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的电子音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精准地楔入林风混沌的意识时,他正梦见自己坠入一片没有底的灰色海洋。海水是温的,带着出租屋空调滤芯常年未换的灰尘味——这味道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在梦里,也能立刻辨认出这是7月15日的清晨。
他猛地坐起身,额头上的冷汗浸湿了枕巾。指尖触到手机屏幕的瞬间,那串刺目的数字如期而至:7月15日,星期二。
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闷得他喘不过气。
这是第43次了。
第43次在这间12平米的出租屋里醒来,第43次看见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带着橘粉色的晨光,第43次听见楼下早餐摊铁铲碰撞铁锅的叮当声——甚至连声音的频率,都和前42次分毫不差。
林风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最初的新鲜早在第10次循环时就耗尽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深的恐慌,像藤蔓一样缠上脊椎,到第30次循环时,他已经学会了在清晨7点准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确认心脏还在跳动,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也许该列个清单。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第17次循环时他试过这个办法,把当天会发生的事按时间顺序记在笔记本上:7:15分楼下王阿姨会和收废品的吵架,原因是对方称她的旧报纸少了两斤;8:30分地铁三号线上会有个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打哈欠,口水星子溅到前排姑娘的背包上;9:10分进公司时,前台小妹会对着手机笑,屏幕上是她家那只叫煤球的黑猫……
这些细节像齿轮一样嵌在7月15日的时间轴上,精准得令人发指。他甚至能背出王总在晨会第17分钟时拍桌子的力度——那力度刚好能让他面前的搪瓷杯震出半滴咖啡,落在第二季度业绩报表的标题上,晕开一个浅褐色的圆点。
第43次穿衣服时,林风的手指顿了顿。今天该穿哪件前42次里,他试过穿西装(被王总嘲笑过度打扮想跳槽),试过穿大学时的旧T恤(被实习生小张偷偷问是不是昨晚没回家),甚至试过光着膀子冲进公司(第23次循环的破罐破摔,结果在楼下被保安按住,耽误了整整两个小时——但这两个小时毫无意义,反正第二天还是7月15日)。
最终他选了件灰色连帽衫。这件衣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是他去年生日时自己买的,不算特别,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推开房门时,隔壁的张奶奶正端着豆浆站在走廊里,看见他就露出慈祥的笑:小林上班去啊今天天气热,记得带伞。
林风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您张奶奶,我记住了。
这是第43次听到这句话。第29次循环时,他曾鬼使神差地问:张奶奶,您见过7月16日的太阳吗老人当时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半晌才说:傻孩子,明天不就是16号了
可明天永远不会来。
下楼时,王阿姨和收废品的争吵声准时炸响。林风低着头快步走过,眼角的余光瞥见王阿姨手里挥舞的旧报纸,第37次循环时他曾偷偷数过,那叠报纸刚好18张,边角都被雨水泡得发卷——那是7月14日傍晚那场雷阵雨的杰作,每场循环的前一天,雷阵雨都会准时降临。
地铁三号线上,蓝格子衬衫男人的哈欠如期而至。林风刻意往旁边挪了挪,避开那飞溅的口水星子。车厢晃动时,他注意到男人手腕上戴着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玻璃裂了道缝,指针永远停在9:47。第19次循环时他问过男人时间,对方看都没看表就说:快十点了吧。
原来在这个循环里,连时间的参照物都是假的。
公司写字楼的旋转门在9:00整把他吐了出来。前台小妹果然对着手机笑,屏幕上的黑猫正用爪子扒拉牛奶碗——第31次循环时,林风趁她去接水,偷偷看了眼她的手机相册,所有照片里的猫都是同一只姿势,连牛奶碗里的泡沫形状都没变过。
林哥早!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文件从电梯里出来,差点撞在他身上。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第8次循环时因为打翻了王总的咖啡被骂哭,第22次循环时林风提前扶住了他,却在下午看到他因为打印机卡纸再次挨骂——原来有些事是绕不开的,就像行星必然沿着轨道运行。
林风嗯了一声,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电脑开机时,屏幕右下角跳出的日期像一记耳光:7月15日。他深吸一口气,点开那个烂熟于心的报表文档。指尖在键盘上跳跃,不需要思考,肌肉记忆已经替他完成了所有操作——第35次循环时,他试着闭着眼打字,居然也一字不差地完成了。
报表发给王总的瞬间,办公室的空调突然抖了一下,吹出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冷风。林风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窗外。天空是那种介于浅蓝和灰白之间的颜色,云层很低,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
还有1小时17分钟,日偏食就要来了。
这个发现始于第8次循环。那天他被王总骂得狗血淋头,躲在消防通道抽烟,抬头时恰好看见太阳被啃掉了一角。当时他只觉得新奇,直到第12次循环再次看到同样的景象,才意识到这也是循环的一部分。
日食持续三分钟,从10:17到10:20。这三分钟里,办公室的灯会暗下来,打印机停止工作,连网络都会卡顿——这些细节,林风已经像背乘法表一样记在了心里。
林哥,王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小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风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向总监办公室。王总的咆哮声隔着门板都能听见,无非是嫌报表里的数据不够亮眼。第28次循环时,林风把所有数据都乘以1.5,结果王总骂得更凶了:弄虚作假!当我瞎吗第34次循环时他原封不动提交,王总却盯着屏幕说:这次还行,下次继续保持。
原来在这个循环里,连评价标准都是随机的。
走出王总办公室时,林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工作群的消息,也不是垃圾短信,而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
别在10:17看太阳,到天台来。我知道怎么出去。
林风的手指猛地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第43次循环。
这是第一次,出现了计划之外的东西。
他冲进消防通道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像在敲一面破鼓。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腔,他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活着的错觉。
天台的门虚掩着,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带着楼顶空调外机的嗡鸣。林风推开门的瞬间,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装置,装置表面布满了细密的指示灯,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你来了。女孩转过身,脸上沾着几道灰黑色的污渍,像是刚从废墟里爬出来。她的眼睛很亮,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你是谁林风的声音在发抖。
苏晴,时空物理研究所的。女孩指了指自己白大褂上绣的logo——那是一个由三个相互嵌套的圆环组成的图案,林风有点印象,上周三他去送文件时,研究所的门牌上就是这个图案。
时空物理研究所……林风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第4次循环时的事。那天他去送一份关于设备维护的合同,在走廊里撞到一个实习生,对方手里的金属支架掉在地上,支架顶端的蓝色晶体发出一阵微弱的蓝光,当时他还蹲下去帮忙捡了起来。
那个实习生,好像就是苏晴。
你也被困住了林风问。
苏晴点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第75次。比你多32次。
林风倒吸一口凉气。75次他无法想象自己再经历32次这样的循环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会疯掉,也许会像那些循环里的NPC一样,变成一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这个东西……他看向苏晴手里的装置。
时间锚点探测器。苏晴把装置举起来,指示灯突然集体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阵尖锐的蜂鸣,上周三的实验出了问题,能量核心过载,产生的时空涟漪把这一片区域裹住了。你那天接触过的金属支架,其实是能量引导器的一部分,上面沾了你的生物电信号,所以你被卷进来了。
林风愣住了。原来他不是随机被选中的,这场无休止的循环,源于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
那你呢
我是实验记录员。苏晴的声音低了下去,事故发生时,我离能量核心最近。
装置又发出一阵嗡鸣,这次的声音更短促,指示灯的闪烁频率慢了下来。苏晴皱起眉,用指尖在装置侧面的旋钮上转了半圈:能量波动越来越弱了。每次循环,锚点的稳定性都会下降,再拖下去,我们可能会永远困在这一天,直到意识被时间流磨成粉末。
那这个东西能结束循环林风盯着探测器,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理论上可以。苏晴的眼神沉了沉,但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找到时空涟漪最薄弱的节点,二是同时注入两个不同的生物电信号作为引导。节点我已经找到了——就是这次日偏食的顶峰时刻,10:19分37秒。但生物电信号……
她看向林风,目光里带着一丝犹豫:需要两个人的信号完全同步。我们在循环里待的时间不同,生物电频率已经产生了偏差,必须在接下来的15分钟里校准。
林风的心脏沉了下去:怎么校准
把手放上来。苏晴掀开装置顶端的金属盖,露出两个嵌在凹槽里的银色触点,它会释放低频脉冲,慢慢调整我们的生物电频率。过程可能有点疼,而且……
而且什么
如果校准失败,脉冲可能会烧坏神经突触。苏晴的声音很轻,简单说,就是变成植物人。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远处的写字楼玻璃反射着惨白的光,楼下的车水马龙像一条静止的河流——这是第43次看到的世界,熟悉得令人窒息。林风想起那些在循环里做过的尝试:第11次循环他从天台跳下去,却在7月15日的床上惊醒,浑身骨头都在疼;第26次循环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数了整整24小时的秒数,最后在闹钟响起时对着墙壁哭了半个小时;第39次循环他试着和每个同事认真交谈,可第二天他们依旧用同样的语气说同样的话,仿佛前一天的温情从未存在过。
他不想再数第44次的日出了。
我试。林风抬起手,掌心因为紧张沁出了汗。
指尖触到银色触点的瞬间,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手臂窜上来,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着神经。他咬紧牙关,看着苏晴也将手放了上去,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白大褂的袖子滑下来,露出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那是反复注射镇定剂留下的痕迹,第51次循环时,她曾试图用药物强制干预生物电频率,结果差点心脏骤停。
集中精神。苏晴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想象时间在流动,从7月15日流向16日,流向更远的未来……
林风闭上眼睛。他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的夏天,傍晚坐在院子里看星星,外婆摇着蒲扇说:星星的光要走好多年才能到地球,我们看到的,其实是过去的星星。那时候时间是缓慢的,带着西瓜的甜味和蝉鸣的慵懒,不像现在,被压缩成一个不断重复的点。
电流突然变强,像一根烧红的铁丝钻进骨髓。林风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砸在装置的金属外壳上,瞬间蒸发。他看见苏晴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咬出了血,却依旧死死盯着装置上跳动的数字——那是两人的生物电频率差值,正在缓慢下降:12.7Hz,11.3Hz,9.8Hz……
快了……苏晴的声音气若游丝,再坚持一下……
就在这时,装置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指示灯全部变成了红色。频率差值骤然飙升到20Hz,一股强大的电流猛地炸开,林风感觉手臂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瞬间失去了知觉。
怎么回事他捂着胳膊后退一步,疼得说不出话。
苏晴脸色铁青地盯着装置:有干扰!另一个锚点在排斥我们的信号!
另一个锚点
有人也在试图打破循环。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而且对方的设备功率比我们强得多。
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市中心的科技馆顶楼,一个巨大的玻璃穹顶在阳光下闪着光。那地方他去过一次,第24次循环时,他以为逃离市区就能摆脱循环,结果在科技馆门口被保安拦了下来,对方说:今天闭馆,设备检修。
原来不是闭馆,是有人在里面搞鬼。
是谁林风的声音发紧。
赵教授。苏晴的手指攥得发白,实验项目的负责人。事故发生后,他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我猜他不是想结束循环,而是想利用这个时间闭环做更危险的实验。
装置的警报声越来越响,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像是在倒计时。苏晴突然抓起装置塞进背包:我们得去科技馆。必须在日食顶峰前毁掉他的设备,否则所有人都会被永远困在这里。
林风跟着她冲进楼梯间时,手臂还在发麻。电梯在15楼停下,门打开的瞬间,王总那张愤怒的脸出现在眼前——按照循环的剧本,现在他本该在办公室里训斥迟到的实习生。
林风!你跑哪儿去了报表里的错误……王总的话没能说完,苏晴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银色喷雾罐,对着他的脸按下了喷头。王总像被抽走了骨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神经抑制剂,能让他睡三个小时。苏晴收起喷雾罐,循环里的NPC意识是程序生成的,但身体机能和真人一样。我们得抓紧时间。
电梯下降的数字在跳动:14,13,12……林风看着苏晴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第36次循环时,他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时空物理研究所的新闻,画面里一个戴眼镜的老教授正在介绍时间弹性理论,说人类或许能在未来实现时间片段的重复观测。当时他只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困住自己的牢笼。
赵教授想做什么实验他忍不住问。
时间克隆。苏晴的声音很沉,他认为在闭环里,人的意识可以被复制。如果能把同一个人的意识复制到不同的时间节点,理论上就能实现‘永生’。但这根本违背了时空守恒定律,强行干预只会导致意识坍塌,就像……
她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就像把水强行灌进一个密封的瓶子,最终只会炸开。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前台小妹依旧对着手机笑,浑然不觉身后倒着一个部门总监。林风跟着苏晴冲出写字楼,阳光突然变得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看见街对面的早餐摊前,王阿姨正把那叠18张旧报纸塞进收废品的三轮车——一切都还在按剧本上演,只有他们两个,成了脱轨的列车。
这边!苏晴拉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巷子深处停着一辆半旧的摩托车,车身上还沾着泥点。第15次循环时,林风曾在这里捡到过一串钥匙,当时觉得没用就扔了,现在才发现,那串钥匙刚好能插进摩托车的锁孔。
你怎么知道车在这儿林风跨上后座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汽油味。
第67次循环时找到的。苏晴发动摩托车,引擎发出一阵轰鸣,我试过所有交通工具,只有这个能避开主干道的监控——赵教授能监测到闭环里的异常移动,我们必须小心。
摩托车冲出小巷时,林风紧紧抓住了苏晴的衣角。风在耳边呼啸,他看见路边的行人像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每个人的表情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穿红裙子的女人在打电话,嘴角带着固定的弧度;卖冰棒的老爷爷举着保温箱,吆喝声的音调都分毫不差;甚至连流浪猫过马路的姿势,都和第41次循环时完全相同。
这些重复的细节像细密的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抓紧了!苏晴突然加速,摩托车在车流里灵活地穿梭。林风低头时,看见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串日期:7月15日(1),7月15日(2)……一直到7月15日(75),每个日期后面都画着不同的符号,有的是问号,有的是叉号,在第43个日期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五角星。
那是他出现的次数。
科技馆的玻璃穹顶越来越近,林风注意到穹顶边缘有一圈微弱的蓝光,像一条发光的蛇,正缓慢地蠕动着。苏晴把摩托车停在后门的消防通道旁,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色面罩:里面有监控,还有赵教授的安保机器人。跟着我,别碰任何红色按钮。
消防通道的门没锁,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墙上的应急灯忽明忽暗。第30次循环时,林风曾闯进过这里,被一个圆滚滚的机器人追了三层楼,最后躲进杂物间才逃过一劫——那机器人的传感器对移动热源特别敏感。
机器人在三楼拐角。苏晴贴着墙壁往前走,脚步很轻,第72次循环时我摸清楚了它们的巡逻路线,每5分钟换一次岗。
他们在二楼楼梯间等了3分钟,果然听见一阵滋滋的电流声从楼上传来,伴随着金属滚轮摩擦地面的响动。林风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看过去,那个圆滚滚的机器人正缓慢地移动着,头部的探照灯在墙壁上扫来扫去,发出刺眼的光。
就是现在!苏晴拽着他冲上楼,在机器人转身的瞬间躲进了旁边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中央的平台上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金属球,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接口,蓝色的能量流在接口间缓缓流动,像血管里的血液。林风认出这就是新闻里见过的时间弹性模拟器,只是此刻它的外壳已经裂开了一道缝,裂缝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烟。
这就是能量核心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
别碰!苏晴一把拉住他,它还在泄漏能量,接触会被时空涟漪撕碎的。第59次循环时,我亲眼看见一只老鼠跑过去,瞬间变成了一滩血水。
林风缩回手,指尖还在发颤。他看向平台旁边的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其中一个红色的波形正在缓慢上升,旁边标着意识同步率。
赵教授在哪儿
应该在顶楼的观测室。苏晴指着天花板上的通风管道,我们从这里走,能直接到观测室的夹层。
通风管道里又黑又窄,只能匍匐前进。灰尘落在林风的脸上,带着一股铁锈和塑料燃烧的味道。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管道里回荡,还有苏晴急促的呼吸声——原来在这个循环里,还有人能和他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这种感觉陌生又令人安心。
快到了。苏晴突然停下,用手电筒照向前面的格栅。透过格栅的缝隙,能看到观测室里的景象:一个戴眼镜的老教授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日食的实时画面。他的脚下,是一个比苏晴的探测器大几十倍的装置,无数根银色的线缆从装置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墙壁上的接口,发出低沉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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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苏晴的声音里带着恨意,他把实验体关在那边的玻璃舱里。
林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观测室的角落里放着三个透明的玻璃舱,每个舱里都躺着一个人,身上插满了管子。当他看清第一个舱里的人时,心脏骤然缩紧——那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梦。
那是……
你的意识克隆体。苏晴的声音很轻,赵教授在每个循环里提取你的意识碎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意识体。但克隆体的存活时间不会超过24小时,每天0点都会自动消散——就像循环重置一样。
林风看着玻璃舱里的自己,突然觉得一阵反胃。那个他的手指动了一下,仿佛在挣扎,眼角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
我们必须毁掉主控制台。苏晴从背包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扳手,看到那个红色的能量阀了吗关掉它,整个装置就会停止运转。
她正要推开格栅,观测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恭敬地递给赵教授:教授,第75次意识提取完成了,同步率达到89%。
赵教授推了推眼镜,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很好。等日食达到顶峰,就能进行最后一次同步了。到时候,我就能成为第一个突破时间限制的人。
那苏晴呢她还在循环里……
一个失败的实验品而已。赵教授的声音冷得像冰,她的生物电信号已经开始紊乱,留着只会干扰克隆体的稳定性。等我完成同步,就让她永远困在循环里,直到意识彻底消散。
通风管道里,苏晴的身体开始发抖。林风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像即将爆发的火山。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现在还不是时候。
西装男人离开后,赵教授又回到落地窗前,盯着窗外的天空。太阳已经被遮住了一小半,天空的颜色开始变暗,像被墨汁浸染的宣纸。
还有10分钟。苏晴看了眼手表,日食顶峰一到,他就会启动最终同步程序。我们必须在那之前动手。
她撬开格栅,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林风紧随其后,落地的瞬间,他听见玻璃舱里的克隆体突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像两潭死水,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别理他们。苏晴拽着他躲到控制台后面,克隆体没有自主意识,只是意识碎片的集合体。
赵教授还在看窗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苏晴指了指那个红色的能量阀,做了个倒计时的手势:3,2,1——
就在她伸手去拧能量阀的瞬间,赵教授突然转过身,脸上带着冰冷的笑容:我等你们很久了。
林风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见赵教授按了一下平板电脑上的按钮,观测室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锁死了。
第74次循环时,我就发现了异常的生物电信号。赵教授缓步走过来,眼镜片反射着装置的蓝光,苏晴,你以为自己能瞒过我吗这个闭环是我创造的,在这里,我就是神。
你疯了!苏晴挡在林风身前,手里紧紧攥着扳手,强行进行意识克隆会导致时空坍塌,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撕碎!
那又怎么样赵教授的笑容变得疯狂,只要我的意识能突破时间限制,其他人的死活又算得了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7月15日因为这一天,是时间弹性最大的节点——1998年的7月15日,这里发生过一次小型时空涟漪,我花了三十年研究这个节点,就是为了今天!
他突然指向玻璃舱里的克隆体:你看,林风,你的克隆体已经快要稳定了。等日食顶峰到来,你的意识就会被完全复制,而我会接管这个完美的容器,永远活在时间的闭环里,成为永恒的存在!
林风看着玻璃舱里的自己,突然想起第23次循环时,他曾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陌生的光。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才明白,那是克隆体的意识碎片在试图融合。
你不会得逞的。林风的声音很稳,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这份镇定。
是吗赵教授按下另一个按钮,装置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蓝色的能量流变得狂暴起来,像一条条愤怒的蛇。玻璃舱里的克隆体开始剧烈挣扎,身上的管子被扯断,透明的液体顺着舱壁流下。
日食顶峰要到了。赵教授看了眼手表,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意识同步程序启动,倒计时10秒——
林风!苏晴突然大喊,把手里的探测器扔给他,按住两侧的按钮,注入生物电信号!快!
林风下意识地接住探测器,冰凉的金属外壳在掌心发烫。他看见苏晴猛地冲向赵教授,用扳手砸向他手里的平板电脑。赵教授侧身躲开,反手一掌打在苏晴的胸口。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控制台上,一口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5秒——赵教授的声音像来自地狱。
林风按住探测器两侧的按钮,一股强大的电流顺着手臂涌入身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眼前出现了无数个重叠的画面:第1次循环的茫然,第10次循环的恐慌,第30次循环的绝望,还有此刻苏晴染血的嘴角……
3秒——
同步频率!苏晴挣扎着站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想象我们在同一个时间点!
林风闭上眼睛,脑海里只剩下苏晴的脸。他想起在天台上,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想起在摩托车上,她白大褂口袋里的纸条;想起通风管道里,她急促的呼吸声……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时间线,从第一次相遇到此刻,每一秒都无比清晰。
1秒——
就在日食顶峰到来的瞬间,林风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苏晴的意识突然交汇在一起,像两条河流汇入同一片海洋。探测器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强大的能量波瞬间席卷了整个观测室。
他听见赵教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装置爆炸的轰鸣,还有克隆体消散时发出的微弱光芒……
意识被黑暗吞噬前,林风最后看到的,是苏晴向他伸出的手。
***闹钟响起时,林风以为自己会再次看到7月15日的日期。
但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显示着:7月16日,星期三。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新味道,不是循环里那种一成不变的灰白。他猛地坐起身,发现手臂上没有电流留下的灼痕,苏晴的探测器也不见了踪影,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铛声,不是王阿姨那18张旧报纸的动静。地铁三号线上,蓝格子衬衫男人换了件衣服,手腕上的机械表不见了。公司里,王总居然笑着跟他打招呼,说报表做得不错——这在43次循环里从未发生过。
午休时,林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时空物理研究所门口。警戒线已经撤了,门口停着警车,几个警察正在搬运损坏的设备。他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被警察扶着走出来,额头上缠着纱布,正是苏晴。
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疲惫却释然的笑容。
林风也笑了,对着她挥了挥手。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他掏出手机,删掉了那个发着陌生短信的号码,然后点开日历,看着7月16日的日期,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也许时间从来都不是闭环,那些重复的日子,只是为了让我们找到走出迷宫的路。
他转身走向地铁站,脚步轻快。这一次,他知道明天一定会到来,而下一个明天,会有新的阳光,新的风,和无数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