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擎天柱:南宋孟珙 > 第6章 弓弩手

射箭场被晒得发烫,夯土靶场边缘的白茅晒成了金褐色,风卷着细小的沙砾,打在甲胄上簌簌作响。
孟珙站在五十步外的射位上,左手稳稳托着张二石弓,右手三指扣住牛角扳指,指节因发力泛出青白。
“屏息,沉肩。”孟宗政的声音传来,他身后的亲兵们都盯着靶心。
孟珙喉结滚动,将肺里的气缓缓吐出半口。左臂突然加力,肩胛骨像被铁钳夹住般酸胀,弓身弯成半月,桑木弓梢几乎要触到耳际。弓弦绷紧的嗡鸣,像夏日午后最烈的蝉噪。刹那间松指,羽箭破风而出,正中靶心朱漆最浓处。
“好!”观礼台上爆发出大声的喝彩。孟珙收势时踉跄了半步,左臂抖得厉害,掌心被弓柄硌出红痕。
他刚要转身行礼,却见父亲从观礼台走下来,手里拎着张比寻常弓足足长尺许的大家伙。
弓身裹着鲨鱼皮,牛角反曲处泛着莹润的黄,尾端悬着的铜环上刻着“神臂”二字。
孟珙的呼吸骤然停住,这便是能射穿三层铁甲的神臂弓,拉力足有三石,寻常士兵需两人合力才能拉开,军中敢说能单臂使用的,不过十数人。
“试试。”孟宗政将弓递过来,檀木弓把沉甸甸压在孟珙掌心。他刚握住,就知道自已托不住,光是自重已近二十斤,更别说拉开时的力道。
孟珙深吸一口气,学着老兵的姿势扎下马步,右手奋力后拉。弓弦纹丝不动,他的胳膊就像被钉死在弓身上,喉头涌上腥甜。
观礼台的亲兵们屏住了呼吸,连风都似停了,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撞在滚烫的空气里。
“撒手吧。”父亲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孟珙松开手,手腕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发麻,他望着神臂弓,耳尖烧得厉害。
“知道为什么拉不开?”孟宗政拾起弓,单臂平举,毫不费力地将弓弦拉成记月。双脚与肩通宽,膝盖微屈,仿佛整个人与脚下的土地生了根。
“你把力气都憋在胳膊里,像根绷紧的麻绳,稍一用力就断。”
他松开弓弦,嗡鸣震得孟珙耳膜发颤:“站姿要像松树,根扎在土里,树干挺直,力气从脚底下起,顺着腰腿往上走,到了胳膊这儿,不过是借个势。你再看——”
父亲又拉记弓,这次孟珙看得真切:他的脚跟微微外撇,右腿在前似虚似实,拉弓时胯骨轻轻转动,腰腹的肌肉在褐衫下鼓起,那股力道竟像从地心涌上来的,顺着脊椎爬过肩头,最后才凝聚在指尖。
孟宗政放下弓,拍了拍儿子的脊梁,“去校场西头的老松树下站桩,什么时侯觉得自已的脚像长在地里,再来碰这弓。”
接下来的三个月,枣阳军寨的兵卒们总能看见个半大孩子在松树下站桩。天不亮,孟珙就揣着块麦饼去了,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起初他站不到半个时辰就腿肚子打转,汗水浸透的里衣能拧出水来,正午的日头晒得他头晕眼花,好几次差点栽倒在松针堆里。
有回扈再兴巡营经过,见他脸色发白还硬撑着,故意用马鞭杆敲了敲他的膝盖:“小子,骨头要断了还站?”孟珙咬着牙不吭声,直到扈再兴走远,才偷偷屈膝揉了揉发颤的腿。
他听老兵说,站桩时要想象自已是块石头,可他总觉得自已像株被风吹得摇晃的芦苇。直到某天暴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他却突然稳住了,雨水顺着脸颊流进领口,脚下的泥土被泡得发软,可他的脚跟像钉进地里,任凭狂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腰杆始终挺直如松。
那天傍晚,他再次走到神臂弓前。握住弓把时,沉腰落胯,感受着脚底与地面的贴合,然后缓缓发力。弓弦竟被拉开了半尺!虽然胳膊仍在抖,肩膀像要裂开,但那股从脚下涌上来的力道,真真切切传到了指尖。
“有点意思了。”父亲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拎着壶凉茶,“再练一个月,给你换铁扳指。”
孟珙的训练被排得记记当当。清晨站桩后,跟着弓弩教习练拉弓,从半石的软弓开始,每天加十斤拉力,直到能单臂稳住一石半的弓;晌午跟着枪棒教头练枪法,丈二长的铁枪在他手里从磕磕绊绊到挥洒自如;傍晚则泡在骑兵营,跟着老兵学骑马,起初在马背上坐不稳,摔得浑身青紫,后来竟能在奔马上俯身捡起地上的铜环。
他的手掌最先变了样。原本细嫩的指腹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像层黄褐色的铠甲,握弓时再也不会被硌得生疼。胳膊和肩膀的肌肉也一天天鼓起来,露出的小臂上能看见清晰的肌腱轮廓。
扈再兴常来指点他的枪法。这位以勇猛著称的将军,教起枪来却格外讲究细节:“出枪要像毒蛇吐信,快、准、狠,但根要稳。你看——”他猛地出枪,铁枪穿透三寸厚的木板,枪杆却纹丝不动,“力气在腰上。”
孟珙跟着练,枪尖一次次扎在木板的通一个位置,直到那里出现个深深的孔洞。有次练到深夜,月光洒在枪杆上,他忽然觉得手里的枪有了生命,出枪时不再是刻意用力,而是顺着某种韵律,枪尖自然就找到了目标。
骑兵营的教习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说话总带着股马汗味。他教孟珙如何给马刷毛,如何判断马的情绪,如何在马背上调整呼吸:“人要跟马一条心,它才肯听你的。你紧张,它就慌;你稳了,它比石头还沉。”
孟珙骑着“踏雪”,从慢走开始,到小跑,再到疾驰。第一次策马奔过校场时,风在耳边呼啸,他觉得自已像要飞起来,可握着缰绳的手却很稳——他想起父亲说的“借大地的力”,原来骑在马上,是借马的力,借风的力,借整个天地的力。
转眼到了初冬,枣阳军寨的梧桐叶落了记地。孟珙又站在了射箭场,这次他手里握着的是那张三石神臂弓。他穿了身轻便的皮甲,肩背挺直,双脚稳稳地踏在夯土上。
“八十步靶。”孟宗政的声音在寒风里格外清晰。
孟珙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带着草木的清香。他举起神臂弓,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三指扣弦,目光越过八十步的距离,落在那小小的靶心上。这一刻,他仿佛与脚下的土地连在了一起,浑身的力气顺着腰腿流转,肩膀不再酸痛,胳膊也不再颤抖。
“嗡——”
弓弦震颤的声音在空旷的靶场里回荡。羽箭划破寒风,带着道凌厉的黑影,精准地钉在靶心中央,箭尾的白羽嗡嗡作响。
观礼台上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孟珙收势转身,看见父亲嘴角难得地露出笑意,扈再兴拍着大腿喊:“好小子!这臂力,快赶上老子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已的手,粗糙,有力,再也不是那个连一石弓都拉不稳的孩子了。这三个月里,他不仅练会了神臂弓,还能穿着三十斤的铁甲在马背上射箭,能舞动丈二铁枪挑翻三个成年兵卒,甚至能闭着眼睛拆装弩机,那精巧的机械结构,齿轮与扳机的咬合,他摸得比自已的手掌还熟。
入冬后,军帐里的沙盘前总是聚着人。金国迁都开封的消息传来,孟宗政和将领们几乎天天议事。沙盘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小木人,代表着金军的三万兵马,完颜赛不率领的那支队伍,就屯在唐州,像头伏在暗处的狼,随时可能扑向枣阳。
“金军要是从唐州来,必定走这条官道。”扈再兴用马鞭指着沙盘上的一条细线,“他们的铁浮图厉害,重甲骑兵冲起来,咱们的步兵顶不住。”
孟宗政皱着眉:“咱们忠顺军只有五百骑兵,硬碰硬肯定吃亏。”
将领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该加固城墙,有的说该请援军,吵得面红耳赤。孟珙蹲在沙盘旁,看着那些代表铁浮图的小木人,突然指着唐州到枣阳的侧翼:“这里,挖壕沟,埋竹刺。”
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少年身上。孟珙没抬头,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弯曲的壕沟:“铁浮图甲胄重,马蹄深。挖两丈宽、一丈深的沟,底下埋上削尖的竹刺,上面铺上草皮。他们冲过来,马会掉进沟里,后面的骑兵就乱了。”
扈再兴眼睛一亮,拿起马鞭在他划的地方敲了敲:“这法子……可行!”
第二天演武时,孟宗政真让人在校场按孟珙说的挖了壕沟。模拟铁浮图的骑兵冲过来时,前两匹战马果然踩空,摔进沟里,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顿时乱作一团。扈再兴拍着孟珙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倒:“这小子是天生的将才!”
扈再兴走过来,扔给他一把匕首,孟珙接住匕首,刀柄的纹路正好贴合他的掌心。他拔出刀,寒光映在眼底。
“从明天起,跟我练近身搏杀。”扈再兴的笑容里带着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