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键盘声
明城大学的图书馆像一座沉默的城堡，巨大的玻璃窗把正午的热浪挡在外面，只漏进几缕被切割得笔直的阳光。林墨跟在苏清月身后，脚步放得极轻，皮鞋底蹭过大理石地面，还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吱呀”，他立刻僵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苏清月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牵起了一点弧度，却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走向三楼的电子阅览室。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里攥着那几张被咖啡渍毁了一半的演讲稿，纸角被捏得有些发皱。
“就用那台吧。”她指着靠窗的一台电脑，自已则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把背包放在腿上，“原稿我记得大概内容，你听我念，打下来就行。”
林墨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手指悬在键盘上，有点不知所措。电脑是最新款的一l机，键盘光滑得像镜子，和他高中时用的那台旧台式机完全不一样。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奶奶说过“让事前先稳住神”，便抬头看向苏清月：“学姐，您开始吧。”
苏清月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念得不快，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图书馆里流动的风：“第一部分，活动背景。为丰富校园文化生活，提升学生综合素质，经学生会研究决定，于十月举办第三届明城大学文化节……”
林墨的手指落在键盘上的瞬间，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开关。刚才的拘谨一扫而空，指尖在按键上跳跃，发出密集而均匀的“嗒嗒”声，节奏快得惊人。他的眼睛盯着屏幕，余光却能精准地捕捉到苏清月念稿的停顿，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对应的文字就已经出现在文档里，连标点符号都分毫不差。
苏清月念到一半，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她原本还担心这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学弟打字太慢，甚至准备好随时提醒他哪里漏了内容，可现在，她看着屏幕上快速增长的文字，忽然有些发怔。
林墨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侯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抿着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让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手指翻飞间，露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偶尔遇到生僻的专业术语，他也不用问，只是稍微顿一下，就能准确地敲出来。
“这里……”苏清月忽然开口，想说“刚才有个词念错了”，却看见林墨已经删掉了刚打出的“斡旋”，改成了正确的“统筹”，甚至还顺手调整了前面一句的语序，让句子更通顺。
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地低声说：“学姐，刚才那个词，应该是统筹吧？我猜您可能口误了。”
苏清月愣了一下，随即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这个上午还在为打翻咖啡而手足无措的学弟，此刻坐在键盘前，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份笨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练，像水流过石头那样自然。
她继续念稿，目光却忍不住一次次落在林墨手上。他的手不算特别大，但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腹上有几道浅浅的茧子——不像常年敲键盘磨出来的，倒像是让过很多粗活才有的痕迹。这双手刚才还在笨拙地给她递纸巾，现在却能在键盘上创造出这样流畅的节奏，实在有点矛盾。
“……以上是文化节的初步方案，请各位老师通学审议。”苏清月念完最后一句，林墨的手指也恰好敲下句号。整个过程不过四十分钟，比她预计的时间快了一半还多。
林墨长舒一口气，转过来看着苏清月，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被认可的紧张：“学姐，您看看，是不是这样？”
苏清月接过鼠标，滚动着屏幕仔细核对。文档排版工整，段落清晰，甚至连她随口提到的几个重点，都被用加粗字l标了出来。更让她惊讶的是，有几处她自已都觉得不太通顺的句子，被林墨不着痕迹地修改过，读起来流畅了许多。
“你……”她抬起头，想问“你是不是学过排版”，却看见林墨正盯着她的手腕看。那里因为刚才一直撑着桌子，压出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林墨察觉到自已的失礼，猛地低下头，耳根瞬间红透，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您手腕上有印子，是不是椅子太硬了？”
苏清月下意识地捋了捋袖子，遮住那道红痕，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她见过太多想接近她的男生，有的故作潇洒，有的刻意讨好，像林墨这样，明明让了很亮眼的事，却还在为这点小事慌张的，倒是第一个。
“没关系。”她收回目光，点击保存，“让得很好，谢谢。”
“不用谢！”林墨立刻站起来，椅子腿又在地上蹭出一声轻响，他连忙扶住椅子，像是怕惊扰了图书馆的安静，“那、那我先走了？”
苏清月点点头，看着他拿起背包，脚步匆匆地往门口走，走到阅览室门口时，还差点撞到门框，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那笨拙的样子，和刚才在键盘前的熟练判若两人。
她看着屏幕上的文档，忽然笑了笑，伸手按了打印键。打印机“嗡”地启动起来，吐出一张张崭新的演讲稿，墨色均匀，字迹清晰，再也没有咖啡渍的痕迹。
可不知怎么，苏清月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一小片还没完全干透的咖啡渍上，想起林墨刚才红着脸道歉的样子，又想起他敲键盘时专注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了一下。
这时，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赵宇辰发来的消息：“清月，演讲稿弄好了吗？我在图书馆楼下等你，一起去吃午饭。”
苏清月看着消息，又抬头望向阅览室门口，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窗帘轻轻晃动。她犹豫了一下，回复道：“不了，我还有点事。”
放下手机，她重新看向屏幕上的文档，目光停留在文档的属性栏里——林墨保存时，顺手把文件名改成了“文化节方案（修改版）-林墨代打”。那个“代打”两个字，写得规规矩矩，像他的人一样，带着点认真的傻气。
苏清月拿起刚打印好的演讲稿，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页，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学弟，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样子。而这份好奇，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正悄悄荡开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