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耗尽打工十年积蓄,凑够三十万彩礼,终于娶回村花。
>洞房夜,她却甩出协议:钱归我妈,以后你睡地铺。
>我如遭雷击,蜷在冰冷地砖上,听着她与心上人电话调情。
>翌日暴雨,她弟开着我送货面包车坠崖。
>我冒死爬下悬崖,在扭曲车厢里,摸到染血的牛皮信封——里面是生父遗留的矿场股权书。
>三个月后,矿长办公室。
>丈母娘和小舅子跪在碎玻璃上,捧着我被撕碎的婚纱照哀求:好女婿,求你看在三十万……
>我抚过真皮座椅,对秘书轻笑:让法务部起诉他们非法侵占致人死亡,索赔三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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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万。
红艳艳的钞票,一摞摞,沉甸甸,几乎压弯了李强佝偻的脊梁。他颤抖着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厚厚几沓用粗糙红纸捆扎的票子。十年。整整十年!在南方闷热嘈杂的电子厂流水线上,像个不知疲倦的螺丝钉,闻着焊锡和塑料融化的刺鼻气味,吃着最便宜的盒饭,住着八人一间的铁皮宿舍。每一次机械的重复,每一次深夜加班的疲惫,每一次捏着微薄工资的辛酸,都化作了眼前这堆带着汗渍和油污的纸张。
这是他全部的血,全部的汗,全部卑微的指望。
强子,愣着干啥快给婶子啊!新娘子还等着呢!旁边充当司仪的本家二叔,急得直跺脚,嗓门洪亮地催促着。他身后,是挤满了破旧农家小院的宾客。大红喜字贴在斑驳脱皮的土墙上,劣质鞭炮的硝烟味还没散尽,混合着酒席上廉价白酒和油腻荤菜的气息。男人们粗声划拳,女人们嗑着瓜子哄笑,孩子们在腿缝里尖叫着追逐打闹。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李强和他手中那摞仿佛烫手的钱上。
李强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泥土、鞭炮和劣质酒菜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挺了挺酸痛的腰,迈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走向院子中央那张铺着廉价红塑料布的方桌。桌后,坐着他的丈母娘,王金花。王金花今天穿了件崭新的绛紫色缎面棉袄,盘着油光水滑的发髻,一张被劣质脂粉抹得煞白的圆脸上,那双细长的眼睛精光四射,像两把钩子,死死钉在李强手里的钱上。
李强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他把那摞沉重的钱,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放在了王金花面前的红塑料布上。塑料布被压得微微凹陷。
婶……妈……李强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三十万,整的。您……点点。
王金花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随即堆起一个极其浮夸的笑容,像一朵开败了的塑料花。她伸出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没有去碰那钱,反而用指尖极其嫌弃地拨拉了一下捆钱的粗糙红纸,仿佛上面沾着什么脏东西。
哎哟,强子,瞧你这话说的!妈还能信不过你她声音尖利,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亲昵,刺得人耳膜疼,咱家秀秀嫁给你,那是天大的福分!这钱啊,妈先替你们小两口收着,将来给你们盖新房,买大彩电!放心,一分钱都少不了你们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李强的小舅子,王小龙。
王小龙会意,立刻嬉皮笑脸地凑上前,一把将那三十万抄在手里,动作粗鲁得像在抓一捆柴火。他掂了掂分量,吹了声口哨,随手就塞进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兜里,还挑衅似的拍了拍。周围响起一片起哄叫好声,夹杂着几声意味不明的窃笑。李强的心,随着那三十万被塞进王小龙裤兜的动作,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冷的深井。他下意识地想开口,却被王金花尖利的声音打断。
好啦好啦!钱也给了,礼也成了!新娘子等急啦!快!送新郎官入洞房!王金花挥着胖手,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在一片更加喧嚣的哄闹和口哨声中,李强像个提线木偶,被一群半醉的村汉推搡着,涌向了后院那间贴着崭新大红喜字的新房。新房是家里唯一像样点的屋子,他爹娘为了他结婚,硬是挤到了旁边低矮破旧的柴房去住。
门被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隔绝了大部分的喧嚣,只留下门外粗俗的调笑和拍门声。劣质红烛在窗台上摇曳着昏黄的光,将贴着大红囍字的墙壁映照得影影绰绰,透着一股廉价的喜庆。
新娘子赵秀秀,穿着租来的、裙摆有些开线的劣质婚纱,背对着门,坐在铺着大红龙凤被褥的炕沿上。烛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背影,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复杂的发髻,插着几支亮闪闪的塑料簪子。她是村里公认的村花,皮肤白皙,眉眼细长,是李强从小偷偷仰望到大的月光。此刻,这轮月光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李强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口干舌燥,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秀……
赵秀秀闻声,缓缓地、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冷漠姿态,转过了身。
没有新嫁娘的娇羞,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上,只有冰封般的冷漠和毫不掩饰的厌弃。细长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子,上下打量着李强。李强身上那套为了结婚咬牙买下的、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此刻在她挑剔的目光下,显得愈发寒酸可笑。
李强脸上局促的笑容僵住了,心头刚燃起的那点微末火星,瞬间被这眼神浇灭。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赵秀秀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落在了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仿佛那里有什么脏东西。她冷冷地开口,声音又脆又利,像碎玻璃刮过铁皮:李强,有些话,得提前说清楚。
她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啪地一声,甩在了炕沿上。
李强茫然地看着那张纸。
签了它。赵秀秀命令道,下巴微微扬起,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签了,以后你睡地上。不签,我现在就走。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刻薄的弧度,补了一句,那三十万,一分不退。
李强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他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张纸,又猛地抬头看向赵秀秀那张冰冷绝情的脸。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透出刺骨的寒意。十年血汗,三十万……换来的,就是一张冰冷的、让他睡地铺的卖身契和一个把他视作垃圾的新娘
屈辱、愤怒、被欺骗的巨大痛苦,像无数条毒蛇瞬间噬咬着他的心脏!他想嘶吼,想质问,想把这该死的协议撕得粉碎!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门外宾客的喧嚣、拍门声,此刻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
赵秀秀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样子,眼底的厌恶更深了。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脏。她不再理会僵立在那里、如同被抽走魂魄的李强,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她瞬间变得柔和甚至带着媚意的脸庞。
喂阿杰呀……她的声音立刻切换成一种甜腻得发嗲的调子,与刚才的冰冷判若两人,嗯,刚把那傻子打发掉……恶心死了!一身汗味穷酸气……我才不会让他碰我一根手指头呢!……放心,钱我妈都拿到了,一分不少……嗯,等过阵子风声没那么紧了,我就去找你……我也想你啊,宝贝……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强的心尖上!他猛地弯下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屈辱感像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几乎窒息。他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在妻子与情人甜蜜调情的背景音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到墙角的。他像个被遗弃的破麻袋,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一点点滑坐到地上。地上没有铺任何东西,只有坚硬冰冷的泥土地面,寒气透过单薄的西裤,瞬间侵入骨髓。他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头深深埋了进去。劣质红烛的光晕在他头顶摇晃,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将他完全吞噬。赵秀秀那腻死人的情话,像毒针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每一句都在凌迟着他残存的意识。
十年血汗,三十万积蓄,换来的,是这冰冷的地面,和这彻骨的羞辱。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那绝望的呜咽。
……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脸色惨白如纸的李强,就被一阵粗暴的砸门声惊醒。
李强!死哪去了!起来!门外是丈母娘王金花尖利刺耳的嚎叫,伴随着拳头砸在门板上的砰砰巨响。
蜷缩在冰冷墙角、浑身酸痛僵硬的李强,猛地一颤,从浑噩的噩梦中惊醒。他下意识地看向炕上——赵秀秀裹着大红喜被,背对着他,睡得正沉,发出轻微的鼾声,仿佛昨晚的一切屈辱从未发生。
砸门声更急了,夹杂着王金花不耐烦的咒骂。李强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寒气入侵而麻木刺痛,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细针在扎。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门边,拉开了门帘。
门吱呀一声打开,王金花那张涂脂抹粉的胖脸就怼在眼前,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和毫不掩饰的嫌恶。她身后,站着同样一脸不耐烦的王小龙。
磨蹭什么!死猪一样!王金花劈头盖脸就骂,今天小龙要去镇上接他对象!你那破面包车呢钥匙拿来!赶紧的!
李强一愣。那辆二手五菱面包车,是他省吃俭用攒了两年钱买的,虽然破旧,却是他赖以生存、给人拉货送货的命根子。平时他自己都舍不得多开,更别提借给别人。
妈……李强嗓子干哑得厉害,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那车……我还要去县里拉货……
拉什么货能有小龙接对象重要王金花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强脸上,你那点破生意能挣几个钱耽误了小龙的大事,你赔得起吗赶紧的,钥匙!
旁边的王小龙也吊儿郎当地上前一步,伸手就往李强口袋里掏:废什么话!拿来吧你!动作粗鲁,带着一股流氓气。
李强下意识地想护住口袋,却被王小龙一把狠狠推开,后背重重撞在门框上,疼得他闷哼一声。王小龙已经从他裤兜里摸出了那串带着体温的车钥匙,在手里得意地晃了晃。
谢了,姐夫!他咧着嘴,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转身就朝院外走去。
小龙!李强急了,忍着痛追出两步,外面雨大!山路滑!你开慢点!
回应他的,只有王小龙头也不回的背影,和一句随风飘来的、充满不屑的嗤笑:穷讲究!管好你自己吧!
轰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天边炸响,酝酿了一夜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院子的泥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瞬间织成一片灰蒙蒙的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李强站在屋檐下,看着王小龙发动了他的面包车。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破旧的车身在泥泞的院门口歪歪扭扭地掉了个头,溅起大片浑浊的泥水,然后像一头发疯的铁兽,猛地蹿了出去,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幕之中,尾灯的红光在雨帘中迅速模糊、消失。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李强的心脏!他望着那辆承载着他全部生机、此刻却被王小龙粗暴开走的面包车消失的方向,手脚冰凉。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和内心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过。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浑身湿透、满脸惊恐的村民,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李家院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出事了!出大事了!小龙……小龙的车!翻下黑石崖了!
轰——!
如同又一个炸雷在头顶爆开!李强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旋转起来!
王金花杀猪般的嚎叫瞬间炸响:我的儿啊——!她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颗炮弹般冲出屋子,哭嚎着扑进雨幕。
赵秀秀也惊醒了,尖叫着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恐。
整个小院瞬间炸开了锅!哭喊声、咒骂声、呼救声混成一片。
李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黑石崖!那是通往镇上的必经之路,一段极其险峻的盘山道,弯急坡陡,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平时晴天都让人胆战心惊,何况是这样倾盆的暴雨!
他的车!他赖以活命的车!还有王小龙……虽然厌恶,但那毕竟是条人命!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感攫住了他!但另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念头压倒了这一切——那辆车!那是他最后的财产!他必须去看看!哪怕……哪怕只能看到一堆废铁!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哭嚎的王金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狂奔,好几次差点摔倒,泥浆溅满了裤腿,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震耳欲聋的雨声、还有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黑石崖……黑石崖……那三个字像催命符一样在他脑中盘旋。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那处如同狰狞巨兽张开大嘴的断崖。悬崖边上,已经围了一些闻讯赶来的村民,对着下面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惊骇和惋惜。几棵碗口粗的松树被拦腰撞断,新鲜的断口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眼。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滑痕,从山路中央一直延伸到悬崖边缘,消失在茫茫的雨雾深渊之中。
完了……这么高摔下去……
车都摔成铁饼了吧……
人肯定没了……
村民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飘进李强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心。
王金花和赵秀秀也跌跌撞撞地赶到了,看到那深渊,王金花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一软,瘫倒在泥水里,拍着大腿嚎啕大哭:我的小龙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杀千刀的李强!都是你那破车害了我儿子啊!
赵秀秀也哭喊着弟弟,扑到崖边,对着下面哭嚎。
李强却像没听到她们的哭骂。他踉跄着冲到悬崖边,不顾一切地探出身去!狂风卷着暴雨抽打在他脸上,生疼。悬崖下,是翻滚涌动的浓重雨雾,深不见底,只能隐约看到下面乱石嶙峋,如同巨兽的獠牙。根本看不到任何车辆的影子!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车没了……最后的指望也没了……还背上了人命官司……王金花她们绝不会放过他……三十万没了,车没了,什么都没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崖壁下方十几米处,一片被暴雨冲刷得格外陡峭的岩壁后面,似乎……有一抹刺眼的、不属于岩石的金属反光
李强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是车!一定是!被卡在某个地方了!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贯穿了他麻木的身体!下去!必须下去!就算车毁了,也许……也许王小龙还有救或者……或者车里还有什么没被毁掉的东西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驱使着他!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悬崖边那几棵被撞断的松树。断裂的树干和坚韧的树根裸露在外。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徒手撕扯着那些断裂的、带着尖锐木刺的树干!手指被粗糙的树皮和木刺划破,鲜血混着雨水流下,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扯下几根相对粗长、带着韧性的藤蔓,又撕下自己身上早已湿透的廉价西装外套,拧成一股绳,手忙脚乱地将树干和藤蔓、布条绑在一起。
一个简陋得随时可能散架的绳索很快成形。他将一端死死系在一棵粗壮的老松树根部,打了个死结。另一端,则绑在了自己的腰上。
强子!你疯啦!有村民看到他这不要命的举动,惊骇地大喊。
下面危险!快回来!
别下去!等救援啊!
李强充耳不闻。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绳索,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土腥味和雨水的冰冷空气,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面向那深不见底、翻滚着死亡气息的悬崖!
他抓住一根突出的岩棱,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探了下去。湿滑的岩壁长满了青苔,几乎无处着力。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脸,模糊着他的视线。他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抠进岩缝里,指尖很快被磨破,鲜血淋漓。粗糙的岩石棱角刮蹭着他的身体,湿透的衣服紧紧裹着,每一次移动都异常艰难。腰间的绳索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晃动都让他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就彻底断裂。
一步,一步。他像一只笨拙的壁虎,在垂直陡峭、湿滑无比的崖壁上,缓慢而艰难地向下挪动。雨水冰冷刺骨,狂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有好几次,他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脱落,整个人猛地向下滑坠!全靠他死死抠住岩缝和腰间那脆弱的绳索才勉强稳住,吓得他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体力在飞速流逝,寒冷和恐惧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下去!到那反光的地方去!
终于,在不知道下滑了多久之后,他脚下一空,踩到了一片相对平缓、堆满碎石和断木的斜坡。他喘着粗气,稳住身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切地向前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那辆二手五菱面包车,像一只被巨兽蹂躏过的铁皮罐头,扭曲变形得几乎认不出原貌,四轮朝天,深深地嵌在一堆巨大的、棱角分明的黑色岩石之中!车顶完全塌陷,车窗玻璃全部粉碎,散落得到处都是,在雨水中反射着微弱的光。车身被撞得支离破碎,露出里面同样扭曲的座椅骨架和线路。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血腥味,被雨水冲刷着,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车子旁边不远处的泥泞碎石中,赫然趴着一个人!正是王小龙!他半个身子浸在浑浊的血水里,一条腿以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朝下,一动不动。雨水冲刷着他凌乱的头发和身下的血污,那景象惨不忍睹。
李强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踉跄着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王小龙的颈侧——冰冷,僵硬,毫无生机。
死了。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李强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再次袭来。车毁了,人死了,什么都没了……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堆扭曲的废铁,感觉自己也像这废铁一样,被彻底摧毁了。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一切,也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麻木。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堆残骸。驾驶室的位置被挤压得最严重,仪表盘完全碎裂,方向盘扭曲变形。就在那堆破碎的塑料和金属碎片下面,靠近座椅下方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个深棕色的、方方正正的角露了出来,没有被血水完全浸透。
李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尖锐的金属边缘划破手臂的刺痛,不顾那浓烈的血腥味和汽油味带来的窒息感,像着了魔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堆废墟。
他奋力扒开压在上面的、变形的车门碎片,拨开碎裂的仪表盘残骸,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割破也浑然不觉。终于,他够到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深棕色的、硬质的牛皮纸信封!尺寸不大,却异常厚实。信封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沾染着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血迹和黑色的油污。信封口用火漆封着,封蜡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个模糊的印记,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看不清具体形状。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他车的驾驶座下面他开了这车两年多,从未发现过!
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近乎宿命的预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李强用颤抖的、沾满血污和泥水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开了那坚韧的火漆封口。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叠厚厚的、印制精美的文件。
最上面一张,是醒目的标题:
**《股权确认及遗产继承通知书》**
下面几行加粗的黑体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李强被雨水模糊的视线:
**继承人:李强(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
**继承标的:北山矿业有限公司
51%
股权**
**原持有人:李振国(已故)**
**文件签署日期:2008年X月X日**
李强的手猛地一抖,厚厚的一叠文件差点脱手掉进泥水里!李振国这是他那个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说早就死在了外面的父亲的名字!
股权矿场51%
一个个惊雷般的字眼,在他一片空白、嗡嗡作响的脑海中疯狂炸开!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跪在冰冷的泥水里,任凭暴雨无情地冲刷。他死死地盯着文件上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一遍,又一遍。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流进他的脖子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股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麻木和绝望的火焰,正从他那颗被践踏到尘埃里的心脏深处,猛烈地燃烧起来!
***
三个月后。
北山市,北山矿业有限公司总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连绵起伏、蕴藏着黑色财富的矿山轮廓。窗内,是宽敞明亮、极尽奢华的董事长办公室。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价值不菲的红木办公桌泛着沉稳的光泽,背后是一整面墙的实木书架,摆满了精装书籍和矿石标本。
李强,或者说,此刻应该被称为李董,正靠在一张宽大、柔软、包裹着顶级小牛皮的转椅里。他身上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地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曾经被生活压弯的脊梁如今笔直如松,曾经写满卑微和麻木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深处,偶尔掠过的锐利锋芒,才能窥见这三个月来惊涛骇浪般的巨变。
他修长的手指,正随意地翻看着一份摊在桌面上的文件——一份关于新探明高品位矿脉的开采可行性报告。指尖划过冰冷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笃笃笃。
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敲响。
进。
李强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女秘书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
李董,女秘书的声音清晰而专业,前台汇报,有两个人坚持要见您,自称是您的……家人。一位姓王的中年女士,和一位姓赵的年轻女士。她们情绪非常激动,已经被保安暂时拦在一楼大厅。
李强翻动文件的手指微微一顿。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逝。
家人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投向秘书,那眼神深得像寒潭,请她们上来。直接带来我办公室。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李董。秘书微微颔首,立刻在平板电脑上操作了几下。
几分钟后,办公室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哭嚎和拉扯声,伴随着保安低声的劝阻。
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女婿!李强!我是你妈啊!王金花那标志性的尖利哭嚎穿透了厚重的门板。
李强!开门!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弟弟都死了!你还躲着不见人!你还有没有心!赵秀秀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歇斯底里的哭腔。
办公室门被再次推开。两名高大的保安几乎是半架半拖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正是王金花和赵秀秀。
短短三个月,王金花那身引以为傲的绛紫色缎面棉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发白、袖口都磨破了的旧棉袄。脸上厚厚的脂粉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松弛蜡黄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精心盘过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花白的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哭得眼睛红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婚礼上颐指气使、点钞验货的得意活脱脱一个撒泼打滚的疯婆子。
赵秀秀也没好到哪里去。曾经白皙水嫩的脸庞变得憔悴灰暗,眼袋深重,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她身上那件廉价的化纤连衣裙皱巴巴的,沾着污渍。她看到坐在巨大办公桌后、一身贵气、与这环境浑然天成的李强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浓烈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嫉恨,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惶和绝望。
李强!我的好女婿啊!王金花一看到李强,像看到了救星,猛地挣脱保安的钳制,哭嚎着就要扑向办公桌,你可不能不管妈啊!妈知道错了!妈给你磕头!求求你救救妈啊!
然而,她刚冲出去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
噗通!哗啦——!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和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同时响起!
只见王金花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重重地摔趴在地!而她摔倒的地方,恰好是李强办公桌侧前方,那片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地面上,不知何时,散落着一些尖锐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的碎玻璃渣!显然是刚刚被不小心打碎的东西留下的。
啊——!我的腿!我的手!王金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尖锐的玻璃碴深深扎进了她的手掌和膝盖,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地面和她的破棉袄。她疼得在地上翻滚,哭嚎震天。
赵秀秀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想后退,却被身后的保安牢牢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李强依旧稳稳地坐在他那张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身体连一丝晃动都没有。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他平静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鲜血淋漓的王金花,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拙劣闹剧。
妈!妈你怎么样!赵秀秀看着母亲惨状,又急又怕,对着李强哭喊,李强!你还是不是人!快叫医生啊!那是我妈!
李强这才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掠过赵秀秀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回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金花身上。
救你李强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王金花的哭嚎,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怎么救
王金花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疼痛,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混合着血污、泪水和鼻涕,丑陋不堪。她哆嗦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用劣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起来的相框!相框里,赫然是李强和赵秀秀那张刺眼的结婚照!照片上,李强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笑容局促;赵秀秀穿着租来的婚纱,表情冷漠。此刻,这张照片被撕成了好几块,又被粗糙地拼凑粘合在一起,像一块丑陋的补丁。
好……好女婿……王金花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了调,她双手捧着这破碎的婚纱照,如同捧着最神圣的祭品,高高举过头顶,对着李强的方向,做出一个近乎匍匐的姿态,声音凄厉地哀求着:
看在这三十万的份上!看在你和秀秀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外面……外面那些要债的……会杀了我们的啊!求你了!那三十万我们不要了!都还给你!不!加倍还!只要你肯帮我们这一次!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她说着,竟真的不顾满地碎玻璃和手上的伤,挣扎着就要磕头。
赵秀秀也哭喊着:李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绝情啊!那是我弟弟!也是你小舅子啊!他的命……
他的命,李强平静地打断了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钢刀,瞬间斩断了赵秀秀的哭诉,是葬送在你们自己手里的。
他不再看地上如烂泥般的两人,缓缓地、极其优雅地靠回真皮座椅宽厚的靠背。柔软舒适的小牛皮包裹着他,带来一种掌控一切的踏实感。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冰凉的扶手,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一直安静侍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女秘书,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张秘书,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奢华而冰冷的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地上那对母女绝望的心脏,通知法务部,以‘非法侵占他人财产(车辆)致人死亡’以及‘巨额诈骗(三十万彩礼)’两项罪名,正式起诉王金花、赵秀秀两人。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再次扫过地上那滩因为极度恐惧而彻底僵住的烂泥,和捧着破碎婚纱照、面无人色的赵秀秀,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冷酷:
索赔金额,三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