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穷得叮当响王国的第二十代勇者。
你问我前任们都去哪儿了
全被魔王城高额的人才补贴挖走了！
为了成为被挖角的一员,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当上了勇者。
结果刚上任,魔王城就宣布：财政吃紧,人才补贴永久停发。
1.
从小,院长阿姨就告诉我,这个国家已经没救了。
上代的国王,为了复兴这个贫困潦倒的王国,决定接近魔王,讨她欢心。
那段时间是王国最繁盛的时候,国王成功得到了魔王的爱,每家每户都能穿上新衣服,吃上白面包,喝上鲜牛奶。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国王就暴露了本性,背着魔王偷偷和其他女人牵扯不清。
于是,暴怒的魔王对这个王国降下了诅咒,王国里的人民不管多努力,都只能落得穷得叮当响的结局。
——这便是如今这个王国名字的由来。
院长阿姨继续讲到,
为了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
2.
自从魔王与上代国王决裂以来,王国便开始招募勇者讨伐魔王。
但每次举行完勇者册封仪式后不久,仪式的主角便会转而投入魔王的怀抱。
你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魔王玛蒙——财富的化身,只要成为她的眷属,就能摆脱那狗屁的诅咒。
更不用说魔王城还针对勇者这一类人才设置了高额的人才补贴。
一旦你以勇者的身份入驻魔王城,便能立刻享受10个庄园、100亩田地、10000名史莱姆劳工的安家补贴,以及1座大型城堡的房票补贴。
换句话说,就是能让你的财富水平从贫困一跃至暴富！
而历代勇者,毫不意外地都败给了魔王城的笼络,迅速转换了阵营。
这种行为真是令人不齿！简直就是是国家的败类、蛀虫！
如果是我成为勇者的话,我绝对会拒绝高额的人才补贴！
……不要庄园、田地、劳工、城堡,只要能摆脱诅咒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才不会像以往的勇者那么贪婪,所以,请让我顺利成为新一代的勇者吧……
3.
为了活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成为勇者。
自记事起,这个信念便深深扎根在我的脑海里,从未动摇过。
抱着这个信念,我吃沙子啃树皮,折下树枝搬起石头当武器,打了十年史莱姆,捅了八百个哥布林窝。
终于在新一届的王国第一争霸赛中击败了所有对手,成为了第二十代勇者。
勇者啊,请带上这柄王国代代相传的宝剑,去讨伐魔王吧。
铜制的王座上,满头白发的老国王穿着打满了补丁的长袍,用树枝支撑着身体站起,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我走来。
愿你的剑能够划破苍穹,破除王国的诅咒,让王国迎来新的未来。
老国王抬起我的手,将祖传宝剑的不知道多少代复制品交给了我。
剑身由最劣质的铁锻造而成,不平整的表面隐隐约约映出了我的脸。
因为不方便战斗而被剪短的头发,从未经过修剪、自然而浓密的眉毛,因为长期暴露在阳光下而变成小麦色的皮肤。
再加上肌肉匀称的身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勇者。
没错,这样就好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
我一定会做到的,让王国迎来新的未来
我握紧了剑,向老国王许下了承诺。
他的脸无悲无喜,似乎早已对这一切感到了麻木,想必不管是贫苦的生活还是勇者的背叛,都已经不能再打击到他了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我在心里想到。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改变我的选择。为了实现我的目的,就算伤害到无关紧要的人也无妨。
4.
当上勇者的第三天,我躺在勇者专属客房的草席上,啃着昨天剩下的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盯着窗外发呆。
按理说,现在魔王城的招募信应该已经送到了才对。
以往的勇者,最慢第二天就能收到邀请函。可我却连个纸片都没见到。
该不会这几天其实是魔王城的休息日
确实,魔王城这么富裕,绝对不会像我们这样007,至少也得是955才对。
我说服了自己,继续享受着有生以来难得的假期。
第四天,我觉得是魔王城在考验我的耐心。毕竟我跟那些见钱眼开的前任不一样,我是有追求的勇者。
第五天,我怀疑魔王是不是找到了新欢,沉溺于男女之爱中,忘记了还有一个新的勇者需要招募。
第六天,我开始害怕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或许我并没有成功成为勇者,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
……
第十天,我终于接受了事实——我,第二十代勇者,被放弃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咬了咬牙,开什么玩笑,凭什么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总是我
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付出了千辛万苦才以女性的身份成为了勇者,而现在,改变命运的机会触手可及,却独独不愿眷顾我。
看来只能亲自去魔王城问个清楚了。
我握紧了劣质铁剑,朝着魔王城的方向迈开步子。
5.
通往魔王城的路比我想象中好走得多。
没有想象中的荆棘丛生,也没有拦路抢劫的魔物,平整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远方,路两旁还种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
这跟王国里坑坑洼洼、长满杂草的土路简直是两个世界。
我一边走一边咂舌,难怪那些前任勇者跑得那么快,光是这路,就比王国强一百倍。
走了大概三天三夜,期间我靠着怀里的黑面包和路边的野果充饥,终于远远望见了魔王城的影子。
城门口站着两个穿着盔甲的守卫,盔甲锃亮,不像我们王国的士兵,穿的都是生锈的铁皮。
我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经的勇者,而不是个刚从穷山沟里跑出来的难民。
站住,干什么的
左边的守卫拦住了我,声音洪亮。
我是穷得叮当响王国的第二十代勇者。
我举起手里的铁剑,尽量让它看起来有点分量。
我来拜见魔王玛蒙大人。
两个守卫对视了一眼,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新一代勇者
右边的守卫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戏谑。
你可真是不幸啊,你来晚了。
晚了什么意思
我心里一紧。
还能什么意思。
左边的守卫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幸灾乐祸,魔王城财政吃紧,人才补贴早就终止了,现在连扫地的都不招了,更别说你这种勇者了。
我不要补贴！
只要能解除诅咒就行了！请让我效忠魔王大人吧！
我摆出最谦卑的姿态,试图打动守卫。
右边的守卫掏了掏耳朵。
这是上面的命令,不招了就是不招了。你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请通融一下吧,至少让我见魔王大人一面吧,哪怕只能说一句话也行啊！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点走投无路的哭腔。
可那两个守卫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为所动,最后甚至开始推搡我。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
我被他们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铁剑也掉在了一边。
看着那两个守卫冷漠的脸,还有那座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的魔王城,一股绝望感涌上了心头。
难道我十年的努力,就换来这样的结果
我趴在地上,手指抠进石板缝里。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巨大的失落和不甘冲垮了我理智的堤坝。
我脑子一热,拿起铁剑,用尽全力城门狠狠劈去！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震得我手臂发麻。
铁屑和碎石飞溅起来,而城门纹丝不动,别说劈开了,连条像样的划痕都没留下。
只有我手中的铁剑裂开成了两半,映出我此刻疯狂扭曲的脸。
这哪是勇者分明是个被逼到绝境的疯子。
吵死了。
一个冰冷、慵懒,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半秒。
我猛地回头。
她就站在那里。
魔王玛蒙,财富的化身,诅咒的源头,我野心所指的对象。
两个守卫看到她,立刻站直了身体,恭敬地低下头：魔王大人。
玛蒙的目光扫过我,没有丝毫停留便径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魔王大人！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着她的背影大喊,请您等一下！
玛蒙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深红色的,可那里面却没有任何温度。
我、我是第二十代勇者！
我……我不求补贴,我只想解除诅咒,求您帮帮我,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解除诅咒
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嘲讽,想解除诅咒,可以。但你得证明自己有这个价值。
玛蒙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她那只看似纤弱无骨的右手,食指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轻轻一点。
空气,骤然凝固了。
我凭着多年来的本能,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
轰！！！
我刚刚站立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深坑。
还没等我喘口气,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击便接踵而至。
我凭借着十年打史莱姆练出来的身手,在地上滚来滚去,狼狈地躲闪着。
攻击越来越密集,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我的头皮、我的胳膊飞过去,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大坑。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速消耗,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糊住了我的眼睛。
两个守卫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被打中。
当玛蒙的又一次攻击从我耳边飞过去时,我再也支撑不住了,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耳边传来嗡嗡的响声。
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好像听到玛蒙用极低的声音叹息着：
你,长大了……
6.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这床软得不像话,跟我以前睡的稻草堆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到全身的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处理包扎过,原本的破布衣服换成了一套柔软精致的女装。
这里是,魔王城内部
醒了
那熟悉的、冰冷的、带着绝对威严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魔王大人……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听我的使唤。
躺着。
玛蒙的声音平淡无波,五分钟。虽然很狼狈,但你在我的攻击下撑住了5分钟。
我……
我想起了昨天的事,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我通过考验了吗
别高兴得太早。
玛蒙停在我的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想解除诅咒可以。用行动证明你的价值,以及你的忠诚。
她的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点。空气中浮现出了一幅清晰的影像。
影像中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囚牢。
一个男人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他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囚服,背对着影像,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啜泣。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即使隔着影像,一股混杂着极度憎恶与毁灭欲的冰冷气息,依旧从玛蒙身上无声地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房间。
杀了他。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用你的剑,亲手结束他那肮脏、背叛的生命。
她微微俯身,那张完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庞靠近我,冰冷的吐息拂过我的额角。
杀了他,我就解除你的诅咒。
7.
通往地牢的路幽深、曲折,仿佛永无止境。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霉味和一种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引路的是一只小型眼魔。它那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独眼空洞地注视着前方,沉默地为我指引着道路。
我紧握着手中那柄被修复过的劣质铁剑,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玛蒙的话如同魔咒,在我脑中反复回响。
杀了他……证明你的忠诚……解除诅咒……
每一个字都让我心脏一阵阵抽紧。
为了孤儿院里的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为了摆脱那该死的、让人永世不得翻身的诅咒,我必须这么做！
一个背叛者,一个渣滓,死不足惜！
我不断地说服自己,试图压下心底深处那丝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抗拒。
终于,眼魔停在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它缓缓飘开,隐入黑暗之中。
我顺着铁门的方向看去,牢房里关着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人,他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我,看起来十分憔悴。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用力推开了沉重的铁门。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地牢里显得格外瘆人。
浓重的腐臭、排泄物的恶臭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囚室很小,只有几平米。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绿光,我看清了角落里的那个人。
他蜷缩着,背对着门,身上那件破烂的囚服几乎成了布条,勉强挂在骨瘦嶙峋的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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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具被世界遗忘的、正在腐烂的枯骨。
这就是那个曾经风华绝代、引得魔王倾心、又亲手将整个王国拖入地狱的男人
厌恶、鄙夷、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复杂的情绪在我胸腔里翻滚。
我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一步步走了进去。
听到动静,角落里的人慢慢转了过来。
当我看清他的脸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张脸,虽然布满了皱纹和污垢,但我还是能隐约看出一些熟悉的轮廓。
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涌上了我的心头。
男人看到我,也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丝光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表情很激动,甚至想朝我扑过来,却被身上的锁链牢牢困住。
你……你……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玛蒙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动手。
男人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眼球猛地凸出,布满血丝。
那双跟我相似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杀了他,现在。
那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绪。
对,杀了他,为了解除诅咒,为了孤儿院的孩子们,为了改变我的命运！
我双手握紧铁剑,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仍在痛苦痉挛、眼神死死盯着我、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身影,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利刃刺穿血肉和骨骼的闷响,在死寂的囚室里清晰得可怕。
剑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件破烂的囚服,深深没入了前代国王枯瘦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凸出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无法言说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有某种被强行掐灭的、最后的疯狂期盼,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最后的目光,凝固在我的脸上,然后,那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灰烬,彻底熄灭了。
温热的,粘稠的。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猛地冲进鼻腔。
我死死捂住嘴,勉强压下那呕吐的欲望。
我杀了他。
我亲手杀了他。
做得好。
玛蒙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囚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你的诅咒,解除了。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暖流涌入了我的身体,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
我知道,诅咒真的解除了。
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我的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他为什么看到我会是那种反应他想说什么
8.
解除诅咒后,我作为玛蒙的助手留在了魔王城。
虽然不用再担心变穷,但前国王临死前的眼神总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让我夜不能寐。
我开始努力工作,想借此转移注意力。
玛蒙对我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交给我的任务也越来越重要。
我这才知道,魔王城的财政并不吃紧,那只不过是用来拒绝我的借口。
玛蒙给我的薪水很丰厚,我省吃俭用,把大部分钱都攒了起来,偷偷寄回王国的孤儿院。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里面还有很多像我一样,因为贫困被父母抛弃的孤儿。
我答应过院长阿姨,等我有能力了,一定会好好养育所有孤儿,让他们不用再感受吃不饱穿不暖的痛苦。
玛蒙对我的信任一点一点地增加。虽然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软化了不少。
但我对前国王死前的疑惑,一点都没有减少。
我开始偷偷地调查。我趁玛蒙不注意,翻看了魔王城的一些旧档案,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档案里记载了很多关于前国王和玛蒙的事情。据说他们以前确实很相爱,玛蒙甚至为了他,把大量的财富投入到王国里,让王国短暂地繁荣了一段时间。
有一天,我在整理玛蒙的书房时,发现了一幅被藏在角落里的画。
画上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穿着国王的礼服,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裙,正是年轻时的前国王和玛蒙。他们依偎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而在他们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被裹在襁褓里,看不清脸,但我的心却猛地一跳。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但我不敢确定。
我需要知道真相。
9.
我找到了占卜师。
在这个世界上,占卜师是最能知晓秘密的人。
她的面容被掩盖在黑袍下,用枯瘦的手抚过我的额头、手心,嘴里念念有词。
她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一般。
魔王玛蒙……前代国王……唯一的女儿……
王国……永世沉沦……黑暗……除非……
杀了她——
杀了你的母亲
大脑一片空白,那些刻意忽略的细节,如同被强行撬开的潘多拉魔盒,疯狂地涌了出来。
初见时玛蒙那句宛如叹息的低语——你长大了,地牢里,前代国王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他死前那绝望、不甘、仿佛凝聚了千言万语的眼神……
假的都是假的
我所效忠的、改变了我的命运的魔王,是赋予我生命却又抛弃了我,亲手将我推入弑父深渊的母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绝望如同毒液,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为……为什么……
我艰难地挤出声音,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占卜师那隐藏在宽大兜帽阴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冰冷而怨毒的弧度。
为什么
她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嘶嘶作响。
因为她愚蠢！她软弱！她爱上了那个卑贱如尘土的人类国王！她沉醉在那些廉价的、虚伪的甜言蜜语里！
那个国王！他该死！他玷污了魔王的无上荣光！
占卜师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我。
而你！你这流淌着肮脏人类血脉的杂种！你弑父的罪孽就是她堕落的铁证！只要她还活着,这份由她爱恨交织而生的诅咒就永远无法消散！这个王国就永远只能在贫穷与绝望中腐烂！
她逼近一步,那冰冷怨毒的气息几乎喷到我脸上。
想想吧！想想那些和你一样在泥泞里挣扎的孩子！想想那些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想想那些因贫穷而熄灭的希望之火！
你手上已经沾了父亲的血。现在,拿起你的剑！为了真正的解脱！为了这个王国千千万万的生灵！去完成你注定的使命——杀了她！杀了魔王玛蒙！用她的血,洗刷一切！只有她的死亡,才能带来真正的新生！
杀了她！你就是拯救王国的英雄！你将获得真正的自由！你将结束这一切痛苦和轮回！
杀了她！
杀了你的母亲！
占卜师那充满蛊惑与怨毒的嘶喊,狠狠扎进我混乱不堪的脑海,与心底另一个声音疯狂撕扯。
孤儿院里那些孩子们蜡黄的小脸,因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充满渴望的眼睛,他们啃着干硬黑面包时满足的笑容。
许许多多王国居民拼命工作,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积累起来的财富消失的身影。
因为没有用处而被抛弃的老人、孩子。
因为无力医治而逐渐走向死亡的病患。
还有……玛蒙。
那张冰冷、完美、永远带着审视的面容下,偶尔在我完成艰巨任务后,那红眸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赞许。
在我训练受伤时,无声出现在房间角落里的、效果奇佳的治疗药剂。
甚至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她独自站在城堡最高的露台上,望着遥远王国的方向,银发被风吹拂,背影竟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寂寥
不！那是假象！是魔王的伪装！
她是诅咒的源头！是这一切悲剧的缔造者！是她让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占卜师的话语如同淬了毒一般,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将那些微弱的动摇狠狠绞碎。
对孤儿院孩子们的担忧和责任,对彻底终结王国诅咒的渴望,对自身命运的愤怒与绝望。
这些情绪不断被放大,最终汇聚成一股冰冷的杀意。
没错,这是为了拯救。
只有我能拯救这个王国。
这就是我的命运。
我该,怎么做
我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10.
夜,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寒风呜咽着穿过荒芜的墓园,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
我独自站在墓园中央,脚下是一片新翻动过的、颜色略深的泥土。
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包。这里埋葬着前国王,我那未曾相认,便死于我手的父亲。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我束起的短发,带来刺骨的寒意。
我的手紧紧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柄剑。
不是那柄劣质的铁剑,而是一柄古朴、沉重、剑身宽阔的长剑。
它被深藏在魔王城宝库的最底层,被无数强大的封印和守卫拱卫着。
王国代代相传的、真正的祖传宝剑——黎明之光。
传说中唯一能真正伤害到魔王玛蒙的武器。
沉重的剑柄隔着衣服硌着我的腰侧,那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即将要做的事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需要回头,那股熟悉的、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已经笼罩了整个墓园。
玛蒙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纯黑的长裙,仿佛融入了夜色。银发在惨淡的月光下流淌着冷辉。
她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深夜引我来此,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听不出喜怒,我的助手,是有什么重要的发现,需要在这亡者之地向我汇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惯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我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亮了我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我眼中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痛苦和决绝。
是的,魔王大人。
我的声音干涩而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一个关于我自身,也关乎这个王国未来的重大发现。
我的手,缓缓移向腰间的剑柄。
哦
她的红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冰冷的单音,身形却已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半步。
黑色的裙摆在夜风中无声拂动,一股强大、冰冷、充满毁灭气息的魔力波动,如同无形的风暴,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看来,你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将心中所有的痛苦、挣扎、愤怒和对拯救的扭曲渴望全部灌注其中,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祖传宝剑——黎明之光。
古朴的剑身在月华下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剑身上的古老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流淌着太阳般的光辉。
光芒出现的刹那,玛蒙身上那汹涌的黑暗魔力猛地一滞。
她红宝石般的的眼眸瞬间收缩,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凝重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仿佛灵魂正在受着被光芒灼烧的痛苦。
我双手紧握黎明之光,将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意志、以及对孤儿院孩子们未来的疯狂执念,全部倾注于这一剑,朝着玛蒙狠狠刺去。
金色的光芒照亮了玛蒙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翻涌的、复杂的情绪。
有冰冷的痛楚,有深沉的疲惫,有早已预见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母亲的悲伤。
没有闪避。
没有格挡。
玛蒙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柄直刺自己心口的剑,看着剑光后我那张因决绝而扭曲的脸。
叮——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琉璃破碎的脆响。
不是剑刃入肉的声音。
璀璨的金色剑光,如同刺入了一个无形的、脆弱的水晶幻影。
玛蒙的身影,在被剑尖触及的瞬间,如同月光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
只有点点如同星尘般的光点,在冰冷的夜风中飘散,迅速湮灭于无边的黑暗。
我僵在原地,剑尖空荡荡地刺在冰冷的空气中。
成功了
11.
就在我心神剧震的刹那——
一道庞大到足以覆盖整个王国的璀璨光柱,毫无预兆地从穷到响叮当王国的大地深处冲天而起。
那光芒纯净、浩瀚、充满了磅礴的生命气息和无限希望。
光芒所及之处,王都破败的街道、摇摇欲坠的房屋、枯黄的田地……在瞬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无数沉睡中的平民被惊醒,茫然地望向窗外那如同神迹般的亮光,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爆发出狂喜的泪水！
诅咒！王国的诅咒被打破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刷过我的全身。
然而,这喜悦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异变陡生！
那道巨大光柱在攀升到最高点的瞬间,被黑暗迅速污染、吞噬。
庞大的阴影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整个王国。
平民们脸上的狂喜凝固,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取代。
整个王国,从希望的巅峰,瞬间跌入了比以往更深沉、更冰冷的黑暗深渊。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声,清晰地响彻在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只见城堡尖塔顶端,一道枯瘦、裹在宽大黑袍里的身影,正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
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她兜帽下那扭曲、狂喜、充满了无尽野心的侧脸。
占卜师！
她狂笑着,声音穿透云霄：
看到了吗！愚昧的蝼蚁们！束缚你们的旧时代结束了！那愚蠢、软弱的魔王玛蒙,已被她的孽种亲手终结！
从此刻起！我！伟大的奥莉维亚！将执掌黑暗！重塑秩序！成为你们新的主宰！新的魔王！
匍匐吧！颤抖吧！在这永恒的阴影之下,献上你们的恐惧与绝望！这将是你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哈哈哈哈——！
狂狷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王都上空。
笼罩王国的巨大阴影,随着她的宣告蠕动,仿佛在应和着新魔王的诞生。
中计了！
占卜师奥莉维亚！她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利用了我！利用了我对身世的痛苦和迷茫,利用了我对孤儿院孩子们的牵挂,利用了我想要终结诅咒的渴望！
她蛊惑我拔出了能杀死魔王的剑,导演了这场弑母的戏码,只为了这一刻。
魔王陨落,诅咒核心动摇的瞬间,她便能强行夺取魔王权柄,将整个王国拖入她所掌控的、永恒的黑暗深渊！
而我……成了她手中最致命的那把刀。
悔恨、愤怒、被玩弄的耻辱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必须阻止她！哪怕拼上这条命！
就在我准备不顾一切冲向城堡尖塔的瞬间——
一个冰冷、平静、却蕴含着滔天怒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清晰地压过了占卜师那癫狂的笑声：
奥莉维亚,蛊惑人心的恶魔,我的前左右手
看来,被驱逐的岁月,非但没能磨灭你的野心,反而让你滋生了更多令人作呕的妄想。
占卜师的狂笑声瞬间戛然而止。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爆发出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慌和怨毒的幽绿光芒,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后。
我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头。
身后,无数如同星尘般的光点,从虚空中重新汇聚、凝结。
纯黑的长裙,流淌着月华般冷辉的银发,魔王玛蒙的身影,由虚化实,再次完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你没死！
奥莉维亚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扭曲的怨毒,不可能！『黎明之光』,那是能斩断你灵魂的神器！我亲眼看着它刺穿了你！
玛蒙缓缓抬起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假死魔法,万象归尘。看来,你被驱逐后,不仅野心膨胀,连眼力也退化得如此彻底。奥莉维亚,你太心急了。只执着于眼前的结果,却忽略了过程。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僵立在一旁、大脑一片空白的我,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又落回奥莉维亚身上。
你以为,诱惑我的情人,蛊惑一个流着我血脉的工具,用一柄被刻意引导找到的旧剑,就能轻易将我抹除,然后坐上你梦寐以求的王座
玛蒙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你低估了我,也高估了你自己。更可悲的是,你低估了她。
她
奥莉维亚像是被这个字眼刺痛,猛地尖叫起来,这个弑父的杂种！这个被你亲手推入深渊的棋子！玛蒙！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你和我一样！都是玩弄人心、利用一切的恶魔！你根本不配提什么血脉亲情！
闭嘴！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这一次,不是奥莉维亚,也不是玛蒙。
是我！
积压了太久的痛苦、迷茫、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眼前这个一手导演了所有悲剧的毒妇的刻骨恨意,在这一刻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
奥莉维亚！
我嘶吼着,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撕裂,是你！是你蛊惑我！是你让我相信那些扭曲的谎言！
我猛地转向玛蒙,眼中充满了血丝和痛苦的质问,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母亲！动手！
玛蒙的身体,在我喊出那两个字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听到了吗,奥莉维亚。清算的时刻到了。
话音未落,玛蒙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直接出现在了城堡尖塔的上空。
下一秒,以玛蒙为中心,无数道黑暗锁链凭空凝结,瞬间缠绕向尖塔顶端的奥莉维亚。
奥莉维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她枯瘦的双手疯狂舞动,脚下翻腾的阴影化作无数阴影之蛇,迎向那些黑暗锁链。
同时,她口中急速念诵着古老的咒文,一股仿佛能腐朽万物的灰色领域以她为中心急速扩张,试图侵蚀玛蒙的力量。
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黑暗力量,在城堡尖塔的上空狠狠对撞。
你的对手,是我。
我脚下发力,地面瞬间炸裂,借助反冲之力,朝着摇摇欲坠的尖塔猛冲而去。
手中的黎明之光似乎感应到了我沸腾的战意,黯淡的剑身爆发出夺目的金光。
奥莉维亚正全力操控着灰色领域和阴影之蛇,与玛蒙的黑暗锁链对抗。
她完全没料到,在她眼中可以随意摆布的的我,竟然能爆发出如此速度和力量,直接向她发起冲锋。
我将所有的力量、意志、对过往的愤怒、对未来的渴望,全部倾注于手中的剑,向着奥莉维亚狠狠斩下。
啊啊啊——！
奥莉维亚发出痛苦的尖叫。
就是现在！玛蒙抓住奥莉维亚分神的瞬间,她那操控着无数黑暗锁链的双手猛地向中心一合,锁链张开无形的巨口,疯狂撕咬着奥莉维亚的灵魂。
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奥莉维亚那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她枯瘦的身体被黎明之光那宽大的剑刃从右肩到左腹,斜斜地贯穿。
伤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浓郁如墨的污秽之力疯狂逸散,又被剑身的神圣金光迅速净化！
她那双充满了无尽野心和怨毒的眼眸死死地瞪大,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你……你们……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充满了不甘和怨毒,最终,所有的光芒迅速从她眼中流逝。
那具被贯穿的枯瘦身体,开始寸寸崩解、风化,连一丝残渣都没有留下。
笼罩在王国上空的阴影,随着奥莉维亚的彻底湮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清冷的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照亮了下方一片狼藉、却重获新生的王都。
12.
尖塔顶端,只剩下我和玛蒙。
她静静地悬浮在空中,看着奥莉维亚消散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向悬浮在空中的玛蒙。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四目相对。
为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要隐瞒我的身世为什么让我弑父为什么要演假死的戏为什么……选择信任我
玛蒙缓缓降落下来,站在我面前不远处。
为了活下去。
她开口,声音不再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倦意,为了你……能够活下去。
她微微仰起头,望向王都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
奥莉维亚的背叛和怨恨,远比你以为的要深,要久。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从我爱上你父亲,那个愚蠢又软弱的人类国王那一刻起,她的疯狂就在滋生。她认为我玷污了魔王的荣光,所以她诱惑了那个男人,导致了我们关系的破裂。
我本以为驱逐她就可以解决一切。但是……你出现了。
玛蒙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你是我的弱点,奥莉维亚深知这一点。只要被他知道你的存在,她就有无数种方法利用你来对付我,或者直接毁掉你。
所以……
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干涩得发痛,你把我抛弃,送到孤儿院,通过利用高额人才补贴的方式招揽勇者,给我种下想要成为勇者的愿望,直到让我成为新的勇者
那是保护你的最好的的方式。
玛蒙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勇者的身份,至少在明面上,让你处于王国正义的一方。奥莉维亚的手,不敢伸得那么明目张胆。而且……我需要时间。
时间
我需要时间布置这场戏。需要时间让你成长到足以成为关键一环。
玛蒙的视线扫过我手中的黎明之光,奥莉维亚太了解我,也太了解魔王的力量。常规的手段,无法彻底根除她,只会让她在阴影里不断重生。
只有让她以为胜券在握,让她主动跳出来,在她强行篡夺魔王权柄、力量与王国的诅咒核心产生剧烈冲突、最不稳定也最脆弱的那个瞬间,才是彻底湮灭她的唯一机会。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负罪感：
而让她相信胜券在握的关键,就是让她亲眼看到我的死亡。看到由你,我的血脉,亲手完成的『弑母』。
地牢里,
我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我的父亲……他认出我了
他……或许猜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沙哑,但,他必须死。只有他的死,才能让奥莉维亚相信,你已经完全被仇恨和野心所控制,能够成为她手中完美的刀。
所以……你就让我……
巨大的痛苦和荒谬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亲手杀了他！
那是他的赎罪！
玛蒙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冰冷的怒焰,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覆盖,也是……代价。为了你,为了这个王国最终能摆脱永恒的阴影……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看着我的眼睛,那双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冰层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痛苦而复杂的暗流：
我知道这很残忍。对你,对我,对他,都残忍。但我别无选择。信任是奢侈品,尤其是在面对奥莉维亚这种敌人时。任何一点疏漏,都会导致万劫不复。
我只能赌,赌你骨子里流着的,不仅仅是他的软弱,还有……我的决绝。赌你在知道部分真相后,在关键时刻,会选择站在我的这一边。
月光无声地流淌在我们之间,塔顶的寒风依旧冰冷刺骨。
但我胸中那翻江倒海的愤怒、痛苦和被欺骗的恨意,却在玛蒙那沉重而疲惫的注视下,如同被投入火焰的坚冰,开始一点点地消融、瓦解。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痛楚,看到了那深不见底的疲惫,看到了那份为了渺茫希望而孤注一掷的决绝,更看到了,那从未消失、只是被层层冰封的属于母亲的悲伤。
那因为国王背叛而生的滔天恨意,那笼罩王国数十年的冰冷诅咒……
在奥莉维亚这个真正元凶被彻底湮灭的此刻,在血脉相连的我们并肩而战的此刻,在经历了最深沉的欺骗与痛苦、最终却选择了共同面对生死的此刻。似乎,也终于找到了消解的缝隙。
玛蒙身上那代表着诅咒根源的戾气,正在一点点地褪去。
笼罩在整个王国上空,那包含贫穷与绝望的诅咒,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呼……
玛蒙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中微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赋予我生命,又将我推入深渊,最终却与我并肩作战、付出巨大代价换来一线生机的母亲。
没有言语。
我向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她那只悬停在半空、微凉的手。
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颤。
月光下,两双同样深邃的眼眸静静对视。
仇恨的坚冰在无声中消融,流淌其间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是血脉相连的牵绊,是无需言说的和解。
13.
十年后。
曾经的穷得叮当响王国早已被历史遗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响彻大陆的名字——富得流油王国。
人们穿着体面的衣服,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孩子们在街角追逐嬉戏,手里拿着精致的糖果或新奇的玩具,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般洒满街道。
穿着锃亮盔甲、精神抖擞的王城卫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繁荣与安宁。
王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破败之地。它被彻底重建,洁白的大理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色的尖顶直指蓝天。
宫殿内部更是富丽堂皇,华美的壁画描绘着王国复兴的史诗,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而璀璨的光芒。
此刻,象征着王国最高权力的议事大厅内,宽大厚重的橡木长桌旁,坐满了王国的大臣和重臣。他们衣着华贵,气度沉稳,目光都恭敬地聚焦在长桌尽头,那高高在上的王座。
王座由整块温润的魔法白玉雕琢而成。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女王。
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生存而满身泥泞的勇者,岁月和至高权力的淬炼,赋予了她威严与沉静。
剪短的头发早已留长,被精巧地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一身剪裁合体的白金礼服,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
她的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坚韧,但那份锐利已被一种洞察世事的沉稳所取代。那双深邃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下方,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不容置疑的威仪。
王国第十五代君主——艾莉西亚女王。曾经的第二十代勇者,魔王玛蒙的女儿。
陛下,财政大臣恭敬地起身行礼,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上一季度王国财政报告已呈递。国库收入同比再增三成！粮食储备充足,可供全国三年之用！魔晶矿脉开采稳定,魔导工业产值跃升大陆前三！目前全国上下,无一人再受饥寒之苦！
好。
艾莉西亚微微颔首,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王者的气度,民生为本,继续推进。
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琉璃窗,在王座旁投下斑斓的光影。光影的边缘,一道纤细的身影安静地侍立着。
她穿着一身低调的深紫色宫廷侍女长裙,银白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容颜依旧完美得不似凡人,只是眼角添了几道细不可察的岁月痕迹。
她微微垂着眼睑,仿佛只是最寻常的侍从,但偶尔抬眸间,那双深邃的红色眼眸里沉淀的智慧与阅历,却足以让任何与之对视的人心生敬畏。
魔王玛蒙。或者说,如今的女王顾问——玛蒙女士。
当艾莉西亚的目光偶尔掠过她时,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暖意和依赖。而玛蒙女士则会回以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鼓励与欣慰的颔首。
陛下,军务大臣起身,神情严肃,边境哨所回报,近期有零星魔物骚动迹象。虽然规模不大,但为防患未然,臣建议加强边境巡逻力量,并提请……顾问阁下评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敬畏地投向了王座旁那道纤细的身影。
艾莉西亚也看向玛蒙女士。
玛蒙女士缓缓抬起眼帘,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洞悉力：
边境领主『沼地男爵』,一个不安分的旧时代残留。力量有限,不足为虑。增派一队骑士例行巡视即可。若其越界……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极其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抹除。
轻描淡写,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谨遵顾问阁下指令！
军务大臣立刻躬身领命,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细汗。大厅里一片肃然。
议事结束,大臣们恭敬地行礼告退。厚重的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王座上的艾莉西亚和侍立一旁的玛蒙女士。
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艾莉西亚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方才那端坐王座的威严姿态悄然卸下,流露出几分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不易察觉的倦意。
母亲,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那个家伙,真的只是小麻烦
玛蒙女士——不,玛蒙缓步走到王座旁,动作自然地拿起旁边的茶壶,为艾莉西亚倒了一杯。
一个试图在新时代的夹缝里重温旧梦的可怜虫罢了。
玛蒙的声音平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力量不过尔尔,让骑士去已经是抬举他了。
她将茶杯递到艾莉西亚手中,看着女儿略显疲惫的脸,倒是你,艾莉。昨夜又熬夜了
艾莉西亚接茶杯,她低头抿了一口茶,宁神花的清香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
嗯,民生是大事,为此多费些心力也是值得的。
她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母亲,您说,当年和我一起为了生存啃树皮的伙伴们,现在要是看到这片望不到边的麦田,会是什么表情
窗外,是阳光明媚、繁荣富庶的王都全景。更远处,依稀可见王国广袤肥沃的土地。
玛蒙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双看惯了世事变迁的红眸里,映照着这片由她们母女亲手终结诅咒、共同守护的繁荣景象。
他们会笑,艾莉。
玛蒙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温和与笃定,就像这王国里的每一个人一样,发自内心地笑。
阳光透过琉璃窗,温暖地洒在母女二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金辉里。
议事厅内一片静谧,只有远处王都隐隐传来的、充满生机的喧嚣,如同这个新生王国最有力的脉搏,宣告着一个富庶安宁新时代的永恒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