遍,还是觉得那片布料硬邦邦的。
九、真相
赵志强的供述断断续续,像被暴雨冲散的拼图。林溪把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渐渐看清了那个雨夜的轮廓——
刘春兰发现工资单异常后,偷偷查了三个月的考勤记录。她不像其他员工那样怕事,白天分拣垃圾,晚上就着宿舍的台灯核对账目,把赵志强伪造的加班记录一笔一笔标出来,用红笔写着虚增3.5小时代签李四姓名。她的笔记本上还贴着每张工资条的复印件,边角都被手指摩挲得发卷。
她找到我的时候,手里拿着个铁皮盒子,赵志强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里面全是证据——考勤表复印件、同事的证言录音,还有我偷偷改工资表的监控截图……她说‘赵组长,要么你把钱还回去,要么我就交给纪委’。
林溪想起在刘春兰宿舍找到的那个铁皮盒,锁是坏的,用根红绳缠着,里面的东西被水泡得发胀,但字迹依然清晰。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男孩,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应该是她的儿子。盒子最底层,还压着份医院诊断书,不是她的,是赵雅琪的——重度抑郁症,伴有自杀倾向,日期是王局出事前一周。诊断书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手机号,是赵志强的备用号码,通话记录里全是凌晨的未接来电。
我给她跪下了,赵志强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哭腔,我说‘春兰姐,我求你了,我哥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她就是不答应,还说‘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不能一错再错’。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绞动,声音越来越急:我给她的水里加了安眠药,真的只想让她睡一觉……谁知道她喝了半杯就倒了。我慌了神,给我哥打电话,他在那头吼‘蠢货!留着她就是留着祸害’……
赵志强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我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里面全是血……她抓着我的手腕,指甲差点嵌进肉里,嘴里还念叨着‘我儿子……要高考了’……
林溪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纸上的字迹被晕开,像片模糊的血迹。她想起刘春兰的儿子——警察联系上他时,男孩正在备战高考,说我妈说考完试就来看我,给我带最喜欢的酱鸭。
赵志国让你把尸体运到高速路,林溪的声音有些发沉,他还告诉你,那里的监控坏了,对吗
赵志强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他什么都知道!他连哪个树杈最隐蔽都算好了!他说‘暴雨天抛尸,老天爷都帮我们’……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嘶哑,他早就想好了退路,我只是他的替罪羊!
林溪注意到,赵志强提到给刘春兰下安眠药时,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市精神病院的探视铃一模一样。后来她查到,他每个月都去那里看一个远房表妹,登记姓名是赵雅琪。
审讯室的灯光晃了晃,赵志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扭曲的怪物。林溪合上笔记本,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这对双胞胎兄弟,一个在明处运筹帷幄,一个在暗处沦为棋子,而刘春兰,不过是他们权力游戏里被碾碎的尘埃。
十、高官
刑侦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张勇把赵志强的供述笔录拍在桌上,纸页边缘都被他拍得发卷:立刻申请对赵志国的逮捕令!另外,加派人手搜查城东那块地,王局的尸体很可能就埋在那里!
技术科的小李推门进来,脸色凝重得像块铁:张队,泡沫箱碎片上的指纹比对出来了——除了赵志强和刘春兰的,还有王局的!红绳上的纤维里还检测到微量的血迹,DNA和王局一致!
林溪的心沉了下去——刘春兰的死,王局的失踪,赵志国兄弟的勾当,像团越缠越紧的线,线的另一头,藏着更可怕的秘密。她翻开赵志国的通话记录,发现他和王局在刘春兰死前三天联系频繁,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案发当晚十一点零五分,时长四十七秒。
这通电话之后,王局的手机就关机了。林溪指着通话记录,赵志国说王局是心脏病发作,为什么不打120,反而让赵志强处理尸体
张勇揉着眉心,指缝间全是烟灰:只有一种可能——王局的死,和赵志国脱不了干系。刘春兰很可能不仅发现了挪用公款,还撞见了他们杀人。
这时,老李头拿着份文件跑进来,脸色发白:张队,查到了!城东那块地的招标公示里,王局是评审组组长,而赵志国的公司是最大的竞标方!更奇怪的是,王局的银行账户里,上个月突然多了两百万,来源不明!
林溪的目光落在文件上的招标截止日期——正是刘春兰失踪的那天。她突然想起赵志强的话:我哥说,只要拿到那块地,他就能成为市里的首富……
备车!张勇猛地站起身,警服的纽扣崩开一颗,去城东工地!
挖掘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工地的宁静,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照在堆积如山的钢筋上。赵志国被从地基深处的水泥管里拖出来时,浑身沾满了泥和血,嘴里还叼着根烟——不是他常抽的黄鹤楼,而是红塔山,赵志强抽这个牌子。烟盒里还夹着张照片,是两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其中一个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和赵志强额角的伤一模一样。
你们找不到的,他看着围上来的警察,突然笑起来,牙齿上沾着血,王局的尸体被我浇上混凝土了,再过三个月,这里就是高楼大厦,谁也发现不了……
地基深处,除了赵志国,还挖出个被水泥封住的铁盒,里面是王局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赵志国的女儿……和我二十年前丢的那个……后面的字被墨水涂了,但能看出眼睛痣等字眼。
他的目光扫过林溪,突然变得狠戾:那个女人,死得活该!她要是不多管闲事,现在还能领她的优秀员工奖状……
林溪看着这个在权力和贪婪里彻底扭曲的男人,突然想起刘春兰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让黑暗见光。此刻,这句话像颗种子,在这片即将建起高楼的土地上,悄然发了芽。
十一、破绽
技术人员在赵志国的别墅里忙到后半夜。紫外线灯扫过客厅的地毯,原本看不见的血迹瞬间显形,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从沙发延伸到储藏室门口,中途有几处拖拽的痕迹,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拉出长长的毛絮。
这里原来放着个很大的行李箱,保姆站在一旁,脸色发白,赵总凌晨三点拖着它出门,我问里面装的什么,他说‘没用的垃圾,扔了’。现在想来,那箱子沉得很,他一个人拖得满头大汗。
林溪的目光落在储藏室的地板上,角落里有块新换的瓷砖,和周围的旧砖颜色明显不符。技术人员用撬棍撬开,下面的水泥还是湿的,散发着新鲜的灰浆味。
下面有东西。撬棍碰到了硬物,发出哐当的轻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当水泥块被一块块挪开,一个黑色的防水布包裹的物体露了出来,形状像个人形。林溪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想起赵志国说的浇上混凝土——原来他没说谎,只是藏错了地方。
防水布被剪开,里面是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穿着的警服肩章还能辨认出二级警监的标志。法医戴上口罩,手指轻轻按压尸体的胸口:肋骨断裂三根,颅骨有钝器击打伤,死亡时间和王局失踪时间吻合。
储藏室的水泥下面,除了王局的尸体,还压着件女士风衣,口袋里有张电影票根,是刘春兰失踪当晚的《妈妈再爱我一次》,座位号和赵雅琪的学生证编号一致。风衣的内衬里,缝着块小小的芯片——是赵志强公司的定位器,最后显示的位置是精神病院。
林溪的目光扫过尸体的手腕,那里有块价值不菲的手表,表针停在晚上八点十七分——正是赵志国供述的案发时间。
找到这个了。一名警员从储藏室的角落拿起个沾着血的水晶烟灰缸,边缘还沾着几根灰白的头发——和王局的发色一致。
林溪看着烟灰缸上的裂痕,突然想起赵志国办公室的那个同款——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替换品,却忘了清理藏在储藏室的凶器。
这时,小李跑进来,手里拿着个证物袋:溪姐,在赵雅琪的房间找到的!袋子里是块碎玻璃,边缘沾着干涸的血迹,DNA检测显示属于王局。
这是茶几上的烟灰缸碎片,林溪想起别墅客厅里那个新换的水晶烟灰缸,赵雅琪说她用这个扎伤了王局的胳膊。
紫外线灯照过的地毯上,除了血迹,还有串模糊的脚印,尺码是37码,和刘春兰的工鞋一致,但鞋底的花纹里嵌着点金粉——这是赵雅琪生日蛋糕上的装饰,她那天说不小心蹭到鞋上了。
证据链越来越清晰,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赵志国牢牢困在中央。林溪站在别墅的露台上,看着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吹散了一夜的血腥气,却吹不散这片土地上的阴霾。
十二、秘密
赵志国的加密电脑被技术科破解时,林溪正在整理王局的通话记录。屏幕上跳出的文件夹命名很随意——家庭录像,点开后却跳出一段没有声音的监控画面,拍摄角度是书房的角落,显然是针孔摄像头拍的。
家庭录像文件夹的隐藏子目录里,有段赵雅琪的自拍,背景是她的卧室,书架上摆着本《刑法学》,书里夹着张剪报,是王局多年前处理的女童拐卖案,报道里提到嫌疑人赵某某(在逃)。
画面里,赵志国的书房灯火通明。王局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目光却黏在站在一旁的赵雅琪身上。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肩膀微微发抖。
雅琪啊,王局突然开口,伸手想去拍她的肩膀,被赵雅琪躲开了,你爸的事,就是我的事。城东那块地,叔叔肯定帮你爸拿到。他的声音透过后期处理勉强能听清,带着令人不适的油腻。
赵志国站在窗边打电话,侧脸对着镜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挂了电话后,他走过来给王局倒酒:王局,孩子还小,您别吓着她。
我怎么会吓她呢王局灌了口酒,眼睛却始终盯着赵雅琪,这么水灵的姑娘,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他突然抓住赵雅琪的手腕,把她往怀里拽,让叔叔抱抱,沾沾喜气。
赵雅琪尖叫着挣扎,慌乱中撞翻了茶几,水晶烟灰缸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她抓起一块最大的碎片,狠狠扎向王局的胳膊——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白色的连衣裙。
王局疼得怒吼,反手给了赵雅琪一巴掌。女孩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赵志国冲过来,挡在女儿身前,和王局扭打在一起。混乱中,他抓起桌上的奖杯,狠狠砸向王局的后脑勺。
血溅在墙上的油画上,金色的麦田瞬间多了片刺目的红。王局倒在地上,眼睛圆睁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接下来的画面让林溪胃里一阵翻涌——赵志国冷静地擦掉血迹,把王局的尸体拖进储藏室,又拿出手机模仿王局的语气给秘书发消息:我在朋友家喝酒,今晚不回去了。他甚至对着镜子练习王局说话的语气,嘴角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冰。
视频最后黑掉前,画面角落里闪过个黑影,手里拿着把水果刀,刀柄上缠着的红绳和树杈上的塑料袋绳结完全相同——后来比对发现,指纹是赵雅琪的。
十三、根系之下
五年后的秋天,林溪已经成了刑侦支队的骨干。接到报警电话时,她正在整理旧案卷宗,刘春兰的照片夹在里面,嘴角的痣依然清晰。
城东别墅区,有人在草坪下挖出一具尸体。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惊慌,黑色塑料袋包着的,高度腐烂,看着有点年头了。
林溪赶到时,警戒线已经围了起来。新业主站在一旁瑟瑟发抖,手里还攥着装修合同:我就是想把草坪改成花坛,谁知道一挖就挖出这东西……这房子不会闹鬼吧
法医掀开塑料袋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甜腥气扑面而来。林溪皱了皱眉,这味道和五年前在高速路树下闻到的一模一样。尸体穿着件印着大学logo的T恤,口袋里的学生证已经烂得只剩半张,依稀能看清李浩两个字。
李浩的学生证夹层里,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赵雅琪的药里有安眠药,字迹和刘春兰笔记本上的一模一样。他的相机吊坠里,内存卡没被取走,最后一张照片是赵志国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女人的嘴角有颗痣,和刘春兰的位置分毫不差。
死者为男性,年龄约二十岁,死于机械性窒息。法医的声音传来,颈部有明显的勒痕,和五年前刘春兰案的手法有些相似。
尸体的指甲缝里,除了泥土,还有点蓝色的纤维——是马国庆工装的布料,他说五年前修草坪时不小心被钉子刮到,却没说那天他帮赵志国搬过个很重的箱子。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很特别,吊坠是个小巧的相机模型。她突然想起赵雅琪的档案照片,女孩的脖子上戴着同款项链,只是吊坠是朵小雏菊。
查一下这个李浩,林溪对身边的警员说,五年前是否有失踪记录,还有,他和赵雅琪是什么关系。
警员很快传来消息:溪姐,查到了!李浩,五年前是某大学的学生,因为涉嫌传播淫秽视频被调查,后来突然失踪。他的社交账号里,有很多和赵雅琪的合照,看起来是情侣关系。
林溪的目光落在别墅后院的草坪上,挖掘机还在工作,铲斗上沾着湿漉漉的泥土。她想起赵志国被判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雅琪……当时她以为是借口,现在看来,这句话里藏着更深的秘密。
十四、噩梦
赵雅琪在精神病院的花园里晒太阳,五年的时光让她褪去了稚气,却也让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听到李浩的名字时,她手里的向日葵突然掉在地上,花瓣散落了一地。掉在地上的向日葵,花盘里藏着颗小小的纽扣,和刘春兰工装口袋里的那颗Z字纽扣完全相同。
他不是李浩,赵雅琪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他叫张强,是王局的远房侄子。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五年前那个说儿子失踪的老太太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手里的照片上,男孩的脖子上也戴着个相机吊坠。
他接近我,就是为了报复我爸。赵雅琪捡起一片花瓣,指甲掐得花瓣流出汁液,她说张强的玩偶摄像头时,手指在花瓣上划出的痕迹,和赵志国别墅沙发扶手上的划痕形状一致。他说我爸害死了王局,他要让我们家破人亡。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个可怕的夜晚:他送我那个玩偶时,眼睛亮得像狼。他说‘琪琪,这是我们的秘密’,现在想来,他从一开始就算计我!玩偶的眼睛里藏着摄像头,拍下了我爸杀王局的全过程。
赵雅琪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拿着视频威胁我,说要么给他五十万,要么就把视频发给媒体。我爸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他在翻我抽屉找内存卡……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张强举着手机喊‘赵志国你杀人了’,我爸抄起烟灰缸就砸过去了……血溅在我新买的地毯上,像朵烂掉的红玫瑰。我爸掐着他脖子的时候,他还看着我,眼睛里全是恨……
你为什么不阻止林溪的声音有些发沉。
我怕,赵雅琪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花瓣上,我爸说‘雅琪,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们就一起死’。他把张强的尸体埋在后院时,让我帮忙扶着铁锹,泥土盖在塑料袋上的声音,我到现在都能听见……
她突然抓住林溪的手,指甲深深嵌进对方的肉里:他不是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他挪用公款是为了养情妇,讨好王局是为了拿地,他从来没在乎过我……
精神病院的护士说,赵雅琪每晚都会喊不是我推的,有时又哭着说妈妈的项链在他手里——刘春兰的遗物里,确实少了条祖传的银项链,后来在张强的墓地里被找到,链扣上缠着根红绳,和赵雅琪的雏菊项链是同一款式。
赵雅琪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喃喃自语:我每天都梦见他们三个——王局倒在血泊里,刘春兰睁着眼睛看我,张强的尸体在草坪下对我笑……他们都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们……
林溪看着这个被噩梦缠绕的女孩,突然想起刘春兰笔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黑暗不会永远笼罩,总有光照进来的那天。此刻,阳光穿过精神病院的铁栏杆,照在赵雅琪苍白的脸上,也照亮了那些被掩埋多年的真相。
草坪下的尸体被运走时,林溪最后看了一眼那栋别墅。新业主说要彻底翻新,连地基都要重新打。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个崭新的家,没有人会知道,这片土地下埋着多少秘密,多少冤魂。
但林溪知道,那些真相不会被遗忘。它们像种子,在黑暗里扎根,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迎着阳光,长成参天大树。而那些散落的伏笔——赵家村的烟盒、赵雅琪的头发、刘春兰口袋里的纽扣、王局的日记本,最终都成了拼凑真相的拼图,让每一个隐藏在阴影里的罪恶,都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