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柴刀 > 第一章

雨水敲打着老宅陈旧的青瓦,声音沉闷而连绵不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潮湿木头散发出的腐朽甜味,尘埃在雨水气息里微微发苦,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深处。
陈宇飞站在通往阁楼的木梯下,仰头望着那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入口。
梯子很陡,木质踏板边缘被磨得溜光水滑,不知承载过多少代人的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尘土和雨腥的空气涌进肺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凉意。
薇薇,我上去看看,清理一下积灰,很快就下来。他朝楼下客厅方向喊了一声。
那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妻子林薇正靠在新买的布艺沙发上,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一手翻阅着一本育婴杂志。
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家庭剧,人声和笑声成了这幢沉寂老屋里唯一鲜活的背景音。
嗯,当心点啊宇飞林薇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飘上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梯子陡,别磕着碰着。
放心。陈宇飞应道,抓住梯子两侧冰冷粗糙的木棱,抬脚踩了上去。
脚底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嘎吱——嘎吱——,在空旷的阁楼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听得人牙根发酸。
终于爬到了顶端。
一股更加浓烈的、几乎凝滞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灰尘、鼠粪、虫蛀的木头和久不见阳光的布匹气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摸索到墙边一个老式的拉线开关,啪嗒一声轻响,悬在阁楼中央唯一的一盏昏黄灯泡挣扎着亮了起来,光线极其微弱,仅仅能勉强驱散脚下方寸之地的黑暗,更深处依旧被浓稠的阴影紧紧包裹着。
灯泡自身也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昏黄浑浊,仿佛随时会熄灭。
阁楼像一个被遗忘的仓库。
巨大的、落满灰的樟木箱子堆叠在角落。
几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家具胡乱摆放着。
屋梁上垂挂着丝丝缕缕的蛛网,随着微弱的气流轻轻晃动。
他移动时带起的细小尘埃在浑浊的光柱里狂乱飞舞。
陈宇飞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向靠墙堆放得最高的一摞旧箱子。
他需要清理出一个通道,方便以后存放孩子暂时用不到的杂物。
他搬开一个蒙着褪色蓝印花布的藤条箱,又挪开一个沉甸甸、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木柜。
动作间,灰尘如烟尘般扬起,在微弱的光线下形成一团团迷蒙的雾。
就在他试图拖动一个格外沉重的深褐色老式木箱时,箱体底部一块腐朽的木板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箱子猛地向一侧歪斜倾倒,嘭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刺耳。
陈宇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几下。
烟尘弥漫开来,他皱着眉,用手在面前挥了挥。
灰尘缓缓沉降。
借着那盏昏黄灯泡吝啬的光线,他看向箱子破裂的地方。
在散落的几本线装旧书和几卷发黄字画中间,一个狭长的、被某种暗色油布包裹的物件显露出来。
油布的颜色很深,近乎黑色,上面落满了灰,但能看出包裹得相当严实紧致,像是刻意藏匿于此。
顿时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他蹲下身,伸出手指,拂去那油布包裹上的厚厚积尘。
指尖触碰到油布表面,竟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和滑腻,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这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解开了包裹外面缠绕的、早已失去韧性的麻绳。
油布一层层展开,动作间,一股更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土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直冲鼻腔。
最后一点油布被剥开。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
那是一把柴刀。
刀身很长,约莫有成年人的小臂长度,宽厚沉重。
刀身大部分覆盖着暗红与深褐交杂的斑驳锈迹,如同凝固干涸的陈旧血迹。
刀头部分微微上翘,形成一个略显狰狞的弧度。
刀柄是深色的硬木,同样被污垢和汗渍浸染得发黑,几乎看不出原色。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刀柄末端靠近护手的地方,深深地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
那不是陈宇飞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或常见图案,线条歪斜、缠绕,透着一股原始而邪异的气息,像是某种刻意扭曲的虫子,又像是某种充满恶意的诅咒。
刀柄末端缠着几圈磨损严重的黑色皮绳,绳结早已干硬发脆。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油布上,躺在散落的旧书和字画中间。
昏黄的光线落在布满锈迹的刀身上,竟没有反射出丝毫金属应有的光泽,反而像是被那锈迹和诡异的符咒吸走了所有的光亮。
陈宇飞屏住了呼吸。
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咚咚作响,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冰冷刀柄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并非单纯物理上的冰冷,更像是一种直接渗透进骨髓的阴森。
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那无形的寒意烫到。
这把刀……不对劲,好奇怪。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他不再犹豫,迅速扯过旁边的油布,有些慌乱地将柴刀重新包裹起来,动作粗暴,只想尽快把它隔绝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那诡异的符咒和沉重的锈迹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包裹好后,他像丢弃什么极其不祥的秽物,用力将它塞回了那个破裂木箱的最深处,又胡乱用旁边的旧书和杂物堆压在上面,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阁楼里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他不敢再多待,几乎是逃也似的爬下梯子。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楼下坚实的地板,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电视的嘈杂声浪涌来,才让他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黑黢黢的阁楼入口,仿佛那里面蛰伏着一头无形的怪兽。
怎么去了那么久上面灰很大吧林薇放下杂志,关切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
嗯,灰是挺大的,还翻出些没用的老古董。
陈宇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
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试图驱散指尖残留的那股来自柴刀的诡异寒意。
没什么要紧的,都塞回去了。他刻意忽略掉了那把柴刀的存在,仿佛不提,那令人不安的发现就能真的被遗忘在阁楼的尘埃里。
林薇温柔地笑了笑,将头靠在他肩上:辛苦你了。明天我让妈炖点汤给你补补,看你脸色不太好。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噼啪敲打着玻璃。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微光,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陈宇飞睡得很沉,白天清理阁楼的疲惫沉甸甸地压着他。
突然,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猛地在他身边响起。
陈宇飞一个激灵,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的妻子。
林薇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冰冷僵硬。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瞳孔里倒映着窗外偶尔闪过的、被窗帘过滤后极其微弱的光斑,那光斑在她眼中剧烈地颤动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薇薇薇薇!你怎么了陈宇飞的心猛地揪紧,睡意全无。
他撑起身,伸手想去开床头灯。
别开灯!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抓住陈宇飞的手臂,指甲隔着薄薄的睡衣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狂乱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那些浓稠的黑暗里潜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鬼影。
它…它来了!它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嘶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拼命往陈宇飞怀里缩,却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随时要弹开。
就在那里!你看不见吗那把刀!那把锈了的刀!它…它在追我!要砍我!它要砍我啊!
柴刀!
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陈宇飞的神经。
阁楼里那把锈迹斑斑、刻着邪异符咒的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没有刀!薇薇,这里没有刀!陈宇飞用力抱住她颤抖不止的身体。
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暖和她,但她的皮肤冰凉,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如同一只困在笼中濒死的鸟。
是噩梦!你只是做噩梦了!看着我,看着我!没事了,我在这里!他一遍遍地重复,声音急切而带着安抚的意味。
但心底深处,那个被塞进破木箱深处的柴刀影像却越来越清晰,带着不祥的冰冷。
林薇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陈宇飞的肩膀,死死盯住卧室紧闭的门板,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它…它就在门外…我听见了…它在刮门…它在笑…它在笑啊!
门外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单调而冰冷。
陈宇飞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头皮阵阵发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紧紧搂住妻子,手掌在她冰冷汗湿的后背上用力摩挲:没有声音!薇薇,是雨声!是外面的雨声!你听错了!
他不敢转头去看那扇门,生怕自己也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林薇的身体依旧僵硬紧绷,牙齿咯咯作响。
过了许久,那极度的恐惧才像潮水般缓缓退去一些,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颤抖和断断续续的啜泣。
她将脸深深埋进陈宇飞的胸口,呜咽着:太可怕了…宇飞…那刀…它要杀我…它真的在追我…我跑…我拼命跑…可它总是追得上…那锈…像血一样…
陈宇飞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的温度,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描述,心一点点沉下去。
阁楼的柴刀…妻子的噩梦…这仅仅是巧合吗
那刀柄上扭曲的符咒,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不祥感,此刻无比清晰地盘踞在他心头。
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低声安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天花板——那个藏着潘多拉魔盒的阁楼方向。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那把阁楼深处的柴刀,仿佛一个被唤醒的诅咒,开始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们的生活。
林薇,那个曾经温柔娴静、笑容明媚的妻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走了灵魂的底色,迅速地沉入一种令人不安的灰暗之中。
噩梦成了夜夜造访的常客。
每一次惊醒,都伴随着无法自控的尖叫、冷汗和身体冰冷的颤抖。
她描述的梦境核心永远是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它悬在头顶,它破门而入,它在幽暗的走廊里拖着沉重的步伐追赶。
那布满诡异符咒的刀柄仿佛一只恶毒的眼睛,无论她逃到哪里,都能死死地锁定她。
她的睡眠变得支离破碎,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浓重,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迹。
更让陈宇飞揪心的是她白天的状态。
林薇变得异常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角落。
对着虚空发呆,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到了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地方。
她对外界的声音反应迟钝,有时陈宇飞叫好几声,她才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惶。
她的食欲急剧下降,对任何热腾腾、精心烹制的饭菜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机械地扒拉几口,便推说没胃口。
陈宇飞带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做了所有能想到的孕期检查,甚至包括详细的心理评估。
医生看着各项指标几乎正常的报告单,眉头微锁,最终也只能归结为孕期压力过大、体内激素剧烈变化导致的情绪波动和睡眠障碍,开了一些温和的安神助眠药物,叮嘱多休息,保持心情放松。
可陈宇飞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些安神的药片,对林薇夜复一夜的惊惧尖叫毫无作用。
她的压力和情绪波动,根源似乎就指向那个阁楼上的东西。
那把刀,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盘踞在老宅的阴影里,也盘踞在林薇的心头。
每当夜深人静,听着妻子在噩梦中挣扎的呓语和啜泣。
陈宇飞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苦而焦灼。
他不能再逃避了。
那把被油布包裹、塞在破木箱深处的柴刀,以及它所带来的诡异噩梦,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生活。
他必须找到答案,找到那把刀的来历,找到它和妻子噩梦之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
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布满尘埃的阁楼里,藏在那些同样被遗忘的旧物之中。
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林薇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陷入了一次难得的、相对安稳的浅眠。
陈宇飞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再次爬上了那架通往阁楼的陡峭木梯。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
昏黄的灯泡再次亮起,浑浊的光线照亮飞舞的尘埃。
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那个破裂的木箱。
他搬开压在上面的杂物和旧书,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土腥味,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裹再次拽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的目光在箱子里散落的旧物中搜寻。
几本蒙尘的线装书,几卷字画,还有一个用厚牛皮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硬壳本子。
陈宇飞的心跳加速。
他伸出手,拂去那硬壳本子上的厚厚灰尘。
封皮是深棕色的硬皮,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没有任何文字标识。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缠绕的细绳,掀开了封面。
里面是发黄的、粗糙的纸张。
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竖排的繁体字。
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旧时代特有的沉稳,但笔锋转折间,又隐隐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沉重。
陈宇飞认得这字迹。是他祖父的。
小时候,祖父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过毛笔字,这力道,这笔锋,他绝不会认错。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借着昏黄的光线,开始阅读那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文字。
开头的几页,记录着一些琐碎的家族事务,某年某月修缮了屋顶,某年某月添置了田产,某位族人的婚丧嫁娶。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旧式家族当家人的刻板与持重。
然而,翻过十几页后,日记的内容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丁丑年,七月初三,阴雨连绵。
村西王瘸子家幺儿,月前落水救回,人虽醒转,然性情大变,昼伏夜出,嗜食生鸡,目赤如血,见人辄狂嘶。
阖村皆惧,疑为水鬼作祟,附体夺魂。
王瘸子夫妇哀泣跪求,言其子本良善,定是邪物缠身,求祖宗传下之法以救之。
陈宇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着,继续往下看。
……余本不欲再行此道,然王氏夫妇哀告至诚,且邪气日炽,恐殃及四邻。
无奈,夤夜携‘镇物’潜入其家。
其子状若疯魔,力大无穷,口涎腥臭,竟能视黑暗如白昼。
苦斗良久,终以‘镇物’断其生机。
邪气溃散,其子方得解脱安眠。
呜呼!此物虽凶,然除秽卫道,不得已而为之。
事毕,以烈酒并香灰净洗‘镇物’,深藏于阁,非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镇物!
陈宇飞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两个字,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油布包裹里露出的那截暗沉刀柄。
难道……祖父日记里的镇物,就是这把生锈的柴刀
它是用来……除秽卫道的杀……邪物的
他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指尖冰凉。
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继续往后翻阅。
日记的间隔变得很长,记录也变得更为简略、压抑,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和……疲惫。
……庚辰年,腊月廿九,大雪封山。族叔陈有禄,自山中归,自言遇狐仙点化,得道长生。
初时,仅言语疯癫,渐次,双目浑浊,面生黑斑,夜半常踞于屋顶,对月长嗥,声类野狐,且力大,数壮汉不能近其身。
家人苦不堪言,族老共议,恐其为山中精怪所迷,已成‘非人之物’,若任其肆虐,恐祸及全族。
除夕前夜,余持‘镇物’入其室……事毕,以雪深埋之。此物凶戾更胜往昔,净洗时,腥气三日不散。
非人之物!
又一个冰冷刺骨的词砸进陈宇飞的脑海。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前夜,祖父握着这把沉重的柴刀,走入那个被狐仙附体的族叔房间……手起刀落……
日记再往后翻,记录愈发稀少,字迹也显得更为潦草疲惫,仿佛书写者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巨大压力。
……戊子年,秋分前后,异事频发。
家中圈养之禽畜,数日内接连暴毙,死状狰狞,似被利爪撕裂喉管,吸尽精血。夜半,常闻院中有窸窣之声,如鼠类窜行,然其声沉重,绝非鼠辈。疑有邪祟潜入院中,吸食生气。余以香灰、朱砂撒于门窗,燃艾草驱之,然效甚微。邪气渐侵,家人皆感心神不宁,体虚乏力。
看到这里,陈宇飞的心猛地一沉。
祖父家不就是这栋老宅难道这房子里,也曾潜藏过吸食生气的邪祟
他下意识地环顾这昏暗、积满灰尘的阁楼,只觉得那些堆叠的旧物阴影里,似乎都藏着不怀好意的眼睛。
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
他强忍着不适,手指颤抖着翻向下一页。
这一页的墨迹比前面都要深,笔划也更显用力,仿佛书写者带着极大的决心,又或是极度的痛苦。
……冬月初七,阴风怒号。终至万不得已之时。媳林氏,临盆在即,然胎动异常,腹中如有异物蠕动挣扎。稳婆言其脉象紊乱,气血逆冲,面罩黑气,恐非吉兆。及至临盆,痛呼之声非人,竟带兽类嘶吼之音,双目赤红如炭,力大无穷,伤仆妇数人。稳婆惊骇奔逃,言此乃‘产厄鬼’夺舍借胎,非人力可救。若任其产下,必成大患,祸及全族!……
林氏!
陈宇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盯着媳林氏三个字,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头顶贯穿到脚底!
他的母亲,就姓林!母亲……是难产而死!父亲和爷爷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大出血,现代医学也回天乏术……
难道……难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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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的下一页,那墨迹几乎要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沉痛到极点的绝望:
……余心如刀绞!然为保血脉,护佑稚子,不得不行此绝灭人伦之举!持‘镇物’入产房……邪秽之气冲天……终得保全吾孙……然林氏……吾之贤媳……呜呼痛哉!此孽障缠身之刀,终噬至亲!自今日始,封刀于阁,后世子孙,永世不得擅动!切记!切记!!
最后的切记!切记!!四个字,写得又大又重,墨汁淋漓,几乎要破开纸背,带着泣血般的警示和无穷无尽的悔恨。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宇飞的脑海中炸开!
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手中的日记本啪地一声掉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保全吾孙……
稚子……
那不就是……他自己!
原来母亲……根本不是什么产后大出血而死!她是……是被祖父用这把柴刀……在产房里……杀死的!
就因为祖父认为她被产厄鬼附身了就因为要保全血脉!
那所谓的胎动异常、面罩黑气、非人嘶吼……那所谓的产厄鬼……
陈宇飞猛地弯下腰,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扶着旁边的破木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钉在掉落在地的日记本旁边——那个被油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上。
那露出的半截暗沉刀柄,上面扭曲的符咒在昏黄的光线下,此刻看起来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狞笑。
这把刀……这把沾满锈迹、刻着邪符的柴刀……它杀了自己的母亲!
而现在……它似乎……盯上了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缠紧了陈宇飞的心脏,越收越紧。
日记里那血淋淋的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宇飞的灵魂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将那本浸透祖父绝望与罪孽的日记重新包裹好,塞回木箱深处,又是如何将那把带来无尽诅咒的柴刀重新掩埋。
当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爬下阁楼,回到亮着灯、播放着肥皂剧的客厅时,感觉像是从地狱边缘走了一遭。
林薇正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她转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看到陈宇飞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的眼神也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
陈宇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能说什么
告诉她阁楼上藏着一把杀了你婆婆的凶刀
告诉她她现在的噩梦,或许就是下一个产厄鬼附身的征兆
告诉她祖父的日记里,记载着如何用这把刀处理像她这样被邪祟缠身的人
不!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不能让薇薇知道这些!这只会让她更加崩溃!
也许……也许祖父是错的
也许母亲当年真的只是得了某种可怕的疾症也许薇薇也只是孕期反应特别严重
他必须这样相信!他只能这样相信!
没…没什么,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嘶哑。
阁楼灰太大了,呛得有点难受。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林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拙劣的伪装,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又将视线移回了电视屏幕。
屏幕上正播放着温馨的家庭聚餐画面,欢声笑语,与此刻客厅里死寂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陈宇飞走到她身边坐下,想去握她的手。
可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林薇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身体也下意识地向沙发角落挪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
陈宇飞的手僵在半空,心猛地一沉。
薇薇……
我有点累,想回房躺会儿。林薇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她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没再看陈宇飞一眼,径直走向卧室,背影单薄而疏离。
陈宇飞看着她关上的卧室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将他淹没。
日记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妻子这异常的抗拒又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强打起精神,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他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饭。
冰箱里食材还算丰富,他拿出新鲜的猪肉、青菜、鸡蛋。
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笃笃的轻响。
就在他专注切肉的时候,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陈宇飞回头。
林薇不知何时又出来了,她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单薄的睡衣,眼神直勾勾地,越过陈宇飞,落在他砧板上那块鲜红的生肉上。
她的眼神……很怪。
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专注一种带着强烈渴望的专注
甚至……陈宇飞感到一阵恶寒……那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贪婪
薇薇饿了吗饭很快就好。陈宇飞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
林薇没有回答。
她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近砧板。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缓。
陈宇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着菜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她走到了砧板前,微微低下头,鼻翼轻轻翕动,像是在嗅闻那块生肉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
然后,在陈宇飞惊骇的目光中,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苍白纤细,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直接探向了那块还在渗着血水的生猪肉!
薇薇!你干什么!陈宇飞失声惊呼,猛地伸手想去阻止她。
但林薇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
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滑腻的生肉,下一秒,她竟然猛地抓起一小块边缘切下的、带着脂肪的生肉丁,迅速塞进了嘴里!
呕……陈宇飞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
他扑上去,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腕,想要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
吐出来!快吐出来!生的不能吃啊!
林薇被他抓住,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眼神凶狠地瞪着陈宇飞。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一种原始的、近乎兽性的占有和攻击欲!
她死死地闭着嘴,拼命咀嚼着那块生肉,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混合着肉沫的唾液。
陈宇飞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制住她,强行掰开她的嘴,手指探进去,不顾那滑腻恶心的触感,硬是将那团尚未完全嚼烂的生肉抠了出来,甩在地上。
肉团混着唾液,在厨房瓷砖上留下一小滩黏腻的痕迹。
呕……林薇被他强行抠吐,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因反胃而剧烈抽搐。
陈宇飞扶着她,看着她痛苦狼狈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一股巨大的寒意和绝望将他彻底吞噬。
生食血肉……这不再是噩梦那么简单了!
祖父日记里那些被邪祟附体的描述,嗜食生鸡、口涎腥臭……如同恐怖的谶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在他眼前应验!
他扶着虚脱的林薇回到卧室躺下,她蜷缩着身体,背对着他,肩膀还在微微抽动,不知是因为恶心还是别的什么。
陈宇飞坐在床边,看着妻子单薄颤抖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强行抠出生肉的手指,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生肉冰冷的滑腻感和令人作呕的腥气。
窗外,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泼洒下来。老宅被无边的黑暗和死寂紧紧包裹。
厨房地上那团被抠出的生肉,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块凝固的污血,散发着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控诉。
陈宇飞一夜无眠。
他坐在黑暗的卧室里,听着身边妻子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那把刻着符咒的柴刀,随时会破门而入。
祖父日记最后那泣血的切记!切记!!如同丧钟,在他脑海里疯狂撞击。
白天林薇的异常似乎只是一个开始。
她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更加空洞,对陈宇飞的存在几乎视若无睹。
她不再看电视,不再看杂志,大部分时间只是蜷缩在沙发上,或者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偶尔,陈宇飞会发现她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扭曲着身体,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着什么,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陈宇飞寸步不敢离。
他请了长假,推掉了所有工作,如同惊弓之鸟,时刻守在林薇身边,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他害怕她再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更害怕……害怕自己会像祖父当年那样,被逼到不得不做出那个最可怕的选择。
每当这个念头升起,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心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剧痛。
又是一个深夜。
窗外没有月亮,厚重的云层遮挡了所有的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化不开的浓黑。
雨已经停了,但湿冷的空气依旧渗透着墙壁,让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阴沉的寒意。
陈宇飞在极度的疲惫和高度紧张中,意识有些模糊,靠在床头半睡半醒。
林薇躺在他身边,呼吸似乎还算平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将他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
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白影,正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
是林薇!
她动作僵硬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身体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浮肿,那是孕期的特征,但此刻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感。
陈宇飞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一步一步,动作缓慢而精准地,朝着卧室角落那面镶嵌在旧式梳妆台上的椭圆形镜子走去。
梳妆台是老宅留下的旧物,样式古旧,镜面边缘有些模糊的水银斑驳。
在绝对的黑暗里,那面镜子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幽潭。
林薇走到了镜子前,停住。
房间里死寂无声,只有陈宇飞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他看到林薇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双臂。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优雅,又像是某种仪式化的僵硬。
苍白的双手伸向自己披散的长发。
她开始梳头。
不是白天那种随意慵懒的梳理。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专注,每一梳,都从头顶的发根开始,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均匀的力度,缓缓地、一丝不苟地梳到发梢。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黑暗中,陈宇飞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侧影,和那在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点幽光的梳子齿痕。
她梳得那么慢,那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又极其诡异的仪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只有那细微的、梳齿划过发丝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单调地重复着,如同某种来自幽冥的计时。
一下,又一下。
陈宇飞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鬓角、脊背涔涔而下。
他想起了祖父日记里那个对月长嗥的族叔,想起了那个夜半踞于屋顶的身影……想起了母亲临盆前,稳婆说的面罩黑气……
镜子……深夜……梳头……
这绝非一个正常的孕妇会做的事情!
这分明是……分明是那些被邪祟缠身者才有的诡异行径!
那沙…沙…的声音,像无数只冰冷的小虫,钻进陈宇飞的耳朵,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对着幽暗镜面、一丝不苟梳头的白色背影,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房。
祖父那泣血的警告,再次在耳边疯狂回响:……此孽障缠身之刀,终噬至亲……永世不得擅动!切记!切记!!
难道……轮回真的无法避免
难道那把深藏在阁楼里的凶刀,注定要再次饮下至亲的鲜血
陈宇飞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看着妻子在镜前那诡异而专注的身影,又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当年产房里,祖父握着那把柴刀,走向痛苦嘶吼的母亲的绝望身影……
不!他不能!他绝对不能!
可是……如果薇薇真的变成了……变成了那种东西……如果她真的威胁到了……
一个冰冷彻骨、让他自己都感到无比恐惧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出:那把刀……阁楼上的柴刀……也许……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他每一根神经。
他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但那个念头,连同那把柴刀锈迹斑斑的影像,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沙……沙……沙……
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还在黑暗中有规律地、不疾不徐地响着,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压抑的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老宅的每一寸空间,几乎令人窒息。
林薇的状况持续恶化。
她几乎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毫无反应。
她不再梳头,大部分时间只是蜷缩在卧室的床上,或者客厅沙发的角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日渐枯萎的雕塑。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曾经圆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只有隆起的腹部,在死寂中昭示着一个新生命的存在,却又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一个寄生在她虚弱躯壳上的、沉默的怪物。
陈宇飞寸步不离。
他喂她喝水,她机械地吞咽;
他试图喂她一点流质的米粥,她紧闭着嘴,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或者干脆扭开头。
她的抗拒是无声的,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绝望。
她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每一次微弱的呻吟,都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陈宇飞的心上。
他看着妻子日渐枯萎的生命力,又看着她腹中那个代表着他们爱情结晶的小生命,内心的撕扯达到了顶点。
保护妻子还是保护那个即将到来的孩子
祖父日记里那句为保血脉,护佑稚子像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的灵魂。
难道……真的只有那条路那把藏在阁楼深处、沾满他母亲鲜血的柴刀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最顽固的藤蔓,在他濒临崩溃的理智边缘疯狂缠绕。
他拼命地压制它,用理智告诉自己这荒谬绝伦,祖父当年可能只是被愚昧和恐惧蒙蔽了心智!
可每当夜深人静,看着林薇在昏睡中突然因噩梦而惊悸抽搐,看着她苍白枯槁的面容。
那冰冷的念头就一次次地冒头,带着一种绝望的诱惑力——也许……那真的是唯一能净化邪祟、保全孩子的办法就像祖父保全了他一样
这种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自我厌恶和恐惧。
他觉得自己正在滑向疯狂的边缘。
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
他偷偷请过邻县据说很灵验的神婆,花了大价钱。
那干瘪的老太婆在屋子里撒了些香灰,烧了几张鬼画符的纸钱,围着林薇神神叨叨地跳了半天。
最后摇着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惧意,只丢下一句邪气太重,老婆子道行不够,便匆匆拿着钱走了。
陈宇飞看着香灰在冰冷的地面上被风吹散,只觉得那点微弱的希望也随之彻底破灭。
他翻遍了手机通讯录,一遍遍地拨打叔叔陈国强的号码。
这个远在南方做生意的叔叔,是祖父最小的儿子,也是父亲过世后,他唯一在世的、关系还算亲近的长辈。
电话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就是忙音。
陈宇飞在语音信箱里留言,声音带着哭腔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叔!求求你接电话!薇薇出事了!很不对劲!跟当年……跟当年我妈的情况很像!
我该怎么办爸走得早,爷爷的事只有你最清楚!叔!回我电话!求你了!
留言石沉大海。
时间在绝望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窗外的天空始终阴沉着脸,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天气预报说,一场强对流天气即将到来,今夜会有雷雨大风。
傍晚时分,风开始变得狂暴起来。
呜呜的风声如同无数怨魂在老宅四周盘旋哭嚎,猛烈地撞击着门窗,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枯枝被风撕扯着,疯狂抽打着墙壁和窗户玻璃,发出噼啪的脆响,如同恶鬼的利爪在抓挠。
陈宇飞将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惨白的光线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墙壁的霉斑、家具的陈旧轮廓映照得更加清晰,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风声、撞击声、树枝的抽打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林薇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对屋外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狂风肆虐毫无反应。
她偶尔会微微动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陈宇飞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困兽。
每一次门窗被风撞击发出的巨响,都让他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阁楼的方向。
那把柴刀……仿佛在呼唤他。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开!
巨大的声浪震得整座老宅都在颤抖,玻璃窗发出嗡嗡的共鸣。
惨白的闪电瞬间撕裂了浓黑的夜幕,将客厅里的一切映照得如同鬼蜮般惨白刺目,所有的阴影在那一刹那被驱散,又在雷声过后以更狰狞的姿态重新聚拢!
就在这雷光电闪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沙发角落爆发出来!
那声音尖锐、痛苦、充满了非人的怨毒,瞬间压过了窗外的狂风雷暴!
陈宇飞猛地回头,心脏几乎停跳!
林薇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滚落到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整个人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抠抓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的指甲深深陷入睡衣的布料,甚至能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
她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在地板上疯狂地扭动、翻滚!
那张苍白枯槁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眼白上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而痛苦的喘息。
伴随着断断续续、充满怨毒和绝望的嘶嚎:
痛……痛啊!……杀了我!……它在动!……它在咬我!……出来!……让它出来!……刀……给我刀!……杀了它!……杀了我!!
她的嘶喊混乱而疯狂,时而指向腹部,时而指向虚无的空气,仿佛正遭受着来自体内和体外双重地狱般的酷刑。
她的双腿间,一股暗红色的液体正迅速浸湿了浅色的睡裤,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猩红!
血!
陈宇飞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他扑过去,试图按住疯狂挣扎扭动的林薇:
薇薇!薇薇你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我们去医院!我们马上去医院!
然而,林薇的力气变得异常恐怖!
她猛地一挥手,指甲在陈宇飞脸上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剧痛让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滚开!……你滚开!……它要出来了!……邪物!……都是邪物!……杀了你们!……都杀了!!
林薇嘶吼着,手脚并用,像一只发狂的野兽,拖着身下的血痕,竟然朝着厨房的方向爬去!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厨房的方向,里面燃烧着疯狂的光芒,嘴里不停地喊着:刀……给我刀……杀了它……
厨房!那里有菜刀!
陈宇飞吓得魂飞魄散!
不能让薇薇拿到刀!她会伤害自己!会伤害肚子里的孩子!
不!也许……也许她真的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不!薇薇!别过去!
他再次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林薇的腰,将她死死按在地板上。
林薇爆发出更加骇人的力量,嘶吼着,指甲疯狂地抓挠着他的手臂和后背,留下道道血痕。
她张开嘴,竟试图去咬陈宇飞的胳膊!
混乱中,陈宇飞的目光扫过地板上那滩刺目的、还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血迹,又看到林薇那张因极致痛苦和疯狂而扭曲、几乎完全陌生的脸。
祖父日记里对母亲临盆前那恐怖的描述——痛呼之声非人,竟带兽类嘶吼之音,双目赤红如炭,力大无穷如同最精准的预言,在他眼前血淋淋地上演!
保血脉……护佑稚子……
非人之物……
不得已而为之……
祖父那绝望而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医院来不及了!神婆根本没用!叔叔音讯全无!
眼前只有……只有这把刀!
这把藏在阁楼上、刻着符咒、沾过他母亲血的柴刀!
它能镇邪!它能除秽!它能结束这一切痛苦!它能……保住他的孩子!
啊——!!!
陈宇飞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嘶吼,不知是极致的痛苦还是彻底的疯狂。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还在疯狂挣扎嘶咬的林薇死死按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猛地站起身!
他的眼睛一片赤红,布满血丝,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毁灭性的疯狂!
他不再看地上痛苦翻滚、嘶嚎的妻子,不再看那滩刺目的血污。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失去了所有理性的公牛,撞开阻挡的椅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架通往阁楼的木梯!
狂风从门窗的缝隙灌入,发出凄厉的呜咽。
闪电再次撕裂苍穹,将陈宇飞冲向阁楼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瞬间映得惨白!
雷声滚滚而来,如同天罚的鼓点。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陡峭的木梯,动作粗暴得几乎要将梯子拆散。
阁楼那盏昏黄的灯泡被他粗暴地拉亮。
他扑向那个破裂的木箱,双手疯狂地扒开上面的杂物!
灰尘呛得他剧烈咳嗽,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终于!那个冰冷沉重的油布包裹再次被他抓在手中!
他粗暴地撕扯开油布!
那把布满暗红锈迹、刀柄刻着扭曲符咒的柴刀,时隔数十年,再次暴露在浑浊的空气中!
锈迹在昏黄灯光下,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液!
那符咒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
陈宇飞一把抓住那冰冷滑腻的刀柄!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刺骨寒意和某种暴虐冲动的力量,瞬间顺着刀柄涌入他的手臂,席卷全身!
这力量冰冷而沉重,带着一种古老的血腥味,似乎要吞噬他的理智,却又在绝望的深渊中,给了他一种扭曲的、毁灭一切的决心!
他握紧柴刀,沉重的刀身带着千钧之力。
他转身,一步步走下木梯。
脚步沉重而僵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向刑场的死囚。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客厅地板上那个蜷缩翻滚的白色身影,赤红的双眼里,最后一点属于丈夫的温柔和挣扎,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彻底覆盖。
窗外,狂风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和窗户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惨白的电光一次又一次地撕裂黑暗,将屋内的一切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审判场!
陈宇飞走到林薇身边。
她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喉咙里只剩下微弱断续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身下的血污已经扩大,暗红色在惨白的地板上格外刺眼。她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闪电划过!
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的脸!
那张脸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曾经温柔的眉眼此刻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汗水、泪水和不知名的液体糊满了她的脸颊。
但她的眼睛……那双涣散的眼睛,在电光映照下,竟直直地对上了陈宇飞赤红的双眼!
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毒,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令人心碎的茫然和……解脱般的哀求仿佛在无声地说:杀了我……结束吧……
这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陈宇飞被疯狂和决心冻结的心脏!
带来一阵尖锐到无法忍受的剧痛!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冰冷的柴刀刀尖几乎要戳到地板!
保血脉……护佑稚子……祖父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来。
啊——!!!陈宇飞发出一声撕裂灵魂般的嚎叫,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彻底崩溃的疯狂!
他高高地、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那把沉重无比的柴刀!
锈迹斑斑的刀身在惨白的闪电下,反射出妖异而冰冷的血光!
刀柄上那扭曲的符咒,在剧烈的颤抖中仿佛活物般蠕动!
刀尖,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陈宇飞所有的绝望、恐惧和被扭曲的保护欲,对准了林薇那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高高隆起的腹部!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瞬间笼罩了地上蜷缩的女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至极、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手机铃声,如同凭空炸响的惊雷,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是如此尖锐,如此突兀,瞬间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风雨声和雷暴声,也穿透了陈宇飞被疯狂和绝望彻底凝固的世界!
陈宇飞全身猛地一震!
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
高举的柴刀僵在半空,手臂的肌肉因极致的紧绷而剧烈痉挛!
他赤红的眼球机械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从林薇痛苦的脸上,移向声音的来源——他刚才慌乱中扔在沙发上的手机。
屏幕在疯狂闪烁!
刺目的白光在昏暗的客厅里异常醒目。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国强叔!
是叔叔!他终于回电话了!
一个渺茫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希望,伴随着那刺耳的铃声,猛地刺穿了陈宇飞被疯狂和杀戮意志占据的脑海!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握着柴刀的手依旧僵硬地高举着,另一只手却像不受控制般,踉跄着扑向沙发,一把抓起了那部如同救命符般疯狂鸣叫的手机!
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按不准接听键!
终于!
喂!叔!叔!!陈宇飞对着话筒嘶吼,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浓重的血腥气。
电话那头,没有寒暄,没有询问,只有陈国强嘶哑到极点、同样充满了无边恐惧和绝望的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鸣,瞬间炸响在陈宇飞耳边:
宇飞!住手!千万别动手!放下刀!听到没有!放下那把刀!!
陈宇飞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冻结!
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叔叔那撕裂般的吼声在颅腔内疯狂震荡。
电话那头的陈国强,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种泣血的颤抖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继续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
你爷爷……你爷爷他骗了我们所有人!日记是假的!那都是他编出来骗鬼的!那刀……那刀根本不是什么驱邪的‘镇物’!!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积攒最后的勇气,才能吐出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
我们老陈家……我们祖祖辈辈……杀的根本不是邪祟!!
是病人!全都是遗传精神病发作的病人啊!!
你妈!你奶奶!还有那些族亲……他们全是活生生的人!是被那把刀……被我们祖上的愚昧和恐惧活活砍死的啊!!!
陈国强那泣血般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陈宇飞被疯狂和杀戮意志冻结的识海!
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将他构筑的、建立在祖父日记之上的恐怖世界瞬间炸得粉碎!
病人……遗传精神病……活活砍死……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把比柴刀更冰冷、更残酷的真相之刃,精准地、残忍地刺穿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哐当——!
沉重无比的柴刀从他剧烈痉挛的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暗红的锈迹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无数双嘲弄的眼睛。
陈宇飞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双膝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机也脱手滑落。
他双手死死撑在冰冷、沾着妻子血污的地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如同寒风中即将破碎的枯叶。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音,像濒死的野兽在绝望地喘息。
极致的震惊、被欺骗的滔天愤怒、对妻子和母亲无边的愧疚……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啊……啊啊啊——!!!他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信仰崩塌、世界毁灭时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绝望悲鸣!
眼泪混合着鼻涕,失控地汹涌而出,糊满了他的脸,滴落在冰冷的地板和那滩刺目的暗红之上。
叔……你说……说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掉在地上的手机,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妈……我奶奶……那些……全是……人!被……被我们……自己人……砍死的!
电话那头,陈国强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深不见底的痛苦:是真的……宇飞……是真的啊!你爷爷……他……他疯了!他自己……也快疯了!他编造了邪祟附体的谎言,用那本日记……欺骗自己,也欺骗子孙后代!他不敢承认……不敢承认是自己亲手……亲手杀了发疯的妻子,杀了同样发病的儿媳……杀了那些……只是得了病的亲人啊!!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宇飞的心上!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祖父握着柴刀,走向痛苦挣扎的奶奶,走向嘶吼的母亲……她们眼中没有邪祟,只有病痛的折磨和对至亲举起屠刀的惊恐与绝望!
而祖父,那个在他记忆里沉默严肃的老人,眼中闪烁的,不是除魔卫道的决绝,而是被恐惧和疯狂吞噬的、彻底的崩溃!
不……不……陈宇飞拼命摇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那血淋淋的画面,指甲深深抠进地板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薇薇呢!薇薇她……她也是……
遗传病!宇飞!是遗传病啊!陈国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陈家……祖上就有这个根子!平时看不出来,但遇到重大刺激,比如……比如怀孕分娩这种体内剧变的时候……就容易彻底爆发!你妈当年……就是产后急性发作!薇薇现在……症状一模一样!她不是鬼!不是邪祟!她是发病了!她在受罪啊!!
轰隆!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
照亮了陈宇飞惨无人色的脸,照亮了地板上蜷缩抽搐、身下血迹刺目的林薇,也照亮了那把静静躺在血污边缘、锈迹斑斑的柴刀!
陈宇飞猛地转过头,看向林薇!
刚才那疯狂挣扎的力气似乎耗尽了,她像破败的娃娃一样瘫在地板上,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极其痛苦的呜咽。
她的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失焦,嘴角流着混合着血丝的涎水。
那张苍白枯槁的脸上,没有半分邪祟的狰狞,只有被病魔彻底摧毁、痛苦到极致的扭曲!
她不是邪祟!她是他的薇薇!是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
她只是……病了!病得快要死了!而刚才,他竟然……竟然举起了那把沾满祖辈鲜血的屠刀,对准了她和她腹中无辜的孩子!
薇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陈宇飞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巨大的悔恨和迟来的、如同海啸般的爱意瞬间将他淹没!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林薇身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隆起的腹部,用尽全身力气将她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冰冷得没有一丝活气。
对不起……对不起……薇薇……是我混蛋!是我蠢!是我瞎了眼!信了那该死的鬼话!
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林薇苍白冰冷的额头上,陈宇飞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我们去最好的医院!你会好的!你和孩子都会好的!我发誓!我发誓再也不信那些鬼话了!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绝境求生的疯狂光芒!
他一只手死死抱住林薇,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着去抓掉在地上的手机。
叔!叔!叫救护车!快帮我叫救护车!市中心医院!快!!他对着话筒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切而劈裂。
宇飞!你冷静!地址!告诉我具体地址!陈国强在电话那头也急疯了。
陈宇飞几乎是吼叫着报出了老宅的地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挂断电话,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窗外的狂风暴雨依旧在肆虐,雷声滚滚,如同末日的鼓点。
陈宇飞紧紧抱着林薇,用自己的体温徒劳地想要温暖她冰冷的身体。
他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声音哽咽颤抖,语无伦次:
薇薇,别睡……看着我……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坚持住……想想我们的孩子……他还没见过爸爸妈妈呢……我们给他取好名字了,记得吗
叫乐乐,陈乐……我们要看着他长大……看着他上学……看着他娶媳妇……薇薇……你听见了吗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们……
怀里的林薇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应。
她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凝聚,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向陈宇飞泪流满面的脸。
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如同蚊蚋般的气音。
陈宇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刀……一个极其微弱的音节,破碎不堪。
陈宇飞的身体猛地一僵,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难道……难道她还在想着那把刀
难道那疯狂的低语还未彻底散去
……冷……紧接着,另一个更微弱、更模糊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她的身体在他怀里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眉头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紧紧皱起。
刀冷
陈宇飞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病痛的呓语,还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她灵魂深处留下的最后残响。
他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徒劳地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这风雨飘摇的世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下。
不怕了……薇薇……刀没有了……没有了……我把它扔了……扔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有了……他低声呢喃着,既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那颗破碎的心。
时间在煎熬中一秒一秒地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穿透狂风暴雨的呼啸,远处传来了隐约的、却如同天籁般的警笛声!
呜哇——呜哇——呜哇——
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
陈宇飞猛地抬起头,布满泪水和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光芒!
他紧紧抱着林薇,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朝着大门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这里!!我们在这里——!!快救救她——!!!
刺眼的红蓝警灯光芒穿透雨幕,撕裂了老宅的黑暗,也撕裂了这延续数代的血色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