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深处，迷宫般的狭窄巷道如同这座钢铁巨兽腐烂的毛细血管。酸雨依旧淅沥，将本就污秽的地面冲刷成一片泥泞的沼泽。刺鼻的垃圾腐臭、化学废料的气味与劣质燃油的烟雾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毒瘴。
渡鸦抱着意识混乱、浑身冰冷颤抖的073号容器少女，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失去知觉。少女无意识释放出的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脉冲，如同冰冷的潮汐，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大脑，带来眩晕和恶心感。他咬紧牙关，仅存的左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盯着前方，依靠着林默在脑中不断刷新的、如同精密导航图般的数据路径亡命奔逃。
“妈的！他们追上来了！”身后，背着沉重维生装置和小雅的扳手气喘吁吁地吼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惶。他回头瞥了一眼，只见巷道尽头，三道黑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索命的幽魂！高功率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死神的视线，在湿滑的墙壁和堆积的废弃物上快速扫过！
“前方左转，废弃管道维修井，向下。”林默的声音冰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感，仿佛也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渡鸦毫不犹豫，抱着少女冲向林默指示的方向。那里果然有一个被锈蚀井盖半掩着的黑洞洞入口，散发着浓烈的恶臭。他掀开沉重的井盖，一股混杂着腐烂有机物和化学溶剂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将他熏晕。
“下去！”渡鸦嘶吼，将怀中的少女先小心地放下去，自己也跟着跳入。冰冷的、没过脚踝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
扳手背着昏迷的小雅紧随其后，动作笨拙但拼命。三人刚消失在井口，特遣队员的脚步声和扫描光束就覆盖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目标信号消失！进入地下管网！启动声波探测与微型追踪无人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雨幕中响起。
下水道地狱！
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渡鸦那只被林默接管的右眼闪烁着微弱的数据流光芒，勉强照亮周围。浑浊的污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漂浮着各种难以名状的垃圾。管道壁湿滑粘腻，布满了厚厚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菌斑。空气污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毒气。
“咳咳…这他妈是地狱的化粪池吗？”扳手被恶臭呛得直咳嗽，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回荡。
“闭嘴！跟上！”渡鸦低吼，抱着少女在及膝深的污水中艰难跋涉。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怀中的少女似乎因为环境的剧变和自身能力的过度消耗而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身体依旧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恐惧的脉冲变得断断续续，但每一次波动都让渡鸦大脑刺痛。
林默的导航指令精确到每一个转弯和岔路的选择，仿佛对整个地下管网了如指掌。但渡鸦敏锐地感觉到，林默的声音似乎比之前更“远”了，带着一种奇异的干扰杂音，仿佛信号在穿越某种厚重的屏障。
“林默？你那边怎么了？”渡鸦忍不住在脑中询问。
“‘织网者’…在尝试封锁区域网络节点…构建信息屏障…干扰源增强…”林默的回答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保持…移动…他们…有…声波…”
话音未落！
嗡——！！！
一阵低沉、穿透力极强的声波突然从后方管道深处传来！那声音并非针对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人体的内脏和骨骼！渡鸦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猛地一缩！剧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瞬间袭来！他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污水中！扳手更是闷哼一声，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操！是声波武器！”扳手脸色煞白。
“低频震荡…针对神经与内脏…屏蔽效果有限…加速！前方右岔路！”林默的声音在干扰中强行挤入。
渡鸦强忍着翻江倒海的不适，死死抱住少女，奋力向前冲！他能感觉到身后声波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如同无形的巨锤不断轰击着他的身体！更糟糕的是，头顶的管道缝隙中，传来细微的、如同蜂群般的嗡嗡声——是特遣队的追踪无人机！它们像一群嗜血的金属苍蝇，即将钻入这地下迷宫！
“不行了…小雅…小雅受不了这个！”扳手背上的维生装置因为声波干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的生命体征数据开始剧烈波动！小雅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即使在昏迷中也皱紧了眉头！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污水，淹没了渡鸦。后有追兵，前路未知，怀中的“容器”是颗不稳定的炸弹，妹妹的生命危在旦夕！他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琥珀里的虫子，挣扎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
“唔…”怀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少女073，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又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恐惧脉冲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爆发！
“啊——！！！不要！不要过来！滚开！！！”
少女在渡鸦怀中猛地挣扎起来！她紧闭着双眼，表情扭曲，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极度恐怖的怪物！这一次，恐惧脉冲不再是单纯的精神冲击，渡鸦那只被林默接管的右眼数据视野中，清晰地“看”到无数混乱的、代表极端恐惧情绪的数据碎片，如同风暴般环绕着少女，并且…正在尝试具象化！
浑浊的污水中，靠近少女身体的水流开始诡异地旋转，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浑浊的漩涡！管道壁上厚厚的苔藓和菌斑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蠕动、生长、扭曲成令人不安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似乎也带上了一种精神层面的“恐惧”属性，试图钻入每个人的鼻腔，腐蚀他们的意志！
“意识污染…实体化？！”林默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凝重！“这不可能！‘彼岸花’的容器不可能有这种程度的自主权！除非…”
少女的挣扎越来越剧烈，恐惧风暴越来越强！污水漩涡开始拉扯渡鸦和扳手的腿脚，扭曲的苔藓试图缠绕他们！更要命的是，这股强烈的、混乱的异常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发现高能异常信号源！目标锁定！加速！”后方管道中，特遣队员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丝兴奋的冰冷！
“妈的！这小祖宗在干什么？！”扳手惊恐地看着周围扭曲蠕动的苔藓和脚下拉扯的漩涡，几乎崩溃。
渡鸦也心急如焚！这样下去，不用特遣队动手，他们就会被少女失控的能力撕碎或者被自己制造的恐怖幻象逼疯！
“林默！让她停下！快想办法！”渡鸦在脑中怒吼。
林默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干扰杂音似乎更大了。几秒钟后，一个带着巨大消耗感和…一丝困惑的声音才响起：
“尝试…接入她的表层意识…干扰源太强…情绪风暴核心…无法解析…有…某种…屏障…”
“那就强行突破啊！”渡鸦看着越来越近的无人机嗡鸣和后方清晰的脚步声，几乎要疯了。
“风险…不可控…可能导致她意识彻底崩溃…”林默的声音异常艰涩。
崩溃？渡鸦看着怀中少女痛苦扭曲、泪流满面的小脸。那绝望的哭喊声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他想起了小雅，想起了她被病痛折磨时的样子。难道就看着她被自己的恐惧吞噬？
就在渡鸦陷入两难绝境时！
“等等！”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意味！“那恐惧风暴的核心…那个她尖叫着‘不要过来’的源头…扫描其意识残留碎片…进行深层模式匹配…”
渡鸦感觉到林默正在通过自己的右眼义体，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扫描着少女混乱的意识场。数据流如同狂暴的瀑布冲刷着他的大脑，带来剧烈的胀痛。
“匹配…匹配度…97.8%…”林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不再是冰冷的平滑，而是带着一种…惊骇和…荒谬？“不…这不可能…”
“什么匹配度？！你发现了什么？！”渡鸦急问。
林默沉默了一瞬，那沉默比任何声波武器都更让人窒息。然后，一个让渡鸦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确认，在他脑中响起：
“那个她恐惧的源头…那个在她意识碎片中不断追逐她、试图‘吞噬’她的…”
“是我。”
“或者说…是构成‘我’的…核心意识碎片之一。”
渡鸦的思维瞬间停滞了！他抱着少女的手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那张布满泪痕、充满恐惧的小脸。
她恐惧的…是林默？！林默的意识碎片…在她的脑子里？在追逐她？吞噬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彼岸花’…容器…意识掠夺…”林默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去理解，“原来…他们不仅掠夺‘容器’…他们…也在…收割…失败者…”
“失败者？”渡鸦抓住了关键词，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你是说…你当年的事故…不是意外？你也是…被‘彼岸花’收割的…‘失败品’？你的意识碎片…被植入了她的脑子里？！”
“逻辑…成立。”林默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滔天怒意和一种…同病相怜的荒谬感？“所以…她抗拒…她恐惧…她残留的原始意识在对抗…我的碎片…”
真相如同惊雷，在渡鸦脑中炸响！他一直以为林默是高高在上、操控一切的数据幽灵，是“彼岸花”的敌人。可现在，林默自己，竟然也是“彼岸花”的受害者！他的部分意识，正是073号少女体内那个试图吞噬她的“怪物”！
“那现在怎么办？！”渡鸦看着越来越近的危机——失控的少女、扭曲的环境、逼近的特遣队和无人机——感觉整个世界都疯了！
林默的声音再次沉默，但这一次，渡鸦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意味。
“唯一的办法…”林默的声音冰冷而沉重，“让我…接触她。真正的接触。让我尝试…安抚…或者…融合…那片属于我的碎片。”
“接触？！怎么接触？！她现在恨死你那个碎片了！”渡鸦急道。
“通过你。”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开放你的神经环…建立深层双向链接…将我的核心意识流…短暂导入她的意识场。”
渡鸦倒吸一口冷气！这他妈比交出眼睛还疯狂！让林默这个数据幽灵的核心意识流，通过自己的大脑，进入另一个充满恐惧和排斥的意识场？这简直是把三个人的灵魂都放在火药桶上点烟！
“风险呢？！”渡鸦的声音都在发抖。
“未知。”林默的回答冷酷无比，“可能成功安抚，暂时控制她的能力并屏蔽追踪。可能…导致她的意识彻底崩坏。也可能…让我们三个的意识在风暴中一起湮灭。”
“或者…”林默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复杂，“唤醒一些…不该被记起的东西。”
“选择在你，医生。”林默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追兵…还有三十秒抵达。”
头顶，微型无人机的嗡鸣声已经清晰可闻！后方，沉重的脚步声和声波武器的低频震荡波再次传来！
渡鸦抱着怀中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少女，感受着她冰凉体温下那汹涌的、即将毁灭一切的意识风暴。他看了一眼扳手背上维生装置里小雅痛苦的小脸，又感受着脑中林默那冰冷而决绝的意志。
没有时间了！没有选择了！
“操！来吧！”渡鸦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光芒，在污水中站稳身体，对着怀中的少女低吼道，更像是在对自己和脑中的幽灵宣告：
“想活命？那就…”
“把‘脑子’…都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