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格雷林公爵的葬礼,在彼丝特伊尔四名元老女仆以近乎殉道般的忠诚支撑下,于一片狼藉与彻骨悲凉中草草落幕。覆盖着黑天鹅绒的简陋棺椁最终沉入冰冷的家族墓地,与早逝的公爵夫人相伴。年幼的埃德温少爷——如今已是格雷林庄园名义上的主人——全程沉默,那双曾经映照着父亲伟岸身影的湛蓝眼眸,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冰湖,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残破的家园。艾米莉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樱花粉色的犬耳无力地垂着,仿佛也染上了主色调的灰败,她用自己的怀抱和低柔到几乎听不见的哼唱,试图为这骤然失去天空的幼鸟编织一个虚幻的庇护所。
庄园的崩坏并未因葬礼结束而停止。相反,失去了公爵这根定海神针,那些潜藏在角落的魑魅魍魉嗅到了权力的真空和财富的气息,开始明目张胆地伸出爪牙。
混乱的阴云笼罩在格雷林庄园上空……
葬礼后的第二天,当莎莉丝特强撑着精神,试图清点庄园仅存的资产以维持基本运转时,坏消息便接踵而至。
几个重要的粮食和日用品供应商的代表趾高气扬地登门,不再是谦卑的商人面孔,而是贪婪的债主嘴脸。他们挥舞着盖有公爵印章的订单,声称“听闻公爵不幸离世,深表遗憾”,但“生意归生意”,要求立刻结清所有货款,否则将停止供应并诉诸法庭。言语间,对莎莉丝特这位亚人女仆长的轻蔑毫不掩饰。
邻近村庄的佃农头目也纠集了几个人,堵在庄园门口,叫嚷着要重新谈判租约,声称之前的条款“太苛刻”,公爵不在了,“得按新规矩来”。他们眼神闪烁,显然受人撺掇,试图在混乱中分一杯羹。
更令人心寒的是,仅剩的几名人类仆役(多为园丁和马夫)也开始人心浮动。他们不再服从莎莉丝特或玛格丽塔的指令,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偷偷打包细软,显然准备效仿那些卷款而逃的前人,寻找新的东家。
庄园大厅里,莎莉丝特看着面前摊开的、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账册和几张措辞强硬的催款单,空气冰冷得仿佛能凝结成霜。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寒风卷着枯叶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昔日的富丽堂皇被洗劫一空后,只剩下空旷的冰冷和刺骨的绝望。小主人埃德温被艾米莉亚护在偏厅,但这大厅里的每一丝寒意,都如同无形的针,穿透墙壁,刺向他脆弱的神经。
就在这大厦将倾、人心惶惶之际,莎莉丝特·里德站了出来。年仅二十二岁的她,银灰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尽管眼底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但那冰蓝色的眼眸却如同淬火的寒冰,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山岳般的威压。她那对挺立的狼耳,此刻不再是优雅的装饰,而是如同警觉的战旗,捕捉着大厅内外每一丝不安分的躁动。
她没有咆哮,没有哀求,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平静,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供应商的代表,请回。”她拿起一张催款单,指尖冰冷,“格雷林庄园的信誉,由公爵大人亲手建立。所有订单,契约俱在,到期日亦未至。若贵方执意提前催款,视为单方面毁约。彼丝特伊尔女仆团将保留追诉之权,并即刻寻找新的、更可靠的合作伙伴。送客!”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那冰寒的目光让几名代表心头一凛,他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的亚人女子竟如此强硬且条理清晰。在莎莉丝特无声的逼视下,他们最终悻悻地收起了单据,灰溜溜地离开了。
随后,莎莉丝特转向门口叫嚣的佃农,眼神更加锐利:“租约乃公爵生前与尔等村老共同签署,白纸黑字,印鉴分明。公爵虽逝,契约精神永存!尔等若觉不公,可循法律途径。但若再敢聚众滋扰庄园秩序,惊扰幼主安宁,”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之音,“休怪庄园护卫队以擅闯私产、扰乱治安论处!彼时,后果自负!”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沉默地站在莎莉丝特侧后方的玛格丽塔,红色的狐耳微微一动,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腰间——那里并非厨裙的系带,而是别着一柄平日里用于处理大型肉骨的、寒光闪闪的沉重斩骨刀。她脸上没有笑容,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母豹。佃农头目被这无形的杀气震慑,看着莎莉丝特冰冷无情的脸和玛格丽塔蓄势待发的姿态,嚣张气焰瞬间熄灭,带着手下人悻悻散去。
最后,莎莉丝特的目光转向那几名眼神闪烁、蠢蠢欲动的人类仆役。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庄园正值艰难之际,去留自便。但此刻离开者,视为自动放弃所有未结薪酬及福利,且格雷林庄园永不录用。留下者,彼丝特伊尔将一视同仁,共度时艰。选择,在你们。”她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账册,仿佛他们的决定无足轻重。这份冰冷到极致的“公平”,反而让那几个仆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甘,陷入了惶恐的纠结。
然而,真正的毒瘤,那个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警卫队长罗伯特,却像阴沟里的老鼠,在混乱中嗅到了最大的危险。他深知莎莉丝特的智慧和玛格丽塔隐藏的恐怖,更明白一旦自己出卖主人的行径败露,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清算。
就在莎莉丝特处理外患、震慑内部的同时,罗伯特悄悄溜进了自己位于庄园偏僻角落的房间。他没有带走任何显眼的财物,只匆匆塞了几枚金币和几件不起眼的旧衣服进一个小包裹。他换下沾满泥污和象征格雷林家族的制服,穿上平民的粗布衣裳,动作慌乱而急促,额头上布满了冷汗,眼神惊恐地扫视着窗外,仿佛莎莉丝特那冰蓝色的眼睛随时会出现在那里。
他不知道的是,一双眼睛,早已如同最阴冷的毒蛇,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庄园主宅三楼,一扇被厚重窗帘半掩的窗户后。柏妮丝·华莎静静地站在那里。她那头一夜之间褪尽所有生机、变得如同深冬初雪般刺目的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死寂的寒光。她翠绿的眼眸不再有往日的跳脱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冰冷到极致的专注。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在下方庭院角落仓惶逃窜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寸轮廓、每一个惊慌失措的动作、甚至每一次猥琐的回头张望,都像烙印一样,用仇恨的火焰深深地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窗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没有愤怒的嘶吼,没有悲伤的泪水,只有一种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那雪白的长发垂落肩头,与窗外的灰暗天空融为一体,仿佛她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座为复仇而生的、冰冷的墓碑。罗伯特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往庄园后山小径的灌木丛中,但柏妮丝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一个无声的誓言,在她心中随着每一次心跳,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沉重。她突然间放声大笑,似乎又变回昔日那个爱玩闹的年轻女仆,只是她看似春风满面的笑容,倒映着刻骨铭心的恨意: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岁月流逝,她柏妮丝·华莎,必将找到他,让他血债血偿!
内部的蛀虫和叛徒暂时被压制,外部的试探被击退,但真正的豺狼,早已按捺不住贪婪的獠牙。公爵的突然离世,让格雷林家族在北部矿脉的巨大利益成了无主肥肉。一个觊觎已久、与之前宴会上密谋的山羊胡商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竞争对手——一个名叫维克托·布伦特的矿业暴发户,认为时机已到。
维克托没有耐心玩供应商和佃农的小把戏。他信奉最直接的暴力掠夺。他纠集了一群亡命之徒,伪装成流窜的山匪,计划在公爵“头七”的夜晚,趁格雷林庄园守备空虚、人心惶惶之际,突袭庄园核心的账房和金库(他以为未被完全洗劫),并试图掳走年幼的继承人作为人质,以图后续敲诈或控制矿脉。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彼丝特伊尔的警惕和力量,尤其是那位永远带着温暖笑容的厨娘。
头七之夜,寒风凛冽,乌云蔽月。维克托的人马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庄园围墙外。就在他们准备翻墙而入时,庄园厨房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玛格丽塔走了出来。她没有穿厨裙,而是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平日里温暖灿烂的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肃杀。红色的蓬松狐耳在寒风中微微转动,精准地捕捉着墙外的异响。她手中没有锅铲,而是反握着两把狭长、锋利、在暗夜中泛着幽光的剔骨尖刀——那是她肢解整牛时都游刃有余的伙伴。
“老爷刚走,‘头七’还没过,”玛格丽塔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传入墙外每一个入侵者的耳中,平静得可怕,“你们这些脏东西,就敢来惊扰主人的安眠,打小主子的主意?”她缓缓踱步,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看来,是忘了格雷林庄园的‘规矩’了。”
墙外的匪徒头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黑暗中那双冰冷狐眸盯得心头一寒,但仗着人多势众,狞笑着挥手:“上!抓住那个亚人婊子!”
战斗瞬间爆发!匪徒们翻墙而入,挥舞着刀剑扑向看似孤身一人的玛格丽塔。
然后,他们见识到了地狱。
玛格丽塔的身影在黑暗中化作一道红色的致命旋风。她的动作快得匪夷所思,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简洁、最高效、最致命的杀戮技艺。剔骨尖刀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割开敌人的喉咙、刺穿心脏、挑断手筋脚筋。骨骼断裂的脆响、利刃割开皮肉的闷声、濒死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庄园死寂的夜空。她的脸上没有兴奋,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处理一批不合格的食材,必须彻底“清理”干净。
当莎莉丝特听到动静,带着仅剩的几名还算忠心的男仆(被玛格丽塔的凶悍震慑而鼓起勇气)赶到后院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冰冷的石板地,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玛格丽塔站在尸骸中央,红色的狐耳上溅了几点暗红的血珠,她手中的剔骨刀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她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初。她脚下踩着那个匪徒头子——维克托重金聘请的亡命徒首领——的胸口,后者胸口插着一柄尖刀,正惊恐地瞪大眼睛,嗬嗬地吐着血沫。
“谁派你来的?”莎莉丝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泉。
匪徒头子看着莎莉丝特冰冷的狼瞳,又看看脚下如同杀神般的玛格丽塔,彻底崩溃了。“维……维克托…饶……饶命……”他断断续续地吐出一个名字。
玛格丽塔脚下一用力,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她弯腰,用死者的衣服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动作利落得如同擦拭厨刀。她抬起头,看向莎莉丝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厨房的盐快用完了。这些‘垃圾’,”她用脚尖踢了踢尸体,“怎么处理?”
莎莉丝特的目光扫过血腥的修罗场,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没有波澜,只有一片肃杀的寒意。她知道,玛格丽塔的雷霆手段,虽然残酷,却是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为格雷林庄园和小主人埃德温赢得的喘息之机。她用最血腥的方式宣告:彼丝特伊尔仍在,獠牙犹利,任何敢伸向庄园的爪子,都将被无情斩断!
“处理干净。”莎莉丝特的声音低沉而坚决,“我们自己炖汤喝,但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不要惊扰到小主人和艾米莉亚。”她顿了顿,看向东方开始泛起的、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天,快亮了。”
寒霜凛冽的夜晚,以一场血腥的杀戮画上句号。玛格丽塔的尖刀,如同破晓前的血色雷霆,短暂地震慑了蠢蠢欲动的群狼。然而,莎莉丝特深知,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还在酝酿。但至少在这一刻,在满地的血腥和黎明的微光中,彼丝特伊尔用铁与血,守护住了这方残破家园的最后底线。她们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通往未知的黑暗,但她们手中的剑,已沾满敌人的血,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