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嘴里那股子咸腥味呛醒的。
窗外的天刚泛白,老陈的胳膊还搭在我腰上,跟条八爪鱼似的缠得死紧。
我僵着脖子侧头看他,这家伙睡得一脸坦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换平时我早一肘子把他怼下床了,毕竟从穿开裆裤起,我们俩就没讲究过什么睡姿,半夜抢被子把对方踹到地上都是常事。
可今天不行。
舌尖又尝到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咸味,像是昨晚喝多了海水,又像是……我猛地闭紧嘴,后槽牙咬得发酸。
昨晚公司庆功宴,老陈替我挡了七杯白酒,最后走路都打晃,还是我架着他回的出租屋。
俩大老爷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他吐得昏天暗地,我伺候他漱口擦脸,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
难道是他吐的时候溅到我嘴里了我捏着嗓子嘀咕,试图用科学解释压下心里那点不对劲。
可这咸味带着点温热的黏腻感,怎么想都不像是呕吐物该有的质地。
老陈这时翻了个身,脑袋往我颈窝里蹭了蹭,呼吸带着酒气喷在皮肤上,痒得我一哆嗦。
他的头发扫过我的下巴,我忽然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碰了我嘴角,当时以为是他的头发,现在想来……
操。我低骂一声,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老陈被我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睡袍领口敞开,露出锁骨那片皮肤。
他嗓音哑得像砂纸磨过:咋了哥做噩梦了
我没回头,盯着墙上那幅我们高中时的合照——照片里俩傻小子勾肩搭背,对着镜头比中指,校服裤腿卷得老高。
那时候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其中一个会在另一个睡着时,干出这种超出兄弟范畴的事。
没什么,我抓起T恤往头上套,手指都在抖,嘴里有点咸,可能是昨晚吃的海鲜太齁了。
老陈哦了一声,下床时趔趄了一下,伸手扶住我的腰。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烫得我像被烙铁烫过,差点跳起来。
小心点。他说着,手指还在我腰侧捏了捏,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搔过。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时差点撞翻床头柜。
老陈愣住了,眼里的睡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委屈,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大型犬。
你咋了他又问,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上周他帮我洗袜子,把我攒了半个月的臭袜子分类扔进洗衣机;想起上个月我发烧,他守在床边给我物理降温,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想起大学时我被人堵在巷子里,他拎着啤酒瓶就冲上去,胳膊被划了道口子,还笑着说哥替你挨刀,够意思吧。
这些年他对我好得没话说,好到我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
可嘴里这股子挥之不去的咸味,还有他刚才那下意识的亲昵动作,像根刺扎进我脑子里。
没事,我别开脸,抓起牙刷冲进卫生间,可能没睡醒,脾气躁。
对着镜子刷牙时,泡沫都带着股咸味。
我盯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耳朵,忽然想起昨晚庆功宴上,部门经理拍着老陈的肩膀说:小陈啊,跟你哥处这么好,以后干脆搭伙过日子得了。
当时老陈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偷偷往我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亮得吓人。
水流哗哗响,我把嘴里的泡沫吐掉,看着镜子里那个一脸茫然的自己,忽然想笑。
俩大老爷们住一块儿十几年,我把他当手足,他却……他却在我睡着时,干了这种让我早上起来嘴里发咸的事。
这算哪门子事
卫生间门被推开,老陈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两杯温水:刷完了喝点水簌簌口。
我接过水杯时,手指碰到他的指尖,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他的眼神暗了暗,低声说:昨晚……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我看着他紧张得攥紧衣角的样子,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这货藏得够深,笑的是自己后知后觉跟个傻子似的。
没什么,我喝了口温水,故意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就是你丫睡觉不老实,口水溅我嘴里了,齁死老子了。
老陈的脸唰地红了,从耳根红到脖子,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啊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他这副窘迫样,我忽然没那么生气了。
或许是昨晚喝多了,或许是他一时糊涂,又或许……我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行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平时一样,下次再敢往我嘴里喷口水,看我不把你舌头捋直了。
老陈猛地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转身往外走,没看见他站在原地,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嘴角勾起一个藏不住的笑。
我正对着煎锅发愣,老陈从背后凑过来抢鸡蛋,胳膊肘有意无意蹭过我后腰。
这触感比今早那下更烫,吓得我手一抖,鸡蛋壳掉进油锅,滋啦炸开一串油星子。
毛手毛脚的。
我挥开他的手,眼角余光瞥见他偷偷抿嘴笑,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又窜上来——合着就我一个人在这儿闹心
突然楼上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床板咯吱作响的动静,节奏又急又密,跟老式缝纫机卡了线似的。
我和老陈同时抬头,煎锅上的烟差点燎着眉毛。
林姨又……老陈的声音透着点不自在,耳根子又红了。
三楼的林姨是个寡妇,四十来岁,嗓门亮得能穿透三层楼板。
每周总有那么两三天,她家的床板会准时上演这种交响乐。
以前我和老陈还会拿这事开涮,说林姨家的床该换钢筋的,现在这响动钻进耳朵,我总觉得老陈的呼吸声都变沉了,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
更要命的是,上周我替林姨取快递,拆开发现是半箱妈巾,粉的蓝的堆在玄关,林姨趿着拖鞋出来,笑得一脸坦荡:小伙子帮个忙呗,拎上来累着了吧
我手忙脚乱应着,转身撞见老陈站在楼梯口,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袋子,嘴角那点笑意看得我头皮发麻。
此刻床响声还在继续,夹杂着林姨压抑的哼唧。
我攥着锅铲的手紧了紧,突然听见老陈喉结动了动,声音低得像从嗓子眼里滚出来:哥,要不……咱关窗
关什么窗,抽油烟机还开着。
我硬邦邦地回,眼睛却瞟向他。
这家伙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手在裤兜里攥成了拳。
我忽然想起大学宿舍那回,半夜卧谈说荤段子,老陈总是红着脸装睡,被我们揪起来逼问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他支支吾吾半天,憋出一句就……就像哥这样的,当时我们都笑他脑子坏掉了,现在想来,这浑小子怕是早就憋着坏水。
床板响得更凶了,像是要散架。
老陈突然转身,我吓得往后一躲,后腰撞在橱柜上,疼得嘶嘶吸气。
他伸手想扶,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指尖在身侧蜷了蜷:哥,你没事吧
没事。
我别过脸,假装专心对付锅里的鸡蛋,鼻尖却闻到他身上的沐浴露味——还是我买的那款雪松味,以前觉得清爽,现在闻着竟有点发闷。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啪嗒一声,像是有人从床上摔下来,紧接着是林姨中气十足的骂声:要死啊你!轻点!
我和老陈同时噗嗤笑出声,笑到一半又猛地收住,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里像撒了把辣椒面,呛得人心里发慌。
他的眼神落在我嘴角,那地方好像还残留着今早的咸味,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老陈的喉结又滚了一下。
那个……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昨晚庆功宴,王总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别介,我打断他,鸡蛋煎得焦黑也顾不上,我跟她没话说。
老陈的眼睛亮了亮,像被点燃的星火: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这问题问得太直接,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我想起林姨那箱妈巾,想起今早嘴里的咸味,想起这十几年他为我做的那些事,心突然乱得像团麻。
找……我刚要开口,楼上传来更响的床板声,夹杂着弹簧的吱呀叫,像是在替我回答。
老陈突然往前凑了半步,胸膛几乎贴到我后背,呼吸烫得我脖子发僵。
哥,他的声音贴着我耳朵,又轻又痒,其实……不用找别人的。
煎锅上的烟终于漫过了抽油烟机,警报器滴滴地叫起来,尖锐得像在刺破什么。
我猛地推开他,转身时撞翻了酱油瓶,深褐色的液体在地上漫开,像一滩化不开的墨迹。
老陈被我推得踉跄了一下,眼里的光暗下去,像被泼了盆冷水。
楼上传来林姨的笑声,清脆得不合时宜。
我看着地上的酱油渍,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真他妈的离谱。
一边是十几年的兄弟情,一边是他藏了不知多久的心思,外加个每天准时表演床板交响乐的房东,哪个男人受得了
我出去买包烟。
我抓起外套就往门口冲,手忙脚乱地换鞋时,听见老陈在身后说:哥,我跟你一起去。
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只怕被丢下的大型犬。
我没回头,拉开门就往外跑。
楼道里还飘着林姨家传下来的若有若无的声响,混着老陈跟上来的脚步声,敲得我心头发紧。
烟抽得只剩烟屁股,我捏着发烫的过滤嘴蹲在楼下花坛边,看蚂蚁搬家。
老陈就站在三步外,背着手看天,跟罚站的小学生似的。
杵那儿干嘛我没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散,进来坐。
他磨磨蹭蹭挪过来,挨着我蹲下时带起一阵风,雪松味混着烟味往我鼻子里钻。
沉默像块湿抹布,闷得人喘不过气,楼上传来林姨中气十足的咳嗽声,紧接着是拖动家具的响动——估摸着是床板彻底散架了。
哥,老陈突然开口,手指在膝盖上抠出红印,我不是故意的。
哪件我弹掉烟灰,火星子落在地砖上,灭得猝不及防。
他噎了一下,耳根红得要滴血:就……就早上那事,还有昨晚……
昨晚我断片了。
我打断他,盯着烟盒上的骷髅头,啥都不记得。
这话半真半假。
庆功宴后半场的记忆确实模糊,可后半夜他趴在我颈窝哼唧,说哥别走好吗,那声音软得像棉花糖,粘在耳朵里,洗都洗不掉。
楼上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林姨的大嗓门穿透楼板:小王八羔子,赔我床!
紧接着是男人赔笑的声音,腻得人起鸡皮疙瘩。
我和老陈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笑完又觉得尴尬,各自别过脸。
其实吧,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喉结动了动,林姨这动静,确实……顶不住。
老陈猛地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吓人:哥也觉得
废话。
我白他一眼,俩大老爷们,天天听这个,是个人都得冒火。
这话没掺假。
以前单身宿舍住八个人,夜里谁梦遗了被抓包,能笑到天亮。
现在倒好,林姨这活春宫天天演,我跟老陈挤在一间屋里,夜里翻个身都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空气里总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
就像昨晚,我迷迷糊糊感觉有东西在蹭我大腿,以为是他睡毛了,伸手一推,却摸到滚烫的皮肤。
当时脑子懵,现在回想起来,那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烧得人指尖发麻。
那……那哥平时怎么……老陈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见,耳朵却红得要滴出血。
我心里咯噔一下,抓起烟盒往他头上拍:想什么呢老子正常得很。
他没躲,反而往前凑了凑,膝盖碰到我的膝盖。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运动裤传过来,像电流窜过。
我猛地往后缩,后腰撞在花坛沿上,疼得龇牙咧嘴。
你丫离我远点!
老陈眼里的光又暗下去,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手指绞在一起:我就是……就是想帮哥分担点。
分担个屁!
我跳起来,烟屁股扔在地上碾了碾,再胡说八道,老子把你嘴缝上!
他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可哥昨晚明明……
昨晚那是意外!
我吼得太大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喝多了,加上被林姨那破床吵得脑子发昏,纯属生理反应!
这话越说越心虚,尤其想到今早嘴里那股咸味,还有他昨晚贴在我颈窝的呼吸。
我转身就往楼道走,却被他拉住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汗津津的,力道却大得吓人。
哥,他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就算是意外,我也愿意。
楼道里刚好传来林姨送客的声音,那男人笑得油腻:林姐下次还找我啊,保证给你换个结实的。
紧接着是砰的关门声,然后是林姨哼着小曲收拾东西的动静。
这氛围太诡异,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印。
老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我的眼神又委屈又执拗,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
你是不是傻
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俩大老爷们,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像什么话
可我看哥也没真生气。
他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哥要是真讨厌我,早上就该把我打残了。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这浑小子太了解我。
十几年的兄弟,我皱下眉头他就知道我要骂人,我咳嗽两声他就知道我渴了。
就像现在,他明明被我吼得眼圈发红,却还是能看出我心里那点动摇。
楼上传来洗衣机转动的声音,轰隆隆的,盖过了彼此的呼吸声。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大学时他替我打架,胳膊流着血还笑,说哥,你别怕。
那时候多好,心思纯得像白开水。
哪像现在,被林姨的床板声搅得一团糟,连正常的生理反应都要被他曲解。
滚回去做饭。
我转身往楼上走,声音闷闷的,再磨蹭老子饿死了。
晚饭时谁都没说话,只有筷子碰着瓷碗的轻响,和楼上传来的、林姨新换的弹簧床发出的闷响——那声音比之前更沉,像闷雷滚过天花板,震得吊灯都晃了晃。
老陈夹菜的手顿了顿,突然把一整盘可乐鸡翅推到我面前:哥,你爱吃的。
我没接,盯着碗里的米饭,感觉那床响声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太阳穴上。
白天被压下去的烦躁突然翻涌上来,连带着今早那股咸味都从舌根冒出来。
别总跟喂猪似的。我把盘子推回去,声音硬得像冰。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掐灭的烟头。我就是想让你多吃点。
我吃什么用你管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火就压不住——凭什么他捅破了窗户纸,还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对我好
凭什么我得在这里纠结得像个傻子
楼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床板剧烈的吱呀声,节奏快得让人头皮发麻。
我猛地拍了下桌子,碗里的汤溅出来,烫在手上也没感觉。
这他妈到底有完没完!
老陈被我吓了一跳,抬头时眼里蒙着层水汽:哥,你别这样……
我怎样
我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每天听着这些,还要应付你这阴阳怪气的样子,换你你受得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胸口起伏着,平时总带着笑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我阴阳怪气那我对你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那是兄弟情!不是你乱来的理由!
我指着他的鼻子,指尖都在抖,你忘了我们是怎么长大的忘了当初说好要一起攒钱买房,老了还住对门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你对得起……
我对得起!
他突然吼回来,声音带着哭腔,我对得起我们所有的过去,才敢告诉你我喜欢了你十年!
十年两个字像炸雷在我耳边响。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突然想起高中时他总跟着我,我打篮球他就抱着水站在场边;想起大学时他省下饭钱,买了我舍不得买的球鞋;想起刚工作时我们挤在地下室,他把唯一的厚被子让给我……那些被我当成兄弟情的细节,此刻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楼上传来的声响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呼吸声。
老陈往前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哥,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今早你躲我的时候,心跳得比谁都快;刚才林姨家响得最凶的时候,你攥着筷子的手都白了……
我那是……
我想反驳,却被他突然按住后颈。
他的手心烫得惊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我的脸往下按。
哥,就一次。
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眼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就当是……被林姨逼的,行不行
他的脸越靠越近,我能看清他颤抖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还能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原来那些被我归为生理反应的躁动,早就藏着别的心思。
就在他的唇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林姨的大嗓门:小陈!你哥在家不我家床又塌了,帮姨抬下新的呗!
我俩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弹开。
老陈的脸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后腰撞在餐桌角,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上。
门被砰砰敲响,林姨的声音更响了:人呢不在家
老陈慌里慌张地去开门,我转身想躲进卧室,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手心还在冒汗,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破釜沉舟的赌徒。
哥,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颤抖的笑意,抬完床,咱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