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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黄杯
冷风沿着老国道往城郊吹,卷着尘土和盐粒,在空气里打着转。天还没全亮,我把车头对着检车站的门,踩了两脚油门,听发动机的声音稳了,才松了口气。仪表盘上,油表针还卡在中间的位置,但我知道那只是错觉——再跑几趟,这点存量就见底了。
驾驶位边的挂钩上,黄杯晃了晃,杯身那道凹坑是半年前撞出来的,金属沿有些发黑。昨晚我装的热水还温着,拧开一口气雾上来,烫得手心舒服。我喝了一口,喉咙和胃被一点点暖开。
李芸的咳嗽昨晚重了些,她还在后屋睡着。床头放着最后一板退烧片,扣去药壳的地方露出一枚孤零零的白色药片。她体温一直在三十八度线上徘徊,我得尽快给她换到抗生素。冬天的风说冷不算冷,可一旦降温,感冒拖几天就能出事。
我把滤芯和油票夹放进背包里,锁好门,把车开上路。天边露出一丝灰白,国道两边的电线杆歪着,风一吹,挂在上面的破布条啪啪作响。到集市的时候,太阳还没露头,摊位已经摆满了。临川的集市是个混杂的地方,秩序营、南堤会、西仓队的人都会来收税或者换物。
走到卖盐的摊子前,我发现价牌已经换了三次。昨晚一包盐是八十克油票,现在变成了九十五。摊主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利索,把小秤上的盐包往袋里倒。
昨价行不行我问。
摊主笑了笑:哥,这价你去问问谁敢给今儿早上南堤的人才收走一车盐,说是送仓库,谁信啊
我没再说话,把油票递过去,换了两包盐,转身去了周岚的摊位。她在一块帆布上摆着几个小药盒,旁边一只水壶,蒸汽细细往外冒。
你手背裂口别沾脏水。她看见我,递来一瓶碘伏和几片纱布,免费的,拿去。
我接过来,低声问:西仓那边,有什么动静
她停了一下,压低声音:听说四十八小时内要转一批药出去,具体啥时候没人知道。
我心头一紧,还没开口,后面传来一声:临检,排队!
秩序营的小队沿着集市入口走过来,手里拿着手电和登记本,随行的人背着冲锋枪。有人喊着让大家按顺序停车接受检查。
我把背包拉链拉紧,走回车边。一个戴着军绿色围巾的检查员用手电照进驾驶室,光束停在那只黄杯上。
下来,杯子放车顶。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我照做了。他拿出登记本,边写边问:名字,住哪
我报了名,递上维修工证和一张老线路单。围巾男翻了两眼,把杯子翻过来,盯着那道凹痕看了几秒,嘴角一抖:黄杯轻卡,重点。
我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单子上写了,我是接单修车,耽误了可要罚款的。
他没再说,合上登记本,把杯子放回车顶,朝身边的人摆了摆手。我拎着杯子回到驾驶室,发动机的低沉声盖住了心里的杂音。
离开集市的时候,风更硬了,广播里反复播着寒潮预警,说晚间可能降到零下。路过城门岗时,我放慢速度,临检队正换班。围巾男不在,但另一个检查员朝我车看了一眼。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哨音,随后是一声闷闷的枪响,像是在不远的地方打了什么。
我下意识握紧方向盘,脚却没松油门。风把那声枪响吹得模糊,可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在暗处动了起来,而我的车牌和黄杯,已经落在了他们的本子上。
第二章
涵洞
回到检车站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院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像随时会烧坏。屋里更冷,炉子里的火星早就灭了,李芸蜷在被子里,额头的热一摸就烫手。我赶紧烧了点水,把退烧片掰成半片喂她吞下。她咳得厉害,眼皮沉沉合上,像是已经没力气说话。
药只够支撑到明天早上。周岚的话在耳边反复响——西仓四十八小时内要转一批药。那意味着,今晚就是窗口期的一半,错过了,就算有钱有票,也未必能从仓库里再换出东西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我起身开门,是阿洛。风雪把他头发和衣领全打湿了,他手里捏着一张粗糙的纸,上面用铅笔画着路线和数字。
这是岗哨的换班表,后门岗零点前后有十分钟空档,只有那会儿没人。阿洛喘着气,我可以带路。
你怎么知道的我接过纸,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箭头和标注。
我以前……在那边搬过东西。他说得含糊,眼神闪开了。
我没有追问。现在追究这些没意义,时间紧才是真的。
翻出背包,把半套滤芯、油票夹、净水包、小刀塞进袋子,又找出两条备用围巾。阿洛帮我把包系紧,说:今晚出城门得装废品车,不然直接查。
我们推车出院的时候,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国道上几乎没有车,风声和发动机声混在一起。快到南堤废品回收路口时,几个人影突然从路边走出来,手里提着手电。
停一下,看看拉的什么。为首的人戴着黑色口罩,声音闷闷的。
阿洛在副驾驶,低声说:南堤会的巡逻。
我踩下刹车,摇下车窗,递出一张废品收购单:去南堤场,单子在这。
口罩男扫了一眼:这时候跑废品下来验货。
我故意抬高声音:秩序营联合抽检,你们也敢耽误
他愣了一下,身后的人互相看了看,没人动。我趁机踩油门,缓缓开了过去。车灯照到他们的脸,几个人缩了缩脖子,退到路边。
车开进堤坝林带,四周一下暗了下来,只有前灯打出一块苍白的光。树枝在风里摇晃,落雪劈头盖脸砸下来。阿洛指着前方:再走两百米,就是涵洞,过了就能避开城里的卡点。
可当我们下车走近时,涵洞的景象让人心里一沉。水位涨到膝盖高,入口被两层铁丝网封死,外面还挂着秩序营的警示牌。
阿洛愣住了:之前……之前没有这些的。
我蹲下检查铁丝网的固定点,全是新绑的铁扣,连缝隙都没留下。河水带着泥腥味,夜里看不清水底,冰渣顺着水流拍在网子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还有别的路吗我问。
有,可得多走二十公里,至少要到凌晨三点才能到。阿洛咬了咬牙。
我看了一眼表,离零点还有不到两个小时。李芸的脸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的呼吸急促,额头滚烫。时间的天平明显倾斜——如果绕行,可能就来不及了。
风越刮越猛,雪粒被吹得像刀子。阿洛把帽檐拉低:你决定吧,是弃车走,还是绕路。
我没有立刻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灯光照着水面,反射出冷白的光,像一面冰冷的墙挡在我们面前。
远处,风声里似乎混着模糊的犬吠和金属碰撞声,时断时续,从林带另一侧传来。
我抬头看向那片黑暗,不确定那声音是救命的信号,还是新的陷阱。
第三章
旧轨
风里的犬吠越来越近,像是被吹断又接上的绳子,忽远忽近。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脚边的积雪在风中打着旋,像一层白色的烟。
阿洛弯腰看了看涵洞另一侧的坡道,摇头说:水太急,下去淌过去会被冲走。他的嗓音被风吹散,听起来发虚。
我们都清楚,绕行二十公里不仅意味着时间的消耗,还要经过南堤会的巡逻区。那片废弃的仓储带白天看都危险,何况深夜。
我在地图上扫过一圈,眼睛停在一条灰色的细线——旧货运轨道。那是十年前废弃的铁路支线,从城北的铁矿厂一直延伸到西仓外圈。轨道荒废多年,但桥梁和涵洞可能还在,能避开大部分检查站。
还有条路,旧轨。我把手电照在地图上给阿洛看。
他皱起眉:那边好几年没人走过了,要是桥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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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不塌,不去看怎么知道。我抬头望了望林带深处。犬吠的方向似乎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过去。
我们掉头回到主路,顺着地图标记的支线开过去。没多久,国道的沥青变成碎石路,车速不得不降下来。沿途都是倾倒的集装箱和废弃的木枕,像散落的积木,被雪半掩着。
车灯扫到铁轨的时候,我心里一紧。两条生满锈的轨道在雪地里若隐若现,枕木之间的缝隙塞满了冰渣,像是沉睡的蛇。
我们下车徒步,阿洛背着包,我提着油灯往前探。风被堤坝挡住了些,耳边只剩下鞋底踩雪的咯吱声。走到第一座小桥时,灯光照出结冰的河面,冰下的水流暗暗涌动。桥面是老木板搭的,中间有几块已经断裂。我用脚尖试探,木板发出低沉的吱嘎声,但还算结实。
快点。我催了一声。
桥那头是一片低洼地,杂草枯得只剩下硬茬子,踩上去脆得像玻璃。阿洛忽然停下,竖起手指示意我听。风口的尽头,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不是自然声,像是有人在轨道上拖动什么。
我们对视一眼,压低脚步往前。翻过一堆塌下的货车残骸,前方的轨道边站着两个人影,一个蹲在地上,用工具撬着什么,另一个拿着长棍警戒着四周。雪光映出他们的轮廓,手里反射出暗淡的金属光。
阿洛凑到我耳边:是拾铁的,可能在拆轨扣。
我点了点头,准备绕过去。但就在这时,那个蹲着的人抬头看见了我们,眼神里闪过一丝警觉。他缓缓站起,手里的铁钩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干嘛的他喊,声音嘶哑。
路过。我答得很快,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那个拿棍子的退到一边,让出一条窄路。经过的时候,我余光瞥到他们的工具袋里,不仅有拆下的轨扣,还压着几块方形的金属牌——西仓的药品运输标牌。
走出一段后,阿洛低声说:他们手里的牌子,可能是最近掉的车货的。
知道就好,别回头。我加快了脚步。
轨道一路蜿蜒向西,越走越冷,雪被风扫到铁轨之间结成一层硬壳。零点过一刻,我们终于看到了旧轨大桥。桥下是深黑的河谷,风从谷底涌上来,像有人在耳边吹气。
我试探着踏上第一块枕木,冰面滑得让人脚底发空。阿洛伸手扶住我,两人一步一步向前挪。中途一阵风把油灯吹灭了,桥面陷入彻底的黑。只有远处西仓的灯火在雪雾中浮动,像一座虚幻的岛。
终于踩上对岸的土地,我长出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阿洛笑了一声:看吧,还真能走。
我们沿着旧轨继续前行,远处隐约能看见仓库的黑影。就在离外墙还有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一道光柱突然从侧面扫过来,把雪地照得惨白。
阿洛猛地把我按下,低声骂:有人巡逻!
光束在轨道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我们之前走过的枕木上,像是在追踪什么痕迹。那光一动,我心里的弦又绷紧了。
第四章
暗灯
光柱在雪雾中缓慢晃动,像一条冰冷的触手,沿着轨道探向我们藏身的地方。我屏住呼吸,手心贴着冰硬的铁轨,感觉到寒意顺着掌骨往上爬。阿洛趴在另一侧,眼睛死死盯着那束光。
巡逻的人并不急,他们的脚步在雪上发出干脆的咔嚓声,一步一步靠近。耳边的风像被抽空,连心跳都变得清晰。
就在光束要扫到我们的时候,远处仓库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铁门被猛地撞开。那人停下,举起手电照向声源,然后匆匆向那边跑去。光束离开时,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走。我低声说。
我们趁空档继续沿着轨道前进,雪地反光越来越亮,西仓的外墙已近在眼前。那是一道五米高的混凝土墙,墙头密密麻麻插着铁刺,墙角堆着成排的铁桶和木板。
阿洛带我绕到一处废弃的侧门前,铁门上锁,但链条已经锈得发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住链条,用力一扭,链条发出低沉的金属裂声断开。门被推开一条缝,冷风夹着药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寂静得反常。几排仓库整齐地立着,屋顶覆着厚雪,唯一的灯光来自角落一盏昏暗的探照灯,像随时会熄灭。
先去B区,抗生素都在那。阿洛低声说。
我们踩着雪走到B区仓库门口,他熟练地推门进去,灯光照出一排排货架,铁皮架子上整齐摆放着木箱。木箱上用黑漆写着编号,有的还贴着运输标签。
阿洛翻开最近的一只,里面是整齐的白色药瓶,标签上写着头孢的英文缩写。我心里一松,把能带走的都塞进包里。
正要合上箱盖,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我猛地转身,门口站着一个高个男人,脸埋在围巾后,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没有说话,只抬起手里的短枪,枪口稳稳指着我们。
阿洛站在我前面,声音发紧:自己人。
男人盯了他两秒,低声道:你来得早,东西还没分完。
她急用。阿洛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金属片递过去。那是一串钥匙,不知道能开多少锁。男人接过钥匙,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们快走。
走出仓库时,我压低声音问:你认识他
阿洛只是闷声说:以前帮过我一次。
回到侧门前,雪下得更大了,风把地上的脚印很快抹平。我们钻出门,重新回到轨道边。远处的巡逻声已经消失,只剩下风吹雪面的细响。
走到旧轨大桥前,我的直觉突然绷紧——桥那端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影在缓缓移动。阿洛也察觉到了,他把包背到胸前,另一只手摸上刀柄。
雪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形慢慢走出来。是桥对岸的拾铁人,那个蹲着拆轨扣的。他手里仍拎着那根铁钩,只是此刻挂着一抹看不透的笑。
走这么快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他声音懒洋洋,却像冰水浇在脊背上。
我停住脚,没有回答。他的眼神落在我包上,微微眯起:药啊可惜,西仓的规矩——出来的东西,得先过我们手。
风声在桥面卷起,旧木板发出沉闷的吱嘎声。阿洛上前一步,低声说:别闹,这事扯大对谁都不好。
拾铁人笑了一声:那就放下,没人会拦你们走。
桥面狭窄,退无可退。远处的仓库方向,忽然又传来那种低沉的闷响,像是另一扇门被推开。风把那声音送过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重量。
我心里清楚,不管桥对岸的人是真威胁还是虚张声势,我们已经被卷进一个更深的局里——而那个声音,可能意味着西仓里还有第三拨人正在行动。
第五章
暗水
桥上的风像刀子,卷着雪花从谷底冲上来,打在脸上生疼。拾铁人站在桥对岸不动,手里的铁钩在风中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听在耳里,像是刻意拉长的威胁。
阿洛的手指已经攥紧了刀柄,我能看到他指节的苍白。他在等一个信号——无论是我的还是对方的。可在这条冰滑的木桥上,一旦动手,胜负可能在一瞬间就决定。
我缓缓将包从肩上解下,放到脚边。拾铁人的眼神闪了一下,但没有动。
东西可以给你,我说,但我要先过桥。
他笑了,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牙:过桥可以,不过得留下点保证。
什么保证我试探着问。
他没回答,只抬了抬下巴。桥两侧的黑暗里,突然闪出两个瘦削的身影,手里各握着一根铁棍。雪地上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仿佛他们是从空气里凭空生出来的。
阿洛压低声音:他们盯上我们很久了。
风声中,桥下传来隐约的水声。我低头看去,河面上原本结着冰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裂缝,黑水缓缓流动着,像在等待什么东西坠下去。
这不是谈判的环境。
我忽然弯腰抓起包,猛地朝桥下的河面掷去。包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溅起一片冰渣和水花。拾铁人的眼神陡然一变,那两个人影几乎同时冲上桥。
阿洛扑过去拦住一个,我侧身躲开铁棍的挥击,木板在脚下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第三次躲闪时,我的手滑了一下,整个人撞到桥的侧梁,冷风瞬间灌进衣领。
混乱中,一个低沉的闷响从仓库方向传来,比之前更近,像是爆破的声音,伴着短暂的电流滋啦声。西仓的灯光在下一秒全灭了,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
这一刻,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半拍。雪在桥面上堆积,掩盖了呼吸和脚步的细节,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拾铁人先回神,低声咒骂了一句,猛地转身带人离开。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雪幕里,只留下被踩乱的雪印和一股混杂着金属味的寒气。
阿洛喘着气,扶住桥的栏杆:你疯了那包里的药——
掉河里总比落他们手里好。我打断他。其实心里清楚,那包只是障眼法,真正的药被我分装在衣内的贴身口袋里。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我们下桥,沿着旧轨往回撤。没走多远,夜色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是巡逻的节奏,更像是逃命。几个黑影从仓库方向奔来,身上沾着雪和灰尘,其中一个人的手臂鲜血直流。
他们经过时,有人扔下一句:仓库塌了!
我和阿洛对视,谁也没说话。塌方意味着大量的物资会被埋在废墟下,而那些物资本该在明天之前运出。
继续前行,路面开始倾斜,轨道旁的积雪被踩成一条湿滑的带子。走到一段弯道时,前方的轨枕处横着一辆翻倒的平板车,木板和铁链散落一地。车下露出一个被压住的人影,手还在微微动着。
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蹲下。那是个年轻的男孩,脸冻得发青,嘴唇几乎没有颜色。他的眼睛睁着,但聚焦已经模糊。
帮我……他声音细得像风里的灰。
阿洛蹲下检查车轮的卡位,摇了摇头:太重了,没工具撬不动。
我把手伸进他怀里,摸到一张被冻硬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数字和一个简短的地址——南堤东仓。
这是——阿洛话没说完,远处传来车灯的光,刺破雪幕直直照来。光线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隐约看见车头印着秩序营的标志。
阿洛低声道:走,马上!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孩,他的手指还在动,但眼睛已经失去焦点。雪很快覆盖了他胸前的纸条印迹。
风声再次变得急促,像是在催促我们快点离开这片被黑暗和雪包裹的轨道。而我心里清楚,那张纸条上的地址,可能才是今晚最大的变数。
第六章
灰线
风越刮越猛,雪粒被抛在空中,像一层白色的砂纸打在脸上。我们沿着轨道急行,车灯的光束在身后追赶,越来越近,发动机的轰鸣和金属链条的碰撞声混在一起,像野兽的喘息。
阿洛突然拉住我,指向右侧的坡道:下去!
坡道被厚雪覆盖,脚下一滑就会滚下去。我来不及多想,顺着他推的方向冲下去,脚踝在雪里磕到硬冰,疼得一阵麻。等停下来,耳边的轰鸣已经掠过头顶,车灯在雪雾中闪了一下,随即远去。
我们伏在坡底的枯草堆里,喘着粗气。阿洛从衣领里摸出一个防水袋,把它塞到我手里:药在这里,刚才没来得及说。
我握紧袋子,感到那一小包药瓶在手心里微微碰撞,发出细碎的声音。
南堤东仓。我低声重复那张纸条上的字。
阿洛沉默片刻,说:那地方不是普通仓库,是秩序营的临时集结点,只有物资交换和转运的时候才会开放。今晚塌了西仓,他们一定会加快转运。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唯一能获取更多药物的机会,可能就在今夜,而且是最后一次机会。
沿着坡道往南,地面渐渐变得坚硬,雪被风刮成薄片,裸露出下面的冻土。远处传来低沉的马达声,不止一辆车,像是车队在行进。阿洛带我绕进一片废弃的厂房区,借着破墙和钢梁的掩护前行。
厂房的阴影里,几个身影正搬运着木箱往卡车上装。他们的衣服是灰蓝色,袖口有秩序营的徽章,手脚利落,没有多余的动作。阿洛拉我蹲下,轻声数着车的数量。
六辆,他判断,前面四辆是空的,最后两辆才是装货的。
我环顾四周,发现厂区西侧的围墙破了一个口,外面是一条下沉的维修道,可以直通东仓的后门。那里灯光昏暗,只有一盏老式白炽灯在风中摇晃。
从那边进去。我指了指破口。
我们趁着一辆空车经过的间隙,迅速潜到维修道口。地面滑得厉害,每一步都得踩稳,生怕发出声响。靠近东仓后门时,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机油味和木箱里的药味混在一起的气息。
门半掩着,里面的灯光比外面还暗,堆满了未封箱的药品和粮袋。两个搬运工正低着头清点货物,没有注意到我们。阿洛用眼神示意我在门口守着,他自己猫着腰进了仓库,挑了两袋药迅速塞进背包。
一切似乎顺利得出奇,直到外面传来急促的口哨声。搬运工抬头,看到我们的一瞬间,眼神由困惑变成惊恐,随即伸手去掏腰间的对讲机。
我冲过去,一脚踢飞对讲机,木壳在地上滑出几米远。阿洛趁机抓起背包冲出后门,我们沿着维修道狂奔。背后的吼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像要把我们压进雪里。
冲到围墙破口时,一道刺眼的灯光挡住了去路。两个全副武装的秩序营士兵端着步枪站在那里,枪口在雪光下泛着冷色的光。
阿洛停下,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出去的狼。风声里,我听见他呼吸变得急促。我们与对面的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动。
忽然,厂区深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油桶被引爆。冲击波卷起雪和灰尘,把灯光吞没。士兵本能地回头看,那一瞬间,阿洛抓住我的手猛地冲了出去。
我们穿过破口,沿着外侧的堤坝狂奔,身后是混乱的喊声和枪声。堤坝下是冰封的河面,冰层被爆炸震裂,裂缝沿着河道向远处延伸,发出低沉的破裂声。
跑到一处避风的坡地,我们才停下。阿洛把背包甩到地上,拉开拉链,里面整整齐齐躺着十几瓶急需的药品。他抬起头,雪水顺着额头滑下,眼神却像火一样亮。
还有第三拨人。我喘着说,不然不会有人引爆油桶。
阿洛没有接话,只是朝西方看去,那里夜色深沉,雪雾中隐约有微弱的光在闪动,不是车辆的灯,更像是某种信号。
我心里升起一种不安——那光如果真是信号,它不是给我们发的,而是在召集另一支力量赶来。
第七章
冰痕
风渐渐止住了狂性,雪却没有停。天色在黎明前的那段时间最冷,呼出的白雾立刻结成细小的霜粒,贴在围巾和睫毛上。我们躲在坡地的土坎后,背包靠在身旁,阿洛静静地擦拭着刀,动作很慢,像是在消耗体力之前给自己一个缓冲。
远处的信号光已经熄灭,但那片方向的雪雾依旧不安分。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轻微的摩擦声,好像有什么在冰面下缓缓移动。
他们还会追吗我低声问。
阿洛没有看我,只是淡淡道:会,不过不是现在。
我明白他指的不是秩序营的人,而是那股第三势力——那些能在仓库爆炸前准确引爆油桶,又能在黑暗里打出信号的人,不会贸然暴露。我们现在只是被他们放在棋盘上的一颗子,动不动全看他们的意愿。
药品必须尽快送回去,那里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发烧,如果再拖,可能熬不过去。可南堤的河道被爆炸震出长裂缝,冰面支离破碎,想绕路必须经过巡逻更密集的西岸。
阿洛选择了最冒险的办法——走冰面。
我们沿着坡地下到河边,冰面在月光和雪粒的映衬下泛着淡蓝色的光,裂缝像一道道不规则的网,纵横交错。脚踩上去时,能听到冰层下暗水缓慢流动的声音,那种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走到河心时,冰面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脆响,我本能地停下。阿洛回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把重心分散开。他自己先探着步子绕过裂口,伸手过来接我。
就在这时,河岸的积雪里传来一声沉闷的闷响,一颗照明弹划破夜色,光亮瞬间铺满冰面,连远处的山影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秩序营的人又出现了,他们从堤坝两侧同时逼近,脚下的雪在照明下反射出刺目的光。阿洛低声咒骂了一句,抓着我的手加快步伐。
背后的喊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枪机上膛的金属声。我知道只要再被逼近二十米,我们就会暴露在射程之内。
这时,左侧的冰面下突然闪过一道影子,速度极快,像是游鱼,也像是拖着什么东西的潜水者。下一秒,冰层被从下方击碎,水柱和冰渣同时喷起,把最近的一名追兵直接掀翻进水里。
秩序营的人被这一幕惊得停下脚步,纷纷后退。冰面下的影子又迅速向另一侧游去,带起一串串细小的气泡。借着这片混乱,我们冲过最后一段冰面,爬上对岸的雪坡。
阿洛没回头看,只是沉着脸带我进入一片林子。林子里积雪深过膝盖,树枝上压着厚厚的雪,偶尔有冰块掉下来,发出闷响。走到林子的另一端,视野突然开阔,眼前是一片半废弃的居民区。
这里的房子大多窗户破裂,屋顶塌陷,只有一栋两层小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黄光。阿洛敲了三下门,门缝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确认是他后才让我们进去。
屋里生着炉火,几个人蜷在火炉旁取暖,见到我们时眼神里掠过一丝紧张,很快被掩去。阿洛把背包放到桌上,拉开拉链,药瓶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白光。
一个瘦削的男人伸手拿药,却被阿洛挡住:先告诉我,那河上的影子是谁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想知道。
我注意到他的眼神往窗外飘去,仿佛在确认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窗外的雪地上,有一排新鲜的脚印,从林子方向延伸过来,最终在小楼旁的阴影处消失。
火炉的热度突然变得沉闷,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急促敲击。那些脚印很浅,说明来人很轻,轻到可能一直在我们进门后也没有离开。
阿洛慢慢把刀推回鞘里,声音低得几乎被火苗的噼啪声盖住:看来,他们比我们想的还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