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勋贵是他起家的老兄弟不假,但若真有人敢倚老卖老,甚至生出异心……
而浙东派,若真以为自己扶持他们是为了打压淮西,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妄图一家独大,甚至挑拨离间,诋毁功臣……
“轰——!”
杨宪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住口!李琪!你……你血口喷人!构陷忠良!!”
杨宪再也顾不得御前仪态,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我儿……我儿德清绝不会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这是污蔑!是构陷!陛下!陛下明察啊!!”
他猛地转向朱元璋,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狠狠砸在金砖上。
完了!全完了!
这该死的纨绔子,他哪里是在辩解?
这分明是图穷匕见!
是要拉着整个浙东派和他杨家一起陪葬啊!
大殿格外的安静。
朱元璋脸上的讥讽早已消失不见。
李琪依旧伏在地上,但低垂的眼帘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赌对了!
就在杨宪肝胆俱裂时,御座上的朱元璋忽然动了。
他嘴角的线条似乎微微一松。
“呵呵……”
一声低沉的笑声打破了死寂,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杨宪身上,那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温和。
“爱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说话。”
朱元璋对于今晚的局面很是满意。
他没想到这个李琪竟然能帮着他敲打杨宪!
一个巴掌已经打出去了。
自己只需要给个蜜枣便够了!
此时的杨宪则是如蒙大赦。
他心里暗暗咒骂。
若不是陛下信任,恐怕真的要被这浑不吝的臭小子恶心到了。
“陛下……臣……”
“咱知道,爱卿是忠臣。”
朱元璋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杨宪起身。
“儿子不争气,惹了祸事,做老子的心里焦急,咱理解。爱卿在朝中兢兢业业,替咱分忧,这些,咱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朱元璋含笑点头:“起来吧,地上凉。”
陛下终究还是信任我的!
陛下知道我的价值!
他看重我杨宪!
“谢……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在杨宪看来,自己已经占了上风。
陛下亲自安抚,亲口说“重视”,这分量,岂是李琪那点粗劣的哭嚎和构陷能比的?
淮西勋贵?
哼,终究是些过气的老朽!
就在杨宪心中那点刚刚死灰复燃的得意刚刚冒头,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舒展——
一直“伏地请罪”,仿佛被遗忘的李琪,突然抬起了那张依旧糊满涕泪的脸,目标直指杨宪:
“陛下!罪臣……罪臣该死!方才……方才情急之下,尚未说完……”
他吸了下鼻子,才颤巍巍地指向杨宪。
“那杨德清依仗某人权势,长期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秦淮河畔多少良家女子遭其毒手?多少商户被其巧取豪夺?其恶行罄竹难书!”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立刻派遣检校卫前去查证!一查便知!他杨德清就是金陵城一大祸害!”
李琪的声音带着“悲愤”的控诉,突然他好似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情。
“哦!陛下恕罪!臣……臣倒是忘记了……”
李琪猛地用手捂住嘴。
“杨左丞……杨左丞他本就是检校出身啊!难怪……难怪那杨德清如此跋扈,却能只手遮天,其恶行竟……竟不能上达天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陛下恕罪,臣失言了!臣该死!”
“轰隆——!!!”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死寂!绝对的死寂!
如果说之前那句“该让位了”是点燃了朱元璋心中的猜疑,那么李琪此刻这看似“失言”的补充,狠狠按进了朱元璋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连呼吸都停滞了。
杨宪脸上的血色,在听到“检校出身”四个字时,就已经彻底褪尽,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前脚刚说检校卫可以查证他儿子杨德清的罪行,后脚就来了一句他杨宪正是检校出身!
这哪里是“失言”?
这分明是诛心!是绝杀!
潜台词是什么?
检校卫?
那里面多少人是您杨宪的老部下?
多少人是您提拔起来的?
您儿子杨德清在金陵城作恶多端,为什么检校卫从来没向陛下汇报过?
是不知道?
还是……不敢报?
不能报?
检校卫到底是陛下的耳目,还是你杨宪用来包庇儿子、铲除异己的私人工具?
分明就是在给皇帝陛下上眼药,指责他杨宪广结党羽,连检校卫都成了他的党羽!
检校卫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帝陛下亲手缔造、直接掌控,用以监察百官、洞察一切阴私,维系皇权绝对安全的最后屏障!
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最锋利、最无情的剑!
老朱听了这话,会怎么想?
朕的检校卫,朕的耳目喉舌,朕最核心的鹰犬爪牙……
结果你杨宪倒好,连检校都成了你的羽翼?!
那朕的朝堂,还有何事是朕能真正知道的?
那朕的身边,还有何人能是朕真正信任的?
那朕晚上还能够睡得踏实吗?!
这个念头一旦在朱元璋心中升起,那对杨宪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是诛九族的大罪!
这个李琪,太毒了啊!
这一刀,直接捅在了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命门上!
李琪心里清楚的很。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尤其是老朱这种狠绝之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手里的剑有不安定因素。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目光此时冷冽了几分。
他阴恻恻的盯着杨宪。
“爱卿,令郎伤的严重么?”
听到这话,杨宪的心凉了半截!
他儿子伤的重不重难道陛下不知?
可是为何陛下还要问自己?
这是逼着自己低头啊!
“多谢陛下关心,今夜微臣前来本就是来跟陛下说一声,犬子身体已然无碍,无需陛下过多挂念!”
朱元璋冷笑一声。
“那咱还真是嘀咕了你家德清的身子骨了!”
杨宪吓得冷汗直流。
“陛下恕罪!微臣教子无方……”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朱元璋打断。
“罢了,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