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放学时分的教学楼前,人流匆匆。
姜穗背着旧书包,停下脚步,第一次主动转向身侧默默跟随的盛星衍。
清冽的空气里,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盛星衍。”
他立刻站定,目光带着询问。
“谢谢你,”她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为孤儿院做的一切。那些钱,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会全部还你。”
阳光落在她微蹙的眉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盛星衍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几乎要屏住呼吸等待后面的话。
“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盛星衍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涌上来的竟是热意的酸涩。他极力压下翻涌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一个极其克制的笑容:
“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把我当朋友。”
没有多余的言语。姜穗点了点头,转过身,继续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盛星衍跟上她的脚步时,她不再加快步伐,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只是并肩而行。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却不再是冰冷抗拒的坚冰。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喧闹的校园小径上,叠印出一份默契的平和。
于是,在A大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
去教学楼的路上:,人潮拥挤,盛星衍会下意识地走在她的外侧,挡开可能的碰撞。
在图书馆,
她依旧独占那个熟悉的、有些角落感的桌子。盛星衍会抱着书,坐在不远不近的斜后方。他没有再试图坐到她对面或是搭话,只是安静地做自己的功课。偶尔姜穗从书卷中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专注低垂的侧脸,会停留那么一两秒,然后才重新埋首。
在食堂,
她在窗口排队打那份免费的汤,盛星衍也排在旁边的人流里,端着足以摆满小半桌的餐盘。当姜穗端着那碗寡淡的汤和干馍走向角落那张小桌时,盛星衍总会“恰巧”在她刚放下碗的时候,端着餐盘过来,带着点询问的客气:“能坐这儿吗?别处没位置了。”
她抬头看他一眼,不再有惊惶和抗拒,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于是,他安静地坐在对面,两人隔着窄窄的餐桌,各自进食。他将餐盘里未动的清蒸鱼或青菜,不动声色地拨到离她汤碗近一些的地方。有时她会默默地吃一点,有时依旧只盯着自己的汤和馍,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偶尔的轻微磕碰声。
风花雪月依旧是禁语,甚至连“朋友”二字都显得单薄。但这微妙的平衡,于盛星衍而言,已是跋涉千里后,终于得以伫立在她世界边缘的特许状。
午后的自习室,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姜穗刚解完一道复杂的题,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却疯狂闪烁起来——是校内大群的爆炸式刷屏。
她本能地瞥了一眼。
一张图片赫然闯入眼帘,一辆翻倒的自行车,以及一个熟悉到让她血液瞬间凝固的身影——盛星衍,他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配着惊慌失措的文字:
“天哪!商学院盛星衍在西门路口被车撞了!”
“我看到救护车了!好多血?”
“完了完了,他看起来好严重啊!”
“校草不会……?!”
姜穗只觉得眼前一黑,世界的声音被瞬间抽空,极致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和思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身体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引来周围同学惊诧的目光,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去医院!校医院!快!
她冲出教室,冲下楼梯,在拥挤的教学楼走廊里跌跌撞撞地狂奔。
跑到校医院时,她几乎是撞开了急诊观察室的门。
里面果然乱糟糟挤满了人。盛星衍的几个铁哥们、几个满脸焦急的、她见过的追求者,七嘴八舌地围在一张病床前。
而病床上——盛星衍半靠在床头,左小腿被裹上了厚厚的白色石膏,高高地架着。额角贴着一块显眼的纱布,脸颊上还有些擦伤,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皱着眉推开哥们递过来的水杯。
“行了行了,死不了,别吵……”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精准地穿过拥挤的人墙缝隙,牢牢锁在了门口那个扶着门框、剧烈喘息的姜穗身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盛星衍眼底那点不耐烦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极其明亮、甚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他几乎忘记了腿上的伤,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灿烂又有点傻气的弧度。
“姜穗?”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
这一声,也让围着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姜穗身上。
她狼狈的样子、汗湿的额发、惊恐未消的神情,和这满屋子的喧嚣形成一个极其突兀的剪影。
那些审视的、好奇的、甚至带着点莫名的眼神,像无数细针扎在皮肤上,那点刚刚因看到他还生龙活虎而稍微落下的心脏,瞬间又被一股巨大的、无地自容的窘迫感攥紧。
她来A大这么久,从来没经历过如此万众瞩目又尴尬无比的境地,她刚才失魂落魄、拼命跑来的样子简直蠢透了,现在这么多人在照顾他……她在这里算什么?
姜穗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没事…我就…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
“哎!姜穗!你别走!”
盛星衍急了,不管不顾地就想去掀被子,动作一大,扯到伤腿,痛得他瞬间“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那几个兄弟吓得连忙按住他:
“祖宗!你别乱动啊!”
“腿还要不要了!”
“姜穗同学,你等等……”
盛星衍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死心地伸长脖子朝着门口喊:“姜穗!”
姜穗僵在门口,听着身后混乱的劝阻和他明显的抽气声,脚步终究是再也迈不动。那一刹那的心悸和此刻的担忧混杂在一起,压过了所有的尴尬。
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不解或探寻的目光中,快步走回病床边。
她没看任何人,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打着石膏的腿,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因为挣扎而歪斜的上半身,让他能重新慢慢靠回床头。
盛星衍因疼痛而紧绷的身体,在接触到她手臂的那一刻,奇迹般地放松了一些。
他顺势微微侧头,将上半身向她支撑的方向偏了偏,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模糊、远去。
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点药味和汗味,轻轻拂过她的耳廓。然后,一个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裹挟着藏不住的得意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搔刮着她的耳膜:
“姜穗……”
“你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我?”
病房里其他人的声音依然嘈杂,他腿上的石膏很笨重,额头那块纱布很刺眼。
但在此刻的姜穗耳中,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句滚烫的、带着笑意的低语和她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扶着他手臂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偏头去看他近在咫尺、写满期待的眼睛。她只是维持着这个搀扶的姿态,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只有那低垂的浓密睫毛,在剧烈的颤抖中,泄露了山呼海啸般的兵荒马乱。
空气凝固。这无声的默认,比任何回答都更加滚烫地灼烧着盛星衍紧绷的神经末梢,也让那抹得逞的笑意,彻底在他明亮的眼底漾开,再也无法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