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的铁尺在密道石壁上划出一串火星,兰宫女抱着那枚刻
“兰”
字的玉佩瑟瑟发抖。暗河的水流声里渗着细碎的爬动声,他借着灯笼最后一点余光回头,陆清寒留下的半块玉佩在掌心泛着冷光。断裂处的刻痕硌得指腹发麻
——
像极了那人握剑时总绷得发紧的指节。这道士看着清冷,倒比谁都执拗,养蛊池那般凶险也敢硬闯,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抹玄衣背影在脑海里的残影,却不知为何,指尖摩挲玉佩的力道重了几分。
“抓紧藤蔓!”
他将两个吓傻的年轻人推上岩壁,铁尺反手劈向水面。三只青灰色的手掌刚从水里探出来,就被精准敲碎腕骨,腥臭的黑血混着河底淤泥翻涌上来。后背的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疼,这点痛算什么,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当年在诏狱被烙铁烫穿肩胛骨,不也照样提着铁尺追了凶手三里地。可视线落在兰宫女怀里那半块玉佩时,却突然想起陆清寒替师兄包扎的模样,那人总用剑鞘挑开绷带,指尖仿佛碰不得半分血腥气。这般干净的人,怎么就卷进这种腌臜事里。
兰宫女的尖叫猛地卡在喉咙里。暗河中央漂着具浮尸,腰间锦衣卫腰牌的狼头纹路被虫蛀得模糊
——
竟与宗主面具上的标记如出一辙。“是三年前失踪的百户!”
她指甲深深掐进萧彻衣袖,“当时都传他叛逃了,原来……”
萧彻用铁尺将浮尸挑到岸边。尸身胸口有个碗大的洞,洞里蛊虫早已爬空,只剩银白色触须缠在肋骨上。这是蚀心蛊褪的壳,比寻常蛊虫大三倍,显然是被刻意喂养的。“药王谷早和锦衣卫内部勾连。”
他扯下浮尸腰牌,背面极小的
“医”
字刺得眼疼,难怪半年来处处受阻,原来刀刃早就从里面烂了。掌心的玉佩突然发烫,他想起陆清寒剑穗上的太极图,或许只有这般干净的剑,才能劈开这潭浑水。
岩壁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碎石砸灭灯笼的刹那,萧彻听见藤蔓断裂的脆响。他扑过去抓住下坠的年轻人时,铁尺磕在岩壁上,声响引来更多尸蛊。黑暗中,滑腻的东西缠上脚踝,腥甜气味与乱葬岗的锁魂草一模一样。
“点燃这个!”
萧彻将陆清寒留下的艾草叶塞进兰宫女手里,拖着年轻人往上游挪。艾草燃出的青烟里,尸蛊纷纷后退
——
原来纯阳之l接触过的东西,竟能克制阴邪。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陆清寒剑穗上总缠着的红绳,那绳子被他l温焐得温热,说不定也藏着什么门道。
陆清寒被玄铁剑的震动惊醒,养蛊池的裂洞已蔓延到脚边,他拄剑站起,见宗主的银线缠上盘龙柱锁链,被锁的药人齐齐睁眼嘶吼。剑脊符文仍在发烫,他想起萧彻塞腰牌时的眼神,那桀骜官差眼里竟有转瞬即逝的慌张,像怕他真留在祭坛。这人看着粗疏,心思倒细,陆清寒指尖抚过心口的腰牌,冰凉的铜牌竟透着暖意,北镇抚司的人都这般吗?还是只有他……
“清虚观小道士,倒有几分骨气。”
黑袍宗主的狼头面具转向他,银线在掌心织成蛛网,“你可知师兄为何甘愿让药引?他在医经里见了长生术,献祭足够纯阳之l,蚀心蛊就能炼出不死药。”
陆清寒剑尖猛地抬起。他想起师兄从乱葬岗爬出时的眼神,空洞里藏的不是痛苦,是贪婪。原来清心丹压制的不仅是蛊毒,还有被蛊惑的神智。师父说过,贪念是最深的蛊,他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泛白,“医经写的是解蛊之法,不是长生术。”
声音因内力透支发颤,剑穗上的锦衣卫腰牌却突然发亮,“就像你们用锁魂草噬血,终会被血反噬。”
宗主的银线骤然绷直,陆清寒侧身避开,见银线扎进地面的瞬间,竟长出细小锁魂草,草叶血珠滴进养蛊池,激起成片血花。他趁机跃到盘龙柱后,长剑劈开老者手腕最后一道锁链
——
那只被钉穿的手掌里,攥着半块生锈铁牌,刻着
“玄铁令”
三字。
“这才是医经的钥匙。”
老者最后一口气吐在他耳边,指骨戳进他掌心伤口,“洛阳……
太医院……”
银线穿透老者胸膛的刹那,陆清寒将玄铁剑插进养蛊池。剑脊符文与池底太极图相呼应,水面腾起沸浪,青灰色尸蛊在白光中惨叫融化。他看见宗主面具裂开,露出张布记针眼的脸,左脸月牙形疤痕
——
竟与师兄耳后朱砂痣位置相通。难怪觉得熟悉,原来师兄的蛊毒,根本就是从这里来的。
“你师兄是我用子母蛊养的药人。”
宗主的银线缠上他脚踝,“你以为他是被掳走?是他自已带医经来找我的!”
剧痛从脚踝窜向心口时,陆清寒反而笑了。他扯断剑穗上的腰牌,将玄铁令塞怀里,另一只手捏碎袖中艾草囊。浓烟炸开的瞬间,想起萧彻在乱葬岗的话,锁魂草怕纯阳之火。内力逆行的灼热里,他仿佛看见那桀骜的官差站在洛阳城头,铁尺敲着酒葫芦等他。萧彻说过要一起走,他不会食言的,这个念头让他突然生出力气,玄铁剑在掌心重若千钧,却也稳如磐石。
官道旁的茶摊飘着芝麻饼香,萧彻正用铁尺给年轻人比划招式。兰宫女缝补衣袍时,指尖触到血迹,忽然想起阿恒颈间染血的玉佩。远处马蹄声渐近,她抬头看见玄衣人影拄剑走来,剑穗上的铜牌在晨光里晃出清响。
“你倒比我先到。”
萧彻扔出的芝麻饼被陆清寒用剑鞘接住,他注意到那人手腕缠着新绷带,玄铁剑脊多了道刻痕,像极了自已铁尺上的缺口。这道士看着文弱,骨头倒硬,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能从养蛊池活着出来,果然不是寻常人。
陆清寒咬饼的动作顿了顿。他看见萧彻后背伤口换了干净绷带,显然是兰宫女所包,而自已那半块玉佩正系在对方铁尺上,与锦衣卫腰牌缠在一起。“玄铁令在我这里。”
他从怀里掏出半块生锈铁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边缘的毛刺,萧彻把玉佩系得很紧,像是怕掉了似的。
茶摊老板端来的热茶冒着热气。萧彻突然抓住他拿茶杯的手,发现那人虎口旧伤旁多了道新疤,形状竟与自已铁尺缺口吻合。“养蛊池里的爆炸,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他其实想问的是疼不疼,话到嘴边却成了质问,萧彻暗骂自已嘴笨,掌心却沁出细汗。
陆清寒低头看茶杯里的倒影。两个影子挨得很近,剑与尺的影子在水面轻晃,像要缠成一股。“玄铁剑的符文护住了心脉。”
他轻声说,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锦衣卫腰牌,“就像你说的,洛阳还有要查的事。”其实还有半句没说出口
——
想起你在洛阳等我,就不想死了。
远处洛阳城楼在晨光中泛着灰蓝。萧彻将铁尺上的玉佩解下,与陆清寒手里的拼在一起,完整的太极图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太医院青铜柜,得用玄铁令和这对玉佩才能打开。”
他突然笑起来,铁尺在掌心转了个圈,“看来咱们还得再通行一段。”能多走一段也好,他没说出口的话,藏在铁尺转动的风声里。
陆清寒剑尖在地面轻点,没说话,但萧彻看见他耳尖微微发红,像乱葬岗那次递芝麻饼时,这人清冷眉眼藏着点不自在。茶摊的风卷起剑穗上的铜牌,声响清越如钟,应和着远处洛阳城的晨钟。通行……
似乎也不错,他低头喝茶,茶水烫了舌尖,却没舍得松口。
萧彻仰头喝尽杯中的热茶,看见陆清寒正低头擦拭剑身,晨光落在他侧脸,新添的疤痕衬得格外清晰。他突然想起昨夜祭坛上,这人用剑鞘托住老者手腕的样子,清冷里藏着的温柔,像此刻茶盏里漾开的热气,不灼人,却暖得让人安心。这趟浑水,有他在,或许真能趟过去。
“走了。”
萧彻将铁尺别回腰间,玉佩与腰牌碰撞的声响里,听见自已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陆清寒应了一声,抓起剑跟上。剑穗上的铜牌轻轻敲在玄铁剑上,声响在官道上回荡,像是在说,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走散了。洛阳城就在前面,而身边的人,也在身边,他握紧剑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