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后来我爱的人都像你 > 第一章

我濒死时被系统绑去治愈破产千金苏晚。
陪她走出深渊,白手起家七年。
她的白月光回国那晚,我衬衫上溅满她摔碎的醒酒汤:你连他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最后一次任务失败时,我安静地解除绑定。
回到现实病房,系统将身体还给我。
苏晚吞药自杀那天,系统给了她穿越权限。
她冲进我的诊疗室,却看见我正为女友戴上求婚戒指。
病人林晚我翻着病历头也没抬,你的妄想症该挂精神科。
______
心脏监护仪的滴答声逐渐远去,像退潮的海水,最后一点残存在耳膜上,化作了无尽深沉的嗡鸣。秦远觉得自己在下坠,失重感攫住了每一根神经,冰冷刺骨的手术室灯光也被吸走,视线里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消毒水的锐利气味、残留在鼻腔深处的血腥与汽油混合的腥甜气息,全都被这黑暗无情地吞噬殆尽。
秦远。身体状态判定:濒危。意识波动强度:符合绑定标准。
一个平直、毫无情绪的机械合成音,突兀地在他即将消散的意识中心炸开,冰冷又清晰,仿佛冰冷的金属探针直接敲打在他的灵魂上。紧接着,一个半透明的蓝色光屏在黑暗中猛然展开,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绑定确认:救赎契约系统。目标:苏晚。
光屏上疯狂地刷新着数据流,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最后,所有的数据流骤然停止,凝聚成一个名字和一个坐标——[苏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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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状态:崩溃临界点。坐标确认。契约成立倒计时:10秒。9秒……]
黑暗被彻底撕裂。剧痛像是被重新点燃的火药桶,从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细胞深处猛烈炸开,骨头像是被寸寸碾碎重组。秦远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粗暴地提起、扭曲、再狠狠地掼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引力场。
意识是最后恢复的。视觉像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花白闪烁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聚焦。首先刺入眼帘的,是奢华却散发着浓重腐朽气息的天花板吊顶。水晶灯垂落,蒙着厚厚的灰尘,折射出的不再是璀璨,而是冰冷黯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混合气味:高档真皮沙发残存的皮革味、昂贵的冷杉木地板蜡、浓郁到几乎要凝滞的香水尾调,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被褥在阴雨连绵季节里捂久了的霉败味道。
刺骨的寒意正透过单薄的衣料钻进毛孔,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发现自己靠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壁炉边缘。壁炉是华丽的巴洛克风格,黄铜饰件早已氧化发黑,里面空空荡荡,只残余些冰冷的灰烬。目光掠过积满灰尘的酒柜玻璃门,模糊地映出一个狼狈的人影——一个陌生又苍白的年轻人脸庞,头发被冷汗浸得贴在额上。
秦远努力压制住全身的剧痛和强烈的反胃感,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个生涩、带着点沙哑的年轻男声,就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变成了这个秦远。
寂静的巨大空间里,唯一的声音来源在左侧。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像是受伤的小兽被紧紧捂在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转动沉重如灌铅的脖子。
视线越过散落一地的奢侈品包装纸,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蜷缩在巨大真皮沙发角落里的女孩。沙发昂贵的皮质表面布满一道道凌乱的抓痕,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里面的填充物。深棕色的抱枕被胡乱地丢在地上,一个被撕开半边,白色的羽绒絮狼狈地钻出来,沾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凝结的血。
女孩穿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丝质睡裙,质地依旧精致,此刻却揉皱成一团,沾满了酒渍和不明污迹。她瘦得吓人,嶙峋的肩胛骨隔着薄薄的布料,如同即将折断的蝶翼般凸起。细瘦的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长长的、沾着泪水和污物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深陷在一种彻底的崩溃里,身体时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发出更为压抑凄楚的哽咽。
目标——苏晚。
那个冰冷的契约,那些刷过的数据——[破产]、[至亲双亡]、[被深爱之人抛弃],此刻在这具无声哭泣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粉碎的身体上,得到了残酷又具象的印证。
那个名叫救赎的任务,就这么沉甸甸地压在了秦远心头,如同这别墅里凝固的死寂空气。他喉咙紧涩,残存的求生欲和对眼前悲惨景象的本能恻隐在心中拉扯。
就在他踌躇如何靠近这个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时,系统提示音突然在意识深处响起,尖锐得像是警笛:[警告!目标心灵壁垒出现严重裂痕!放弃生存意志概率飙升:71.3%!]
冰冷的数字像一道鞭子抽在秦远紧绷的神经上。数据流旁边甚至弹出一张微缩的情绪图,剧烈波动的红色和深不见底的黑色交织翻滚,旁边闪烁着硕大的警告:[临界崩溃状态!立即干预!]
他心头猛地一跳。什么也顾不上了。
苏晚!
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惊惶。本能驱使他猛地站起身,向着那个深陷绝望角落冲过去。
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打破死寂。那个蜷缩的身影颤抖着抬起头。
纷乱发丝下,露出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枯竭的、盛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得像两口干涸的深井,映不出任何活物的影子,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绝望和濒临崩溃的死气沉沉。脸上泪痕狼藉,嘴唇惨白干裂。仅仅是一个无意识的抬头动作,却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的力气。
这张脸,分明就是资料里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笑容耀眼的豪门千金。只是如今残破不堪,如蒙尘明珠坠入泥沼。
秦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气息。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痛苦,足以让旁观者都为之颤抖。他不敢贸然触碰,只能半蹲下来,视线尽量与她齐平,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看着我,苏晚…看着我,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措辞,这里还有人…我在。我不会走开的。
沙发深处的人影像是被走开这个词狠狠刺中了。她身体剧烈地一弹,猛地将头埋回臂弯,发出更响的、近乎是嚎啕的抽泣,整个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仿佛已经承受不住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
秦远的手停在半空,终究不敢落下。他能感觉到系统虚拟光屏上,那个象征着苏晚崩溃程度的红色能量条,似乎又危险地上涨了一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呜咽声中流逝。秦远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不那么具有压迫性。他甚至尝试着挪动了一下发麻的脚,坐到沙发旁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沙发底座。
他开始用很低很低的,几乎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说着话。不是无意义的安慰,更像是在描绘一个与此刻的破碎绝望毫不相干的宁静空间。
……我以前啊,总觉得晚上的月亮特别亮……老家小镇子,没什么灯光污染,躺在屋顶上,好像能看见整个银河都在头顶转……周围特别静,虫子的叫声吵得耳朵疼……他的声线有些发紧,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场景,在这绝望的客厅里,那些记忆显得遥远又不合时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躺在那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好像人就变小了……大的、难的、过不去的事……也都变小了。
碎玻璃扎破了膝盖薄薄的裤子布料,渗出血痕,传来隐隐的刺痛。但他没动。
苏晚的哭声,在断断续续的叙述里,没有减弱,但也似乎不再有那种要将自己活活哭死的疯狂。她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了,像是要彻底缩进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壳里。
秦远停了一下,似乎耗尽了某种力气。然后,他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在。苏晚。我…秦远在。我不走。你可以试着……试着相信我一次吗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几乎是祈求的意味。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份陌生躯壳带来的新生命,还能支撑多久。
也许是那近乎荒谬的平静描述,也许是那重复了太多次的我不走,又或者仅仅是某种绝望中生物对稳定环境的本能依附。
时间慢得像濒死的蜗牛在爬行。角落里的呜咽,终于在漫长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后,渐渐变成了急促不稳的喘息,最后变成细微压抑的啜泣,如同深秋时节最后挂在枝头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那浓密的黑发轻轻动了一下。一张苍白到透明、满是泪痕的小脸,极其缓慢地从臂弯中侧了过来。她的眼睑肿得像熟透的桃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但那双眼睛,此刻空洞而茫然地,终于落在了秦远脸上。
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死寂。
秦远浑身僵硬。他没有动,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一种巨大的疲惫感猛地袭来,几乎把他压垮在地板上。但他强迫自己保持这个姿势,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对视。
系统平静的提示在脑中响起,没有起伏:[初步干预成功。崩溃临界值回落到安全阈值内。生存意志微弱。下一步重建任务目标存活基础保障(食物、清洁、安全睡眠)。]
食物秦远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双失神的眼睛上移开,扫过空旷凌乱得如同暴风过境的餐厅。桌子掀翻在地,地上是破碎的瓷盘和凝固的食物残渣,粘腻在昂贵的地毯上,散发着酸腐的气息。碗柜巨大的玻璃门碗柜倒是完好无损,然而里面除了一排排空荡荡的、昂贵的装饰性酒瓶和红酒杯,什么也没有。
冰箱…厨房…
秦远撑着膝盖站起来,膝盖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吸了口气。他尽量平稳地说:苏晚,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你待在这里…等我回来
试探性的询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沙发上的女孩只是木然地看着他起身,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像是接受了又一次的遗弃。她把头更深地埋回膝盖里。
秦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但他不能停下脚步。根据系统提示的简陋平面图,他穿过巨大的餐厅,来到厨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糕。厨房是顶级的欧式开放设计,花岗岩台面冰冷奢华,嵌着双开门豪华冰箱。然而冰箱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一种食物长期腐烂后又断电发霉的混合臭气。灶台上积满了灰,一点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都没有。
饥饿是真实而剧烈的。这具身体似乎也和苏晚一样虚弱已久。胃部痉挛着发出抗议。绝望感悄无声息地爬上心头。系统的警告在眼前弹出:[环境评估:短期食物来源为零。请宿主尽快解决基础生存需求。否则目标意志值将持续流失。]
他靠在冰冷的料理台上,闭上眼睛,试图压下那股眩晕感。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苏晚那双空洞的、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复出现。那个冰冷系统提示的意志值流失数字,此刻像死亡的倒计时。
生存。必须活下去。否则一切都结束了。
目光扫过空荡如也的厨房。一个半透明的塑料大垃圾桶里,似乎堆满了东西。秦远走过去,皱着眉拨开上面的垃圾袋。在最底下,他看到几个几乎被忽略的、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似乎还比较干净完整。
他的心跳加速了一些,弯腰将它们抽了出来。将塑料袋抖开,是空的。
但就是这几个空的塑料购物袋,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迅速拿起这几个袋子,大步走回客厅。
苏晚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脆弱的石膏像。秦远走到她面前蹲下,声音比刚才更稳了一些:这里暂时没有吃的了。苏晚,我们得出去买点吃的回来…新鲜的。好吗我一个人出不去,你…陪我去,可以吗
他把那几张叠好的红色塑料袋小心地放在她脚边的地上,像是给出一个微不足道的凭证,证明他的行动有所依凭。就…用这个装。
那陪我去三个字带着一种笨拙的请求和依赖。地上的塑料袋是这空旷豪宅里唯一能马上用上的、代表购买行为的实物。
苏晚空洞的目光,慢慢地从虚空落在那几张皱巴巴、有些褪色的红色塑料袋上。那双枯竭的眼睛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潭,极为细微地动了一下。她的视线在塑料袋和秦远的脸之间缓慢地游移,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更像是在重新学习理解和回应外界的信息。极其漫长的一个停顿后,那蜷缩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点了一下头。微乎其微的动作,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
秦远的心骤然松开了些许。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姿态放得很低:我们…走吧
指尖微微发颤。
那只冰凉、纤细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的手,迟疑了很久很久,带着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终于,极其小心地搭在了秦远的掌心。
那冰冷的、带着一层薄汗的触感,像握住了一块刚从阴冷溪水里捞出的石头。
秦远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极其轻柔地收拢五指,将那脆弱冰凉的手掌握住,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力,带着她慢慢站起来。她的双腿似乎完全支撑不了身体的重量,剧烈地摇晃着,瘦弱的身体像深秋枯树上最后一片无依无靠的叶子。每一步都迈得虚浮无力,脚底在地毯上拖沓着,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秦远的手臂上。仅仅是从沙发行走到玄关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她就停下来喘了两次,每一次都耗尽了她本就稀薄的体力,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魂魄并未完全回到躯体里。
秦远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扇沉重华贵的雕花对开大门。一股混合着城市尾气、灰尘与某种遥远花香的潮湿空气猛地涌了进来。屋外的光线明亮刺眼,与豪宅内部的幽暗死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秦远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中那只冰凉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回缩。他没有松开,反而更坚定地、用整个手掌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指,传递一点虚妄的温度支撑。
没事的。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车道前显得有些单薄,我一直在旁边。
大门在他们身后沉重地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肩膀僵硬得如同一块冰冷的石头。她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幼鹿般睁大,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脖颈,茫然地打量着这个被阳光填满的世界。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摇曳的枝叶投下斑驳光点,落在她被泪水浸泡得苍白失色的脸上。一辆颜色鲜亮的跑车引擎咆哮着从远处豪宅区的柏油路尽头飞驰而过,卷起一阵带着汽油味的风。
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
豪宅区的围墙隔绝了大部分喧嚣,但城市的声音依然透过缝隙传进来——遥远的汽车喇叭声,几声模糊不清的鸟啼,某种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苏晚猛地一抖,细瘦的肩膀缩了起来,像是要抵挡无形的攻击。
别怕…秦远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就快到了。
这条通往社区外围商业街的林荫道在记忆中是优雅宁静的,此刻却漫长如同没有尽头。秦远尽量用自己这个同样不太熟悉的新身体支撑着苏晚的大半重量,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很稳。苏晚的目光时而茫然地落在前方,时而又突然被路旁一只窜入花丛的野猫惊得瑟缩。每次她的呼吸因紧张而急促起来,那只被秦远紧紧握住的手便会冰凉僵硬几分。
终于,在漫长如同跋涉荒野的沉默行走后,道路前方豁然开朗。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绿色树篱到了尽头,前方是低矮的铁艺栅栏,视线再无遮挡。一片风格更市井、更嘈杂的区域出现在眼前。低矮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巨大的霓虹灯牌在午后的阳光下也显眼而突兀。各种快餐店花花绿绿的招牌争奇斗艳,音质粗劣的喇叭里循环播放着促销广告,混杂着食物的油腻香气、香料味和人群流动带来的复杂体味。
苏晚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脸色霎时间变得比刚才更加惨白,一丝血色也无。巨大的陌生感和喧嚣如同一堵无形的高墙迎面撞来。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那只被握着的手开始剧烈地挣扎,力道大得让秦远感觉骨头都在被挤压。她不再往前看,而是死死盯着地面上细小的水泥缝隙,身体像风中的芦苇杆一样发抖。
回去…她的喉咙里挤出一个气若游丝、却充满了绝望和恐慌的声音,我要回去…回去…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的颤抖。
秦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甚至感觉到了系统光屏的闪烁——苏晚那刚刚稳定了一些的意志值,再次如同退潮般疯狂下跌,伴随着红色的警示符号。他用力地攥紧了她挣扎的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根即将被风吹断的芦苇稳住。他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和前方那片喧嚷的街道之间,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
你看那边,他快速指向侧面一个安静的角落,一家夹在巨大连锁便利店和吵嚷炸鸡店中间的店铺。那是一间小小的水果店,门口支着简易的铁架台面,堆满了各色新鲜水果。橙子明晃晃的暖黄和苹果艳丽的红,在略显脏乱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纯净。就那家店。我们只去买点水果,马上就出来,好不好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点恳求的急促,买了我们就立刻回去。
苏晚挣扎的力气似乎小了一些,但那更像是脱力。她的视线仓惶地追随着秦远手指的方向,落在那堆色彩鲜艳的水果上。几秒钟的停顿,仿佛在艰难地分辨其中的信息。她的目光在那片温暖的色调上停顿了一小会儿,又很快地、恐惧地扫过旁边巨大店铺涌出的人流,身体猛地又瑟缩了一下。她的呼吸急促而不稳,胸口剧烈起伏。
很快的…非常快。秦远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屏住呼吸说道,目光紧紧锁住她瞳孔深处那片濒临溃散的黑暗,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相信我,苏晚。我们一起进去,一起出来。我保证。
或许是那坚定的眼神。或许是一起这个词。或许只是她累得没有力气再反抗这铺天盖地的恐惧。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看任何人,而是重新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尖前方那一小片灰色的水泥地面。肩膀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被彻底抽走了灵魂的娃娃,沉默地点了一下头,轻得几乎看不见。
好。跟着我。
秦远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她的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那只纤细手腕传来的、如同濒死蝴蝶翅膀般细微的脉搏震动。
水果摊前的老板娘,一个体态丰腴、穿着花哨围裙的中年女人,正扯着嗓子在和旁边熟食店的老板大声闲聊。看到两个年轻人走过来,她随意瞥了一眼。一个瘦骨嶙峋、穿着不合时宜的精致丝质睡裙(此刻沾满污渍)、披散着打结黑发、目光躲闪得像只受惊老鼠的年轻女孩,和一个穿着同样皱巴巴廉价T恤、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神紧张不安的男孩。
中年女人的眼神立刻从随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直白打量。那目光如同有实质的探照灯,扫过苏晚脏污的裙摆和光着的脚(虽然沾满了灰尘),扫过她紧贴着秦远手臂的、颤抖不止的身体,毫不客气地停留在她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枯槁神色上。她的眉毛不耐烦地皱起,嘴角往下撇了撇。
买什么快点,别挡着摊子。老板娘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
苏晚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如同被鞭子抽打,肩膀瞬间缩起,头埋得更低,像要把自己整个人都藏进地缝里。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只被秦远握着的手瞬间变得冰凉僵硬。
秦远的心脏也重重一跳。他把苏晚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侧身挡住老板娘那不友善的视线,然后迅速指向摊子上堆得最多的、也是最便宜的橙子,哑着嗓子说:这个…老板,麻烦称点这个橙子。
他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紧绷,甚至有点结巴。目光不敢直视老板娘,只盯着那堆橙子。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裤子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冰冷的面包店积分卡。他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一种更深的恐慌席卷而来。钱他竟然忘了最关键的东西!这豪宅里一片狼藉,他根本没找到任何零钱!
老板娘那双精明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秦远的僵硬和恐慌。她重重地把手里用来驱赶苍蝇的硬纸板拍在台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喂,小年轻,问清楚!多少钱一斤买不买别磨磨唧唧占地方!她的大嗓门引来旁边路人一瞥。
苏晚整个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被用力压抑住的声音。她的手指如同钢爪般紧紧抠住了秦远的手臂,留下清晰的刺痛。
秦远脑子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那只空闲的手下意识地往前伸去,指向了台子边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塑料盒子,里面散落着几个小小的、有点蔫吧,甚至局部发褐的橘子。它们显然是被挑出来准备处理的次品。
老板…秦远的声音干涩发颤,每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这些…这些小的多少钱我们就要几个小的……够……够了。他紧紧攥着口袋里的积分卡,像是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尽管它毫无用处。
老板娘的目光像冰冷的刀片一样剐过那堆处理品橘子,又扫过秦远那张因羞辱而涨红的脸,和躲在他身后那个明显精神不正常却穿着好料子睡裙的女孩。她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浓重的、充满了鄙夷意味的冷哼。她看惯了各种客人,眼神里写满了穷酸和装模作样的嘲弄。
嘁,这些啊她拿起一个袋子,动作又重又快地胡乱抓了一把那些卖相难看的次品橘塞进去,秤都没看,随手扔上一个小型的电子秤屏幕,数字跳了几下停在一个很低的数字。三块五!便宜你们了!给钱吧!她手指不耐烦地敲着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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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块五。秦远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倒流。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不敢看老板娘的脸,巨大的难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飞快地低下头,动作慌乱地在自己全身的每一个口袋都翻找起来。空的。口袋是空的。只有几张揉烂的超市小票碎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板娘那刺耳的、不耐烦的敲击台面的哒哒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就在秦远几乎要窒息时,一个动作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发生了。一直死死躲在他身后的苏晚,她的身体往前探出了一点点,幅度很小。那只始终紧扣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她的手伸向了自己睡裙唯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深度的前胸口袋——一个纯粹装饰性的设计。
她的动作缓慢,带着迟疑和一种奇异的、近乎机械的准确。
然后,就在秦远绝望地以为她要摸索出并不存在的硬币、准备迎接老板娘暴怒的谩骂时——
她的指尖,从一个根本不可能塞下什么厚物的裙袋夹层边缘,拈出了一张蓝色的、崭新的、一百元面额的纸币。
那张钞票如同一个魔幻般的符号,突兀地出现在这充满了刺眼阳光、廉价水果气味和无声鄙夷的空气里。蓝色很正,纸面崭新挺括,在混乱街景的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干净得甚至有些刺眼。
秦远的大脑瞬间宕机。所有的神经都因为这绝对不合理的画面而短暂短路。他盯着那根捏着百元钞票的、纤细苍白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无数混乱的念头在疯狂翻涌——她一直有这张一百块藏在哪里这个空的口袋她疯癫绝望的状态下,竟还死死记得藏匿这样一张大钞而且藏得如此隐秘,连他自己在扶她出来时都丝毫没有察觉!
老板娘看到那张突兀出现的百元大钞,脸上的鄙夷瞬间凝固,随即转变成一种更浓烈、更刻薄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敲打台面,那双精明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苏晚捏着钞票的手指,眼神在那张崭新的、价值远超她摊位所有水果总价的钞票和苏晚身上那件肮脏不堪的丝质睡裙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确认一个荒谬绝伦的笑话。震惊之后,那眼神里只剩下果然是个疯子、哪来的钱偷的的恶意揣测,如同最恶毒的蛆虫在无声地滋生。
苏晚仿佛被周围死寂的空气吓到了,她捏着那张蓝色纸币的指尖用力到泛白,薄薄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钞票的纸纤维里。她像个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孩子,飞快地抬眼看了看秦远,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只剩下原始的恐惧和无措。她抖得更厉害了,手中的一百元钞票也随之颤巍巍地抖动着,几乎要被她自己捏碎。
钱…需要给出这个。这个认知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秦远被震惊冻结的思维。他猛地伸出手,动作甚至有些鲁莽地从苏晚颤抖不止的指尖近乎是抢过了那张钞票。
钞票入手,带着一点她指尖残留的冰冷汗意。他立即转身,避开老板娘那如同实质刀锋般的目光,将那张沉甸甸的蓝色纸钞按在摊位上堆得高高的红富士苹果旁边,声音嘶哑地说:麻烦…找零。还有…再…拿点别的。他的话语干涩,视线死死盯着水果台面,不敢看向任何人的脸,仿佛那钞票和他自己都成了某种必须藏匿起来的赃物。巨大的屈辱感,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老板娘这才像是猛然从震惊中被拉回现实。她脸上的表情迅速完成了从鄙夷到震惊、再到一种更加隐晦、更加令人不适的精明计算的转变。那双眼睛如同扫描仪一样扫过那张突兀的百元大钞,又飞快地掠过摊位上价值较高的水果。她粗壮的手指划过红得发亮的车厘子,又点了点圆润饱满的人参果,语气竟然在几秒内软化下来,带上了一丝刻意挤出来的、虚假的热情。
噢哟,一百块啊!找零肯定要找的!要什么啊车厘子尝尝最新鲜的!草莓也不错!
她快速拿起一个塑料袋,动作麻利地开始往里抓那些昂贵的、颗粒硕大的进口水果,眼睛里的光几乎要燃起来。
秦远能感觉到身后苏晚的颤抖丝毫未减,甚至因为他短暂的抽离而加剧。她像是一棵失去依靠、随时会折断的纤细植物。时间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那刺骨的羞辱都像是在凌迟她的神经。他必须立刻带她离开!
橘子…只要橘子!只要那个!快找钱!
秦远几乎是用吼的声音打断了老板娘热情的推销,他猛地指着那袋子处理品的小橘子。他的手甚至在指着橘子的时候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巨大波动。快找钱!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决绝。
老板娘被他突如其来的粗暴吓了一跳,脸上的虚假笑容瞬间垮塌,嘴角又耷拉下去,只剩下被冒犯的恼怒和被搅黄了发财梦的失望。她极其不爽地、动作很大地抓过旁边称橘子的电子秤,重重地戳了几下按键,屏幕上跳出一个更低的数字。
三块五!再给你拿点买这么少……
找钱!秦远的声音冷硬得像冰,身体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老板娘被这态度噎住,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动作很重地拉开自己油腻腻的腰包,胡乱翻找着。最终,一把零钞被她有些泄愤地啪一下摔在摆放水果的塑料垫板上。硬币在塑料上叮叮当当地跳跃滚动。
九十六块五!你点点!要不要袋子
老板娘的嗓门又高了起来。
秦远不再看任何人,不再多说一个字。他以最快的速度将地上散落的几个硬币抓到掌心,连同那把皱巴巴的纸币一起迅速捋平塞进口袋。那几只可怜兮兮的、表皮失水有些软蔫的小橘子被他一把抓在手中,冰冷的触感粘在手心。做完这一切,他一把攥住身后苏晚那只冰凉刺骨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从呆滞的恐惧中惊醒,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
走!
秦远几乎是拖着她,转身冲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方寸之地,脚步踉跄仓促,只想立刻逃离身后的喧嚣、好奇目光,以及老板娘那刀子般烙在脊背上的厌恶视线。
苏晚被他拽得脚步跌跌撞撞,几乎是趔趄着跟上。她甚至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怪兽。她瘦弱的手臂被秦远紧紧攥着,像个毫无反抗之力的牵线木偶,被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回程那似乎骤然变得更加漫长的路上。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那片喧嚣的商业街,重新踏上通往豪宅区的、两旁满是修剪整齐绿植的林荫步道,秦远的脚步才稍稍放缓。他依旧紧紧握着苏晚的手腕,但那份逃离般的仓促慢慢淡去。粗重的喘息稍微平复,但心脏还在胸腔里沉重地擂鼓。
手里那几颗小小的、卖相难看的橘子传来一丝冰冷的、微弱的重量感。
……给。他喘息着停了下来,声音依然有些发哑。他拿起一个橘子,小心地、几乎带着点仓促地塞进苏晚冰冷僵硬的手心里。指尖碰到她皮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非人的冰凉还在细微地颤抖。他移开视线,只看着路边的白色道牙石。
先…吃一个。很酸。
他顿了顿,又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像是为了缓和这沉默的尴尬,比…看起来要酸一点。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蹩脚至极。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另一个小橘子,没有立刻剥开。
苏晚呆立着。她仿佛还没从刚才水果摊前的风暴中彻底回过神,又或者身体真的消耗到了极限。那只被塞入冰凉橘子的手僵持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擦过橘子粗糙不平的表皮。过了好几秒钟,如同生锈的发条被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拧动了第一个齿轮。她极其缓慢地,动作机械地抬起那只拿着橘子的手。
举到眼前。
她的目光定定地、空洞地凝视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略带褐斑的球形物体。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漫长。几片残破的叶子还挂在橘梗上。她的瞳孔在阳光和树影的晃动下,是彻底的茫然,仿佛在辨认一个从异世界掉落的陌生物品。
然后,她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平移般落向自己空着的、微微张开的手掌——那只刚刚递出了百元大钞,此刻空空如也的手掌。
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死寂般的沉默。
仿佛在无声地对比,一个是沉重而崭新的、突兀得可怕的蓝色纸张,一个是沉甸甸却微小的、来自腐烂堆的橘色球体。一个能换来价值远超水果摊全部的巨款,一个只能廉价得成为老板娘不屑的尾货。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同时由她递出又收回,在这短短十几分钟里,构成了她世界认知又一次残酷的粉碎性崩塌。
那只握着橘子、抬起的手臂似乎不堪重负,开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秦远的心脏被这无言的、漫长而凝滞的一幕紧紧揪住。他甚至不敢呼吸。他能听到系统光屏在无声闪烁——苏晚的情绪波动似乎又陷入了一种混沌的静滞。
终于,苏晚的指尖,极其笨拙地、仿佛第一次尝试使用这个动作,在小橘子上抠了一下。指甲划过那薄而韧的果皮。没有剥开。她的动作顿住了。
接着,那空洞的眼神,重新转向路边的秦远。
那双盛满了所有枯竭和绝望的眼睛深处,像即将干涸的泉眼努力渗出了极其极其微弱的一点……微弱到如同幻觉的困惑和茫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