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夫君,大雁皇朝的战神将军。
他说过,此生唯我一人,待天下安定,便与我归隐山林。
我信了。
我藏于幕后,将沈家世代相传的兵法倾囊相授。
他踩着我铺就的血路,一步步封侯拜将,荣耀无双。
直到那日,庆功宴上,皇帝将最受宠的宁安公主许配给他。
满堂恭贺,他意气风发,遥遥一瞥,眼神里没有半分愧疚,只有冰冷的杀意。
宴后,他最信任的副将,也是我曾经的同袍,将一柄淬毒的匕首送入我的心口。
嫂夫人,别怪将军。要怪,就怪你身为女子,挡了将军的青云路。
大雪纷飞,我倒在污秽的暗巷里,血染白衣。
我听见他们对外宣称,将军夫人沈氏,暴毙而亡。
我死死攥着怀里那枚早已冰冷的虎符,对着苍天发誓:
裴渊,若有来生,不,若有残魂,我必让你身败名裂,跪在我面前,尝尽我今日所受万分之一的锥心之痛!
1
剧痛将我从昏沉的黑暗中唤醒。
不是死亡的虚无,而是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灼烧的痛楚。
小姐……小姐你醒了!
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泣音。
我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一张布满沟壑的脸。
是忠叔,我们沈家三代的老仆。
忠叔……我……我没死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每个字都扯动着胸口的伤。
老奴赶到时,您还有一口气。
忠叔老泪纵横,老奴拼了命把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可是小姐……你的脸……
脸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忠叔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颤抖着递过来一面铜镜。
镜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脸了。
左半边脸颊被一道蜈蚣般的疤痕狰狞地劈开,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右边脸颊也满是划伤,像是被野兽的利爪狠狠抓过。
这张脸,别说是我自己,就算是裴渊站在面前,也绝不可能认出来。
毁容,是为了让我死得更名正言顺。
裴渊,你好狠的心。
小姐,我们得赶紧走!
忠叔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将军府的人恐怕很快就会发现您的‘尸体’不见了,他们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我闭上眼,强忍着泪水和滔天的恨意,点了点头。
忠叔,去北朔。
北朔
忠叔大惊失色,小姐,那可是我们的敌国啊!我们去那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酷,裴渊以为我死了,大雁再无我容身之处。他绝不会想到,我会去北朔。
更重要的是,只有在北朔,我才能找到复仇的机会。
裴渊,你不是想做大雁的擎天一柱吗
那我便去你的对立面,亲手将你这根柱子,一寸寸敲碎!
2
从京城到北朔边境,是一条漫长而艰险的逃亡之路。
忠叔用他所有的积蓄,换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和一些干粮盘缠。
为了躲避搜查,我们只能走最偏僻的小路,昼伏夜出。
胸口的伤和脸上的伤反复发炎,高烧让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混沌的状态。
昏迷中,我总会回到过去。
回到我与裴渊初遇的时候。
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小将,在一次围猎中为救我而身受重伤。
回到我爹爹临终前,将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嘱咐他要好好待我。
回到我们新婚之夜,他执着我的手,在我耳边一遍遍地说着情话,许诺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念,你之才智,胜过天下男子。待我功成名就,必奏请圣上,为你正名。
阿念,这《沈氏兵法》太过博大精深,你定要好好教我。
阿念,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
那些曾经让我心动不已的甜言蜜语,如今想来,每一句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凌迟着我的心。
我的才智,成了他平步青云的阶梯。
我家的兵法,成了他盗取战功的宝库。
而我,沈念,曾经名动京城的将门虎女,最终却只配成为他迎娶公主路上的绊脚石,被一脚踢开,弃之如敝屣。
一次高烧不退,我几乎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冰凉的雪水滴在我的嘴唇上。
我贪婪地吮吸着,仿佛那是救命的甘泉。
是忠叔,他跪在雪地里,用手捧来干净的积雪,一点点融化了喂给我。
小姐,你一定要撑住!老将军和夫人的大仇还没报,沈家的冤屈还没洗刷,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是啊,我不能死。
我若是死了,谁来为我沈家满门忠烈讨回公道
我若是死了,裴渊和宁安公主岂不是要高枕无忧,享受着踩在我骸骨之上的荣华富贵
我不甘心!
凭着这股不甘和恨意,我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3
一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北朔的边境小城,黑水城。
这里气候苦寒,民风彪悍,与大雁的江南水乡截然不同。
我和忠叔找了一间最偏僻的院子住下。
为了掩人耳目,我买了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戴上,从此,世上再无沈念,只有一个代号鬼先生的复仇者。
忠叔则对外宣称是我的仆人。
安顿下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集情报。
我要知道裴渊的一切,要知道大雁朝堂的动向,更要知道北朔的军事布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沈氏兵法》的开篇第一句,也是我爹从小教我的道理。
然而,我一个无名小卒,如何才能接触到北朔的权力核心
机会很快就来了。
北朔与西戎常年在边境有摩擦。
我抵达黑水城的第三个月,一支西戎的骑兵小队突袭了北朔的粮草运输线。
黑水城的守将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立刻点兵出城追击,结果中了西戎的埋伏,损失惨重,还丢了城外的一处重要关隘。
消息传来,整个黑水城都人心惶惶。
守将急得上火,张榜寻求破敌之策,许以重金。
忠叔拿着一张榜文,忧心忡忡地对我说:小姐,这是个机会,但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
我打断他,眼神坚定,富贵险中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当晚,我写了一封信,详细分析了西戎的战术意图,并提出了一个围点打援,虚实相生的破敌之策。
我让忠叔将信匿名投进了守将府。
我笃定,他会用我的计策。
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4
三天后,捷报传来。
黑水城守将依我之计,不但成功夺回了关隘,还设伏歼灭了西戎的主力部队,大获全胜。
黑水城全城欢庆,守将府更是门庭若市。
而我,则在等一个人。
一个真正能带我走上北朔权力舞台的人。
果然,当天傍晚,一队精锐的士兵就包围了我们的小院。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脸上的恶鬼面具上停留了一瞬。
你就是献策的‘鬼先生’
他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探究。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谁
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北朔,三王子,萧澈。
我心中一动。
我当然知道他。
北朔皇帝最不成器、最不受宠的三王子。
传闻他玩物丧志,不理政事,被发配到这苦寒的黑水城自生自灭。
但我的情报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伪装。
萧澈,才是北朔皇室里隐藏最深的那条龙。
他野心勃勃,隐忍蛰伏,只缺一个能助他一飞冲天的机会。
而我,就是那个机会。
殿下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我故作镇定,声音刻意压得低沉沙哑。
先生之才,不应埋没于此。
萧澈开门见山,黑水城太小,容不下先生这条真龙。不知先生,可愿随我回王都,共谋大业
他果然看懂了我的计策,也看懂了我的野心。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殿下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我冷笑一声,一个被发配边疆的失势王子,拿什么与我共谋大业
就凭……
萧澈凑近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他指了指东南方,大雁京城的方向。
大雁战神,裴渊。我恨他入骨。
5
我浑身一震。
裴渊,是萧澈的敌人
见我沉默,萧澈以为我在犹豫,便继续说道:三年前,我皇兄,北朔太子,就是在与裴渊的对阵中战死。那一战,裴渊用兵如神,我北朔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此仇不报,我萧澈誓不为人!
原来如此。
我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殿下想报仇,为何找我北朔难道没有良将吗
良将
萧澈自嘲地笑了笑,一群只知冲锋陷阵的莽夫罢了。他们赢不了裴渊。裴渊的用兵之道,诡异多变,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研究了他三年,依旧看不透。
他当然看不透。
因为那些所谓的用兵如神,根本就不是他裴渊的。
那是我沈念,是我们沈家几代人的心血!
一股强烈的恨意和讽刺涌上心头,我几乎要笑出声来。
裴渊,你听到了吗
你引以为傲的战功,在你真正的敌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无法破解的谜团。
而解开这个谜团的钥匙,现在就站在这里。
我可以帮你。
我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绝对的自信,但我有条件。
先生请讲。
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第一,我的身份,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脸上,永远都会戴着这副面具。
可以。
第二,军中之事,我需要绝对的话语权。你的将领,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号令。
萧澈的眉头皱了一下。
这在等级森严的军队里,是前所未有的要求。
但他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只要先生能让我看到你的价值,我可以答应。
第三,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将来若能攻破大雁京城,裴渊,必须由我亲手处置。
我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刻骨仇恨。
萧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的面具下看穿我的过往。
最终,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6
就这样,我戴着狰狞的恶鬼面具,以鬼先生的身份,成了三王子萧澈的首席军师。
回到北朔王都,萧澈为我安排了一处极为隐秘的府邸,除了他和忠叔,无人知晓我的真实住处。
初入军营,我遭到了所有人的质疑和抵制。
一群骄傲的北朔将军,怎么可能听从一个来历不明、连脸都不敢露的鬼先生的号令。
他们当着萧澈的面,对我冷嘲热讽。
三殿下,您从哪找来这么个装神弄鬼的东西打仗是靠刀剑和勇气,不是靠一张面具!
就是!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鼠辈,也配对我们发号施令
让他带兵我怕他连马都不会骑!
面对这些挑衅,我一言不发。
萧澈有些尴尬,想为我解围,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知道,在军中,实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证。
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我需要一场胜利,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机会很快又来了。
与北朔常年对峙的,除了大雁,还有东边的蛮族。
我刚到王都不久,蛮族便集结了五万大军,号称要踏平北朔王庭。
朝野震动,主战主和,争论不休。
而那些曾经嘲讽我的将军们,个个摩拳擦掌,主动请缨,想要去捞取战功。
萧澈将他们召集到我的府上,名为议事,实为考验。
鬼先生,蛮族来势汹汹,依你之见,此战当如何应对
萧澈将问题抛给了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充满了不屑和看好戏的意味。
我走到巨大的沙盘前,上面是北朔与蛮族边境的地形图。
我拿起代表蛮族军队的红色小旗,看都未看,随手就插在了一个叫做鹰愁涧的地方。
不出十日,蛮族必经此地。
7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一个络腮胡将军当场就笑了出来:鬼先生,你莫不是在说笑鹰愁涧两侧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乃是天险,别说五万大军,就是五百人都难以通过!蛮王又不傻,怎么可能走这条死路
是啊,从蛮族王庭到我们王都,明明有更平坦的官道,他们何必绕远路去走鹰愁涧
质疑声此起彼伏。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萧澈,淡淡地说道:兵者,诡道也。蛮王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色厉内荏。他知道自己兵力不及我们,正面交锋必败无疑。所以,他一定会选择一条我们意想不到的路,发动奇袭。
而鹰愁涧,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至于那条所谓的平坦官道,我冷笑一声,殿下只需派人去查,必然会发现蛮族留下的痕迹。那是他们故意布下的疑兵之计,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我们主力出击,然后他们好从鹰愁涧直捣我们空虚的王都。
我的话,让在场的将军们都陷入了沉默。
虽然他们依旧半信半疑,但我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萧澈沉吟片刻,最终选择相信我。
好!就依先生之言!
他环视众人,下达命令,命张将军率领三万主力,沿官道佯装迎敌。其余所有兵马,随我跟先生,前往鹰愁涧设伏!
命令一下,虽然很多人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
大军开拔,前往鹰愁涧。
那几天,是我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如果我的判断失误,不仅我自己会身败名裂,更会连累萧澈,让他彻底失去争夺王位的资格。
北朔的将军们更是对我冷眼相待,私下里都说我是个纸上谈兵的骗子。
只有萧澈,始终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先生,我相信你。
他在寒风中,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除了爹爹和忠叔,他是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的人。
哪怕,是在裴渊背叛我之后。
8
我们在鹰愁涧埋伏了整整七天。
第八天清晨,探子来报,蛮族大军果然出现在了鹰愁涧的入口!
消息传来,整个营地都沸腾了!
那些曾经质疑我的将军们,个个目瞪口呆,看着我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敬畏。
神了!真是神了!
鬼先生真乃神人也!
那一刻,我知道,我赌赢了。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
蛮族大军沿着狭窄的栈道,排成了长蛇阵,完全没有料到这里会有埋伏。
随着我一声令下,埋伏在两侧悬崖上的北朔士兵万箭齐发,滚石檑木如雨点般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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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愁涧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蛮族军队进退两难,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蛮王在乱军中被一箭射杀。
此战,北朔以极小的代价,全歼蛮族五万大军,一举解决了困扰北朔多年的边患。
鹰愁涧大捷的消息传回王都,举国震动。
鬼先生的名号,一夜之间响彻整个北朔。
人们都说,三王子萧澈得到了神人相助,是天命所归。
而我,也终于在北朔军中,站稳了脚跟。
回到王都,萧澈为我举办了庆功宴。
宴会上,那些曾经对我冷嘲热讽的将军们,全都端着酒杯,排着队来向我敬酒,言语间充满了谄媚和敬佩。
先生神机妙算,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之才,堪比当年大雁的沈老将军啊!
听到沈老将军这四个字,我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
酒水洒出,滴落在我的手背上,冰冷刺骨。
爹爹……
如果他泉下有知,看到女儿如今寄身敌国,为敌国出谋划策,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会为我骄傲,还是会骂我不肖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别无选择。
9
鹰愁涧大捷之后,萧澈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
老皇帝对他另眼相看,将越来越多的军务交给他处理。
而我,作为他背后的鬼先生,则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北朔的军队虽然彪悍,但军纪涣散,战术单一,装备也十分落后。
这正是我大展拳脚的地方。
我借鉴了《沈氏兵法》中的练兵之法,结合北朔士兵的特点,为他们量身打造了全新的训练体系。
我引入了协同作战的理念,将骑兵、步兵、弓箭手进行混编,演练各种复杂的阵法。
我还利用自己前世的知识,画出了改良版投石机和连弩的图纸,让工匠营进行打造。
这些东西,在大雁时,我曾无数次在沙盘上向裴渊推演过。
我告诉他,这是我们沈家不传之秘,是未来战争的趋势。
他当时听得如痴如醉,满口赞叹。
可他学会的,终究只是皮毛。
他只知道怎么用,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用。
他只知道阵法的变化,却不知道其中蕴含的生克之道。
而现在,我要用他最瞧不起的北朔军队,将这些他只学到皮毛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10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在我和萧澈的努力下,北朔的国力蒸蒸日上,军队焕然一新,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大雁打得节节败退的弱国。
萧澈也从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变成了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老皇帝年迈体衰,已将大部分朝政都交由他处理。
而我,依旧是那个戴着恶鬼面具,隐藏在幕后的鬼先生。
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大雁,关注着裴渊的消息。
忠叔通过我们沈家旧部建立的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将大雁的情报送到我手中。
裴渊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
他虽然娶了宁安公主,成了皇亲国戚,但也因此被卷入了更复杂的宫廷斗争。
宁安公主骄纵跋扈,两人婚后争吵不断。
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我的出谋划策,他在战场上的表现,开始变得越来越平庸。
三年来,大雁与西戎、南蛮时有战事,裴渊虽然也打了几场胜仗,但赢得都十分艰难,甚至有几次还吃了败仗,损兵折将。
朝中对他战神之名的质疑声,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他变得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暴躁,据说还因为一点小事,杖杀了好几个侍女。
我看着情报,心中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冰冷的平静。
裴渊,这才只是个开始。
你失去的,远不止一个帮你出谋划策的妻子。
你失去的,是你赖以生存的根基。
很快,我就会让你连本带利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吐出来。
11
时机终于成熟了。
一个寒冷的冬日,萧澈将我请到他的书房。
房间里燃着温暖的炭火,他亲手为我沏了一杯热茶。
先生,我们准备好了。
他说,眼中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我点了点头,接过茶杯,暖意从指尖传来。
大雁那边,情况如何
不太好。
萧澈的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去年大雁南方遭遇百年不遇的洪灾,国库空虚,民怨沸腾。而裴渊,为了填补军费的亏空,竟然向皇帝提议加重赋税,搞得天怒人怨。
更可笑的是,他半年前主动请缨,去征讨盘踞在西南的叛军,结果呢打了大半年,损兵折将,非但没能剿灭叛军,反而让他们越打越强,现在已经成心腹大患了。
我听着,心中冷笑。
西南地区地形复杂,多山多林,易守难攻。
当年我曾专门为这种情况设计了一套分而治之,诱敌深入的战术。
我曾想将这套战术教给裴渊,可他当时正忙着和宁安公主花前月下,根本无心学习,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区区山贼,何足挂齿待我大军一到,必然望风而降。
如今,他终于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朝中已经有人上书,弹劾他指挥不力,劳民伤财。
萧澈继续说道,皇帝虽然还护着他,但对他的信任,显然已经大不如前。
他现在,就是一头内忧外患的困兽。
我放下茶杯,眼中寒光一闪,是时候,给他致命一击了。
萧澈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一揖。
先生,北朔的未来,我的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我扶起他,声音坚定。
殿下放心,这一战,我们必胜。
因为,我要讨回的,不仅仅是北朔的国仇,更是我沈念的家恨!
12
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
我,鬼先生,辅佐北朔摄政王萧澈,集结二十万精锐大军,以清君侧,讨国贼为名,兵分三路,向大雁发动了全面进攻。
战争的号角,终于吹响。
消息传到大雁,朝野震动。
谁也没想到,那个在他们印象中积弱已久的北朔,竟然敢主动挑起战争。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北朔军队的战斗力,竟然如此恐怖。
东路军,由我亲自指挥,以闪电战之势,不到一个月,就连下大雁边境七座城池,兵锋直指中原腹地。
我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对百姓还开仓放粮,深得民心。
许多厌倦了裴渊暴政的城池,甚至开城投降。
中路军,由萧澈亲率,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大雁的主力部队牢牢牵制在正面战场。
西路军,则是一支奇兵,绕道千里,穿过荒无人烟的戈壁,直插大雁的后方,切断了他们的粮草补给线。
三路大军,互相配合,协同作战,打得大雁军队溃不成军,毫无还手之力。
这套战术,我曾在大雁的沙盘上,为裴渊推演过无数次。
我告诉他,这是应对多线作战的最佳方案。
他当时不以为然,认为太过复杂,华而不实。
而现在,我就用这套他看不上的战术,将他引以为傲的大雁防线,撕得粉碎。
13
捷报一封封地传回北朔王都,也一封封地摆在了大雁皇帝的案头。
皇帝震怒,下旨严斥前线将领无能。
危急关头,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个人——大雁的战神,裴渊。
此时的裴渊,正被西南的叛军搞得焦头烂额。
接到皇帝的八百里加急圣旨,命他立刻回京,统领三军,抵御北朔入侵。
他如蒙大赦,丢下西南的烂摊子,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临危受命,他再次成为了大雁的救世主。
朝堂之上,他慷慨激昂,立下军令状,誓要将北朔蛮夷赶出大雁国土,重振大雁天威。
看着情报上描述的他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只觉得无比讽刺。
裴渊,你真的以为,你还是三年前那个战无不胜的裴渊吗
你真的以为,你面对的,还是三年前那个任你拿捏的北朔吗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你的对手,是我。
是我这个,被你亲手杀死的亡妻。
14
裴渊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合兵力,试图在幽州城下,与我军进行一场决战。
幽州,是通往大雁京城的最后一道屏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他想毕其功于一役,一战定乾坤,挽回他摇摇欲坠的战神声誉。
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我太了解他了。
他这个人,骨子里充满了赌徒的冒险精神。
顺风时,他敢打敢冲,能创造奇迹。
可一旦陷入逆境,他就容易变得急功近利,孤注一掷。
而我,就要利用他的这个弱点,为他精心准备一个巨大的陷阱。
我故意放慢了进攻的脚步,在幽州城外安营扎寨,摆出一副要与他长期对峙的架势。
同时,我派人散布谣言,说我鬼先生其实是个胆小鬼,只敢打顺风仗,一遇到硬骨头就怂了。
这些谣言,很快就传到了裴淵的耳朵里。
他本就因为之前的连败而憋了一肚子火,又急于证明自己,听到这些话,更是怒不可遏。
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在本将军面前猖狂!
他在军帐中大发雷霆,传我命令,三日后,全军出击,与北朔决一死战!我要亲手摘下那鬼先生的面具,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他的副将,也是当年对我下手的那个张启,连忙劝阻。
将军,不可啊!北朔军师‘鬼先生’用兵诡异,我们至今不知其深浅,贸然出击,恐中其计!
住口!
裴渊一脚踹翻了案几,你也被那鬼东西吓破了胆吗我研究过他的战法,无非就是些偷袭、骚扰的小把戏,上不了台面!论到正面决战,他北朔的蛮子,给我大雁的铁骑提鞋都不配!
三日之后,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宰!
看着探子送来的情报,我笑了。
裴渊,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自大,轻敌,永远看不到自己脚下的悬崖。
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15
三日后,幽州城外,平原之上。
两国二十万大军,壁垒分明,遥遥对峙。
旌旗招展,杀气冲天。
我站在高高的瞭望车上,戴着恶鬼面具,手持羽扇,冷冷地注视着对面大雁的军阵。
在军阵的最前方,我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裴渊。
他身披金甲,骑着高大的战马,手持长枪,威风凛凛,一如当年。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他,我以为自己会心痛,会愤怒,会百感交集。
但没有。
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和杀意。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注视,抬头向我的方向望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一张狰狞的面具,我仿佛能看到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裴渊举起长枪,遥指我军,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杀!!!
大雁的军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们的前锋,是裴渊最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人马俱覆,冲击力极强,是他以往无往不利的法宝。
他想用这支铁流,一举冲垮我军的阵型。
想法很好,可惜,他面对的是我。
传令,前军后退,两翼包抄。
我轻轻挥动羽扇,下达了命令。
令旗挥舞,我军的中军立刻像摩西分海一样,向两侧退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而早已埋伏在两翼的北朔弓箭手和长枪兵,则如两只张开的铁钳,狠狠地向着冲进来的大雁骑兵夹击而去。
裴渊的重甲骑兵,瞬间就陷入了三面包围的境地。
他们引以为傲的冲击力,在拥挤的包围圈里,根本无法发挥。
等待他们的,是漫天飞舞的箭雨,和从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
战局,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屠杀。
16
裴渊在后方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
他没想到,自己最精锐的部队,竟然在开战之初,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更没想到,这个所谓的鬼先生,竟然如此精准地预判了他的战术,并设下了如此恶毒的陷阱。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失声喃喃,这种‘口袋阵’的战法,是……是沈家的不传之秘!他怎么会!
他终于感到了恐惧。
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变阵!中军突击!给我撕开他们的口子!
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大雁的中军步兵,在他的命令下,硬着头皮发起了冲锋。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我为他们准备的第二份大礼。
投石机,放!
随着我一声令下,上百架改良过的巨型投石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颗颗磨盘大小的巨石,被抛上天空,划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狠狠地砸进了大雁的军阵之中。
一时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大雁的军阵,瞬间就被砸出了一个个巨大的缺口,士兵们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这还没完。
连弩,射!
藏在步兵阵后的数千架连弩,开始发出致命的咆哮。
密集的弩箭,如同金属的风暴,无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大雁的士兵,就像被镰刀收割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
裴渊彻底懵了。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大脑一片空白。
投石机……连弩……
这些东西,他见过。
三年前,在他的书房里,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女人,曾兴奋地向他展示过这些图纸。
她当时说:夫君,你看,若能将这些利器用于战场,我大雁军队,必将所向披靡!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只是敷衍地笑了笑,心思全在如何讨好即将到访的宁安公主身上。
原来……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才华,更是一个足以改变战争格局的时代。
17
将军!我们败了!快撤吧!
副将张启浑身是血地冲到裴渊面前,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裴渊如梦初醒。
他看着自己节节败退,伤亡惨重的军队,再看看对面那个依旧在高车之上,纹丝不动,仿佛执棋者一般掌控着整个战场的鬼面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涌上了他的心头。
撤我裴渊的字典里,没有‘撤’这个字!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传我将令,亲卫营,随我冲锋!不杀鬼先生,誓不回还!
他要亲自上阵了。
他想用自己的勇武,来挽回这早已注定的败局。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愚蠢的挣扎。
我看着他带着最后的亲卫,像一头困兽般向我冲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萧澈,该你上场了。
我对身边的萧澈说。
萧澈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先生放心,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我等了三年了!
他抽出佩剑,一马当先,率领着早已准备好的北朔精锐骑兵,迎着裴渊冲了上去。
两支最精锐的部队,在战场的中央,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裴渊武功高强,骁勇善战,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无人能挡。
但萧澈,也不是三年前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王子了。
这三年,他跟随我南征北战,早已磨练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边,有无数忠勇的北朔士兵。
双拳难敌四手。
裴渊的亲卫营,很快就被淹没在北朔骑兵的汪洋大海之中。
他自己,也被萧澈和几名北朔大将团团围住。
一场困兽之斗,就此展开。
18
我居高临下,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裴渊从一开始的勇猛无匹,到渐渐力怯,再到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他的金甲上,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不甘。
他一次次地试图突围,又一次次地被打了回去。
他就像一个被蛛网黏住的飞蛾,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被吞噬的命运。
终于,在一次硬拼中,萧澈一剑挑飞了他手中的长枪。
紧接着,数把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大雁的战神,裴渊,兵败被俘。
那一刻,大雁的军队彻底崩溃了。
残余的士兵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幽州之战,以我军的完胜,宣告结束。
19
幽州城,原将军府。
这里现在成了我的临时指挥部。
裴渊被五花大绑,押送到了我的面前。
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堪,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他被士兵狠狠地踹在膝弯,跪倒在地。
但他依旧昂着头,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恶鬼面具,眼神里充满了不屈和怨毒。
你到底是谁
他声音沙哑地问,你用的,为何全都是沈家的兵法你和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多么可笑。
他亲手埋葬了沈家,却又在被沈家的兵法打败后,来质问一个外人。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澈站在一旁,眼中充满了快意。
裴渊,你也有今天!三年前,你杀我皇兄,可曾想过,今日会跪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
裴渊冷哼一声,将头转向一边,不屑于与他对话。
萧澈大怒,刚要发作,却被我抬手制止了。
我慢慢地从帅位上站起来,一步步地,走到裴渊的面前。
大厅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都想知道,这个神秘莫测,扭转了整个战局的鬼先生,到底是谁。
我抬起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摘下了脸上的恶鬼面具。
20
当那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大厅里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张恐怖的脸吓到了。
除了裴渊。
他的身体,在看到我这张脸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致。
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然后是震惊,再然后,是无法置信的惊恐。
他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这……这不可能……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挣扎着向后退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你是……阿念
他终于,认出了我。
尽管这张脸已经面目全非,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满含爱意,如今却只剩下冰冷和仇恨的眼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阿念……真的是你你没死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我看着他这副可笑的模样,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裴渊。
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三年前,你杀妻弃家,盗我战功,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我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浑身一颤,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不……不是的……阿念,你听我解释!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我只是被猪油蒙了心!是宁安!是宁安公主逼我的!她说,只要你活着一天,她就绝不嫁给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被逼无奈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个被逼无奈!你为了自己的青云路,为了迎娶公主,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杀害自己的发妻吗
你可还记得,我爹临终前,你是如何向他保证的
你可还记得,是谁在幕后,为你出谋划策,为你铺平了通往荣耀的每一寸道路
你可还记得,是谁在你身受重伤时,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你
我每问一句,就向前走一步。
裴渊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无言以对,只能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萧澈,都被这惊天的反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鬼先生会对裴渊了如指掌。
为什么鬼先生会用沈家的兵法。
因为,她就是那个本该死去三年的沈家嫡女,沈念!
那个被战神裴渊亲手杀害的,真正的幕后战神!
21
阿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裴渊痛哭流涕,爬过来想要抱住我的腿,却被我一脚踢开。
求求你,阿念,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我回去就休了宁安那个毒妇!我向皇帝请罪!我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声泪俱下,悔不当初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人心软。
可惜,我的心,早在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就已经死了。
夫妻情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刀子,当你派张启,用淬毒的匕首刺入我心口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血海深仇了。
提到张启,裴渊的身体又是一颤。
他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你想怎么样
他绝望地问。
杀你
我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不,那太便宜你了。
我转过身,对萧澈说道:殿下,可以劳烦你一件事吗
萧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躬身道:先生请吩咐。
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我的声音,平静而冷酷,我要让他,从一个高高在上的战神,变成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人。
不要!阿念!你不能这么对我!
裴渊发出凄厉的惨叫,你杀了我吧!求你杀了我!
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废掉武功,比杀了他还要残忍。
但我就是要让他活着。
我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将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夺过来。
我要让他活着,在无尽的悔恨和屈辱中,度过余生。
22
萧澈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命令手下执行我的命令。
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将军府。
我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了大厅。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我的脸上。
那道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三年的忍辱负重,三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
不,不是句号。
只是一个开始。
23
幽州大捷,裴渊被俘,大雁最后的精锐力量损失殆尽。
消息传回大雁京城,如同晴天霹雳。
皇帝当场就病倒了。
宁安公主听说裴渊兵败,而且是被他那个死去的前妻打败的,吓得当场就疯了,整天在宫里大喊大叫,说有鬼来索命。
整个大雁朝廷,乱成了一锅粥。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我北朔大军的铁蹄。
一个月后,我率领大军,兵临大雁京城城下。
大雁的文武百官,在萧澈的感召下,开城投降。
我们兵不血刃,进入了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24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沈家祠堂。
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家将军府,如今已是蛛网遍结,破败不堪。
我推开祠堂的大门,看着那一排排熟悉的灵位,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爹,娘,哥哥……女儿不孝,回来晚了。
我跪在灵前,长跪不起。
忠叔站在我身后,也是老泪纵横。
小姐,老将军和夫人在天有灵,看到您今日的成就,一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我点了点头,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忠叔,传我的命令。
第一,重修沈家府邸和祠堂,恢复沈家的一切荣耀。
第二,以我个人的名义,向大雁皇帝,不,现在是太上皇了,提出两个要求。
一,昭告天下,为我沈家平反,洗刷当年被裴渊诬陷的所有罪名,恢复我父兄的名誉。
二,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为我沈家满门忠烈,建立一座功德碑,让世世代代的大雁子民,都记住沈家的功绩。
告诉他,这是我,沈念,班师回朝的唯一条件。
25
萧澈登基,成为了北朔的新皇,也成为了大雁新的主宰。
他信守承诺,给了我极大的权力和荣耀。
他封我为镇国女帅,地位在所有王公之上,掌管两国所有兵马。
我没有拒绝。
这是我应得的。
登基大典后,萧澈在宫中为我设宴。
没有外人,只有我和他。
阿念,他看着我,第一次没有叫我先生,而是叫了我的名字,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举起酒杯,对他笑了笑:同甘共苦,何来辛苦。
脸上的伤……真的不治了吗
他看着我脸上的疤痕,眼神里充满了心疼,我寻遍了天下名医,一定能……
不必了。
我打断他,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疤痕,这是我重生的印记,我要留着它。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谁,我经历过什么。
萧澈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举起酒杯,我敬你。敬我们死去的亲人,也敬我们崭新的未来。
我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窗外,是京城的万家灯火,一片繁华。
这片土地,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而我,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26
故事的最后,说说裴渊吧。
他没有死。
我把他安置在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里,派了两个哑巴仆人照顾他。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轮椅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偶尔会去看他。
不带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看到我,总是会变得很激动,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是想求饶,还是想咒骂。
但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只能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悔恨、不甘、怨毒,和深深的恐惧。
我知道,这比杀了他,要让他痛苦千百倍。
他将永远活在自己亲手制造的地狱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的尽头。
27
有一次,我去看他的时候,顺便带去了一个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就站在院子里,面对着裴渊,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如今在整个天下流传最广的传奇故事。
故事的名字,叫做《镇国女帅沈念传》。
讲的是一个叫沈念的将门虎女,如何被负心汉所害,家破人亡。
又是如何假死脱身,流亡敌国,戴上面具,化名鬼先生。
最后,如何辅佐新王,反攻故土,手刃仇人,建立不世之功,成为一代传奇。
故事很长,说书先生讲得口干舌燥。
而裴渊,从头到尾,都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角,却有两行浑浊的泪水,缓缓流下。
我不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在为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而忏悔。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28
我转身离开小院的时候,正是黄昏。
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到京城的方向,那座为沈家建立的功德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碑文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见。
我仿佛看到了爹爹,看到了娘亲,看到了哥哥。
他们都在对着我笑。
笑得那么温暖,那么欣慰。
29
后来,史书上这样记载我:
沈氏念,将门之后,大雁人。初为大将军裴渊之妻,藏于幕后,为其谋。渊负之,盗其功,害其命。念死里逃生,毁容,入北朔,化名鬼先生。三年,助北朔王萧澈强国练兵,后统帅三军,破雁都,俘裴渊。新皇登基,封为镇国女帅,权倾天下,威震四海。其用兵之法,神鬼莫测,开一代之先河,后世兵家,皆奉为圭臬。
寥寥数语,概括了我这跌宕起伏的一生。
但我知道,我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
只要这天下还需要我,我沈念的传奇,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30
那日,萧澈又一次来到了我的元帅府。
如今的他,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他屏退了左右,亲自为我沏茶,动作依旧娴熟。
阿念,北境的蛮族又有异动,朝中那帮老臣,都吵着要议和,你怎么看
他端着茶,看似随意地问,眼神却紧紧地盯着我。
我接过茶杯,吹了吹热气,淡淡地说道:议和当年是谁被打得差点亡国,这么快就忘了疼
我的意思是……
萧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国库刚刚充盈,百姓需要休养生息,此时再起战事,恐怕……
怕什么
我抬眼看他,目光锐利,怕打不过,还是怕花钱
都不是。
萧澈摇了摇头,放下茶杯,神情变得无比认真,阿念,我是怕你太累了。
这三年来,你不是在练兵,就是在南征北战,几乎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的。这天下已经安定,你也该歇歇了。
我心中一暖,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是镇国女帅,保家卫国,便是我的职责。
那……职责之外呢
萧澈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31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经历了裴渊的背叛,我对感情之事,早已心如死灰。
更何况,我如今这张脸……
陛下说笑了。
我放下茶杯,语气恢复了平静,我这样的身份,这张脸,谁敢娶谁又配娶
我敢!
萧澈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坚定,掷地有声。
我愣住了,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炙热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最真挚的情意和毫不掩饰的爱慕。
阿念,从我第一眼在黑水城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这三年来,我看着你运筹帷幄,看着你决胜千里,看着你一步步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我敬你,服你,也……也爱你。
我爱的,不是你曾经的容貌,不是你沈家的背景,而是你这个人,是你那颗比天下任何男子都要坚韧、都要璀璨的灵魂。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不在乎你的容貌。我只想,在未来的岁月里,能与你并肩而立,共享这万里江山,共看这人间繁华。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缓缓地,单膝跪地。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枚凤冠。
那凤冠,流光溢彩,竟是以星辰为饰,美得惊心动魄。
阿念,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好吗
我彻底呆住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君临天下的帝王,会向我这样一个毁了容的怪物,下跪求婚。
我的心,那颗我以为早已死去的心,在这一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32
看着单膝跪在我面前,满眼都是真诚的萧澈,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他当初在黑水城,力排众议,选择相信我。
想起他在鹰愁涧,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对我说先生,我相信你。
想起这三年来,我们无数个在沙盘前彻夜推演的夜晚。
想起他每一次看我时,眼中那藏不住的欣赏与敬重。
原来,在我一心复仇的时候,已经有人,在默默地守护着我,爱慕着我。
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我伸手,轻轻抚上自己脸颊那道最狰狞的疤痕。
陛下,你可看清楚了我这张脸……
在我眼里,你比这世上任何女子都美。
萧澈打断我,语气无比坚定,阿念,这道疤,不是你的丑陋,而是你的勋章。它见证了你的苦难,也见证了你的重生。我,为它而骄傲。
我的眼泪,终于决堤。
不是因为悲伤,也不是因为感动。
而是一种,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的释然。
我伸出手,缓缓地,接过了那顶凤冠。
好。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
萧澈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他站起身,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抱得那么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阿念,谢谢你。
他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喃喃自语。
我也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
靠在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我终于明白。
我的重生,不仅仅是为了复仇。
更是为了,遇见一个更好的人,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33
我和萧澈的婚事,昭告天下。
举国欢庆。
百姓们都说,鬼先生配真龙天子,是天作之合。
没有人议论我的容貌,在他们眼中,我是辅佐新皇,平定天下的女战神,是他们的守护神。
我的功绩,早已盖过了一切。
大婚那天,我穿着华丽的凤袍,头上戴着那顶星辰凤冠,与萧澈并肩站在太极殿前,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看着身边的萧澈,他也在看着我,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我们相视一笑。
从今往后,我们不仅是君臣,是战友,更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我们会一起,守护这来之不易的万里河山。
34
婚后,我并未像传统皇后那样,深居后宫。
我依旧是那个手握兵权的镇国女帅。
萧澈给了我最大的信任和自由。
朝堂上,我们是君臣,他主政,我主军,配合默契。
回到后宫,我们是夫妻,会一起下棋,一起读书,一起讨论天下大事。
他从未立过一个妃子。
他说,有我一人,足矣。
他用行动,践行了他当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而我,也渐渐地,学会了如何去爱一个人。
学会了放下过去的仇恨,去拥抱眼前的幸福。
35
又是一年春天。
我和萧澈微服出巡,来到了京郊。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关押裴渊的那座小院前。
守门的仆人说,裴渊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病死了。
死的时候,很安静。
我站在院门口,沉默了许久。
那个纠缠了我半生的男人,终于,彻底地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他对我来说,早已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
萧澈握住我的手,轻声说:都过去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粲然一笑。
是啊,都过去了。
我们转身,迎着春日的暖阳,向着远方走去。
阳光下,我们的影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我的手中,没有了冰冷的兵器,只有他掌心的温度。
我的心中,没有了滔天的仇恨,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我,沈念,曾经的将门虎女,曾经的复仇鬼面,如今的大雁皇后,镇国女帅。
我的人生,曾跌入谷底,也曾站在巅峰。
我失去过一切,也得到过所有。
回首望去,过往种种,皆为序章。
而我和我的天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