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江昭宁锐利的双眼,额头的汗水滴落在皮鞋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不够?不够就去欠?去盘剥小本经营、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平民百姓的钱?”
江昭宁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又一记,砸得刘洋意耳鸣眼花,“看着人家夫妻俩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赚的那点辛苦钱,你一签名字就欠成了死账?”
“你吃得下去?你睡得安稳吗?”
“摸摸你的警徽,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这跟拦路索要有什么区别?”
“吃白食?害臊不害臊?!”
连续的重击让刘洋意彻底溃败。
他面红耳赤,仿佛被剥光了站在寒风中,脸颊火辣辣地烧灼着,羞愧难当。
那身平时象征威严的警服,此刻像沾满了污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想辩解那是“惯例”,是“人情”,但在这个年轻书记那清澈见底、又洞察一切的目光逼视下,所有借口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这是不是索拿卡要?!”江昭宁的声音冰冷至极,直刺问题的核心,彻底撕碎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刘洋意无言以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浸透了内里衬衫的领口,警服的后背也洇湿了一块深色。
见气氛到了火候,江昭宁不再废话,斩钉截铁:“从此刻起,你们城关派出所所有因工作需要产生的招待,一律只能在单位内部食堂解决!”
“伙食标准按财政规定执行!”
“再让我发现任何人踏进辖区任何一家馆子签单赊账,无论是谁,严惩不贷!”
“是!是!江书记!”刘洋意仿佛听到了大赦令的头两个字,如蒙恩典,连连点头如捣蒜,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急和哀求,忙不迭地用袖子擦拭着如注般流淌的汗水,“我一定下不为例!我保证!”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难堪的境地。
“下——不——为——例?!”江昭宁猛然抬眼,眸光中那股深藏着的冷冽寒意陡然迸射出来,仿佛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几乎要将刘洋意冻结在原地!
这股寒意比冬日的北风更甚百倍。
刘洋意浑身一僵,江昭宁那份杀伐决断的气魄,足以证明这四个字的分量远非儿戏。
这位年轻的县委书记,绝不是只会讲大道理的软柿子。
刘洋意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凭借意志力强撑着挺直腰板。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江昭宁的声音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翻涌的,是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哪……哪两个选择?”刘洋意的声音已经抖得不成调子,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仿佛囚徒等待最终的判决。
“一、接受党纪政纪严肃处分,调离公安队伍!你这身警服,明天起就别穿了!”话音落下,冰冷的结局已摆在眼前。
“二……”江昭宁略作停顿,目光如同尺子,上下精准丈量着刘洋意苍白颤抖的脸,“马上!立刻!自己掏腰包,分文不少,连本带利结清你在‘老蔡家常菜’的全部欠账!一分都不能少!”
“然后,记住,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管住自己这张嘴,管住自己不该迈的腿!”
“再不准踏入那家小店去吃白食、签白条!”
“把你这张‘白条脸’,给我洗洗干净!”他的话语清晰锋利,如同快刀斩乱麻,“再不做这种丢人现眼、败坏党风警风的事!”
“做得到,这次算你悬崖勒马,给你一个戴罪立功,以观后效的机会!”
两个选项,如同地狱与炼狱的门槛,明明白白地横在刘洋意面前。
前者是政治生涯甚至后半生的彻底终结。
肯定不能走这条路!
刘洋意的心头如同被剜肉般剧痛!
那五千块钱,对他这个所长来说,绝不是小数目,人情往来、应酬、家里开销……桩桩件件都要用钱。
想想那一叠钞票,他感觉自己心尖都在滴血。
然而,那道年轻却极具威压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他头顶,不容半分侥幸。
江书记那“说到做到”的作风,刚才罗大爷一家离开时那充满感激与敬畏的眼神,以及宗文明如丧家之犬的灰败……
张彪,还有蒋文光即将面临的结局。
所有画面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如果不选择第二条路,今天恐怕就是他穿上警服的终点站!前程尽毁,在这个小城他都将无地自容。
思想剧烈地撕扯权衡,只用了短短几秒。
金钱的损失巨大,但权力的失去是深渊!
刘洋意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发痛,仿佛吞下了玻璃碴子。
最终,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鼓起又落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带着血丝的决断:“江书记,我……我听您的!”
“我选第二个!就现在!我等一会儿马上去……就去结账!一分不少!”
他感到嘴里充满了苦涩的味道。
江昭宁似乎早有所料,冷冷地补上一刀,目光扫过他胀红的脸:“还有吗?”
“类似的情况,‘王家早餐铺’?‘李家面馆’?任何地方,只要是你们所里人签的、没还清的欠账,有——没——有?有,就一并——了——结!”
“今天天黑之前,我必须在‘清欠簿’上看到所有账单结清、老板签收的字据!”这是在彻底斩断这条利益链。
“……啊!”刘洋意一下子懵了,猝不及防,这是新账老账一起算啊?
刘洋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巨大的冷颤,牙齿格格作响。
他怕的就是这个,这损失不轻啊。
“全部加起来,还,还有二万左右!”他不敢撒谎,硬着头皮道。
“还有吗?”
刘洋意几乎是本能地喊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急切,赌咒发誓般,“书记,我绝不敢再瞒!”
“真的就这这么多了!我这就去结清所有!”
他哪还敢说半个“不”字?
巨大的惊吓过后,心中甚至诡异地升起一丝侥幸——至少,饭碗暂时保住了,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甚至在混乱中闪过一个念头:与职务比起来,钱算什么……花钱消灾!
江昭宁不再说话,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越过刘洋意局促不安的肩头。
自己以后要用他,他就必须得过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