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叙白将空碗放在吧台上时,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碗沿的缺口。晨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挽起的发间,碎发与珍珠手链缠绕在一起,折射出温润的光。
“林老板要是不忙,”
她忽然抬头,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声音里带着点试探的温柔,“要不要去我画室坐坐?”
林砚正擦着最后一只高脚杯,水晶杯壁映出他微怔的脸:“您的画室?”
“嗯,就在前面两条街的老楼里。”
姜叙白的指尖划过吧台上的莫奈画册,那页《睡莲》的边角已经泛卷,“昨晚您说喜欢那幅紫调睡莲,我画室里有幅临摹的,或许……”
她顿了顿,像怕唐突似的补充道,“也算是感谢您收留我一晚。”
林砚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忽然想起昨晚她醉晕前,攥着画册说
“玄圃的睡莲凌晨四点会发光”
的模样。那点藏在端庄里的雀跃,像被颜料盖住的底色,总要在不经意间透出点痕迹。
“好啊。”
他放下擦杯布,指尖在吧台上敲出轻缓的节奏,“正好想看看,能把莫奈画得不一样的人,画室里藏着什么秘密。”
姜叙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阳光照透的琉璃。她快步走到门口拿起帆布画筒,月白色连衣裙的裙摆扫过地板,带起片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下轻轻飞舞:“那我们走吧,早去早回,上午的阳光最适合看画。”
林砚锁门时,瞥见她站在巷口等他的背影。晨光落在她身上,将月白色的裙角染成浅金,手里的画筒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揣着个不愿示人的宝藏。他忽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邀约,或许比任何
“恋爱l验”
的预设,都更接近她真实的模样。
画室藏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推开斑驳的木门,风铃发出串清脆的响,惊飞了窗台上栖息的麻雀。整个空间大得惊人,画架沿着墙壁排开,画布上的颜料还带着未干的光泽,阳光透过天窗洒下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恰好落在中央那张褪了色的波斯地毯上。
“乱了点。”
姜叙白弯腰拾起脚边的画刀,金属刀刃上沾着的钴蓝色颜料还没干透,“平时不怎么带人来。”
她说话时,林砚注意到墙角的藤椅上搭着件深灰色针织衫,袖口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常穿的款式。
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混合气味,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颜料颗粒,在阳光下像闪烁的金粉。林砚的目光扫过那些画作,忽然明白了她昨晚说的
“矛盾”——
东墙上挂着幅临摹的《西斯廷圣母》,但画中圣母的眼神少了几分悲悯,多了些近乎克制的温柔,裙摆的褶皱里藏着抹极淡的绯红,像不小心打翻的胭脂;西角的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向日葵》,梵高式的浓烈色彩被她调得柔和了许多,花瓣的边缘却用了尖锐的笔触,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
“您的色彩很特别。”
林砚停在幅《最后的晚餐》前,画中十二门徒的脸都被处理得模糊不清,唯有烛火的光晕用了刺眼的橙红,几乎要烧穿画布,“明明用了最跳脱的颜色,却总透着股……
收敛的劲儿。”
姜叙白正在泡咖啡的手顿了顿。虹吸壶里的水咕嘟作响,蒸汽模糊了她的侧脸:“可能是习惯了。”
她低头调整火力的动作很专注,发顶的碎发被热气熏得轻轻颤动,“小时侯学画,先生总说‘色不过三’,后来自已画着画着,就成了这样。”
林砚的目光落在画架旁的调色板上。靛蓝与橘红挤在相邻的格子里,本该是冲撞的对比色,却被她用大量的白调和得恰到好处,像场无声的妥协。他忽然想起昨晚她攥着酒杯说
“我也是女人”
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就像这调色板
——
浓烈的渴望被层层叠叠的规矩盖住,却还是藏不住那点灼热的底色。
“您理想中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林砚接过咖啡杯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好适合饮用。这女人连递杯子的力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像在完成幅精准的素描。
姜叙白捧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睫毛:“应该……
是安静的吧。”
她望着天窗投下的光斑,声音轻得像叹息,“不用轰轰烈烈,能一起坐会儿,说说话,就很好。”
“比如?”
林砚追问时,目光落在她无名指上
——
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道极浅的戒痕藏在指节褶皱里,像被时光磨淡的秘密。
“比如现在这样。”
姜叙白的脸颊泛起薄红,避开他的视线看向墙角的绿植,“阳光好的时侯,一起看看画,或者……
他能耐心听我说那些颜料的事。”
她忽然笑了,唇角的梨涡浅浅陷下去,“是不是很无趣?”
“很真实。”
林砚的目光扫过画架上幅未完成的肖像。画中是个模糊的背影,穿着深色西装,站在玄圃的睡莲池边,阳光在水面投下破碎的金箔。他认出那背景正是昨晚他们谈论的地方,只是画中人的轮廓被处理得格外朦胧,像段抓不住的记忆。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画桌的抽屉缝。道铂金的反光一闪而过,像条蛰伏的蛇。林砚的心跳漏了半拍
——
那是枚戒指的边缘,款式简洁到近乎冷淡,与姜叙白腕上温润的珍珠手链截然不通。
他迅速移开目光,指尖摩挲着咖啡杯的耳柄。像是婚戒……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刚才营造的平和氛围。可看着姜叙白望着画作时,眼底那点小心翼翼的憧憬,他又鬼使神差地把那句
“您结婚了?”
咽了回去。
问出来的话,两个人可能都不会再有坐在一起聊天的勇气了。
“这样的‘恋爱l验’,不难安排。”
林砚刻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明天下午有空吗?我们可以去看看雨花台的睡莲……”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瞬间,“苏晚”
两个字格外刺眼。消息预览栏里的文字像串炸响的鞭炮:“林老板!今晚七点我给你发地址,你过来我们面谈!”
林砚看着消息,又看看面前捧着咖啡杯、眼神清亮的姜叙白,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低头回复
“知道了”,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提相亲的事。
“明天下午可以。”
姜叙白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她正将画刀上的颜料刮回调色盘,动作利落又温柔,“我把下午的时间空出来。”
林砚收起手机时,瞥见画桌抽屉缝的那枚戒指似乎被往里推了推,露出的部分更少了。他忽然明白,有些秘密,她不想说,他也暂时不想拆穿。
阳光渐渐西斜,天窗投下的光斑移到了那幅《睡莲》上。画中的水面泛着奇异的紫,像被揉碎的星空,与他记忆里莫奈的原作截然不通,却带着种独有的、克制的热烈。
“那我先回去准备下。”
林砚站起身时,姜叙白正将那枚婚戒彻底推进抽屉,指尖划过桌面的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送您。”
她快步跟上来,针织衫的袖口蹭过画架,带起片细小的颜料粉尘,在阳光里轻轻飞舞。
两人并肩走在老城区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林砚看着身旁这个女人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场
“恋爱l验”,或许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而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像是在提醒他,另一场无法推脱的
“表演”,还在等着他登场。
他低头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
——
看来今天的
“时间管理大师”,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