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黎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张口,却觉得喉咙发紧。
“而且,”江昭宁并没有停止追问,他身体再次微微前倾,目光更加锐利,“你应该清楚这一点儿。”
“凌晨时段,尤其是后半夜的三点到四点,一直是各类恶性案件,包括流窜作案、寻衅滋事、甚至是针对特定人员的报复性犯罪的高峰期!灯光昏暗,人迹稀少,警力覆盖也最薄弱。”
“为了执勤警员的安全考虑,也为了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那个时段的值勤点,原则上是必须安排身体素质和应变能力更强的男警员担当主力!”
“你是个女同志,这个安排,极不合理!”他的语气渐重,带着一种对基层警员安全本能的责任感和关切,同时也有着不容回避的质疑,“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吗?”
“或者说,是什么人,出于什么考虑,做了这样一个违反常规、甚至可以说不负责任的调度?”
方黎的身体轻微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江昭宁每一个字的重量压迫着。
她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内心的巨大煎熬如同两股力量在激烈撕扯。
说出来?
那意味着将直面一个她深知势力庞大的网络,后果难料。
不说?
眼前的这位新书记,是她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看到的唯一一丝光亮,她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和担当。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跳动的“咔哒”声异常清晰,每一下都敲击在方黎紧绷的神经上。
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一分,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拉出几道淡金色的光痕,却驱不散室内的阴霾。
“怎么?”江昭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理解,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不相信我?”
他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方黎,“知道我为什么特意挑这个时间点,这么早把你叫到我办公室来吗?”
方黎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江昭宁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窗前。
他伸手将原本半开的百叶窗向上完全推起,窗外开阔的县委大院景象一览无余。
晨光穿过玻璃,照亮了他严肃的侧脸线条。
他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场和寂静无声的办公楼群,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是对着窗外诉说,又像是为办公室里的方黎注入信心:“因为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
“县委机关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大部分部委办的领导,都还没来上班。”
“整个县委大楼,除了门岗的值班员,静得就像半夜的空房间。”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方黎脸上,那目光中蕴含着一种强大的确定性和保护承诺,“几乎没有人看见你进来,更没有人会知道你此刻在我江昭宁的办公室里!”
他走回几步,停在方黎的椅子旁边,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铁锤般一字一句敲打在方黎心头:“你在这里告诉我的每一句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只有我这双耳朵能听见。”
“它不会出现在任何录音设备里,不会写在任何正式记录上,绝对安全。”
他目光炯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需要的,是真实!”
“是不加任何粉饰和扭曲的真相!”
“你方黎提供给我的信息,到我这里,就是终点!至少是此刻的终点。”
“它能不能变成打开局面的武器,是我江昭宁的责任和本事!”
“你只负责提供真实。明白吗?”
最后三个字“明白吗?”像一记强心针,狠狠击中了方黎最后的心理防线。
她看到江昭宁眼中那不顾一切寻求真相的坚定决心,感受到他身上那种久违的、属于真正警察的公直勇气。
恐惧与犹疑如冰雪般消融,一股混杂着悲愤、委屈和决绝的情绪猛烈地冲了上来,让她鼻尖发酸,眼眶瞬间盈满了泪水。
“我……”方黎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氧气来支持自己即将倾泻而出的话语。
她抬起头,迎向江昭宁那双鼓励与催促兼而有之的眼睛。
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深蓝色的警裙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书记,”她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清晰,“我说!”
方黎挺直了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出口,语速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凌乱:“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大概一个月前,我在处理一起普通的ktv纠纷案件后续卷宗时,需要补充调查其中一个证人的背景情况。”
“那个证人提到过一个细节,说是在‘金鼎娱乐城’看到过纠纷双方的头目有过接触。”
“本来这没什么,但那家娱乐城我早就注意到不对劲……”她语速加快,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
“它规模很大,装潢极尽奢华,但生意好像异常‘规矩’,连酒水促销都很少搞。”
“可它后半夜进出的人员数量和时间点,包括一些监控片段里拍到的人……有的脸谱很陌生,而且常常带着很强的戒备心。”
“这和我们日常管理的那些娱乐场所氛围不一样。”
“那种‘规矩’,更像是一层精心设计的伪装修饰。”
“我多了个心眼,以日常检查的名义与娱乐城的人闲聊时探过口风,也自己悄悄在安全距离外观察过几次……”
方黎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回忆和愤恨的光芒:“重点是大概几天前的一个深夜。”
“那天不是我值班,但我整理卷宗到很晚离开局里,路过金鼎后巷时,大概凌晨一点左右……”
“我听到有异常的动静,像是什么重物撞击的声音,还有压抑的争吵……非常可疑。”
“我就藏在不远的拐角……然后,我看到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戴着帽子和口罩,鬼鬼祟祟地从后门那个……那个平时锁着只供特殊人员出入的紧急通道小门里出来。”
“拖着一个非常大的、似乎很沉重的……那种用来装食品原料的黑色保温袋。”
“非常吃力地把它搬上一辆停在不远处的、没有牌照的白色面包车!”
“他们动作很快,但那种拖拽的分量感……”
“还有其中一个抬后面的人手腕露出的刺青……我记得很清楚。”
“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
“更可疑的是那袋子……那么大……上车时,明显往下沉了一下,感觉不像食品的份量!”
她的声音因为当时的恐惧和后怕而再次有些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