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日,边疆的天灰得像压下来的铅。
风卷着尘土,吹得纸钱在半空翻飞。
我跪在阿梨的坟前,一把一把往火里添纸,看着火舌舔过那一张张纸面,像是要把它们烧到她那边去。
身后的碧玉眼眶通红,把一只沉甸甸的木匣递给我。
“将军,这是......小姐托人留在京城的东西,前几日才送到。”
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册薄旧的账本。
封皮已经被翻得发毛,我以为是些家中旧账,可翻开第一页,笔迹娟秀——那不是账,而是她从小到大写的随记。
第一页,写着:
“今日母亲又罚我跪,可她的手好冷,我真想帮她捂一捂。”
第二页:
“母亲出征前,我偷着给她缝了护心镜,缝得不整齐,不知道她会不会笑我笨。”
我一页页翻,心口像被针扎一样疼。
忽然,看见一页上写着——
“今日从学堂回来,我跪在母亲脚边替她捶腿,问她:别人家的母亲都会给女儿睡前唱童谣,母亲也为我唱一下好不好?
母亲骂了我,说我没事找事。”
那行字的下面,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写着:
“是我错,不该让母亲唱。”
我的手抖得厉害,纸页几乎要被我捏皱。
我翻到后面一页——那是她出嫁前的记载。
“别人家的女儿出嫁,母亲会唱送嫁的歌,我特意在房中学了很久,想在那天唱给母亲听,可真到了那天,母亲一句也没唱。
我没关系的,我知道母亲不擅音律。
可要是有来生,我希望母亲能为我唱一次。”
纸上的字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不敢多求的卑微。
风吹过,火里的纸灰卷上天,我眼前一阵模糊。
那天她上轿时,我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我没有开口。
可我在心里,把那首我从小听母亲唱的童谣,一字一句唱完了。
“月儿弯,照窗前,
娘的手,搂你眠。
梦里笑,梦里甜,
醒来看,娘在边。”
那是我记忆里最温柔的旋律,可她一生都没听过从我嘴里唱出来。
如今,她已在黄土之下,再也听不见了。
火光摇曳,我将账本抱在怀里,额头抵在冰冷的碑上。
声音低得像风里的沙:“阿梨......若有来生,娘唱一辈子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