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东不耐烦地掐灭烟头,刚“喂”了一声,听筒里便炸开张立民暴怒的咆哮,字字如冰雹砸来:“你的电话也不通……”
“玩忽职守!江书记亲自过问!……工资绩效全扣!通报!立刻滚回来疏通!立刻!”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刺耳。
刘建东握着手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连指尖夹着的半截香烟灰烬簌簌掉落在油腻的裤腿上,也浑然未觉。
方才那点散漫闲适被彻底击碎,只剩下灭顶的茫然和冰冷的恐惧——通报批评、工资绩效化为泡影……这惩罚的冰锥,已然悬顶,寒意砭骨。
住建局办公楼里,打印机低沉地嗡鸣起来。
雪白的纸张一页页吐出,上面清晰地印着对张立民、刘建东、王强的处理决定,每一个字都冰冷而坚硬。
江昭宁办公室的门紧闭着,他端坐办公桌后,目光沉静地落在窗外渐渐清晰的街景上。
那淤塞的臭水沟,此刻正被高压水枪猛烈冲击着,浊水裹挟着腐烂的淤物,重新汇入地下深沉的脉络。
权力肃杀如秋霜,那薄薄的通报文件,无声地传递至系统内每一个角落,成为一道鲜明而凛冽的界碑——规则不容亵渎,懈怠必付代价。
……
时间在煎熬中如同被冻结的蜜糖,流淌得缓慢而粘稠。
对方黎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回到了办公室。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指尖冰凉,身体内部却有一股燥热在左冲右突,让她坐立不安。
脑子里像有一台坏掉的放映机,反复播放着清晨那可怕的一幕,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带着锋利的锯齿,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完了……彻底完了……”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
这个江书记的冷酷是出了名的,整治了多少人啊!
得罪他的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进火葬场的,进牢房的,罢官的,开除的,辞退的,不一而足。
想想就害怕!
她仿佛已经看到盖着鲜红大印的处分决定:记大过?开除?甚至……她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她想去找教导员,却迟迟不敢去。
怎么开口?
说自己把县委书记当贼给抓了?
说自己在书记面前大放厥词?
魏教导员怕不是会当场把她骂个狗血淋头,然后直接让她卷铺盖滚蛋!
……
夜晚降临,方黎蜷缩在冰冷的单人床上,薄薄的被子裹紧全身,却依然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窗外的城市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扭曲的光带。
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仿佛那里随时会浮现出盖着公章的红头文件。
每一次楼下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每一次隔壁邻居模糊的说话声。
甚至风吹动窗框的轻微声响,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一颤,心脏狂跳。
以为那是组织上派人来通知她接受处分了。
她不敢关灯,昏黄的床头灯成了这无边黑暗和恐惧中唯一的依靠。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模拟着各种可怕的场景:被叫到局长办公室,面对领导痛心疾首的训斥和失望的眼神。
在全局大会上被点名批评,成为所有人的反面教材。
收拾东西默默离开警队时,同事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每一个画面都让她心如刀绞,冷汗涔涔。
悔恨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她的心。
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为什么要逞口舌之快?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拦下了那个人?
如果当时态度好一点,如果当时能再仔细看一眼……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濡湿了枕巾。
她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却感觉不到疼痛。
巨大的精神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几乎要崩溃。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在极度的恐惧、悔恨和自我厌弃中,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如世纪的小时。
窗外的天色,从浓黑,到深灰,再到一种令人绝望的鱼肚白。
整整两天,她如同惊弓之鸟,上班时强打精神,却心不在焉,看谁都像是来传达坏消息的。
食不知味,寝不安席,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处分通知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落下,这种等待的煎熬,比任何已知的惩罚都更折磨人。
第三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
方黎正坐在自己靠窗的位子上,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她看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巡逻记录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边缘一块翘起的木皮。
突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方黎紧绷的神经!
她整个人剧烈地一抖,仿佛被电流击中,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咚咚咚的巨响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
来了!终于来了!
是局长办公室?还是局纪委?
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冰冷、公式化的声音:“方黎同志,请立刻到办公室来一趟……”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她伸向电话听筒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颤抖,拿起听筒,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喂……您好,交巡警大队,方黎。”
“方黎同志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清晰、带着点书卷气的男声,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是江书记的秘书林夕。”
林夕?!
这两个字如同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方黎的耳膜上!
她感觉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连忙用另一只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摔倒。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完了!
最坏的结果来了!
书记的秘书林夕直接打电话?
这绝不是普通的内部处分了!
她甚至能预感到,下一句就是“请你过来一趟,配合调查”或者“你的行为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是,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