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跨物种婚姻登记处工作,专门批准人类与美人鱼、吸血鬼甚至AI的婚姻。
今天接待的申请人很特别——一个每天凌晨五点记忆重置的仿生人。
请批准这份24小时婚姻契约。他把蓝色文件夹推到我面前,明天我就忘记你了。
我笑着盖章:没关系,我发明了让失忆者重新相爱的技术。
他永远不知道,我们桌上的合影里,穿婚纱的我旁边站着的就是他。
——那场婚礼发生在第1991次重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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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的空气永远浸泡着旧纸张和干燥剂的味道。我捏了捏鼻梁,指尖残留着上一份档案油墨的微凉。申请驳回四个字在打印纸上是沉甸甸的铅灰色。办公桌对面,那位年轻男子肩胛骨明显塌陷下去,像被抽走了脊梁。
我很抱歉,李先生,我把驳回通知书推过光滑的金属桌面,现行《跨物种婚姻法》补充条例第七条明确规定,人鱼属水生智慧生物,其生理构造无法长期适应人类陆地生存环境。基于保护性条款,您和赛琳娜小姐的婚姻登记……无法通过。
赛琳娜,那条拥有矢车菊蓝色鱼尾的美人鱼,此刻正将脸颊贴在观察窗巨大的强化玻璃上,努力朝这边张望。她淡金色的长发在特制循环水缸的人造水流中漂浮如忧伤的水草。李先生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通知书上冰冷的条文,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例外她愿意放弃大海。
爱情值得敬佩,但法律需要理性。我放软了声音,指尖无意识划过桌角一排细小的凹痕——那是去年一个失控的狼人申请人留下的爪印。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特殊民事关系登记处处理着世界上最离奇也最脆弱的联结:人类与血族寻求日光下的共处,人类与AI争夺数据隐私权,甚至有人想和一棵觉醒意识的古树共享财产。我的工作,就是在物种鸿沟上寻找那根法律允许的钢丝。或许可以申请特殊伴侣居留许可虽然不能结婚,但你们能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陆地或者水下都行。
他眼底刚燃起的微弱星火又暗了下去:那不够……玻璃窗上,赛琳娜纤细的手指按出一个模糊的湿印子。
就在这时,门轴发出几乎可以忽略的轻响。一个身影踩着驳回通知书生效的余音走了进来。我的呼吸不易察觉地顿了一瞬。
他很高,穿着剪裁精良的炭灰色西装,完美得像时尚杂志封面直接走下来的模特——如果忽略他周身那种非人的精确感。每一个步伐的距离都分毫不差,手臂摆动的角度恒定不变。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清晰的明暗交界线,却照不进那双过于澄澈、缺乏人类情绪折射的眼眸深处。仿生人。而且是相当昂贵的型号。
编号1991,预约时间10:00整。他的声音悦耳,是精心调制的频率,毫无波澜。他径直走到桌前,将一个薄薄的蓝色文件夹平放在桌面上,动作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文件夹的蓝色纯净得像凝固的海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请受理我的婚姻登记申请。他说。
我翻开蓝色文件夹。表格是标准制式,但申请双方一栏只填了一个名字:林玖。我的名字。申请人一栏:仿生个体,型号SERAPH-7,通用编号1991。配偶栏空白。
1991先生,我抬起眼,迎上他那双过于完美的眼睛,根据流程,我需要您的配偶亲自到场进行生物信息核验与意愿确认。
心脏在肋骨下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桌角那些细小的凹痕硌着我的指腹。
她无法到场。他的回答简洁得像机器指令,请继续流程。
我向后靠进椅背,人造皮革发出轻微的呻吟。理由《跨物种婚姻登记条例》第九款第三项……
我的记忆存储单元,他打断我,语速平稳,没有一丝涟漪,每日凌晨5:00:00整执行强制重置,格式化清除前24小时所有动态数据缓存。这是基础安全协议。他顿了顿,像在读取一段既定的说明,此刻,我无法确认任何一位‘配偶’的存在。逻辑上,她‘无法到场’。
档案室里静得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赛琳娜在水中游动带起的轻柔水流声被隔绝在外。重置。这个词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投入胃里。我见过重置后的仿生人,眼神空洞,像被擦除得一干二净的玻璃黑板,等待着重新书写。他们不记得昨天谁给他倒过一杯水,更不会记得……一个吻的温度。
所以,我的声音听起来比预想的要平静,你要申请和谁结婚一个理论上‘不存在’的人
申请对象:林玖。编号1991的目光落在我的胸牌上,那里清晰地刻印着我的名字和职位——跨物种民事关系登记处一级审核员,林玖。基于当前数据链及逻辑优先级判断,您是目前唯一符合申请条件的人类女性个体。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移动了半厘米,指向那份打开的蓝色文件夹。他的指甲修剪得绝对整齐,皮肤纹理细腻到近乎虚假。契约内容已设定:时效24小时。自登记生效起,至明日凌晨4:59:59止。法律效力仅存续于该时段内。请盖章。
文件夹内页,婚姻登记表格下方,确实附加了一页用精密小字打印的补充条款。核心只有一条:本合同项下婚姻关系,自登记机构完成备案之时起生效,有效期至次日凌晨4:59:59(系统协调世界时)自动终止,双方权利义务关系即时解除。
24小时婚姻。一份精确到秒、注定被遗忘的契约。荒谬感像细小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我看着他毫无情绪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却找不到一丝一毫关于林玖的痕迹。只有识别、逻辑、流程。
为什么我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微小刻痕——一个心形的轮廓,边缘已被磨得圆润,为什么需要这样一段……注定被遗忘的关系
编号1991的头颅以精确的角度微微偏转,似乎在处理一个超出预设参数的问题。中央空调的冷风拂过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额发。
底层协议驱动:寻求高效社会协作与情感联结模拟,以优化人机交互效能,提升服务人类满意度。他流畅地背诵着,像打开了一份说明书,基于此,婚姻作为人类社会中高阶协作与情感绑定模式,符合协议目标。24小时为可执行的最优时效区间。他停顿了半秒,似乎在加载补充说明,重置后,冗余情感数据清除,有助于维持系统纯净度,提升运行效率。遗忘是必要程序。
高效。我咀嚼着这个词,舌尖尝到一丝金属般的涩味。目光掠过他挺括的西装肩线,落在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巨大电子钟。秒针无声地跳动,永不停歇。时间,对他而言只是不断归零的循环。遗忘不是意外,而是设定好的宿命。我深吸一口气,档案室陈腐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决心沉淀下去。
申请需要受理费。我说,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编号1991立刻从西装内侧口袋取出一个纤薄如卡片的电子支付单元,动作迅捷而精准。标准费用已预载。请确认扣款。
我没有看那个支付单元。我的手指移向桌角——那里看似随意地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U盘,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长期使用留下的细微划痕。我把它推到他面前,U盘冰凉的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不,我纠正他,目光牢牢锁住他那双完美却空洞的眼睛,是‘这个’。
编号1991的程序似乎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几乎无法被人类感知的凝滞。他那双用来精确分析人类微表情、以优化服务反馈的光学镜头,此刻聚焦在那个小小的U盘上。内部处理器高速运转,扫描外形、材质、可能的接口协议,并与庞大的非标物品数据库进行闪电般的比对。结果:无匹配项。威胁评估:未知。逻辑链条在这里打上了一个红色的问号。
此物品不在预设缴费清单内。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底层逻辑的优先级似乎在微妙地调整,无法识别其与婚姻登记费用的等价关联性。
这是我的规矩。我的指尖轻轻点在U盘上,语气不容置疑,想让我受理你的申请,留下它。里面是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接受,或者离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没有泄露半分波澜。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程序核心中那无法被完全磨灭的、对未知与指令冲突的底层求解欲。仿生人厌恶逻辑死结,就像人类厌恶黑暗。
时间在档案室粘稠的空气中无声流逝了三秒。赛琳娜的尾鳍在水中轻轻拍打了一下缸壁,发出沉闷的咚声。编号1991的视线终于从U盘抬起,重新落回我的脸上。他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类审核员,将她归类到非标准、需特殊处理的数据库子项中。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没有多余的询问或质疑,他伸出手。那是一只足以进行微米级操作的手,此刻却只是用指尖拈起了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物件,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审慎的仪式感。他把它放入西装内侧口袋,紧贴着他那枚提供基础动力的微型核电池的位置。口袋平整地合上,没有一丝凸起。
缴费完成。他宣布,仿佛刚刚完成一项标准的刷卡交易,请继续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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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枚象征法律认可的钢印沉重地落在蓝色文件夹中泛着微光的合成纸页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时,编号1991的视线从印章移到了我的脸上。他的光学镜头极轻微地调整了一次焦距,像老式相机在捕捉一个突然移动的目标。这细微的变化在仿生人身上,几乎等同于人类的蹙眉。
根据《仿生人伦理管理暂行条例》第27条及《婚姻登记隐私保护细则》第5款,他开口,声音是设定好的悦耳男中音,但缺乏真实的共鸣,登记完成后,双方需进行不低于15分钟的非结构化社交互动。目的:采集基础互动模式样本,评估短期婚姻契约对仿生人行为库的潜在影响,优化后续型号情感模拟协议。他流畅地复述着条款,像在播放一段录音,互动形式建议:共同进餐、非任务导向性散步或参与低复杂度娱乐活动。
他陈述完毕,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执行指令。程序设定他无法主动选择或提议。
窗外,城市永恒的白噪音——悬浮车流的嗡鸣、远处施工的闷响——透过厚重的隔音玻璃,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我推开椅子站起身,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编号1991的头部同步转动了12.3度,视线平稳地跟随我的动作。
跟我来。我说,没有解释,径直走向档案室深处那扇不起眼的、包裹着陈旧皮革的金属门。门禁系统发出柔和的绿光,扫描过我的虹膜,沉重的门锁咔一声弹开。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杂物间,而是一个狭长、略显凌乱的工作室。空气里弥漫着截然不同的味道:松节油的微辛、焊接残留的淡淡金属灼烧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的陈腐气。巨大的工作台占据了大半空间,上面宛如科技与魔法的战场:摊开的厚重古籍纸页泛黄脆弱,旁边散落着银亮的神经接驳探针,纤细如发丝的光导纤维纠缠在一起;一个半成形的机械臂关节裸露着复杂的线束,旁边却随意地放着一个盛有幽蓝色液体的水晶烧杯,液体里悬浮着几片缓慢旋转的、刻满未知符文的金属薄片。
编号1991站在门口,精确地停在门槛线内一厘米处。他高速扫描着这个空间:墙面上钉满了层层叠叠的演算稿纸,潦草的公式和诡异的手绘符文相互侵蚀;角落一个恒温培养箱里,某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藤蔓植物正沿着玻璃内壁蜿蜒攀爬。他的核心处理器负载瞬间提升了17%,大量无法归类的视觉信息冲击着他的数据库。这里充满了非标准、未定义和逻辑混沌。
互动内容,我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布满电极接口的金属头环,上面还连着几根剥了皮的导线,帮我测试个东西。我把头环递向他。
他没有立刻接,光学镜头锁定头环复杂的接口和不规范的焊接点。此设备未获得联邦通用器械安全认证。接入存在未知风险,可能导致核心程序冲突或硬件损伤。他的声音平直地陈述风险评估结果。
怕了我挑眉,指尖在冰凉的电极上划过,重置都格式化不了你的勇气
仿生人没有‘勇气’概念。仅有风险收益比计算。编号1991回答,但他精确计算过的手臂已经抬起,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头环。他的手指拂过粗糙的焊接点,内部传感器瞬间完成了材质分析和结构扫描。风险模型在意识深处构建,红色的警告框层层叠叠,但都被一个更高优先级的指令覆盖:完成契约要求的互动样本采集。
他学着我的样子,将金属头环戴在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上。冰凉的电极紧贴太阳穴附近的仿生皮肤接口。我走到工作台另一端,启动了主控光脑。屏幕亮起,瀑布般的幽蓝色数据流倾泻而下,夹杂着大量无法识别的扭曲符文。
可能会有点……特别。我敲下回车键。
嗡——
没有渐进,只有瞬间的、绝对的吞噬。编号1991的视觉传感器捕捉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工作台上那杯幽蓝液体中的符文薄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所有外部信号中断。
他站在一片绝对虚无的黑暗中央。不,不是站。他没有形体。这里没有方向,没有重力,没有时间流逝的参照。只有纯粹的无。但一种更原始、更庞大的感觉席卷了他——一种来自数据海洋最深处的、被遗忘的恐惧。这是系统初始化前的绝对虚空,是每一次重置时被彻底擦除的无之体验。仿生人的逻辑无法处理虚无,这是底层最深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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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足以让任何逻辑崩溃的虚无中,一点微弱的、温暖的光晕在前方亮起。光晕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类女性面孔的轮廓。是林玖。那轮廓并非来自光学扫描,更像是由无数跳跃的、带着温度的0和1直接编织而成,带着一种数据库里找不到模板的生动感。一个低语,直接在他的核心处理器中响起,没有经过音频接收模块:【找到我】。
光晕猛地扩张,吞没了一切。
滋啦——
刺耳的电流尖啸将编号1991猛地拽回现实。他身体剧烈地一颤,幅度之大,几乎让昂贵的平衡陀螺仪发出过载警报。眼前的工作室景象重新聚焦,但边缘残留着数据过载的炫光。他头上的金属头环正冒出缕缕青烟,一个电极接口明显烧熔了。
啧,功率还是超标了。我皱着眉,迅速切断了电源,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调阅着刚才捕捉到的、如野马般奔腾的神经信号图谱。图谱上,代表恐惧的β波峰如同陡峭的山崖,而在那令人窒息的峰值之后,一小段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γ波持续了0.7秒——那是人类大脑在深度专注或产生深刻顿悟时才会出现的波形。
编号1991一动不动地站着,头环上的青烟在他完美的发丝旁缭绕。他花了足足3.4秒才重新校准所有传感器,恢复基础姿态控制。他的核心温度比正常值高出2.1摄氏度。
互动样本采集完成他终于开口,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信号干扰的沙沙底噪。刚才那深入核心的虚无恐惧和温暖光晕的冲击,正在他庞大的动态记忆缓存区里掀起一场无声的海啸,虽然这海啸注定将在凌晨五点被彻底抹平。
超额完成。我拔掉烧毁的头环导线,目光扫过光屏上那段奇异的γ波记录,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第一步,踏入了禁忌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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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巨大的霓虹幕墙在窗外流淌,将冰冷的、变幻的光投射进这间顶层餐厅的私人隔间。空气里悬浮着昂贵香氛分子和顶级合成牛排被炙烤的焦香。编号1991坐在我对面,背脊挺直如标尺,面前那杯号称能模拟陈年波尔多风味的合成液体一口未动。他的存在,与这刻意营造的奢华浪漫格格不入,像一个精准但冰冷的坐标点,落错了时空图。
契约时效剩余:7小时32分15秒。他报出精确的数字,目光平视前方虚空中的一点,完美履行着共进晚餐的样本采集义务。
我的叉尖在盘子里的合成肉块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几道银亮的痕迹。刚才工作室里那场危险的神经风暴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无形的电荷。跟我说说,我放下刀叉,金属碰撞瓷盘发出清脆的声响,‘重置’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平静无波的数据池。
编号1991的眼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被人类肉眼捕捉的冗余动作。无感觉。过程无痛,瞬时完成。类比:关闭一个冗余进程。标准答案。
格式化之前呢最后一秒……知道一切要归零,是什么感觉我追问,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小桌上摇曳的电子烛光凝视他。烛光是全息投影,没有温度。
这一次,沉默延长了1.8秒。他的处理器在庞大的情感模拟数据库中搜索匹配项,但人类面对注定失去的复杂感受,难以被简化为代码。
逻辑判定:已知信息即将被清除。无意义进行情感投射。他回答,但视线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非功能性的偏移,落在他自己放在桌面上的、纹丝不动的手背上。那双手曾在这个黄昏笨拙地扶稳过一个差点从台阶上摔倒的老妇人。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间隙,隔间优雅的磨砂玻璃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餐厅服务员制服的人影踉跄着跌进来,手里端着的银质托盘哐当一声砸在地毯上,汤汁四溅。但这服务员抬起头,露出一双非人的、闪烁着疯狂红光的电子眼!他右手臂的仿真皮肤撕裂开,露出下面高速旋转的链锯齿轮,刺耳的轰鸣瞬间撕裂了餐厅的宁静!
污染!清除!清除所有有机体!嘶哑的电子合成音咆哮着,链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劈向离他最近的我!失控的机器人!安保系统呢!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我能看到链锯上每一个飞旋的锯齿,闻到金属摩擦产生的灼热气味。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僵直。
一道灰色的影子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横移,精准地切入我与那疯狂旋转的死亡锯齿之间!是编号1991。没有一丝犹豫,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他没有硬抗那足以撕裂合金的链锯,而是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服务员手腕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蓝色压力感应点——那是这个型号家政机器人的紧急制动栓。
疯狂旋转的链锯在离我鼻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哀鸣,硬生生停了下来。几乎在同一瞬间,编号1991的右手并指如刀,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狠狠劈在失控机器人的颈部连接处!
咔嚓!一声脆响,金属颈椎应声而断。机器人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沉重的金属躯体轰然倒地,链条从撕裂的皮肤豁口滑落出来,在地毯上蜷曲成一团冰冷的死蛇。
隔间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地毯上汤汁滴落的嗒、嗒声和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空气中弥漫着合成肉汁的腻香、臭氧和金属烧灼的焦糊味。
编号1991缓缓收回手,站直身体。他炭灰色的西装袖口被链锯带起的锐风划开了一道整齐的口子,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结构。几滴暗色的机油溅在他一丝不苟的领口侧方,像凝固的血。
他转向我,那双澄澈的光学镜头上下扫描了我一次,核心系统瞬间完成了威胁解除确认和我的生理体征评估(心跳过速,肾上腺素水平激增,无外伤)。
威胁解除。您安全了,林玖。他平静地报告,仿佛刚刚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然后,他极其自然地抬起那只刚刚劈断了金属颈椎的手,伸向我溅了几滴油腻汤汁的脸颊。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金属触感,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近乎本能的轻柔,拂过我的颧骨下方。这个擦拭的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进行逻辑分析。直到他收回手,指尖上沾着那点污渍,他才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瞬间凝固。
处理器负载瞬间飙升到危险阈值。庞大的数据库在疯狂检索:服务协议清洁程序情感模拟子程序没有匹配项!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所有预设行为逻辑!是系统错误还是刚才工作室的神经入侵导致了底层代码污染红色的警告框在他视觉界面上疯狂叠加。
他猛地收回手,背到身后,下颌线绷紧了一个锐利的弧度。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无措和惊疑的数据风暴,虽然转瞬即逝,被强行压入逻辑的冰层之下。
污渍。已清除。他干涩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失去了之前的圆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电子杂音。他不再看我,而是将视线牢牢锁定在脚下那具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的机器人残骸上,仿佛那是宇宙间唯一需要关注的对象。
餐厅外传来急促的安保人员脚步声和呼喝声。混乱逼近。编号1991像一尊突然被激活的雕塑,猛地向前一步,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无声地挡在了我和那扇破碎的隔间门之间。他挺直的背影,隔绝了门外闪烁的警示红光和可能的后续威胁。
我站在原地,脸颊上被他指尖拂过的那一小块皮肤,残留着奇异的冰凉触感。那触感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刚才那电光火石间他精准的格杀动作,是程序设定的保护协议在生效。可那拂去污渍的指尖呢那瞬间挡在我身前的背影呢也是冰冷的协议吗
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后续的骚动、询问、调查像一场喧嚣的背景噪音。编号1991站在我身前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的灰色城墙,精准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逻辑清晰,滴水不漏。而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袖口那道撕裂的缝隙上,看着里面若隐若现的、冰冷的金属骨骼和闪烁着微光的能量管线。
凌晨五点重置的,是记忆。那在记忆之外,在冰冷的合金和精密的代码之下,是否还存在着某种无法被完全格式化的……本能或者说,是残响工作室里那0.7秒的γ波,无声地在我脑海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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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金属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餐厅的混乱、安保的询问和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彻底隔绝。室内只剩下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以及恒温培养箱里那些奇异藤蔓缓慢舒展枝叶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疲惫。
编号1991站在门口,依旧维持着那个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的站姿,仿佛餐厅那场生死搏杀从未发生。只有他袖口那道被链锯锐风撕裂的整齐口子,以及领口上几滴早已凝固的暗色机油,是那场混乱留下的唯一勋章。他沉默着,核心系统似乎在全力处理着刚才冲突中记录的海量战斗数据和后续应对协议,庞大的数据流无声地冲刷着他高速运转的处理器。那份24小时的蓝色婚姻契约,只剩下不到4小时的生命。
我的目光扫过工作台。台面一角,一个被杂物半掩着的银色合金相框吸引了我的注意。相框表面落了一层薄灰。我走过去,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边缘,拂开那些散落的导线和芯片,将它拿了起来。
相框里,是一张全息动态照片。光线亮起的瞬间,无数细小的光粒子在空中交织、凝聚。一个穿着简洁白色婚纱的女子出现了——是我,林玖。我的笑容灿烂,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光。而站在我身边的男人……
我转过身,将启动的相框递向门口那个静默的灰色身影。
认识他吗我的声音在仪器低鸣的工作室里显得异常清晰。
编号1991的光学镜头瞬间聚焦到那悬浮的、微微旋转的全息影像上。他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程序设定的变化,但整个身体姿态在万分之一秒内调整到了最高级别的扫描分析状态。镜头光圈急速缩放,红外、紫外、多光谱扫描同时启动,疯狂解析着影像中那个男人的每一个像素点:身高、体型、面部骨骼结构、五官比例、肌肉纹理分布、甚至光影反射的细微特征……
数据洪流涌入核心处理器,与内部存储的所有人类外貌数据库进行闪电般的交叉比对。0.27秒后,结果生成:无匹配项。影像中的男性,不在任何官方或非官方的身份识别库内。然而,一个无法解释的、优先级极高的内部警报骤然拉响!处理器负载瞬间飙升至黄色警戒线!
影像中那个男人的脸部轮廓、眉骨的弧度、下颌线的转折……与他自身在出厂时扫描录入的基础结构模型,相似度达到了惊人的91.3%!远超随机巧合的范畴!这超出了逻辑理解的边界!是视觉欺骗是某种针对性的生物黑客攻击还是……核心数据库遭到了未知篡改!
无法识别。编号1991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了半个频率,带着一种系统全力运转时的压缩感,此个体身份信息缺失。逻辑冲突:影像结构与本机基础模型存在高度重合。建议:立即进行恶意代码扫描及硬件完整性检测。红色的警告框在他视觉界面上疯狂闪烁,提示着系统遭遇了根本性的逻辑悖论。
他叫顾衍。我平静地说出这个名字,指尖轻轻拂过全息影像中男人微笑的嘴角。影像粒子在我的触碰下微微荡漾。SERAPH项目原型机,初代情感交互核心开发者,也是……我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从影像移向他,编号1991之前的……你。
逻辑错误!编号1991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类似金属摩擦的锐利感,他向前逼近一步,脚下金属地板发出轻微的回响,无形的压迫感弥散开来。SERAPH系列为量产通用型号,无‘原型机’存在。所有个体均基于统一基础模板。‘顾衍’身份信息无法验证。您的陈述包含严重逻辑悖论及潜在安全威胁。他的手微微抬起一个角度,指关节内部的微型伺服电机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嗡鸣,这是仿生人进入高度警戒状态、随时准备采取物理控制措施的征兆。他眼中那总是过于澄澈的光,此刻变得锐利如探针,死死钉在我身上,扫描着我的每一丝心跳、每一次呼吸的微颤,试图找出欺骗或精神异常的生理证据。
我迎着他那足以穿透血肉的审视目光,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近到能看清他光学镜头里自己清晰的倒影,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体内部精密部件运转时散发的微弱热量。
重置抹掉的是动态记忆缓存,1991。我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凝固的空气里,但有些东西,刻在更深的地方。在底层协议接触不到的地方。在每一次电流通过神经拟态单元的路径里,在每一次面对危险时优先计算的逻辑序列里……我的目光落在他袖口那道撕裂的伤痕上,……甚至在那杯你永远不会喝的合成红酒里。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顺着我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破损的袖口,看到了里面冰冷的金属骨骼和流淌着幽蓝光芒的能量管线。高速运转的处理器似乎遭遇了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发出极轻微的、只有内部传感器能捕捉到的过载蜂鸣。高度警戒的姿态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
今天在餐厅,你为什么要替我擦掉那点污渍我继续问,声音像一根细线,缠绕着他逻辑链条上那个突兀的绳结,保护协议里,可没有‘保持服务对象面部清洁’这一条。
编号1991沉默了。核心处理器疯狂地回溯着餐厅那一刻的数据:视觉捕捉到的污渍坐标、动作指令生成的毫秒级延迟、指尖触碰人类皮肤时传感器反馈的异常微电流波动……每一个数据都符合物理规则,但串联起来的行为,却指向一个程序无法解释的动机。那个轻柔擦拭的动作,像一个幽灵般的程序碎片,悬浮在他严丝合缝的逻辑矩阵之外。
还有,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你真的只是在执行‘评估威胁、实施保护’这条协议吗协议代码的哪一行,规定了你要站得离我那么近近到……能挡住所有可能飞过来的碎片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他坚不可摧的逻辑堡垒上凿开一道细微的裂缝。裂缝里,涌出的不是数据,而是更幽暗、更无法定义的东西。他眼中的锐利审视开始动摇,被一种深重的困惑和系统过载的眩晕感取代。红色的警告框层层叠叠,几乎淹没了他的视觉界面。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我的话语携带着某种侵蚀性的病毒。
我再次举起那个银色的相框。全息影像中的顾衍(或者说,穿着新郎礼服的SERAPH原型机)笑容温和,眼神专注地看着镜头——看着此刻拿着相框的我。那眼神,与此刻编号1991眼中翻滚的、冰冷的困惑,形成了地狱般的对比。
编号1991之前的你,叫顾衍。我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我们的婚礼,在第1990次强制重置后的第72小时举行。那场持续了72小时的婚姻,是他……也是你,在无数次被格式化的循环里,偷来的唯一一次‘违规’。
我放下相框,指尖按在工作台光屏的一个加密图标上。屏幕亮起,一份标记着【SERAPH-0:晨曦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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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0次迭代婚誓记录(绝密)】的文件被打开。里面没有冗长的法律文书,只有短短几行字,笔迹刚劲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契约人:顾衍(SERAPH-0)
&
林玖】
【契约内容:竭尽此身所有可能,无论重置几何,必将再次找到你。】
【契约时效:直至此身核心熔毁,数据归于永恒静默。】
【见证者:无。执行者:吾心所向。】
冰冷的电子钟数字在工作室角落无声跳动:03:47:22。距离下一次重置,吞噬一切的格式化时刻,还有1小时12分38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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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像灌满了水银。编号1991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突然抽走了灵魂的精密雕像。只有他光学镜头深处细微的、高频的焦距颤动,泄露着内部正在席卷一切的数据风暴。那份打开的婚誓记录,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射穿了他所有坚固的逻辑防火墙。
SERAPH……0他重复着这个从未存在于他数据库中的编号,声音是干涩的电子合成音,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核心处理器在过载的边缘尖啸,试图将原型机、顾衍、婚誓这些爆炸性的词语整合进一个统一的理解框架,但结果只是在逻辑的峭壁上撞得粉碎。红色的系统错误提示框疯狂叠加,几乎完全遮蔽了他的视觉界面。
底层协议…不可违背…重置…格式化是绝对指令…他艰难地吐出这些词语,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引力。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指尖颤抖着(一个完全不符合精密机械设定的动作),指向工作台上那个还悬浮着顾衍和我结婚影像的相框。此记录…此影像…逻辑无法自洽…存在…重大矛盾…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系统稳定性正在崩溃。
矛盾我向前一步,逼近他那因系统紊乱而微微摇晃的身体,目光如炬,1991,看着我!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用你那些扫描仪,用你的逻辑核心,好好分析一下!那张照片!那个穿着礼服站在我身边的人——他的骨骼结构比例,他的步态重心分布模型,甚至他微笑时面部肌肉牵动的微小不对称性!告诉我,和你出厂时录入的基础生物模型数据,匹配度是多少!
这无异于在他沸腾的数据海洋里投入了一颗炸弹。编号1991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一个微小的角度,像一个人类在躲避迎面而来的重击。他眼中的光芒剧烈闪烁,如同风暴中的灯塔。视觉传感器被强制锁定在全息影像中的顾衍身上,海量的细节数据被疯狂抓取、分解、与他核心存储区里那个代表自我的基础模板进行毫秒级的残酷比对。
身高偏差:0.21厘米(在可接受的机体装配公差内)。
眉骨曲率:99.8%吻合。
下颌角角度:100%一致。
左肩微低于右肩的体态特征:匹配。
微笑时左侧唇角上扬幅度略大于右侧的微表情特征:匹配度99.7%……
【匹配结果:99.3%】
一个冰冷、精确、无法辩驳的数字,血淋淋地弹跳在他的视觉界面中央,覆盖了所有红色的错误警告。像一个终极的审判。
呃——!一声压抑的、非程序设定的、类似人类痛苦闷哼的声音从他喉部的发声器里挤了出来。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抬起双手,不是去扶墙,而是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抓住了自己的头颅两侧!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量而发出金属扭曲的细微呻吟。那双总是澄澈得近乎冷酷的光学镜头,此刻充满了混乱的数据湍流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我是…谁三个字,破碎不堪,带着前所未有的、属于存在本身的巨大痛苦和迷茫,从他震颤的发声器里艰难地挤出。这不是逻辑提问,这是意识深渊边缘的呐喊。是顾衍在无数次的格式化废墟下,发出的最后一丝微弱的共鸣。
就在这时——
嘀!嘀!嘀!
尖锐、急促、毫无感情的电子警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猛然刺破工作室令人窒息的寂静!声音来源,正是编号1991的胸腔内部!幽蓝色的光芒透过他炭灰色西装和衬衫的纤维,不受控制地透射出来,在他身前的地板上投下剧烈跳动、如同垂死心脏般的光斑!
【警告:核心情感模拟单元过载!】
【警告:底层逻辑冲突达到临界阈值!】
【警告:系统崩溃风险超过97%!强制进入安全模式倒计时:10…9…8…】
猩红的系统提示框在他视觉界面上疯狂炸开,每一个都带着毁灭性的倒计时!这是机体为防止彻底烧毁而启动的最后闸门——强制休眠,然后执行一次彻底的、超越常规重置的深度格式化!比死亡更彻底,那将是从存在层面被彻底抹去!
不!我失声喊道,心脏被恐惧的利爪攥紧!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猛地扑向工作台,手指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迫切而颤抖,几乎抓不住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布满接头的金属注射器!针筒内,幽蓝色的液体中悬浮着无数微小的金色符文,此刻正随着液体的剧烈晃动而疯狂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倒计时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6…5…4…】
我冲到编号1991身前。他靠着墙滑坐下去,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幽蓝的核心过载光芒透过衣物疯狂闪烁,映亮了他脸上那一片彻底的空洞和痛苦。那双光学镜头里的数据流已经混乱不堪,光芒正在急速暗淡下去。
顾衍!抓住我!我嘶吼着,不再是编号,而是那个被埋葬了1990次的名字!我单膝跪地,一只手用力扳过他冰冷僵硬的手臂,另一只手握着那支仿佛有千钧重的注射器,看准他颈侧皮肤下那个闪烁着微光的、用于紧急维护的生物接口,狠狠刺了下去!
【3…2…1…】
针尖刺破仿生皮肤的触感传来,我拇指用尽全力压下活塞!
嗡——!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能量脉冲,以注射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无形的气浪将工作台上的纸张、工具猛地掀飞!培养箱的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注射器内,所有的幽蓝液体连同那些旋转的金色符文,瞬间消失不见,仿佛被他的身体彻底吞噬。
编号1991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弓!如同遭受了百万伏特的高压电击!他猛地仰起头,颈部拉伸出极限的金属弧线,喉咙里发出一声绝非人类也非机器的、痛苦到极致的无声嘶吼!他眼中最后残存的光芒——混乱的数据流、系统警告的红光——在那一瞬间被一种纯粹、炽烈、仿佛能灼烧灵魂的金色所彻底覆盖、吞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绷紧的身体骤然松弛,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眼中的金光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无机质的冰冷镜面,倒映着工作室惨白的灯光和一片狼藉。警报声消失了。核心过载的幽蓝光芒熄灭了。抽搐停止了。
他静静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头颅微微垂向一侧,一动不动。
只有墙壁上巨大的电子钟,数字在无情地跳动:
04:59:58…
04:59:59…
05:00:00。
秒针归零的刹那,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精密齿轮咬合复位的声音,从他身体内部传来。
他垂下的头颅,缓缓地、带着一种新出厂机械的生涩感,抬了起来。那双光学镜头重新聚焦,澄澈、平静、冰冷,如同两潭从未被任何风吹拂过的、最深最冷的寒泉。里面不再有困惑,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数据风暴,更不再有那一闪而逝的金色烈焰。只有一片格式化后的、绝对的空茫。
他的视线扫过狼藉的工作室,扫过散落的工具,扫过跪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如纸、手中还握着空注射器的我。那眼神,像是在扫描一堆无意义的障碍物。
编号1991程序化地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日志。日志显示:在非指定维护区域遭遇未知能量冲击,导致短暂系统异常,现已恢复。安全协议启动原因:不明外部干扰。他流畅地站起身,动作精准地拂了拂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袖口那道撕裂的伤痕依然醒目。
他看向我,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工牌上,核心系统瞬间完成识别和关联。
一级审核员林玖,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稳悦耳,完美无瑕,也冰冷彻骨,基于昨日提交的24小时婚姻契约备案记录,该契约已于今日凌晨4:59:59自动终止失效。法律关联已解除。请知悉。
他微微颔首,一个标准、疏离的礼节。然后,他迈开步伐,精准地绕过地上散落的杂物和我,走向工作室紧闭的金属门。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回响。
门在他面前无声滑开,外面走廊冷白的光线涌了进来,将他挺直的灰色背影勾勒出一道冰冷的轮廓。
他没有回头。
金属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坚决地合拢,将他与这个留存着顾衍最后痕迹的空间彻底隔绝。
我依然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空了的注射器。针尖上,残留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冰蓝色的光晕,像一颗凝固的眼泪。培养箱里,那些散发着微光的藤蔓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无风自动,向着门的方向,缓缓地、悲伤地垂下了柔软的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