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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寝殿不似外殿那般喧闹,道旁站着一列垂手而侍的太监宫女,见我进来,并未有阻拦的意思。
皇帝躺在龙床上,床的下首摆着一个长条桌。
两个道士手持符纸,念念有词。
顾娘娘被褪去衣裳,绑在桌子上,她看见我来,挣扎了片刻,又没了动静。
「怀玺,朕要用膳了,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皇帝神色淡然地望着我,似乎并不打算为眼前这场景做解释。
但我知道的。
东瀛秘术里有一味药膳,据说可以长生不老。
但药膳需要用膳人的血肉,其中以妻妾为最佳。
人心都是肉长的,勿论是什么人,也不舍得拿自己的妻妾来干这种勾当,况且此方失传已久,如果食用不当可能导致自己暴毙身亡。
我昔年听说我这活爹派童男童女三百人去东瀛求长生秘方,只当笑话听了,并未放在心上。
未曾想他真求得了药方。
可即便求得了又如何
这东瀛岛上的人,嗜好极为恶心下流,这药方也不过是他们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私欲而写的,有没有效果谁都不知道。
而他,大宋的天子,居然信以为真,还拿与自己相伴多年的妃子开刀!
「朕让你滚出去!」
皇帝抄起酒杯,砸在了我头上。
我伏在地下,大声道:
「陛下,儿臣听闻您苦黎家得势已久,儿臣愿为陛下排忧解难!」
皇帝闻言,果然来了兴趣。
他挥手屏退上前的侍卫,示意我讲下去。
我这三年,虽深居简出,但也靠着老师和顾娘娘得知了不少庙堂纷争。
自从外祖将胡虏驱赶至阴山外、黎家独女自戕冷宫后,向来只在战场上活动的黎家开始渗透朝堂。
光去年科举高中的三百五十七人中,黎家子弟、以及与黎家交好的世家子弟就占了两百余人。
如今的朝堂,已是黎家的半个天下。
皇帝暴怒,却也无可奈何。
他今天动了黎家,明天远在边关的黎大将军就会造反。
大宋重文轻武,擅长打仗用兵的也仅有黎家一个。
若大将军真反了,他也只能干着急。
我伏首道:
「陛下,顾贵妃是黎家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您拔除她可以,但万不能在此时动手。」
「眼下尚不清楚宫中还有谁是黎家的眼线,您若将贵妃杀了,就找不出贵妃的线人,也无法以监视天子之罪惩治黎家。」
「黎家没了这一枚棋子不要紧,线人还可以与其他眼线交递情报,陛下,务必要用贵妃来钓出那个线人,方可永绝后患!」
皇帝歪着头看了我半晌,忽而笑了:
「皇儿,抬起头来。」
我依言扬头,床上的皇帝皱着眉头,眼中一片清明冷静。
哪还有朝堂上那荒唐的模样。
片刻后,他抓起酒盅,直接砸破了我的额头:
「皇儿啊皇儿。」
「你和你那死鬼娘长得真像。」
「就连骗朕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06
闻言,我背上出了一片冷汗。
我不改面色,故作沉静道:
「陛下,您是儿臣的天,儿臣能不能活只取决于陛下一句话。」
「三年前,黎氏背叛您,害得儿臣食糟糠、宿柴房。期间儿臣想了很久:为什么陛下不赐死儿臣」
还未等皇帝开口,我就回答道:
「陛下并非拘泥于儿女情长之君,陛下此举是意图借儿臣来引出后宫中曾与黎氏勾搭的妃嫔。」
「比如今日的颜氏、宋氏,以及皇后,她们都曾与黎氏暗中交好。在儿臣蒙尘后几人难忍妇人之仁,多次接近儿臣,最终被陛下一网打尽。」
「陛下圣明!儿臣恭贺陛下!」
我又俯首下去,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
后宫其实与前朝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前朝的势力虽盘根错节,但也有迹可循。
而后宫里更多的是暗流涌动。
每位嫔妃都是家族安插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前朝大臣交好,就是结为帮派。可后宫妃嫔关系好与坏,却很难牵扯到家族关系好坏上去,
毕竟有「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这层外衣罩着,谁知嫔妃相斗是为了家族荣耀还是为了天子恩宠呢
皇帝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我又道:
「陛下既已经处决了她们,定要考虑她们背后的家族,现在大宋有黎家在西北虎视,庙堂之上也渗进了他们的势力。」
「若黎家和颜家、宋家、国舅家联合,想必我大宋定将遭受腥风血雨。」
「陛下若信得过儿臣,只消给儿臣半年时间,儿臣定能将他们三家送上东市的刑场。不出一年,儿臣便能撕碎黎家在朝堂上的羽翼。」
寝殿里静默了许久,落针可闻。
最终,许是皇帝的猜疑心战胜了他的理智,他将顾娘娘从桌上扯下来,一把丢进我怀里。
我抱着顾娘娘,退出了寝殿。
命人安置好其他几位娘娘的尸身后,我带着顾娘娘回到了我们的宫殿。
一进宫门,我就瘫坐在了地上。
现在回想,依旧心有余悸。
我这位好父皇,不是好色昏聩之徒。
他怀疑宫中还有人心怀异心,便借这三年将自己打造成一个沉迷酒肉的昏君,让对方放下警惕。
他骗过了我、骗过了宰辅、甚至骗过了朝夕相处的顾贵妃。
他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女儿,而是想找一个机会钓出前朝后宫里不忠于他的人。
而此举极有风险:万一是他自己多想了怎么办万一前朝后宫所有人都同意和亲怎么办
他已经答应了和亲,君无戏言,他必须将公主送去和亲。正如大臣们所说,一旦和亲,三年五年内双方都不能有战。等胡虏修养好了,羸弱的大宋还真打不过骁勇的胡狼。
他在拿国运去赌,而他也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