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李阿旺升职记 > 第一章

1
鸡飞狗跳的童年
李阿旺记事时,村口的老槐树已经能遮半亩地的阴凉。1985
年的夏天格外热,蝉鸣把空气烤得滋滋作响,他光着屁股蹲在树下,看二柱子家的老黄牛在树下反刍。牛尾巴甩得正欢,突然一泡热尿浇在阿旺脖子上,他尖叫着倒下,正好砸到晒谷场上的麦秸垛里。
狗日的畜生!
阿旺抹着脸上的牛尿,抓起土块就往牛屁股上扔。老黄牛受了惊,哞地一声冲出去,踩塌了三婶家的菜畦。三婶叉着腰在村口骂了一下午,阿旺躲在柴火垛后面,捂着嘴笑得直打嗝,直到娘拿着笤帚追出来,他才光着脚丫子窜进玉米地。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都野。天刚蒙蒙亮,阿旺就揣着块窝头跟在放牛的二柱子身后,手里攥着弹弓,眼睛瞪得像铜铃,专挑肥硕的麻雀下手。有次他瞄准了电线杆上的麻雀,石子却歪打正着,打碎了村小学的玻璃窗。校长举着破玻璃片找到家里,爹抄起扁担就打,阿旺抱着柱子绕圈跑,嘴里喊着
俺不是故意的,声音比校长的骂声还响。
七岁那年的秋天,阿旺闯了个大祸。那天他跟一群孩子在晒谷场玩官兵抓强盗,二柱子扮演汉奸,阿旺是游击队长,手里挥舞着根玉米杆当步枪。追逐间,二柱子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进牛屎堆,阿旺猛地拽住他的后领,自己却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王奶奶家的鸡窝旁。
咯咯哒
——
窝里的老母鸡扑腾着翅膀飞出来,阿旺只觉得屁股底下软绵绵的,还热乎乎的。他刚想站起来,就听见

的一声惨叫,低头一看,一只黄绒绒的小鸡仔被他坐扁了,腿还在抽搐。
完了完了。
阿旺的脸瞬间白了,比晒谷场上的盐碱地还白。王奶奶是村里有名的厉害角色,上次二柱子偷了她两个鸡蛋,被她追着骂到二柱子家祖坟上。阿旺急得直搓手,突然瞥见墙角的铝盆,那是娘用来喂猪的,边缘还沾着猪食。
他抱起奄奄一息的小鸡仔,把铝盆扣在地上,然后举起块石头,对着盆底
咚咚咚
猛敲。震耳欲聋的响声吓得周围的鸡乱飞,二柱子捂着头喊:你疯啦!
阿旺不管不顾,敲得手都麻了,突然听见盆底下传来微弱的
叽叽
声。
掀开一看,小鸡仔居然扑腾着站起来了,就是走路有点打晃,像喝多了的醉汉。阿旺喜出望外,赶紧把鸡仔放回窝里,拉着二柱子就跑,跑出去老远还听见王奶奶在骂:哪个兔崽子惊了我的鸡!
这件事后来成了村里的笑话。阿旺每次经过王奶奶家门口,那只被敲醒的小鸡仔(后来长成了大公鸡)就会追着他啄,把他的裤腿啄出好几个洞。娘总说他是
惹祸精,却在夜里偷偷给鸡仔撒玉米粒,嘴里念叨着:可怜见的,被俺家阿旺吓着了。
割稻谷的事发生在阿旺八岁那年。秋收时节,金黄的稻浪在田里翻滚,像铺了一地的金子。娘带着阿旺去帮三叔家割稻子,天还没亮就出发,手里的镰刀闪着寒光。阿旺学着大人的样子,弓着腰,左手抓稻穗,右手挥镰刀,结果手没抓稳,镰刀

地一下,在左手食指上划了道口子。
娘!流血了!
阿旺咧着嘴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娘正割得兴起,头也没抬地说:怕啥,童子尿能消毒。
阿旺愣住了,看着自己的小鸡鸡,脸

地红了。周围的大人都笑起来,三叔公打趣道:阿旺,快尿啊,再不尿血就流光了。
阿旺咬着牙,憋了半天,终于挤出几滴尿,小心翼翼地滴在伤口上。尿水蛰得伤口火辣辣的,他却强忍着没出声,只是觉得这味道比猪食还难闻。
没过多久,他又出事了。这次是因为想跟二柱子比赛谁割得快,镰刀挥得太急,在右手拇指上又划了道口子。阿旺看着血珠往外冒,心里直犯怵,但又不好意思再喊娘。他想起娘说的话,跑到田埂边,拼命往肚子里灌水,灌得肚子像个圆鼓鼓的西瓜,才勉强挤出点尿来。
你干啥呢
二柱子凑过来,看着他撅着屁股对着手指撒尿,笑得直不起腰。
别笑!
阿旺脸通红,俺娘说的,能消毒。
二柱子刚想说话,就听见
哎呀
一声,阿旺的左手无名指又被镰刀割了。这次阿旺彻底傻眼了,肚子里的水早就变成汗排出去了,任凭他怎么使劲,那话儿就是不争气。
阿亮!
阿旺看见同来帮忙的小伙伴阿亮正在不远处捆稻子,像看见救星似的喊,你有尿吗
阿亮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愣了一下:有啊,咋了
快!给俺接点!
阿旺举着流血的手指跑过去,俺被割伤了,要消毒。
阿亮也不含糊,解开裤腰带就尿。阿旺赶紧把手指凑过去,结果阿亮没瞄准,尿了他一胳膊。周围的大人笑得前仰后合,娘笑得直抹眼泪,指着他说:你个傻小子,不会找块布包上啊
那天晚上,阿旺的左手缠满了布条,像只受伤的螃蟹。娘给他煮了两个鸡蛋,他却偷偷塞给阿亮一个:谢了啊,虽然没接住。
阿亮啃着鸡蛋说:下次你要是再割伤,俺提前给你攒着。
两个孩子笑得在土炕上打滚,把白天的疼痛忘得一干二净。
阿旺的童年就像村头的小河,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数不清的漩涡和石子。他掏过鸟窝,被马蜂蛰得满脸包;偷过邻居的黄瓜,被追得跳进河里;跟二柱子比赛爬树,摔下来磕掉半颗门牙,至今说话还漏风。但这些趣事就像田里的肥料,滋养着他的筋骨,让他长得像玉米秆一样挺拔,也让他的心像晒过太阳的麦粒,饱满而温暖。
九岁那年,阿旺该上学了。爹把他送到村小学,校长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说话文绉绉的。教室里的桌子是土坯砌的,椅子是树桩子,黑板是用墨汁刷的木板,风一吹就掉渣。阿旺背着娘缝的布书包,里面装着一本语文书和半块橡皮,坐在最后一排,眼睛瞪得溜圆,听老师讲
人之初,性本善。
他学得慢,但认死理。老师让背课文,别人背三遍就会了,他得背三十遍,背到夜里做梦都在嘟囔。有次学

字,他总写成

字加个点,老师用红笔圈出来,他就回家在地上用树枝写,写了整整一院子,直到娘喊他吃饭,才发现膝盖都磨破了。
冬天的教室没有炉子,冻得人直跺脚。阿旺就把脚伸进草垛里,手揣在袖管里,听老师讲课。有次他实在太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梦见自己在割稻谷,镰刀一挥,居然把老师的教鞭砍断了。他吓得一激灵,站起来就喊:俺不是故意的!
全班同学笑得前仰后合,老师却没生气,摸着他的头说:阿旺,梦见割稻子了
放学路上,阿旺总爱跟二柱子、阿亮捡粪。他们背着小筐,手里拿着粪叉,看见马粪牛粪就像看见宝贝。谁捡得多,谁就是
粪大王,能让另外两个人替他背书包。阿旺的筐总是最满的,因为他眼睛尖,还跑得比谁都快。有次看见一头老黄牛在前面拉屎,他跟二柱子同时冲过去,结果撞在一起,牛粪溅了两人一脸。
你赔俺的粪!
二柱子抹着脸上的牛粪喊。
是俺先看见的!
阿旺也不甘示弱,回敬他一把泥。
两人在路边打起来,滚得像泥猴,最后还是阿亮把他们拉开,说:别打了,那边还有一堆呢!
三人相视一笑,脸上的牛粪都裂开了花。
这些童年的碎片,像散落在田里的稻穗,看似微不足道,却拼凑出阿旺最鲜活的底色。他的勇敢,他的倔强,他的善良,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等待着有一天,能像村里的老槐树一样,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2
砖窑厂的伤疤
十五岁那年,阿旺辍学了。不是因为笨,而是爹在山上采石时被砸伤了腿,家里的顶梁柱塌了。娘整日以泪洗面,看着炕头上呻吟的爹,看着粮仓里所剩无几的粮食,阿旺咬着牙,把书包扔进了灶膛。
俺去砖窑厂干活。
他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根柴火,王老板说,管吃管住,一个月给八十块。
娘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阿旺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爹从被窝里伸出手,枯瘦的手指摸着阿旺的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叹了口气:别累着。
砖窑厂在三十里外的山脚下,烟囱像个黑铁塔,整天冒着黑烟,把周围的天空都染成了灰黑色。王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看阿旺年纪小,本不想收,架不住阿旺软磨硬泡,最后让他去拉板车,把砖坯从成型车间拉到窑里。
板车比阿旺还高,装满砖坯后重得像座小山。阿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拉着板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穿梭,肩膀被绳子勒出深深的红痕,晚上睡觉一碰就疼。同屋的都是些糙汉子,脚臭味、汗臭味混合在一起,比猪圈还难闻。阿旺缩在角落里,想家的时候就拿出娘给的粗布帕子,那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月季花。
砖窑里的温度能把人烤化。阿旺每次进去搬砖,都像钻进了蒸笼,汗水顺着脊梁骨往下流,在地上滴出一个个小水洼。有次他实在热得受不了,偷偷喝了口冷却砖坯的凉水,结果肚子疼得满地打滚,被工友抬回宿舍,灌了三碗姜汤才缓过来。
傻小子,那水是淬过砖的,有火气。
老工友拍着他的背说,渴了就啃口黄瓜,我给你留着呢。
老工友姓刘,是个寡言少语的老头,据说年轻时在外面闯荡过,后来犯了点事,才躲到这砖窑厂。他看阿旺老实,总偷偷帮他,有时是多给他两个馒头,有时是趁王老板不注意,替他拉几车砖。
阿旺很感激刘叔,有空就帮他洗衣服,给窑里的炉火添柴。刘叔教他怎么省力地拉板车,怎么看砖的火候,还跟他讲外面的世界,讲火车跑得比马快,讲城里的楼比山还高,讲有一种叫
电灯
的东西,比煤油灯亮十倍。
俺以后也要去城里。
阿旺坐在窑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星,挣好多钱,给俺爹治病,给俺娘买件新衣裳。
刘叔笑了,露出泛黄的牙齿:有志气。但记住,城里不像砖窑厂,人心比炭火还烫,也比冰窖还冷。
阿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的柴火棍在地上画着圈,像在规划未来的路。
出事那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阿旺正在码砖,突然听见
轰隆
一声巨响,窑顶的土坯掉下来一大块,正好砸在旁边的砖堆上。工友们吓得四散奔逃,阿旺也想跑,却看见刘叔被掉落的砖块埋住了腿。
刘叔!
阿旺大喊着冲过去,用手扒开砖块。土块和碎石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淋漓,但他顾不上疼。就在他快要把刘叔拉出来时,又一块大土坯掉下来,直奔刘叔的头。
阿旺想都没想,伸手去挡。
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像被烙铁烫过,又像被毒蛇咬了。他听见自己惨叫了一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他躺在厂医务室的木板床上,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疼得钻心。刘叔坐在旁边,眼睛红红的,手里拿着个黑布包。
傻小子,你咋这么虎呢
刘叔的声音沙哑,那土坯砸下来,我这条老命丢了就丢了,你还年轻啊。
阿旺想笑,却疼得龇牙咧嘴:刘叔,你还没跟俺讲完城里的事呢。
拆开纱布,小拇指已经肿得像根胡萝卜,指甲盖掉了,露出里面的白骨。医生摇摇头说:怕是保不住了。
王老板来看过一次,扔下两百块钱,恶狠狠地说:这事不准往外说,不然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阿旺攥着那两百块钱,手指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憋屈。他看着窗外砖窑冒出的黑烟,突然觉得这地方像个吃人的怪兽,吞掉了他的手指,也吞掉了他对未来的憧憬。
刘叔,俺想走。
阿旺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俺要去深圳,就像你说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刘叔沉默了半天,从黑布包里拿出件东西,是个磨得发亮的指南针:这是俺年轻时跑船用的,给你。不管走到哪,别忘了回家的方向。
离开砖窑厂那天,天放晴了。阿旺背着娘缝的包袱,里面是三双布鞋,还有刘叔给的指南针。他没回头,怕看见刘叔发红的眼睛,怕看见砖窑厂那根黑铁塔似的烟囱。他只是攥紧了口袋里的两百块钱,那钱上还沾着他的血,硬硬的,像块伤疤。
走到村口,他看见娘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个布包。
娘,你咋来了
阿旺的鼻子一酸。
娘没说话,打开布包,里面是煮好的鸡蛋,还有一双新做的鞋垫,上面绣着朵月季花,跟他扔进灶膛的书包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
娘的声音哽咽,别跟人打架,别学坏。
阿旺点点头,把鸡蛋塞进怀里,转身就走。他不敢再看娘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走出老远,他回头望了一眼,娘还站在树下,像座雕像,老槐树的影子把她拉得很长很长。
3
深圳的霓虹
火车轰隆隆地响着,像头不知疲倦的野兽,驮着阿旺奔向未知的远方。他把布鞋塞进裤裆,那是娘熬夜做的,纳的鞋底能站得住人。邻座的姑娘穿着花裙子,啃着鸡腿,油星子溅到阿旺的补丁上,他却舍不得擦,觉得那是城里的味道。
三十八个小时的颠簸,阿旺没合眼。他看着窗外的风景从黄土高坡变成绿水青山,看着农田变成工厂,看着低矮的瓦房变成高楼大厦。越靠近深圳,心里越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出了火车站,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汽车尾气和海水的咸味。阿旺背着包袱,站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像棵被移植的庄稼,水土不服。周围的人都行色匆匆,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没人注意到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小子。
他蹲在花坛边啃鸡蛋,蛋壳剥得乱七八糟,蛋黄蹭得满脸都是。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路过,厌恶地皱皱眉头,往他脚边扔了半瓶健力宝。阿旺捡起瓶子,想道谢,却见那男人快步走进候车室,出来时拉了拉裤子拉链,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那瓷疙瘩是啥
阿旺拉住一个擦皮鞋的老汉,手指着候车室的方向。
老汉上下打量他一番,撇撇嘴:茅房。城里人的茅房,不用刨坑,拉完屎按个钮,水就冲干净了。
阿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揣着剩下的半个鸡蛋,溜进候车室,果然看见一排白花花的瓷疙瘩,锃亮锃亮的,像庙里的菩萨。他研究了半天,不知道怎么用,索性蹲在旁边观察。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走进去,关上门,过了一会儿传来
哗啦啦
的水声。
阿旺心想,这玩意儿真神奇。他也想试试,就推门进去,学着女人的样子解开裤腰带,却忘了脱裤子。刚蹲下去,保洁大妈就举着拖把冲进来,骂骂咧咧地把他赶了出去。
乡巴佬,懂不懂规矩!
大妈的声音尖利,像割稻子的镰刀。
阿旺的脸通红,拎着包袱就跑,跑出老远还听见大妈的骂声。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很孤独,像被遗弃在晒谷场上的稻草人。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小轿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露出张涂着红嘴唇的脸。女人约莫三十多岁,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身上的香味像庙里的檀香,又比檀香甜。
靓仔,去哪里
女人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刚蒸好的米糕。
阿旺往后退了一步,把包袱抱在怀里:俺……
俺不知道。
女人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看你站在这儿半天了,是不是找不到地方上车吧,我送你一段。
阿旺犹豫了一下,看着女人和善的脸,又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很干净,铺着毛茸茸的脚垫,跟家里的土炕完全不一样。他把脚悬在半空,生怕把脚垫弄脏。
data-fanqie-type=pay_tag>
你从哪里来
女人一边开车一边问。
俺们村。
阿旺的声音很小,来打工的。
找着活儿了吗
阿旺摇摇头,眼睛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闪闪烁烁,红的、绿的、黄的,像过年时挂的彩灯,只是比彩灯亮得多,也密得多。
我开了家服装厂,正好缺个熨烫工,你愿意来吗
女人突然说。
阿旺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真的
骗你干啥。
女人笑着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我的厂。
车拐进一条巷子,停在一栋三层楼前。门口挂着
黄氏服装
的牌子,几个工人正扛着布料往里走。女人领着阿旺进去,车间里机器轰鸣,一排排缝纫机像列队的士兵,女工们低着头,手指飞快地穿梭。
这是黄姐。
有人跟女人打招呼。
黄姐点点头,把阿旺带到宿舍:你就住这儿吧,上铺。先从熨烫工做起,一个月三百块,干得好再加。
宿舍里住了六个男人,都是厂里的工人,身上一股汗味和机油味混合的味道。阿旺把包袱放在上铺,铺好娘给的粗布床单,心里踏实了不少。虽然手指还隐隐作痛,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终于有了一个落脚点。
熨烫工的活儿不好干。滚烫的熨斗有好几斤重,阿旺每天要举着它熨三百件衬衫,胳膊酸得像要断了。蒸汽熏得他睁不开眼,脸上的皮肤又红又痒,起了一层小疹子。有次他太累了,不小心把熨斗按在了自己的胳膊上,滋啦
一声,一股焦糊味传来,疼得他差点把熨斗扔在地上。
他没吭声,偷偷抹了点牙膏,继续干活。晚上回到宿舍,掀开袖子一看,起了个大水泡,亮晶晶的,像颗透明的珠子。同屋的老张看见了,给他抹了点烫伤膏:傻小子,疼就说出来,别硬撑。
老张是个河南人,在厂里干了五年,见多识广。他告诉阿旺,黄姐是个苦命人,丈夫早逝,一个人带着孩子,把个小作坊做成现在的规模,不容易。黄姐人不错,就是嘴硬心软。
老张抽着烟说,好好干,她不会亏待你的。
阿旺记住了老张的话。他每天第一个到车间,最后一个离开,别人熨三件,他熨五件,熨得又快又好。黄姐路过时,总会多看他两眼,有时会递给他一瓶冰红茶,有时会夸他几句。阿旺的心里甜滋滋的,比喝了蜜还甜。
有天晚上,阿旺加班熨一批急货,不小心把一枚领带夹熨进了衬衫里。质检员发现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耽误了交货时间。阿旺低着头,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
黄姐正好路过,挥挥手让质检员走开,然后蹲下来,看着阿旺手心里的玻璃碴
——
刚才他急着把领带夹抠出来,被碎玻璃划破了手。
跟我来办公室。
黄姐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医药箱,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
疼吗
黄姐的动作很轻,像娘给他包扎伤口时一样。
阿旺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也因为感动。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刘叔,还没人这么关心过他。
你识字吗
黄姐突然问。
念过五年书。
阿旺擦干眼泪。
那去仓库记账吧。
黄姐把账本推给他,仓库老王年纪大了,你去帮帮他。记住,少说话,多算数。
阿旺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知道,这是黄姐给他的机会,像在贫瘠的土地上洒下的一粒种子,能不能发芽,全看自己。
4
仓库里的智慧
仓库在厂房后面,是个铁皮棚子,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老王是个瘸腿的老头,据说年轻时也是个厉害角色,后来在厂里出了事故,腿瘸了,就被安排来看仓库。他嗜酒如命,每天都揣着个小酒瓶,喝得醉醺醺的,还总爱往女工宿舍跑,被黄姐骂过好几次。
阿旺来了之后,老王更清闲了,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角落里喝酒。阿旺不抱怨,每天搬箱子、点数目,把仓库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发现仓库的账目乱七八糟,很多布料和成品对不上数,就拿着账本,一件一件地核对,晚上就着灯泡学写
库存出库
这些字,铅笔头都用秃了好几个。
有天盘点,发现少了十条牛仔裤。老王醉醺醺地说:肯定是你小子偷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阿旺急得脸通红,发誓自己没偷。老王却不依不饶,拉着他要去找黄姐。
别告诉黄姐。
阿旺咬着牙说,给俺一夜时间,俺一定把裤子找出来。
那天晚上,阿旺在仓库里翻了个底朝天。货架上、箱子里、角落里,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他累得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又急又气。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听见墙角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音。
他走过去一看,墙角有个老鼠洞,洞口露出点蓝色的布料。阿旺眼睛一亮,找来根铁棍,小心翼翼地把洞挖开。果然,里面藏着三条牛仔裤,还有几件
T
恤,都是被老鼠拖进去做窝的。
原来在这儿!
阿旺又惊又喜,赶紧把衣服拽出来,虽然沾满了老鼠屎,但总算找到了。剩下的七条呢他想起老王总往女工宿舍跑,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他悄悄跟着老王,果然看见老王从女工宿舍出来,手里拎着个大袋子,鬼鬼祟祟地往废品站走。阿旺跟上去,在废品站门口拦住了他。
王大爷,这袋子里是啥
阿旺指着袋子问。
老王脸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没……
没啥,都是些废品。
阿旺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正是那七条牛仔裤,还有几件厂里的样品衣。他什么也没说,把衣服抱回仓库,洗干净,熨平整,重新入库。
黄姐知道后,把老王骂了一顿,让他卷铺盖走人。然后当着全体员工的面宣布,让阿旺当仓库主管。
阿旺,这是你应得的。
黄姐给了他一个红包,以后仓库就交给你了。
阿旺拿着红包,心里热乎乎的。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百块钱,比他在砖窑厂一个月的工资还多。他把钱寄回家里,附了张纸条:爹,娘,俺在这儿挺好的,别惦记。
当了主管,阿旺更忙了。他发现仓库的管理太混乱,布料和成品堆在一起,找起来很麻烦,还经常出错。他想起村里的会计记账时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标记,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找来红、黄、绿三种颜料,在布料和成品的标签上做标记:红色代表加急,要优先处理;黄色代表常规,按顺序来;绿色代表库存,暂时不用管。这样一来,工人找东西方便多了,效率提高了不少。
黄姐来看仓库时,看到这三色标签,眼睛一亮:阿旺,你这法子真不错!
阿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俺就是瞎琢磨的。
这不是瞎琢磨,是智慧。
黄姐拍着他的肩膀,你这脑子,不去跑业务可惜了。
跑业务阿旺愣了一下。他想起那些穿西装、打领带的业务员,拿着样品,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出入高档酒店,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俺……
俺不行。
阿旺赶紧摆手。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黄姐鼓励他,下周有个订货会,你跟我去见见世面。
阿旺的心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兔子。他看着仓库里整齐的布料和成品,看着那些鲜艳的三色标签,突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试试,就像当初决定去砖窑厂,决定来深圳一样,勇敢地迈出一步。
5
酒桌上的较量
订货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水晶灯闪闪发光,地上的地毯厚得能没过脚踝。阿旺穿着黄姐给他买的西装,是件旧的,黄姐找人改过,还是有点不合身,裤脚还沾着点线头。他站在门口,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像个误入仙境的土包子。
别怕,跟着我就行。
黄姐拍了拍他的胳膊,递给她一杯香槟。
阿旺接过杯子,手一抖,香槟洒了出来,溅在锃亮的皮鞋上。他赶紧去擦,却越擦越脏。周围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阿旺的脸像被火烧过一样。
没事。
黄姐把他拉到一边,这些人看着光鲜,其实跟咱们厂里的工人没啥区别,都是混口饭吃。
话虽如此,阿旺还是紧张。他跟着黄姐见客户,人家谈的都是他听不懂的话题:什么流行趋势,什么品牌定位,什么渠道拓展。他插不上话,只能傻笑着点头,手里的酒杯捏得紧紧的,生怕再出洋相。
有个姓张的老板,大肚腩,满脸油光,据说手里握着好几个大商场的渠道。黄姐想跟他合作,拉着阿旺过去敬酒。
张总,这是我们仓库的阿旺,脑子特别灵光。
黄姐笑着介绍。
张总瞥了阿旺一眼,没说话,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张总,我敬您一杯。
阿旺鼓起勇气,举起酒杯。
他太紧张了,手一抖,红酒洒在了张总的白衬衫上,像开了朵暗红色的花。
你小子没长眼啊!
张总勃然大怒,把酒杯往桌上一摔,什么东西!
阿旺吓得脸都白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道歉还是该逃跑。
张总,对不起,阿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不懂规矩。
黄姐赶紧打圆场,拿出纸巾给张总擦衣服,我替他敬您三杯,您别生气。
黄姐一连喝了三杯红酒,脸都喝红了。张总这才消了点气,哼了一声,转身跟别人说话去了。
对不起,黄姐,俺给您添麻烦了。
走出酒店,阿旺低着头说。
不关你的事。
黄姐揉着太阳穴,这种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以为有两个钱就了不起。
她把车停在路边,递给阿旺一根烟:知道错在哪了吗
俺笨手笨脚的……
错在你不敢抬头。
黄姐点着烟,城里人和村里人,不都长着一个鼻子两个眼他有钱怎么了他穿得好怎么了咱们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丢人。
阿旺看着黄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爹说过的话:人穷志不短。
是啊,自己虽然穷,虽然土,但没偷没抢,凭力气吃饭,凭良心做事,为什么要怕别人
那天晚上,阿旺在宿舍对着镜子练习抬头。他发现自己的眉毛很浓,像两把小刷子,眼睛不算小,就是总爱往地上瞟。他对着镜子里的人说:李阿旺,你能行。
说完,他笑了,因为门牙上还沾着点菠菜叶
——
晚上在食堂吃的菠菜。
从那以后,阿旺变了。他不再躲闪别人的目光,见了客户也敢说话了,虽然说得不多,但句句实在。他把仓库里的管理经验用到业务上,告诉客户他们的货怎么管理,怎么节省成本,怎么提高效率。有客户被他的真诚打动,开始跟黄姐合作。
黄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带着阿旺跑遍了全国各地,参加各种订货会,见各种客户。阿旺学得很快,不仅学会了喝酒,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有次在酒桌上,一个客户故意刁难他,说:小李,你要是能喝了这瓶白酒,我就跟你签合同。
那瓶白酒是高度数的,足足有一斤。
阿旺看了看黄姐,黄姐皱着眉,没说话。
他拿起酒瓶,拧开盖子,对着嘴就灌。辛辣的液体像火一样烧过喉咙,流进胃里,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猪肝,眼泪都流了出来。但他没停下,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放,看着客户:合同呢
客户愣住了,大概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的乡下小子这么能喝,也这么敢拼。他愣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有种!这合同我签了!
回去的路上,阿旺吐得一塌糊涂,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黄姐拍着他的背,心疼地说:你傻啊,跟他较什么劲
阿旺抹了抹嘴,笑着说:黄姐,俺爹说,庄稼人不怕累,就怕没骨气。他想欺负俺,俺不能让他得逞。
黄姐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泪光。她知道,这个乡下小子,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点点地扎根、成长,像沙漠里的胡杨,坚韧而顽强。
6
FD时期的商机
2003
年的春天,FD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砸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商场关门,工厂停工,街上的人寥寥无几,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服装厂的订单骤减,仓库里积压的衣服越来越多,黄姐整天唉声叹气,头发都白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厂子要撑不住了。
黄姐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报表,眉头紧锁,银行催得紧,工人的工资也快发不出来了。
阿旺看着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衣服,心里也急。这些衣服都是好料子,做工也精细,只是因为FD,没人敢出门买了。他想起小时候,村里闹灾荒,粮食不够吃,娘就带着他去山里挖野菜,总能想出办法填饱肚子。
黄姐,俺有个想法。
阿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咱们把衣服拉到农村去卖吧。
农村
黄姐愣了一下,农村人会买吗
会。
阿旺肯定地说,农村人不怕FD,赶集的人还多。俺们村大集三天一次,十里八乡的都来,一件
T
恤卖十五块,肯定有人要。
黄姐半信半疑,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让阿旺试试,拉了两车货。阿旺带着两个伙计,开着货车,直奔周边的乡镇。
农村的大集果然热闹,虽然人们也戴着口罩,但比城里松快多了。阿旺把衣服铺在塑料布上,扯开嗓子喊:十五块一件,三十块两件,出口的好货,不买也来看一看!
他的吆喝声像磁铁一样,吸引了不少人。农村人爱占便宜,看着这么便宜的衣服,都围过来看。有个大娘拿起一件
T
恤,摸了摸料子:这布真结实,能当被面。
大娘您有眼光。
阿旺笑着说,这是出口到国外的,因为非典才便宜卖的。
其实这些都是过季的库存,但阿旺说得跟真的一样。大娘被说动了,买了两件。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摊位前就排起了长队。两个伙计忙得不亦乐乎,收钱、找零、打包,阿旺则继续吆喝,嗓子都喊哑了。
不到天黑,半车衣服就卖光了。阿旺算了算,除去油钱和过路费,还赚了不少。他给黄姐打电话,黄姐在那头都不敢相信。
真的卖出去了
真的,黄姐。明天俺再去别的乡镇看看。
阿旺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接下来的日子,阿旺带着伙计们,跑遍了周边的十几个乡镇。他们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回来,累得倒头就睡,但看着一天天减少的库存和一天天增多的钞票,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有次在一个偏远的山村,车陷在泥里了。阿旺和伙计们推了半天也推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村里的老乡看见了,二话不说,拿着锄头和绳子就来帮忙。十几个人齐心协力,终于把车推了出来。
阿旺感激不尽,拿出几件衣服送给老乡。老乡们摆摆手说:不用不用,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那一刻,阿旺心里暖暖的。他想起爹说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
FD过去的时候,仓库里的库存卖得差不多了,厂子不仅没倒闭,还赚了一笔。黄姐看着账本,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阿旺说:阿旺,你救了这个厂,你是我的大恩人!
阿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就是想起俺娘说的,便宜没好货,但好货要是便宜了,抢都抢不着。
经历了FD,黄姐更信任阿旺了。她把厂里的大部分业务都交给阿旺打理,自己则有了移民的想法。
阿旺,我想把厂子交给你。
有天晚上,黄姐把阿旺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股权转让协议,我在国外的女儿催了好几次了,我想过去陪她。
阿旺看着协议,手都在抖:黄姐,俺不行,俺没文化,也不会管理。
你行。
黄姐打断他,从你把布鞋粘在我真皮座椅上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实在人。实在人做生意,才能长久。你在仓库的三色标签,你跑业务的拼劲,你在FD时期的点子,都证明你是块做生意的料。
阿旺看着黄姐真诚的眼睛,想起自己从砖窑厂一路走来的经历,想起刘叔的指南针,想起娘的月季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勇气。
黄姐,俺答应你。
他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歪歪扭扭的,但很坚定。
走出办公室,月光洒在厂区的空地上,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辉。阿旺看着飘扬的厂旗,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颗被洒在贫瘠土地上的种子,终于发芽了,虽然历经风雨,但终究长成了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小树。
7
总裁的初心
成了厂长的阿旺,还是改不了农村人的习惯。他依然穿着朴素的衣服,只是从粗布褂子换成了西装,但总觉得不如粗布褂子舒服。他依然爱吃娘做的咸菜,每次回村,都要带几坛子回来,放在办公室的柜子里,有时候开会开得晚了,就着咸菜吃馒头,比酒店的大餐还香。
他开会时总爱盘腿坐在椅子上,员工们一开始觉得奇怪,后来也习惯了。有客户来考察,他不喜欢去高档酒店,总拉着人家去食堂吃大锅菜,说:这是俺们自己种的菜,绿色环保,比酒店的山珍海味健康。
有次税务局的人来查账,阿旺觉得人家辛苦了,非得给人家塞两箱自家腌的咸菜。税务局的人哭笑不得,最后还是会计小王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李总,这不合规矩。
阿旺这才作罢,挠挠头说:俺忘了,城里的规矩多。
小王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戴眼镜,说话细声细气。她总劝阿旺:李总,您现在是老板了,得注意形象。
形象能当饭吃
阿旺啃着馒头说,俺爹说了,做人不能忘本。
话虽如此,阿旺还是在慢慢改变。他开始穿定制的西装,虽然还是觉得不舒服;他开始戴手表,虽然还是习惯看太阳的位置判断时间;他开始学英语,虽然只会说
hello

thank
you。
他把厂子越做越大,注册了自己的品牌,还在央视投了广告,请了当红的女明星代言。有次参加一个商业论坛,主持人让他谈谈成功经验。阿旺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抽水马桶的情景。
俺没啥经验。
他挠了挠头,就是觉得,做人得像庄稼一样,把根扎深点。风一吹就倒的,成不了材。
台下先是安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阿旺有点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想给娘打个电话,却发现屏保还是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论坛结束后,黄姐从国外回来了,约阿旺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
听说你要建分厂了
黄姐搅拌着咖啡。
嗯,想建在俺们县。
阿旺说,能给老乡们找点活干。
还是老样子,总想着别人。
黄姐笑了。
俺娘说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阿旺把糖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咖啡太甜,不如俺家的井水好喝。
黄姐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你的礼物。
阿旺打开一看,是个金灿灿的马桶模型,底座上刻着四个字:不忘初心。
阿旺的脸突然红了,像当年第一次坐黄姐的车时那样。他想起那个春天的午后,自己对着抽水马桶发呆的样子,想起在仓库里捡玻璃碴的夜晚,想起在农村大集上扯着嗓子叫卖的时光。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闪过,最后定格成娘站在村口挥手的身影。
谢谢黄姐。
阿旺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进包里,俺一定好好收着。
离开咖啡馆,夕阳的余晖洒在阿旺身上,把他的西装染成了温暖的黄色,像小时候穿的粗布褂子。他想起黄姐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打高尔夫,他说:不了,俺还是喜欢扛锄头。
是啊,他还是喜欢扛锄头的感觉,喜欢泥土的芬芳,喜欢庄稼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那些在农村长大的记忆,那些在砖窑厂、在仓库、在酒桌上的经历,像一条条根,深深扎在他的心里,支撑着他,让他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始终保持着一颗朴实而坚韧的心。
阿旺抬头看了看天,深圳的天空虽然没有老家的蓝,但他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自己心里的那片土地,永远是黑黢黢、沉甸甸的,种着庄稼,也种着希望。而那个金灿灿的马桶模型,就像一个提醒,提醒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8
分厂的难题
决定在县里建分厂那天,阿旺特意回了趟老家。车刚开到村口,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
——
这群崽子把他的宝马当成了游乐场,有个鼻涕虫直接往车门上抹鼻屎,还有个小胖墩抱着轮胎啃,牙印比狗啃的还深。阿旺摇下车窗刚想说话,一颗石子

地砸在脑门上,原来是二柱子家的三小子,正举着弹弓冲他傻笑,露出两颗豁牙。
小兔崽子!
阿旺掏出一把水果糖撒出去,孩子们瞬间炸了锅,抢糖的架势比抢红包还疯,有两个滚进泥坑变成了泥鳅,站起来还举着糖纸喊:旺叔,再撒点!
二柱子闻讯赶来时,骑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座上还驮着个光屁股娃。他跳下车时没站稳,连人带娃摔进麦秸垛,爬起来时娃嘴里叼着根麦芒,他自己的裤腰带给崩断了,露出红底黄花的内裤。阿旺!你可回来了!
他一把攥住阿旺的手,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听说你要在县里开厂俺这几年在外面打工,老板欠了俺三个月工资,正愁没处去呢
——
对了,你这车能拉多少麦秸
阿旺跟着二柱子往村里走,发现村里变了不少。土坯房少了,盖起了砖瓦房,路边还立着太阳能路灯,但有个路灯被熊孩子套上了红裤衩,远远看去像个穿裙子的瘦高个。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上被刻满了
小芳我爱你,枝丫上挂着破球鞋和塑料袋,风一吹哗哗响,像在唱跑调的《小芳》。
娘站在院门口,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但看见阿旺,眼睛亮得像庙里的长明灯。俺的儿!
她扑上来就往阿旺怀里塞东西,先是一兜煮鸡蛋,接着是三双布鞋,最后居然掏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
——
是当年被阿旺坐扁又救活的那只鸡的鸡毛,如今做成了鸡毛掸子。娘给你缝了新鞋垫,
她往阿旺鞋里塞,上面绣了只金凤凰,比城里姑娘的花袜子好看!
饭桌上,阿旺说起建分厂的事,娘往他碗里夹鸡腿,筷子

地掉在地上,滚到桌底被老黄狗叼走了。可得跟人家好好商量,
娘捡起根柴火棍当筷子,别像小时候似的,给王奶奶家鸡仔做人工呼吸
——
你当时把铝盆敲得比打鼓还响,把俺们村的猪都吓流产了!
第二天,阿旺去了县招商局。局长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姓赵,说话文绉绉的,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划屏幕的架势像在搓麻将。李总,您的项目我们很欢迎,但手续得办齐全。
赵局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土地审批、环境评估、消防验收……
一样都不能少。
阿旺听得直眨巴眼,把
土地审批
听成了
土豆煎饼,赶紧接话:俺们村的土豆煎饼确实好吃,放俩鸡蛋能香哭!
赵局长一口茶水喷在文件上,咳嗽得像台破风箱。等阿旺好不容易弄明白要等三个月,急得直搓手:赵局长,能不能快点俺们庄稼人,误了农时就像娶媳妇忘了带红盖头
——
干着急啊!
从招商局出来,阿旺去了银行。行长是个胖老头,看见阿旺的西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嘴角撇得能挂油壶。建分厂需要多少资金
他呷了口茶,茶杯盖
哐当
砸在桌上,惊得阿旺差点蹦起来。
五百万。
阿旺报出数字,手心的汗能浇死蚂蚁。
行长冷笑一声,肚皮抖得像波浪鼓:你有什么抵押厂房设备还是你这身
——
他话没说完,阿旺

地掏出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个金灿灿的马桶模型,底座还刻着
不忘初心。这是俺恩人送的!
阿旺举着模型差点戳到行长鼻子,俺建分厂不是为了赚大钱,是想让老乡们不用背井离乡
——
对了,您看这马桶能当抵押物不纯金的!
行长盯着马桶模型看了半晌,突然
噗嗤
笑了
——
假牙差点喷出来。行吧行吧,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我给你批!但你得答应我,别让你那马桶模型再出现在银行
——
昨天保洁大妈以为是尿盆,差点给刷了!
资金的事解决了,征地又成了难题。县里给批的地在镇边上,有几户人家的祖坟在那儿,其中王奶奶的侄子老王最难缠。这老头拿着锄头守在坟前,像只炸毛的老公鸡,看见阿旺就唾沫横飞:这是俺家祖坟,动不得!谁动俺跟谁拼命
——
你看这坟头草长得多旺,比你二柱子叔的头发还密!
阿旺带着二柱子和阿亮去讲道理。阿亮这些年当了村支书,肚子鼓得像怀胎八月,说话官腔官调的:老王同志,这是县里的项目,能带动经济发展,你要顾全大局嘛。
话音刚落,老王一锄头抡过来,差点削掉阿亮的啤酒肚,吓得阿亮抱着树抖得像筛糠:有话好好说,别伤及无辜的五花肉!
二柱子急了,撸起袖子就要上,结果脚一滑摔进牛粪堆,爬起来时脸上还沾着牛粪,对着老王吼:你个老顽固!给脸不要脸是吧俺阿旺哥当年能把扁鸡敲活,现在就能把你这老骨头敲散!
别冲动。
阿旺拉住二柱子,走到老王面前递烟,打火机
咔嚓
打了十下才着,火苗差点燎着老王的眉毛。王叔,您想想,厂子建起来,您儿子就能回来上班,不用在外面受气了。您孙子也能在县里上学,不用像俺小时候,走山路去读书
——
俺当年走山路,鞋底磨穿了,光着脚走,脚底板比老树皮还糙,现在下雨还流脓呢!
老王被烟呛得直咳嗽,指着远处自家的土坯房:俺家穷,迁坟盖房要钱……
俺出!
阿旺拍胸脯,力道大得像打鼓,迁坟的钱俺出,再给您家盖座新瓦房,房梁上给您雕两只石狮子
——
比二柱子家的狗还凶!
老王盯着阿旺看了半晌,突然
噗嗤
笑了:你小子当年坐扁俺婶子家的鸡仔,用铝盆敲活了,那鸡后来成了斗鸡,见谁啄谁,最后把镇长的皮鞋都啄破了
——
你办事,俺信!
就这样,征地的事解决了。阿旺请了施工队,自己每天泡在工地上,戴着安全帽像顶着口铁锅,穿着胶鞋的脚陷进泥里拔出来,能甩出三斤泥。二柱子给他当监工,每天拿着个小本本记工,把
水泥
写成
水你,钢筋
写成
钢金,工人们见了就喊:水你!今天的钢金够不够
有天晚上下大雨,工地上的材料被淋湿了。阿旺带着工人们冒雨抢运,他扛起一捆钢筋刚跑两步,刺啦
一声裤裆裂了,露出花内裤
——
还是当年娘给缝的,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喜鹊。工人们笑得直不起腰,有个小伙子笑得太猛,嘴里的手电筒都喷了出来。阿旺赶紧用钢筋挡着裤裆,还嘴硬:笑啥笑这叫时尚!城里大明星都这么穿!
9
乡村的变化
分厂建得很快,半年后就投产了。剪彩那天,县里的领导都来了,还请了舞狮队
——
结果那狮子头是破的,舞着舞着狮子嘴掉了,露出里面舞狮人的大龅牙。阿旺穿着新做的西装,领带打得像拴狗绳,站在台上拿着话筒,手一抖差点把话筒吞进嘴里。
俺没啥文化,
他清了清嗓子,唾沫星子喷在第一排领导脸上,就想说,谢谢大伙儿支持。这个厂,是俺们村的厂,也是全县的厂。只要好好干,日子肯定会像芝麻开花
——
节节高!对了,俺娘今天给大伙儿炖了鸡汤,锅里还飘着俩鸡头,谁抢到归谁!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筷子敲碗的声音。娘坐在第一排,抹着眼泪笑,手里还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是给阿旺准备的备用裤衩
——
怕他又把裤子撑破。爹拄着拐杖,笑得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拐杖

地戳在地上,把台布戳了个洞。
厂子开工后,招了不少村里人。二柱子当了车间主任,每天穿着工作服挺着肚子在车间转悠,皮带勒得肚子像怀胎十月,见谁都喊:快点干!不然扣工资!
结果有次他弯腰捡笔,裤腰带给崩断了,裤子滑到脚脖子,露出红底黄花的秋裤,上面还绣着
平安
俩字。
王奶奶的侄子老王在食堂帮厨,做得一手好家常菜,尤其是炖鸡汤,香得能把隔壁厂的工人都引来
——
有次隔壁厂的厂长闻着味儿翻墙过来,掉进了猪圈,爬起来时脸上还沾着猪屎,抢了碗鸡汤就跑。老王见了阿旺就笑:阿旺,你这厂子建得好,俺孙子现在在县里上学,成绩还不错
——
就是上次把你的宝马当成厕所,尿了个轮胎,你别介意啊!
有天阿旺去车间视察,看见个年轻姑娘在缝纫机前发呆。他走过去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姑娘吓得

一嗓子,手里的剪刀
咔嚓
剪断了裤腿。怎么了想家了
阿旺蹲下来,差点坐到地上的线轴,滚出去老远撞在机器上,把一堆布料掀了下来,盖得他像个花粽子。
姑娘眼圈红了:俺娘病了,俺想回去看看,但又怕丢了工作……
回去!
阿旺从布料堆里钻出来,头发上还缠着根红线,工资照发!要是缺钱,跟俺说
——
俺给你预支半年工资,不够再给你拉两车白菜!
姑娘愣住了,突然

地哭了,鼻涕眼泪蹭了阿旺一肩膀。这件事很快传开,工人们都说阿旺是个好老板,干活更卖力了
——
有个小伙子为了赶工,三天没睡觉,最后站着都能打盹,缝衣服时差点把手指头缝进裤腿里。
阿旺还在厂里建了个医务室,请了个医生,据说以前是兽医,给人看病时总说:来,张嘴,啊
——
跟俺家老黄牛似的。
有次二柱子感冒,医生给他打针,针头没拔出来就追着跑,二柱子光着屁股在车间转圈,引来全厂围观,笑得机器都停了。
厂子的生意越来越好,阿旺又琢磨着拓展业务。他请了个年轻人教他做电商,那年轻人戴着眼镜,说话飞快,什么
直播带货粉丝经济,听得阿旺晕头转向,把
直播
听成
直脖,把
粉丝
当成吃的粉丝,还问:直脖带货是不是得仰着头喊粉丝能炒着吃不
年轻人打开手机,屏幕上一个姑娘正在试穿衣服,嘴里喊着
宝宝们,这件衣服特别好看,赶紧下单。阿旺看着屏幕,突然指着姑娘的门牙:她门牙上有韭菜!
李总,这叫直播带货,能卖好多钱!
年轻人得意地说,昨天一场直播卖了五十万呢!
阿旺眼睛一亮,像发现了新大陆:那俺们也试试!
他找了厂里几个长得漂亮的女工当主播,一开始姑娘们不好意思,对着镜头脸红心跳,说不出话。阿旺就给她们打气:别怕!就当是在村里大集上吆喝
——
当年俺卖衣服,喊得嗓子都哑了,最后把王奶奶家的鸡都喊过来了,以为俺给它们喂食呢!
慢慢地,姑娘们越来越熟练,直播间的人气也越来越旺。有次阿旺一时兴起,凑到镜头前拿起一件
T
恤,门牙上还沾着中午吃的菠菜叶:俺们这衣服,布料结实,能当被面,十五块一件,三十块两件
——
不买也来看一看,看看俺这门牙上的菠菜叶,纯天然无污染!
网友们被他逗乐了,纷纷留言:这老板太逗了!给我来十件,送老板同款菠菜叶不老板亲自带货,必须支持
——
顺便问下,你那花内裤哪买的
那场直播卖了整整一百万的货,阿旺笑得合不拢嘴,菠菜叶都掉了下来,被他捡起来塞嘴里嚼了嚼:嗯,挺甜。
电商做起来了,阿旺又想着把村里的土特产放到网上卖。他找了二柱子和阿亮,让他们发动村民种果树、养土鸡。二柱子拍着胸脯:没问题!包在俺身上!俺保证让村民们把果树种得比二柱子还壮,土鸡养得比阿旺哥还能跑!
没过多久,村里就种满了果树,养满了土鸡。每到收获的季节,果园里硕果累累,鸡叫声此起彼伏
——
有只公鸡特别能打鸣,每天天不亮就叫,把全村的狗都引来了,对着果园狂吠,像在开演唱会。阿旺看着这一切,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就是每次去果园都得戴安全帽,以防被熟透的苹果砸破头。
10
不忘的初心
分厂建成三周年那天,阿旺在厂里办了个联欢会。舞台是用木板搭的,踩上去
咯吱
响,像随时会塌。县里的领导来了,坐在第一排,椅子腿下还垫着砖头,生怕掉下去。村里的乡亲们也来了,有个老太太抱着只鸡,说是给阿旺的贺礼,结果鸡突然飞上台,在主持人头上拉了泡屎,飞得比舞台灯还高。
轮到阿旺上台,他还是穿着那件旧西装,袖口磨出的毛边能当拖把用。他拿起话筒,滋啦
一声电流响,把他吓得一蹦三尺高,差点踩到地上的电线,绊倒了刚上台的舞狮队,狮子头滚到领导脚边,露出里面舞狮人的脸
——
居然是二柱子,脸上还画着红脸蛋,像个大姑娘。
俺小时候,总想着走出农村,去城里看看。
阿旺的声音有点沙哑,话筒离嘴太近,噗
地吹了口气,唾沫星子喷在前面的红布上,像开了朵小梅花。俺以为城里啥都好,有抽水马桶,有高楼大厦。后来俺去了深圳,才知道城里也有城里的难处
——
比如那抽水马桶,俺第一次用,差点把裤腰带绷断,还以为是会吞屎的怪物!
台下先是安静,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个大爷笑得太猛,假牙掉了下来,被旁边的大妈捡起来扔进嘴里,嚼得
咯吱
响。阿旺有点不好意思,掏出手机想给娘打个电话,结果手机没拿稳,啪
地掉在地上,屏保是老家的老槐树,摔得屏幕裂了,像开了朵菊花。
但俺从来没忘了俺是从哪里来的。
阿旺捡起手机揣进兜里,摸出块糖塞进嘴里,糖纸
刺啦
响,俺娘说,做人不能忘本。俺建这个分厂,就是想让乡亲们不用背井离乡,在家门口就能挣钱,让村里的孩子能有爹娘陪着长大,让老人们能有人照顾
——
就像俺当年在砖窑厂,刘叔照顾俺一样。
台下静悄悄的,好多人都哭了。娘擦着眼泪,手里的手帕掉在地上,被老黄狗叼走当玩具,甩得像面小旗子。爹拄着拐杖,笑得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拐杖

地戳在地上,把舞台戳了个洞,差点掉下去。二柱子咧着嘴笑,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掉进嘴里还咂咂嘴:咸的,跟俺家腌的咸菜似的。
联欢会结束后,黄姐从国外回来了,穿着时髦的连衣裙,戴着墨镜,差点被门口的鸡屎滑倒,幸好阿旺眼疾手快扶住她,结果两人一起摔进麦秸垛,爬起来时黄姐的墨镜挂在麦秸上,像只大苍蝇。
阿旺,你做得真好。
黄姐拍掉身上的麦芒,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多亏了黄姐您当年的帮助。
阿旺挠挠头,头发里还缠着根麦秸,俺一直记着呢
——
您当年送俺的马桶模型,被俺儿子当成玩具,天天骑着满屋跑,说是金马桶车。
黄姐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给你的礼物。
阿旺打开一看,是个金灿灿的锄头模型,底座上刻着四个字:方得始终。他刚想道谢,手一抖,锄头模型掉在地上,哐当
一声,居然是空心的,里面滚出颗大白兔奶糖
——
黄姐小时候最爱吃的。
谢谢黄姐。
阿旺把糖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俺一定好好收着,等俺孙子长大了,就告诉他,这是当年一个漂亮阿姨送的金锄头,能种出吃不完的大白兔奶糖。
黄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阿旺!
阿旺回过头,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把旧西装染成了温暖的黄色,像小时候穿的粗布褂子。他嘴里还嚼着奶糖,说话含含糊糊:咋了黄姐
有空一起去扛锄头啊。
黄姐笑着挥手,墨镜在夕阳下闪着光,我也想尝尝种地的滋味。
好啊!
阿旺也笑了,露出那颗还沾着点菠菜叶的门牙
——
不知道啥时候又沾上的,俺家的地,该翻土了!俺给你准备个花头巾,比二柱子家的红裤衩还鲜艳!
说完,他转身走进人群,脚步踏实得像刚从自家田埂上走来。远处的厂房灯火通明,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乡村的夜空。阿旺知道,无论走多远,自己心里的那片土地,永远是黑黢黢、沉甸甸的,种着庄稼,也种着希望。而那个金灿灿的锄头模型,就像一个承诺,提醒他要一直走下去,带着乡亲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
当然,路上还得带着足够多的备用裤衩和菠菜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