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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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岚是个没有冬天的小地方。
我在这里租了一间临街的两层旧楼,底层开咖啡书店,上层住人,招牌是我亲手写的四个字:
春山不语。
不解释,不招呼,谁想进就进,谁不想说话,我也从不追问。
开业第七天的上午,一个男人推门进来。
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小女孩。
他大概三十六七岁,穿白衬衫卡其裤,干净、沉稳,有种不属于这城市的气质。
但我第一眼不是看他,是看那个女孩。
大概六岁,穿连帽碎花裙,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脸,眼神像猫一样戒备、慌张、不肯看任何人。
我心头微微一动。
欢迎。我简单点头,想看书还是喝咖啡
看书。男人声音低哑,可以点杯柠檬水吗
当然。
我没再多话,转身去柜台。
他带孩子坐在最角落的阅读区,女孩还是紧紧抓着他,小小的身子缩着,眼睛始终盯着门口,像随时要逃走。
我把柠檬水端过去,正准备放下,小女孩突然猛地一躲,水杯差点摔地。
星星。男人蹲下身轻声说,是柠檬水,不烫。
女孩看了我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抱紧自己。
她怕生。男人歉意地冲我点头,不好意思,吓着你了。
我摆摆手:没事。
她不太爱说话。
她不想说,我也不问。我淡淡道。
他看了我几秒,点了点头:谢谢。
他们离开时,小女孩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躲躲闪闪,却少了一点敌意。
接下来三天,他们每天都来。
男人每天点柠檬水,小女孩始终躲在他身后,她不碰书、不碰人、不讲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在观察。
她看我擦桌子,看店里的绿植,看周围的人。
第四天,我特地买了一本故事书,放在她每天坐的座位上。
她没有翻。
第五天,我没放书,只留了一颗剥好的糖。
她没吃,但把糖纸收进了口袋。
第六天,我一边擦桌子,一边听到她小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手一顿。
我说:林澈安。
澈安。女孩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
那天离开时,她没躲那么远了。
我终于主动问:她是你女儿
男人笑了笑:不是亲生,我前妻的女儿,跟我一起生活三年。
她叫
星星。他说完,看向窗外,三年前她母亲离开,她开始拒绝开口,所有机构都说是应激障碍。
我没接话。
他没再解释,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星星的肩:跟林姐姐说再见。
女孩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
没关系。我平静地说,她不需要说。
他点头,离开。
我却忽然坐不住了。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六年前,自己也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站在某片草地上,他们喊我林阿姨。
喊了六年,却从没喊妈妈。
那晚我失眠了。
不是因为星星,而是因为那个男人,陆予成。
他不像秦致远那样咄咄逼人、强势压迫,他安静沉稳,从不越界。
我习惯了锋利的人,而对这种温柔过分警觉。
他对星星很好,小到给她绑鞋带、剪指甲,大到为她开车七小时来海岚寻找一个她愿意停下来的地方。
第七天,我一直等到黄昏,他们没来。
第八天,他们又来了。
星星进门第一件事,是跑到那张桌子前,轻轻放下一本故事书,然后小声对我说:谢谢你给我糖。
我微微怔了一下,那声音细若蚊鸣,却真真切切。
我蹲下来看着她:我还有很多糖,你想来就来,不需要说话。
她点点头,眼角终于出现一丝弯弯的弧度。
那天,陆予成笑着对我说:她第一次开口,是为了你。
我没有笑,只是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
我没准备好重新被需要。
可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开始被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