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深渊回望! > 第一章

王砚照顾瘫痪未婚妻蒋琳三年,耗尽家财与青春。
蒋琳痊愈后第一件事,是奔向白月光医生的怀抱。
她全家将我赶出家门: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
三年后,我以资本巨鳄身份归来。
蒋父因贪污入狱,蒋母在催债中精神失常。
蒋琳被白月光抛弃,沦为精神病院的常客。
我挽着酷似当年蒋琳的替身举行婚礼时,收到她的贺电:新婚快乐。
直播镜头转向病房,她正用指甲在墙上刻满我的名字。
医院病房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深处,像某种活物般盘踞不去,混杂着药物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王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脊背习惯性地微微弓着,像一个被无形重担压垮的弧度。他低着头,双手落在蒋琳盖着薄毯的小腿上,隔着柔软的布料,指腹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一寸寸按压下去。那曾经匀称美好的线条早已消失,肌肉在长期缺乏活动下变得绵软无力,甚至透出几分令人心酸的萎缩迹象。
他手上动作不停,每一次按压都精确而稳定。掌心很烫,那是长年累月重复同一动作磨出的厚茧,一层叠着一层,粗糙又滚烫。这热度穿透薄毯,试图温暖那皮肤下几乎失去生机的肌理。
嗯…左边…再往下一点…蒋琳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出来的慵懒和理所当然的指使意味,像羽毛拂过,却没什么重量。她的视线黏在对面墙上挂着的宽屏电视上。屏幕里正播放着本地新闻,镜头扫过一场医学高峰论坛,主讲席上,年轻俊朗的神经外科医生林哲正在发言,聚光灯下,他意气风发,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自信微笑。
王砚依言调整了位置,指腹更深地陷入那团无力的肌肉里。他始终没有抬头,视线范围里只有她盖着毯子的腿,以及自己那双指节突出、布满茧子和细微伤痕的手。这双手,曾经能写出最优美的代码,在键盘上敲击出令人惊叹的韵律。如今,它们最大的用处是按摩、擦拭、喂饭、端屎倒尿。他卖掉了辛苦打拼买下的小公寓,卖掉了心爱的游戏账号——那是他大学时和室友熬夜敲代码的心血结晶,甚至卖掉了父母留下的一点点念想,换来的钱,像投进一个无底洞,只为了维持这间VIP病房的开销,支付那些昂贵却渺茫的康复治疗。
力道还行吗王砚低声问,声音因为长时间缺乏交流而有些干涩沙哑。
嗯,就那样吧。蒋琳的回应依旧漫不经心,眼睛牢牢锁着电视屏幕里那个光鲜的身影,仿佛那里才有她全部的希望和光彩。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微微泛白。
病房门被推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锐利节奏闯了进来,打破了室内那点沉闷的平衡。
蒋母走了进来,精心打理的卷发一丝不苟,妆容精致,一身名牌套裙,手里提着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小纸袋。她目光挑剔地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王砚身上,眉头立刻嫌恶地蹙起,仿佛看到了什么碍眼的脏东西。
哟,还在按呢蒋母的声音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护工费又该交了!这个月怎么拖拖拉拉的琳琳用的可都是最好的药,最好的护理!这钱啊,就像水一样往外流,我这心都跟着滴血!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纸袋里拿出一条崭新的丝巾,对着病房里那面小镜子比划着,镜子里映出她刻意保养却难掩刻薄的脸。
王砚按摩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节奏。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下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憋闷。他低垂着头,声音更沉了,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阿姨,刚交过一批药费……护工的钱,我…我会尽快想办法。
想办法你能想什么办法蒋母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满,啃老卖你那点破铜烂铁还是再去接那些三更半夜不睡觉的破活儿她放下丝巾,几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砚弓起的背脊,我们家琳琳,那从小就是金枝玉叶!要不是这场飞来横祸,能轮得到你王砚,做人要讲良心,更要讲自知之明!你为我们琳琳付出,那是你的福分!别整天哭丧着脸,好像我们欠了你金山银山似的!钱的事,别给我拖!
尖利的声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王砚的耳膜,刺穿皮肤,直抵心脏深处那块早已麻木的角落。他按摩的手指依旧沉稳,只是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那层滚烫的温度似乎也降了下去,变得有些冰凉。他沉默着,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重复着按压的动作,只有额角绷紧的线条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泄露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屈辱。
病房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消毒水的味道里混入了令人窒息的火药味和冰冷的绝望。只有电视里,林哲医生温润自信的演讲声还在清晰地流淌,显得格外讽刺。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王砚的世界被压缩在这间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VIP病房里,压缩在蒋琳那条失去知觉的腿上,压缩在蒋母永无止境的挑剔和刻薄中。他像一头蒙住眼睛、拉着沉重石磨的驴,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环形轨道上周而复始,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积蓄、所有的光亮和希望。青春在无声的煎熬里干瘪、褪色,只剩下空洞的疲惫。
然后,那个被所有医生判定为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降临了。
起初只是脚趾尖极其微弱的抽动,像冬日冻土下蛰伏的虫豸第一次感受到暖意时的悸动。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王砚日夜守护的眼睛。他激动得手指发抖,一遍遍呼唤蒋琳的名字,一遍遍去触摸那点微弱的生机。蒋母最初是不信的,带着惯有的刻薄嘲讽。但当蒋琳的脚趾真的在王砚的引导下,笨拙地、却又无比真实地勾动了一下时,病房里死水般的空气被猛地搅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复健室里单调枯燥的器械运转声,成了王砚耳中最动听的乐章。他成了蒋琳的拐杖、她的扶手、她每一寸肌肉重新苏醒的见证者和支撑者。每一次摔倒,都是他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每一次因疼痛和挫败而爆发的歇斯底里,都是他默默承受着抓挠和辱骂,一遍遍用沙哑的声音鼓励。他看着她从被搀扶着勉强站立,到扶着栏杆艰难迈出第一步,再到可以摇摇晃晃地独立行走一小段距离。汗水浸透了她的病号服,也同样浸透了他的衬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被掏空后的希冀。
当蒋琳最终能稳稳地、不需要任何辅助地走到复健室门口,沐浴在走廊尽头那扇大窗透进来的金色阳光里时,她猛地转过身。阳光勾勒出她重新变得窈窕挺拔的轮廓,那张曾经因绝望而灰败的脸庞,此刻因为激动和重获新生的狂喜而容光焕发,美得惊心动魄。
她张开双臂,带着一阵清新的风,扑向的不是近在咫尺、形容枯槁的王砚。
她扑进了站在王砚身后几步远、一身洁白笔挺医生制服、嘴角噙着温和笑意的林哲怀里。
林医生!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蒋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紧紧环抱着林哲的腰,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拯救她脱离苦海的神祇。
林哲优雅地回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带着专业医生恰到好处的赞许和鼓励:恭喜你,蒋琳。你的意志力创造了奇迹。他的视线越过蒋琳的肩膀,短暂地与王砚疲惫空洞的眼神接触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歉意,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疏离。
王砚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下意识想要扶住她的姿势。那只布满厚茧、曾无数次支撑她身体的手,此刻却显得那么突兀和可笑。阳光暖洋洋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吝啬地绕开了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耳边蒋琳喜悦的啜泣和林哲温润的安慰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罩。只有心脏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仿佛什么东西彻底碎裂的巨响。
这声巨响,成了他三年付出最刺耳的休止符。
出院的日子很快来临。蒋家张灯结彩,像迎接凯旋的公主。王砚沉默地收拾着蒋琳病房里最后一点零碎物品,那些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洗漱杯、毛巾、她常看的杂志……动作机械而麻木。他拖着那个磨损得不成样子的旧行李箱,里面装着他自己寥寥无几的衣物,跟着兴高采烈的蒋家人,踏进了蒋家那栋阔气豪华的别墅。
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冰冷的光,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风尘仆仆、与周遭奢华格格不入的身影。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香氛气息。
砚哥,蒋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局促。她站在旋转楼梯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得体的连衣裙,衬得她身姿婀娜,光彩照人。她微微蹙着眉,眼神里没有了在医院时的依赖,只剩下一种清晰的、急于划清界限的疏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和林医生…我们决定一起去欧洲进修一段时间。他那边有很好的研究资源和进修机会,对我的后续康复也很重要。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在王砚早已麻木的心上又缓慢地割了一下。
蒋母端着精致的骨瓷茶杯,从旁边踱步过来,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的笑容。她上下打量着王砚,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过期打折的廉价商品,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
王砚啊,蒋母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施舍般的口吻,我们琳琳现在好了,你也算尽了点心。不过呢,这人啊,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她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琳琳和林医生,那才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你嘛…她轻蔑地撇撇嘴,就别再做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美梦了,平白让人笑话。
她从旁边一个名牌手包里,慢条斯理地抽出几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动作随意地甩在光可鉴人的茶几上。钞票散开,像几片被随意丢弃的枯叶。
喏,拿着。蒋母抬了抬下巴,眼神居高临下,这点钱,算是对你这几年跑前跑后的补偿。以后啊,桥归桥,路归路,就别再往我们琳琳跟前凑了。我们蒋家,跟你这种人,早就该两清了!别不识抬举!
那几张刺眼的红色钞票,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王砚的眼睛里。客厅里璀璨的水晶灯光芒,蒋琳移开的视线,蒋母刻薄的话语,林哲可能正等在门外车里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内心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疲惫、温顺、甚至有些卑微的眼睛,此刻像两口骤然喷发的火山口!猩红的血丝瞬间爬满了眼白,瞳孔深处是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烈焰!那目光不再是受伤的困兽,而是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复仇恶鬼!一股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戾气,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来,如同实质的寒潮席卷了整个客厅!
蒋母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的沙发上。蒋琳也惊愕地转过头,对上王砚那双完全陌生的、燃烧着毁灭之火的眼眸,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微微颤抖。
王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没有去碰茶几上的钱,甚至没有再看她们一眼。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要将这栋房子、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刻进灵魂深处,用最恶毒的诅咒焚烧殆尽。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他猛地转身,拖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大步走向门口。沉重的脚步声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碎裂的心上。
砰!
别墅厚重的实木大门在他身后被狠狠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一个世界被彻底关在了门外,也关上了他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
初秋的冷风像无数细小的刀子,刮过机场空旷的露天通道。王砚拖着他那个磨损得露出内衬的旧行李箱,站在吸烟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指间夹着的廉价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灼热的烟蒂烫到了手指,他却浑然未觉。目光穿透袅袅上升的最后一缕青灰色烟雾,死死盯着远处停机坪上那架正在缓缓滑入跑道的国际航班。
巨大的白色机身,尾翼上熟悉的航空标志,还有那个靠窗的位置——他几乎能想象出蒋琳依偎在林哲身边的样子,带着对崭新未来的憧憬,飞向欧洲那个充满康复希望的地方。而他,像一块被彻底榨干汁水后随手丢弃的甘蔗渣,被遗忘在这片冰冷的水泥地上。
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硬块,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三年的日夜煎熬,掏空一切的付出,换来的就是这几张被当作乞丐打发的钞票和一句癞蛤蟆别想吃天鹅肉的终极审判。心脏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灌着冷风的空洞,连愤怒都显得奢侈,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碾碎的麻木和冰冷。
指尖传来一阵锐痛,烟蒂终于彻底烧尽,烫到了皮肤。他猛地甩开手,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和灰烬甩在地上,用鞋底狠狠碾灭,仿佛在碾碎自己过去三年所有可笑的坚持和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剪裁精良、质地考究的深灰色风衣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来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沉静,眼神却像淬炼过的寒铁,锐利而深不可测。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场,与这嘈杂的机场环境格格不入。
王砚迟钝地抬起眼皮,空洞的眼神掠过对方,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丝毫探究的兴趣。他现在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来人却并不在意他的冷漠。他从容地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那名片材质异常厚重,触手冰凉,边缘锋利如刃,上面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一行简洁的、蚀刻工艺的英文和中文名字:Erebus
Capital(厄瑞玻斯资本),以及一个名字:郑文渊。
名片被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平稳地递到王砚面前。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虚伪的寒暄,甚至连一丝好奇或怜悯的情绪都没有。
年轻人,郑文渊的声音低沉平缓,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叩击在王砚死寂的心湖上,激不起波澜,却留下一道冰冷的印记,深渊凝视你的时候,记得,你也拥有回望深渊的资格。
他的目光在王砚那双布满血丝、只剩下灰烬余烬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仿佛透过那空洞的表象,看到了底下汹涌翻腾的、尚未彻底冷却的熔岩。你眼里有火,被绝望淬炼过的火。这火,可以焚毁自己,也可以焚毁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障碍。他微微停顿,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不容置疑的事实,资本的世界,是另一个角斗场。规则不同,但本质一样。要么被吞噬,要么…成为吞噬者。
说完这句话,郑文渊不再多言,仿佛他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递出这张名片,说出这句如同箴言般冰冷又蛊惑人心的话。他收回手,目光从王砚脸上移开,投向远方,仿佛那里有更值得关注的东西。然后,他转身,迈着沉稳无声的步子,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汇入机场涌动的人流,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张材质特殊、边缘锐利的名片,静静地悬在王砚面前,像一张来自深渊的邀请函,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气息。
王砚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张名片上。那冰冷的金属质感,那蚀刻的、带着不祥意味的Erebus
Capital(厄瑞玻斯资本),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入他麻木的神经末梢。
深渊…回望深渊
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那死寂的灰烬深处,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的火星,极其诡异地跳跃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口深处,地壳下传来了第一声沉闷的异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刚刚被烟蒂烫伤、指腹布满厚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伸向那张悬停在冰冷空气中的名片。
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直冲头顶。
他捏住了那张名片。边缘的锋利感透过指腹传来,带着真实的刺痛。
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另一只手伸进自己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内袋,摸索着。片刻后,掏出了一个极其朴素的、没有任何花纹的深蓝色丝绒小盒子。盒子边缘有些磨损,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
他盯着这个小盒子看了几秒,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波澜。随即,他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像丢弃一件彻底无用的垃圾,啪嗒一声,将小盒子丢了进去。那轻微的声响,被淹没在机场巨大的背景噪音里,如同他刚刚亲手埋葬掉的、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最后一点念想。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重新看向手中那张冰冷的名片。Erebus
Capital。深渊资本。
那幽蓝色的火星在他死寂一片的眼底,骤然爆开了一瞬,亮得惊人,随即又沉入更深、更暗的渊薮。他攥紧了名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冰冷锐利的边缘,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皮肉。
他拖着旧行李箱,转身,迈步。背影依旧佝偻,步伐甚至有些踉跄,却朝着与登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机场外那片被城市霓虹染亮的、深不可测的钢铁丛林。
时光如湍急的河流,裹挟着碎片奔涌而去。三年,在资本永不眠的战场上,不过是几轮惊心动魄的搏杀与吞并。
曾经那个被当作垃圾扫出蒋家别墅、在机场茫然无措的年轻人王砚,早已被时光和野心重塑。如今的他,是深渊资本幕后真正的掌控者。这个名字在短短三年间,如同从地狱深处崛起的巨兽,其凶悍凌厉的行事风格和精准到冷酷的狙击手段,让整个金融圈闻之色变。它吞噬着对手,收割着财富,在无数企业的废墟上建立起自己冰冷庞大的帝国。王砚的名字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更像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忌符号,只有圈内最顶尖的猎食者才知晓其分量。
一架流线型的湾流私人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江州国际机场的跑道上,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平息。舱门打开,王砚率先走了出来。
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衬得他肩背宽阔,步履沉稳有力。曾经因为劳累和营养不良而凹陷的脸颊如今轮廓分明,线条冷硬如刀削。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三年前的疲惫、愤怒或空洞,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像封冻了千年的寒潭,不起波澜,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穿着考究、神情肃穆的助理,无声地衬托着他此刻的身份与气场。
他没有走普通的旅客通道,而是直接走向早已等候在停机坪旁的几辆黑色迈巴赫。为首的车辆旁,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深色大衣、气质沉稳的中年男人,正是三年前在机场递给他名片的郑文渊。
郑文渊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欣赏的浅笑,迎上几步,伸出手:王董,欢迎回来。
王砚伸出手与他短暂有力地一握,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这座熟悉的城市天际线,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郑先生,久等了。情况
如您所料,也如您所推动。郑文渊拉开车门,示意王砚上车,自己也坐了进去。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队无声地启动,驶离机场。
车内弥漫着顶级皮革和淡淡雪茄混合的冷冽气息。郑文渊递过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几份简洁的报告。蒋氏集团,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根基早已被蛀空。蒋国栋(蒋父)这些年利用职权,在几个大型市政工程项目上贪污、挪用、违规操作,证据链完整,金额触目惊心。我们‘偶然’获得的这些材料,已经通过合适的渠道,送到了最需要它们的人手里。纪委介入的速度很快,非常快。
平板上切换出几张照片:昔日意气风发的蒋父,穿着囚服,头发花白凌乱,眼神呆滞空洞,正被两名神情严肃的执法人员押送着,背景是冰冷的看守所大门。照片下方标注着日期——就在一周前。
王砚的目光在那张苍老绝望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下一份报告是关于蒋母的。高美凤女士,郑文渊继续道,在蒋国栋被带走后,急于填补亏空,也为了维持她奢靡无度的生活,病急乱投医。她不仅抵押了所有房产,还以高额回报为诱饵,向她的老姐妹们和一些小企业主非法集资。我们只是…在她快要吹不下去的时候,帮她轻轻戳破了那个泡泡。
屏幕上出现的是另一组照片:曾经珠光宝气的蒋母,被一群愤怒的、哭天抢地的男男女女围堵在一间破败的办公室里。她头发散乱,昂贵的衣服被扯得不成样子,眼神惊恐万状,脸上涕泪横流,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挥舞着双手,状若疯癫。最后一张照片,是在一家精神病院的铁窗前,她穿着条纹病号服,眼神涣散,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照片备注:确诊急性应激性精神障碍,伴有被害妄想。
王砚面无表情地看着,镜片反射着平板屏幕的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又划了一下。
最后一份报告的主角,是蒋琳。
蒋琳小姐,郑文渊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或许是为那曾经的美好被如此毁灭,或许只是对结局的陈述,在欧洲的日子似乎并不如预想中那般美好。林哲医生…很快有了新的目标,一位更有家世背景的医药集团千金。蒋小姐被彻底抛弃,加上家中巨变,精神受到重创。回国后,她拒绝接受现实,行为逐渐失控,多次在公开场合情绪崩溃,甚至有自残和攻击他人的倾向。
屏幕上,是几张偷拍的照片。一张是在高档餐厅,蒋琳不顾形象地对着一个与林哲有几分相似的陌生男人哭闹撕扯,被保安强行架走。另一张是在深夜的街头,她穿着单薄的衣服,赤着脚,失魂落魄地游荡,眼神空洞得像两个窟窿。最后一张,是她在自己曾经的闺房里,对着镜子,用口红在镜面上疯狂地涂画着歪歪扭扭的王砚二字,眼神里是骇人的偏执和混乱。照片备注:已被强制送入市精神卫生中心进行观察治疗。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微的送风声。王砚缓缓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动作优雅而冷漠。窗外,江州市繁华的街景飞速倒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他毫无波澜的瞳孔里明明灭灭,映不出一丝温度。
知道了。他淡淡地说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什么。仿佛屏幕上那些凄惨的画面,不过是几页无关紧要的简报。
市精神卫生中心,三楼。
厚重的防爆玻璃窗隔绝了走廊与病房。这间单人病房墙壁被刷成一种试图安抚人心却显得格外苍白的浅绿色。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封闭空间的陈腐气味。
蒋琳穿着宽大、洗得发白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赤着脚,蜷缩在冰冷的墙角。曾经如瀑的黑发如今干枯打结,胡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她瘦得惊人,宽大的病号服下空荡荡的,像挂在一个活动的衣架上。那张曾让王砚魂牵梦萦、如今却布满憔悴和病态苍白的脸上,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口燃烧着幽暗鬼火的枯井,里面翻涌着混乱、偏执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
她死死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台液晶电视。屏幕里,正直播着一场盛大奢华的世纪婚礼。
镜头扫过衣香鬓影的宾客,最终定格在宴会厅最前方。
王砚站在那里。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纯黑色手工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气场沉凝如山岳。时光和权力早已磨去了他所有的青涩和卑微,只余下一种雕刻般的冷峻和深不可测的威严。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位身着曳地华美婚纱的新娘。
那新娘有着一张脸。
一张几乎与三年前、车祸发生前,那个健康明媚、骄傲如天鹅般的蒋琳,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的眉眼轮廓,同样的鼻梁弧度,同样的唇形!甚至新娘此刻脸上那种带着些许羞涩、被幸福和奢华包裹着的甜蜜笑容,都完美复刻了蒋琳当年最让王砚心动的模样!
唯一的不同,是眼神。新娘的眼神清澈,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依赖,依偎在王砚身边。而病房里的蒋琳,她的眼神里只有地狱般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电视里,司仪用激动人心的语调宣布:现在,请新郎王砚先生,为新娘佩戴象征永恒誓约的婚戒!
镜头瞬间拉近,给了王砚的手一个特写。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布满按摩留下的厚茧、如今却只留下权力象征的腕表和修长干净的手,正优雅地托起新娘纤细的手。他的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夺目的铂金男戒熠熠生辉。
而当他拿起那枚女戒,缓缓套向新娘的无名指时……
蒋琳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如同被最毒的蛇狠狠咬了一口!
那枚女戒!
那枚镶嵌着主钻和碎钻,设计独特、在聚光灯下折射出冰冷璀璨光芒的女戒——正是三年前,王砚被赶出蒋家别墅那天,他口袋里那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里的东西!是他在机场,亲手扔进垃圾桶的求婚戒指!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病房里死寂的空气!蒋琳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疯狂的母兽,从墙角猛地弹跳起来!她的身体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向那台悬挂着的电视!
假的!假的!那是我的!是我的!!王砚!王砚——!!!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崩溃而完全扭曲变形,充斥着血沫般的腥气。布满青筋的双手狠狠抓向屏幕,指甲在光滑的液晶屏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留下几道凌乱、刺目的白色划痕。她疯狂地摇晃着电视支架,病态的脸因为极致的恨意和绝望而扭曲狰狞,泪水、鼻涕和口水混在一起,糊满了她的下巴和衣襟。
砰!砰!砰!她甚至开始用头去撞那冰冷的屏幕!沉闷的撞击声在病房里回荡。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楼层!红光疯狂闪烁!
几名穿着白大褂、身材强壮的男护工迅速冲进病房。他们训练有素地扑上去,试图控制住已经完全失控的蒋琳。撕打、扭扯、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护工们低沉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按住她!注射镇静剂!
快!
混乱中,蒋琳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她的脸贴着冰冷的地板,身体仍在绝望地扭动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穿透混乱的人群,钉在那电视屏幕上。
屏幕上,婚礼的直播信号并未中断。混乱的病房场景并未出现在亿万观众眼前。镜头依旧对准着宴会厅中心那对璧人。王砚已经为新娘戴上了戒指。在宾客们祝福的掌声和悠扬的婚礼进行曲中,他微微侧身,极其绅士地、在新娘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吻。动作轻柔,充满了珍视。
新娘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依偎在他怀里。
王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主镜头。那一刻,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冰冷的镜头,穿透了遥远的空间距离,精准地落在了病房里、被死死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蒋琳眼中。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快意,没有嘲讽。
只有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万载寒冰般的虚无。
就在蒋琳被强行注射了镇静剂,身体剧烈抽搐、眼神开始涣散的边缘,她病号服口袋里,一个护士忘记收走的、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突兀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光。
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她烂熟于心、却早已被对方拉黑的号码。
屏幕上只有四个冰冷的字:
【新婚快乐。】
病房里,被按在地上的蒋琳,身体最后剧烈地痉挛了一下,涣散的瞳孔在接触到那四个字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骇人的、带着无尽怨毒的光。随即,她的头重重地垂落下去,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布满污垢和血痕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板缝隙里。
电视屏幕上,婚礼还在继续。王砚挽着他的新娘,走向铺满鲜花的礼台中央。直播镜头缓缓拉远,将这场极致奢华、也极致冰冷的盛宴,定格在辉煌的水晶灯下。
王砚微微侧头,看向身边新娘酷似蒋琳的侧脸。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深渊本身,在无声地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