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军夫人怎得胸口上有一个‘骚’字啊!”
“如此场面,这将军的脸往哪儿搁啊!”
“夫人还是户部尚书家千金,怎得如此糊涂,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沈裕怀把自己外衫罩在我身上,脸色冷得几乎要结成冰,他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晚音,你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被吓得哆嗦,“我没有是他们强迫我。”
那三人突然起身跪下去,“求将军饶命,都是夫人突然勾引我们三人,这才酿成大祸,还望将军宽恕!”
我眼眶通红,不禁拉住沈裕怀的手,结结巴巴解释,“我没有,不是我。”
沈裕怀拧着眉头,他蓦然甩开我的手,气得浑身发抖,“江晚音,我都亲眼看到了!你还不承认!”
“你非要传的满城风雨,将我沈家的体面丢得一干二净吗?”
铺天盖地的指责声几乎淹没了我,可我在这样的场景下,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周边又逐渐聚集了很多人,不知是谁喝醉了酒,大喊着说:“这不是军营里那个军妓嘛!”
“听说那军妓曾一晚几十人,是个厉害的!”
“不仅是军营的士兵,听说外面的人,只要给钱,也能享受美人。”
沈裕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大变!
旁边人突然重重踹了他一脚,“你喝醉了,这可是将军夫人,怎么可能是军妓那腌臜东西。”
那人摇摇晃晃走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我没认错,我也去过,美人风采依旧,销魂得很呐!”
沈裕怀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如遭雷劈,整个人愣了很久。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从腰间掏出匕首,二话不说抵到那人喉头,语气暴戾异常,“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命脉被捏,那人的酒突然醒了,他举起双手,腿哆嗦个不停,颤颤巍巍说:“将军,我都是乱说的啊!”
沈裕怀使了力,匕首见血,那人这才跪下,不停磕头,“将军,我错了,我不该玷污夫人,可可我不知道啊,那群人”
“闭嘴。”沈裕怀的嗓子突然哑了。
他竟然把自己的夫人,亲手送进了地狱。
他怕得手在抖,身体也在抖。
沈裕怀眼底蓦然显出一抹阴冷,他用匕首滑过那人的喉咙,又将三个士兵了结。
他转身,看着我瘦弱的样子,眼眶突然红了。
沈裕怀朝我走过来,声音低得不像话,他想抱住我,可我刚看他伸出手就跑开了。
他打过我很多次了,我害怕。
沈裕怀的声音格外哽咽,“晚音,别怕我。”
可我已经不敢再相信他了。
我拼命摇头,“我想要和离书。”
周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窃窃私语道。
“堂堂将军夫人,竟然做过军妓!这传出去,我泱泱大国的脸面都丢尽了。”
“要我说,不如赐夫人一死,也能保全沈家的颜面。”
“不行就把她休了,送进怡春楼,就说是夫人不守妇道,便和将军府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们每说一句,我的脸就白了一分。
没有人想要我活着。
沈裕怀看着我抗拒的样子,转头冲他们大吼道:“滚!我不管你们官大官小,今日之事,谁要敢传出去半个字,我一定要你们的命!”
围观的官员和下人蓦然散开。
沈裕怀温柔地叫我,“晚音,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蓦然响起!
“那倘若是我呢!你也要杀了我!”
6
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我尘封的记忆。
我哑声道:“爹”
我爹连忙扶住我的胳膊,拍了拍,叫我安心。
沈裕怀拱手作揖,“小婿不敢。”
我爹冷嗤一声,“我还以为你当老夫死了呢。”
“你们不要她,我要,他们要她死,我护!大不了老夫舍了这身官袍,拼死也要向陛下求个公道!”
安心感铺面而来,压抑太久的精神陡然放松,我竟直接晕了过去。
睡梦中,我好像又回到了地狱的起源。
那天,是我刚被送到军营的第三天,最初两天,他们并没有苛待我,可那天晚上,他们疯了一样涌入我的帐中。
他们二话不说,好几个人一起上手扯开我的衣服,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我拼命挣扎,换来的,只有巴掌。
我趁机夺走他们腰间的短刀,要自尽,可他们压着小春,把匕首横在小春的胳膊上威胁我。
小春哽咽着,“小姐,不要管我,小春死便死了,只要小姐安好。”
可那是陪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我怎么能不在乎她。
于是,我在他们奸淫的目光中,妥协了。
他们彻底撕碎了我的衣服,打碎了我的傲骨。
我不知道那晚我的帐中有多少人,只记得疼痛锥心刻骨。
他们用永不褪色的墨水在我胸口上一笔一划写下骚字。
小春拼命阻拦,却被他们砍掉了手指,最后,他们的目光又放在了小春身上,小春反抗,他们就无情地割断了她的头!
小春临死前,拼命叮嘱我,“小姐,要活着。”
那晚,鲜血染红了一片,我的小春死不瞑目。
醒来后,我刚睁开眼,就被阿娘搂在怀中。
阿娘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姑娘啊!没事,娘在的,娘永远都在。”
感受到怀里的温度,我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阿娘将我拥得更紧后,我才相信,我回家了。
阿娘抱了我很久很久,最后,她松开我,温柔地擦干我脸上的眼泪,“晚音,他在外面跪了很久,说要见你,倘若你不想见,娘便叫人把他打出去!”
想到爹娘两鬓的白发和小春临死前的话,我攥紧拳头,“娘,我见!”
总有一些事,需要自己去处理。
我再也不要软弱地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我不想再做将军夫人了,我是江晚音,也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沈裕怀见到我后,竟然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嘴巴张了又合,半天都开不了口。
我强忍着泪水把自己撕开,“沈裕怀,军营之事,你有没有参与?”
沈裕怀连忙摇头,“晚音,我没有。”
他的目光真挚万分,眼中带泪,“晚音,我真的只是想让你去磨磨性子,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晚音,跟我回去吧。”
我冷笑一声,“回去?然后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听着那些污言秽语,做你家的仆人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掉落。
“你现今在这里求我回去,倒不如好好回去问问你的阿冉!”
“问问她,我遭受的一切都是谁害的!”
7
沈裕怀愣了半晌,才哑声道,“不可能是栀冉,她秉性纯良,绝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我满心失望,“她秉性纯良,那我就生性浪荡了,我遭受这一切,那不成是我活该!”
沈裕怀上前一步,捏着我的肩膀,“晚音,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狠狠甩掉他的手,然后脱掉自己的衣服,指着胸口上的字样。
“这字,是他们第一次侵犯我时留下的,永不褪色的墨水!”
“这墨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平叛有功,陛下赐了你一块,后来被你送给了孟栀冉。”
“难道你现在还要和我说,她是无辜的吗!”
我指着右臂的伤痕,哽咽道:“这是他们用蘸了生姜汁的石头在我身上划的,只为了尽兴。”
“生姜见血,拆皮入骨,他们用了一整碗生姜汁!”
我又指着腰间的烫伤,“这是他们用烧红的铁棍,在我腰上留下的痕迹,只因为我弄疼了他们。”
“打了八次,我甚至都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
沈裕怀不禁退后一步,垂着头低声道,“别说了,晚音。”
我流着眼泪笑,“我偏要说!”
“他们给我下烈性春药,逼着我求他们行欢。”
“稍不顺意,他们就会卸掉我的关节,让我动弹不得,好方便他们。”
“他们说,这卸关节的本事,还是你教给他们的!”
“我在军营被羞辱被虐待,可孟栀冉却因着你的宠爱在府中肆意横行!凭什么!”
我咬紧牙关,冷眼瞧着他,“你的栀冉,从不无辜,她才是最恶心的刽子手!”
沈裕怀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耸着肩膀,高门的仪态被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眼眶通红,嗓子哑得不像话,“晚音,对不起。”
我拢好衣服,转过身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你若想向我道歉,那便用孟栀冉的命来!”
“还有,我要和离书!”
沈裕怀愣了很久,他缓慢的往外走,甚至差点儿被门槛绊倒。
“我会调查清楚的,倘若真是栀冉干的,我一定压着她来尚书府问罪。”
他的背影落寞孤寂,可我再不会心软一丝一毫。
沈裕怀走后,爹娘磕磕绊绊走进我房间,两人的眼睛都红得不像话。
我娘搂着我崩溃大哭,“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娘啊,娘听着这些,觉得心都要死了!”
我爹的眼泪像珍珠一样砸下来,“受苦了,爹一定上书,要那些人偿命!”
看着毫不保留心疼我的家人,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勇气!
“爹,娘,我想自己处理,毕竟这个坎,没人能替我迈过去。”
“只有我自己,才能把自己从深渊里解救,才不至于,夜夜梦魇。”
我爹拍着我的肩膀,“好,倘若那沈家非要护着他们,爹再上报圣上裁决!”
我颔首,“好。”
8
三日后,沈裕怀斩尽了军营的一千六百八十六人,然后压着孟栀冉来到府中。
他眼睛通红,整个人看起来颓丧至极。
他强硬着让孟栀冉跪在我面前,“晚音,我已查明,确实是她做的,所以我压着她来了。”
孟栀冉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恨意。
她咬着后槽牙,目光恨不得将我戳出个洞来!
“江晚音,你怎么还没死啊!”
我冷着脸,“命大啊。”
她大笑起来,“说起来,那一千六百八十九个人,哪个最让你舒服,你最喜欢啊?”
“我听他们说,越往后,你叫的越动听。甚至会缠着他们,勾引他们,求他们爱你。”
“江晚音,你真是脏透了!”
我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尖泛白,传来痛意。
沈裕怀黑着脸将孟栀冉一脚踹倒,“闭嘴。”
我盯着孟栀冉,蓦然勾唇笑了一下,然后半蹲在她面前,缓缓开口。
“脏的不是我,是你,是那些用这件事作为谈资口耳相传,议论纷纷的人。”
“孟栀冉,我没有做错什么,所以,我清清白白。”
她狠狠粹了我一口,“别自欺欺人了,被玩烂了的烂货,以为用这些三言两语就能骗过自己?”
“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站起来,“我没有自欺欺人,不信,你问问你最爱的沈裕怀,觉不觉得我脏。”
我话音刚落,沈裕怀立刻接道,“不脏,我从未觉得你脏。”
孟栀冉似乎被沈裕怀的话彻底击碎了心墙,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为什么,怀郎,她明明都被玩烂了!只有我是全心全意的爱你!”
她爬过去拉住沈裕怀的鞋子。
可沈裕怀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半分都不想碰到她,“只有你这种蛇蝎心肠,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女人,我才觉得脏。”
孟栀冉听到沈裕怀这句话后,彻底崩溃,她突然站起来,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匕首直冲我心脏而来。
她咬着牙,恶狠狠道,“去死吧!”
可下一刻,沈裕怀一个侧身将我挡在身后,他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卸掉了她的手腕,匕首应声落地。
“人我带来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自然,是要报仇啊。”
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不顾孟栀冉的乞求,决然割下她的喉咙。
血液溅了我一脸,看着她彻底咽气,我红着眼轻声道,“小春,小姐给你报仇了。”
良久,沈裕怀伸手,轻轻给我抹掉脸上的血迹。
他牵起我的手,笑得温柔,“好了,晚音,跟我回家吧。”
我冷冷瞥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我的和离书呢?”
他置若罔闻,将我扣在怀里,“晚音,乖,别闹了。”
我一把推开他,“我只要和离书。”
下一刻,他的表情皲裂开,紧紧捏着我的肩膀,“你要报仇,我替你报了,你要孟栀冉偿命,我也把她压来了,你能不能别闹了!”
我嗤笑一声,“照你这么说,那你是不是也有错啊,毕竟那是你的小妾,你的士兵!”
“我说了,我只要和离书!”
沈裕怀看着我决然的表情,突然语气软了下来,“晚音,我错了,是我没有看管好他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看着我,满目柔情。
或许从前的我会因为他的温柔他的软话心软,可那个我,已经死了。
我叹了一口气,“沈裕怀,你害我至此,我只要和离书,倘若你不给,那我就上报天子!”
“我不信,这偌大的京都,没人给我公道!”
9
七日后,和离书依旧没有送来,我爹决然上报天子,为我讨公道。
天子听完事情始末后,当即震怒。
“沈裕怀,你宠妾灭妻,竟然还将自家娘子送到军营受尽羞辱!”
“朕罚你三十大板,并于三日后将和离书送至尚书府!”
我连忙叩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沈裕怀却跪下,执着道:“陛下,庭仗我认,但和离书,我不认!”
天子气急,“倘若你不写,我便判沈家满门流放宁古塔,你自己估量吧!”
沈裕怀久久没有出声。
圣上走后,他仍旧弯着腰跪在那里。
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沈裕怀急切的拉着我的手,“晚音,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的语气里满是乞求。
可我不会再心软了。
我直直撞进他的眼睛里,声音低哑,“怀郎。”
他的眼睛立刻红了,应声答,“我在。”
怀郎这个称呼,在他迎娶孟栀冉后,我便再也没叫过了。
我深呼一口气,“怀郎,你若还爱我,便放我走吧。”
“我不想再日日梦魇了。”
“一看到你,我永远也过不去那个坎。”
我跪下去,乞求道:“求你,放过我吧。”
沈裕怀的眼泪蓦然汹涌,他愣了很久很久,最后朝我伸出手。
我靠在他的肩膀。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脖颈,很凉。
“好。”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可终究还是下了决定。
“你爱我吗?”他问的小心翼翼。
“爱过。”
他低声笑了一下,松开我,哑声道,“那便走吧。”
我站起来,转身走出大殿,再没有回头。
三日后,我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纸走进来,生怕被风吹跑了。
“晚音,快,和离书来了。”
我连忙接过来,展开。
【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结誓幽远。】
【可沈氏识人不清,宠妾灭妻,已至发妻心痛体伤。】
【今以此书,告及诸亲,各迁本道。】
【愿妻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前路灿烂,衣食无忧。】
【罪夫沈裕怀敬上。】
我爹匆忙穿着官袍赶来,看完之后大喜。
“还算他识相!老夫正打算再去向天子诉苦呢!”
我娘高兴地落泪,把我搂在怀里,“我家姑娘,如此果敢坚毅,往后必定会幸福的。”
我靠在娘亲怀里,狠狠点头。
属于江晚音的日子,必定花团锦簇,光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