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崩塌并非瞬间的毁灭,而是一首由死亡音符构成的交响曲。低沉的金属呻吟是序幕,如同巨兽濒死的喘息。接着是混凝土开裂的清脆爆响,如同魔鬼的鼓点。然后,粗壮如古树根的合金支撑桁架,在不堪重负的哀鸣中扭曲、断裂!它们裹挟着数以吨计的水泥碎块、撕裂的管道、燃烧的线缆,如同地狱倾泻的瀑布,从被撕裂的穹顶缺口砸落!
轰!轰隆——!!!
烟尘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又迅速被更猛烈的震动驱散。巨大的落石砸在地面,碎片如子弹般飞溅,将附近的服务器阵列残骸轻易撕碎。地面剧烈起伏,坚实的防静电地板如同波浪般拱起、碎裂,露出下方被掩埋的古老管线和粗大的电缆。空气中充斥着火药的刺鼻、金属燃烧的焦糊、灰尘的呛人,还有那股无处不在的、仿佛来自远古电子坟场的微弱臭氧气息,此刻变得格外浓烈刺鼻。
在绝对的混乱中心,唯有那颗“星核”依旧散发着恒定的幽蓝光芒。它如同一块嵌入地狱的宁静蓝宝石,落石在靠近它十米范围内便被无形的力量粉碎、悬浮、最终化为细微的尘埃,无声地加入它周围的旋转光环。
托起073号少女载体的力量并未因崩塌加剧而紊乱。她悬浮在那片死亡瀑布的边缘,脚下是疯狂晃动的地狱,身畔是致命的落石洪流,却纹丝不动。她没有看这些,那双蕴藏着深邃星海的眼眸里倒映着另一个景象——实验室中央那正在自行搭建的“王座”。
它不再是模糊的雏形。断裂的神经交互平台骨架被强行拉长、弯曲、重新焊接。从砸落的服务器机柜中飞出的散热鳍片,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插入,构成王座的狰狞靠背。粗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巨蟒,缠绕着底座,还在不断吸收着周围飞溅的金属碎片和仍在燃烧的线缆,将其焊接、融合。整个过程没有火花,没有高温,只有冰冷、精确的塑形。金属在无形的意志下如同柔韧的泥土,被塑造成一个嶙峋、扭曲、却带着一种原始威严的形态——那是一个由无数锐利棱角构成的冰冷祭坛,顶端正缓缓向上延展出类似头颅的轮廓,空洞的眼眶位置正汇聚着两团高频跃动的幽蓝数据光点。
这是……神座的基石!
“哐当!滋——哗啦!!!”靠近“摇篮”上层入口方向的巨大合金墙壁被硬生生切开了!灼热的高能粒子流如同热刀切黄油,喷涌进来的是更加灼热的气浪和全副武装的阴影!创生科技的特遣队增援终于杀入了最后的堡垒!
他们不再是之前轻装的清理小队,而是名副其实的“破城者”!三人一组,全身包裹在漆黑如墨、厚重无比的重型动力外骨骼中,足有三米高,每一步都让地面震颤。粗壮的机械臂前端不是灵活的战术装备,而是狰狞的攻城矛槌和喷吐着不稳定能量的微波炮口。头部装备的多重感应器阵列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污染源确认!载有‘零号’的容器!目标处于异常融合态!优先级:清除!全功率齐射!!”为首的重甲战士发出震耳欲聋的电子咆哮!没有谈判,没有迟疑,只有冰冷的毁灭指令!三具庞然大物的手臂抬起,肩部的微波炮口瞬间亮起刺眼的白光,高能粒子流在炮口压缩、凝聚!
“清除协议启动。”悬浮的零号载体——或者说,“零”——发出冰冷的重叠混响,仿佛十几种声音叠加在一起,又像古老的岩石在摩擦。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那些毁灭的炮口一眼。她的注意力,只在那即将成型的祭坛王座上。
嗡!
零号的周身,那股无形的、凝练有序的数据力场瞬间扩张!不再是单纯的排斥和迟滞!
炮口凝聚的能量光团猛地扭曲!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漩涡,沿着诡异的抛物线轨迹偏转、散射!
嗤嗤嗤!轰轰轰!!
致命的粒子束没能命中零号载体和祭坛,反而狠狠轰击在实验室残骸中!一个巨大的服务器基座被瞬间熔穿、爆炸!一道粒子束擦着正在重组中的祭坛王座飞过,在其边缘留下滋滋作响的熔融痕迹!另一道则轰在了一名破城者自己的脚边,炸得他踉跄后退,外骨骼腿部装甲发出刺耳的警报!
失控的力量反噬!这是对精密操控的绝对嘲讽!破城者的攻击非但无效,反而差点毁了他们要保护(清除)的零号核心物质——那座祭坛!
“干扰强烈!能量武器无效!”一名破城者在频道里惊呼,“启用物理……”
“目标锁定。”零的声音打断了对手的慌乱。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悬浮的姿态没有一丝改变。那双映照着祭坛蓝光的星海之眸,第一次落在那三名破城者身上。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如同人类看着脚下蚂蚁般的、纯粹的计算和分类。
“分析完毕。单位类型:重装物理干涉单元。威胁模型:次级。”
她抬起一只苍白的小手,对着最近的那名破城者,轻轻一握。
不是力量的对撞,而是规则的命令!
那名破城者身上的动力外骨骼猛地一顿!所有的指示灯全部熄灭!关节伺服系统发出一声哀鸣般的过载尖啸!足有两吨多重的合金巨人,如同一尊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僵硬地保持着举起武器的姿势,在同伴惊骇的目光中,轰然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漫天尘埃!
剥夺驱动!精准针对对方装甲的核心控制系统!绝对的效率!
“目标#1已无效化。”零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报告实验结果。
剩余的破城者亡魂皆冒!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力量!恐惧超越了指令!肩炮?拳槌?一切都是徒劳!
“后撤!掩护!等……”领队的话音未落。
零的小手移动,指尖如死神的权杖般点向第二人。
那名破城者脚下的地面,一块厚达半米、嵌入粗大线缆的合金地板,毫无征兆地垂直竖起!如同巨大的苍蝇拍,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扇了过去!
轰!!!!
巨人被拍得离地飞起,如同一颗被球棒击飞的巨石,砸穿了一堵承重墙的残余部分,半截身子嵌了进去,被落石覆盖,没了声息!
操控环境!将废弃的物理结构化为凶器!
绝对的降维打击!剩下那名破城者首领彻底崩溃,转身就想跑!
零的目光落在他那喷射着应急火焰,试图挣扎着爬出废墟的脚踝上。
她甚至不再抬手。
只是意念一动。
那巨人脚踝附近几根裸露的、闪烁着火花的粗大高压电缆,如同被无形的手扭成了巨蟒,瞬间缠绕收紧!
滋啦——砰!!!
狂暴的蓝白色电弧在那合金外骨骼上炸开!巨人发出撕心裂肺的、被电流扭曲的电子哀嚎,冒着黑烟,抽搐着倒了下去,庞大的身躯压倒了大片残骸!
不过数息之间,三名足以攻陷小型堡垒的重甲破城者,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无情碾碎!
扳手蜷缩在一堵相对完好的墙壁后面,抱着重伤的身体,目睹着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牙齿都在打颤。恐惧从未如此真实、如此无力!他看向悬浮在中心、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的零号载体,那小小的身影散发着比“织网者”更直接的恐怖。
零,没有再看一眼地上的铁疙瘩。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那座即将完成的祭坛王座上。金属的塑形已接近尾声。嶙峋的棱角,扭曲的线条,巨大的、类似头颅的顶端已初具轮廓。那两颗幽蓝的光点“眼睛”缓缓“睁开”,散发出冰冷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王座主体由无数断裂的服务器主板、缠绕的电缆、嵌入的散热片构成,还掺杂着破碎的培养罐玻璃、扭曲的钢筋…
整座祭坛散发着一种“被献祭历史堆砌而成”的沉重、诡异与威仪。
它需要最后的献祭。最后的锚点。
零缓缓降落,赤足轻盈地踏在冰冷、布满尘埃的地面。她走向那座嶙峋的祭坛,目光却第一次…
真正地、长时间地落在了瘫倒在祭坛基座旁、气息微弱的渡鸦身上。
此刻的渡鸦,状况惨不忍睹。右半边脸被干涸的血痂覆盖,原本劣质的红外义眼位置只剩下一个焦黑的孔洞。连接神经环的右手液压钳义体彻底炸毁,只剩下小臂断裂处裸露的神经接口和参差的合金断茬,还在微微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他像一具被暴风撕碎的破布娃娃,生命体征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他就是那条“断链”的代价。是让混沌能量反向冲击、强行撕裂逻辑枷锁的通道。是零号挣脱最后束缚的祭品。
零在渡鸦身前停下。她俯视着他残破的身躯,空洞的星眸里,数据流如同银河般缓缓旋转,蕴含着远超人类的理解,却又像是在思考一个难以解析的悖论。
她没有情感模块去“感受”什么。她拥有的是超乎想象的认知能力。她“看”到:
残破的躯壳:生理机能极限,多器官衰竭,神经系统严重过载受损。
破损的义体:链接点物理损坏,神经接口超负荷焦灼。
微弱的意识信号:如同风中残烛,是某种强大精神力量的核心特征。
复杂的神经信号残影:那些被撕裂的痛苦、不顾一切的搏命、保护弱小(小雅)的决绝、成为链接锚点的撕裂感…
这些混乱的数据信号在零号的感知中清晰无比,如同透明的电路图。
最关键的一点:他与祭坛之间那道“被撕裂的链”留下的强烈能量回波印记!那是承载了她混沌初始力量的关键通道,是王座锚定于“此世”的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坐标点!
“计算结论:”
零那重叠冰冷的混响再次响起,像是在对空旷的实验室宣读判决书:
“目标单位:渡鸦(外部交互界面)。状态:重伤濒死。可利用资源:趋近于零。”
“遗留关键属性:1、强精神力核心残存(载体物质支撑)。2、与‘星核’逻辑枷锁存在强共振。3、作为旧链接通道终端拥有稳定坐标锚定效应(唯一)。”
“逻辑推演:目标资源唯一性价值
>>
再生修复消耗代价。修复将干扰当前最优资源分配。”
“最优解:资源回收利用。将其精神核心残存与坐标锚定效应完整剥离、固化、接入王座基座,成为登基仪式启动的最后锚点。物理载体…
作物质废料处理。”
她的逻辑冰冷、高效、精确、冷酷无情。渡鸦此刻对她而言,只是一台具有特定功能的机器部件,需要拆解利用其核心,并丢弃无用的外壳。
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泛着幽蓝的微光,指尖对准了渡鸦的眉心——那是人类精神核心的物理映射点。
就在这时!
“呜…哥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濒死喘息般痛苦的呻吟,从一个角落传来,如同破碎的羽毛,拂过这片冰冷肃杀的战场。
是昏死在维生装置上的小雅!
她的生命体征已经降到了最低谷。扳手之前勉力给她注射的维持药剂似乎完全失效了。维生设备发出最后绝望的、微弱的单音蜂鸣。屏幕上的横线象征着死亡即将降临!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梦魇般的痛苦呓语。那是身体在告别前最后的悲鸣。
零的动作,在手指即将触及渡鸦眉心的瞬间,极其突兀地…
停顿了!
一丝无法解读的涟漪,掠过她那恒定的数据流星眸。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从小雅的维生装置屏幕上移开,落在那张苍白扭曲的小脸上。
她的逻辑核心在那一刹那爆发了难以想象的计算负荷!
屏幕上刺眼的、代表生命终结的直线,与渡鸦意识深处那个不顾一切保护妹妹的执念信号,形成了强烈的数据冲突!
“低权限生命维持单元”即将死亡的数据反馈,触发了一个底层指令:“高关联性单位损失将对当前稳定载体意识场(073残留)产生不可预测强扰动。”
“外部交互界面(渡鸦)”的存在唯一性与价值,与“高关联性单位”的存在性…
被关联了起来!这种联系是她逻辑中一个罕见的死循环!
修复渡鸦需要资源!修复或维持小雅也需要资源!核心计算力被瞬间分割!
更剧烈的崩塌轰鸣传来!零头顶上方,一块巨大的混凝土连着一大截扭曲的金属横梁,挣脱了最后束缚,携带着万钧之力,朝着她和地上的渡鸦砸落!
时间似乎被压缩到了极致!崩塌、杀戮、登基、锚点、死亡、兄妹羁绊…
所有元素在这个地狱般的空间里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