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玉簪》
第一章
江南春深遇娇娥
天启三年的江南,春雨像扯不断的银丝,把姑苏城的青石板润得发亮。
苏砚辞斜倚在醉仙楼的二楼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扳指,目光却黏在楼下巷口。他是姑苏苏家的独子,苏家世代经商,到他这一辈,早已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按理说,他该像其他富家公子般流连花丛、醉生梦死,可自从三个月前在虎丘山见过林清婉一面,他的心思就全落在了那姑娘身上。
公子,您都在这儿等半个时辰了,林小姐未必会从这儿过。随从阿福捧着个食盒,语气里满是无奈。这三个月来,苏砚辞为了见林清婉一面,几乎踏遍了姑苏城的每一条街巷,送出去的珍宝更是能堆满半个库房,可那位林小姐,却连正眼都没瞧过他几次。
苏砚辞没理会阿福,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上的云纹。他还记得第一次见林清婉的模样——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站在虎丘山的断梁前,手里捏着一把团扇,风一吹,裙角翻飞,像极了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吏部侍郎林文渊的独女,妥妥的权贵之女,与他这商户之子,本就隔着云泥之别。
可苏砚辞偏不信这个邪。他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来了!阿福忽然低呼一声。
苏砚辞猛地直起身,顺着阿福的目光望去,只见巷口驶来一辆青帷马车,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正是林清婉。她的眉梢带着几分淡淡的疏离,嘴角却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显然是心情极好。
苏砚辞立刻抓起桌上的锦盒,快步走下楼。锦盒里装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是他特意让人从京城运来的,上面的珍珠颗颗圆润,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林小姐!他拦在马车前,心跳得像擂鼓。
林清婉掀开车帘,看到是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却还是维持着礼貌的笑容:苏公子有事吗
我……我听说小姐喜欢珠宝,特意寻了支步摇,想送给小姐。苏砚辞把锦盒递过去,手指紧张得有些发白。
林清婉瞥了一眼锦盒里的步摇,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却没有伸手去接:苏公子的心意,清婉心领了。只是家父教导,不可随意收受外人的礼物,还请公子收回。
我不是外人!苏砚辞急了,我对小姐的心意,天地可鉴。只要小姐肯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林清婉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忽然笑了:苏公子说笑了。清婉只是个普通女子,哪值得公子如此费心再说,公子是商户人家,与我家……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得苏砚辞从头凉到脚。他知道世人都看不起商户,可他苏家的财富,比许多官员都要丰厚。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林清婉却已经放下了车帘:车夫,走吧。
马车轱辘转动,渐渐远去。苏砚辞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阿福走上前:公子,算了吧,林小姐家世显赫,咱们……
不算!苏砚辞打断他,眼里闪过一丝执拗,她嫌我是商户,我就证明给她看,我苏砚辞配得上她!
那天晚上,苏砚辞回府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翻出苏家的账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他要捐官。只要他有了官职,林清婉就不会再嫌弃他是商户之子,说不定还会对他另眼相看。
可捐官需要大量的银子。苏家虽富,却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苏砚辞却管不了那么多,第二天一早就找来了账房先生,让他把姑苏城的几家当铺、酒楼都低价变卖,所得银两,全部用来疏通关系。
账房先生吓得脸色发白:公子,那些都是老爷一手创办的产业,您怎么能说卖就卖
我要捐官。苏砚辞语气坚定,只要能娶到林清婉,别说几家铺子,就是整个苏家,我也愿意散了!
账房先生还想劝,却被苏砚辞赶了出去。接下来的日子,苏砚辞像疯了一样,变卖祖产、典当珍宝,甚至把母亲留给她的嫁妆首饰,都拿去换了银子。短短一个月,苏家在姑苏的产业就变卖了大半,原本富庶的家境,渐渐显出了颓势。
阿福看着心疼,却也劝不动苏砚辞,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他家公子,是彻底被林小姐迷了心窍。
第二章
千金散尽博卿欢
苏砚辞用变卖祖产的银子,捐了个从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虽只是个闲职,却也算踏入了仕途,成了官家人。
他穿着崭新的官服,第一时间就去了林府。林文渊见他如今有了官职,态度也缓和了些,虽然依旧没松口让他和林清婉来往,却也允许他偶尔来府中拜访。
苏砚辞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赐,每次来林府,都带着丰厚的礼物。林清婉喜欢吃京城的点心,他就让人快马加鞭从京城运过来,哪怕路上坏了大半,也从不心疼;林清婉喜欢听戏,他就包下整个戏楼,请京城最有名的戏班来姑苏演出,只为博她一笑;林清婉说府里的花园太小,他就立刻买下隔壁的宅院,拆了围墙,扩建花园,还特意从江南各地移栽了珍稀的花木。
为了这些,苏砚辞又变卖了不少产业。到后来,苏家在姑苏只剩下一座老宅和几家小铺子,再也不复往日的富庶。阿福看着苏砚辞身上的官服越来越旧,吃的饭菜也从山珍海味变成了粗茶淡饭,心里急得团团转:公子,咱们快没钱了!再这么下去,连宅子都要卖了!
苏砚辞却满不在乎: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要是错过了清婉,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他依旧频繁地往林府跑,哪怕每次只能见到林清婉一面,哪怕林清婉对他依旧冷淡,他也觉得值。
这天,是林清婉的生辰。苏砚辞特意去当铺当了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支玉簪,换了银子,买了一尊白玉观音像,准备送给林清婉做生辰礼物。
他捧着玉观音,兴冲冲地去了林府。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府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探头往里看,只见林清婉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笑得眉眼弯弯。而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长得眉清目秀,气质儒雅——正是当朝尚书顾明哲的儿子,顾言舟。
顾言舟手里拿着一支毛笔,正在给林清婉画扇面。他的动作很轻,眼神温柔,偶尔与林清婉对视,两人都会露出默契的笑容。林清婉的手指轻轻搭在扇面上,指尖带着一丝娇羞,那模样,是苏砚辞从未见过的。
苏砚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起自己为了林清婉散尽家财,想起自己穿着旧官服在寒风中等待她的样子,想起自己把母亲的遗物都当了换钱的窘迫,再看看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手里的白玉观音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声响惊动了凉亭里的两人。林清婉回头,看到是苏砚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顾言舟也站起身,看向苏砚辞,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苏公子,你怎么来了林清婉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苏砚辞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落在林清婉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着一朵并蒂莲,正是他上个月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可此刻,那玉佩在她腰间,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他的愚蠢。
我……苏砚辞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来给你送生辰礼物。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可惜,摔碎了。
林清婉看着地上的碎片,眼里没有丝毫惋惜,反而带着几分不耐烦:苏公子,我不是说过,不要再送我礼物了吗你如今已是朝廷官员,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而不是整天围着我转。
正事苏砚辞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在你眼里,我对你的心意,就是不务正业那他呢他指着顾言舟,他陪你画画、聊天,就是正事
林清婉的脸色沉了下来:苏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辞。顾公子是尚书府的公子,学识渊博,与他相处,我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你……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你除了会送些俗气的珍宝,还会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苏砚辞的心里。他看着林清婉,忽然明白了——她从来都不是嫌弃他是商户之子,而是嫌弃他不够有权势。顾言舟是尚书公子,能给她带来的,远比他这个捐来的小官要多得多。
我明白了。苏砚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绝望,我散尽家财,为你捐官,为你做尽一切,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顾言舟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清婉,他好像……
别管他。林清婉打断他,拿起桌上的折扇,语气又恢复了温柔,顾公子,你刚才画的扇面,还没给我题字呢。
苏砚辞走出林府,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却洗不掉他心里的屈辱和不甘。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头,看着熟悉的店铺,想起自己曾经的意气风发,再看看如今的落魄,只觉得像一场噩梦。
阿福找到他时,他正蹲在河边,手里攥着一块碎玉,眼神空洞。公子,您怎么了
苏砚辞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阿福,我是不是很傻
阿福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酸:公子,您只是太痴情了。可林小姐她……不值得您这样。
不值得……苏砚辞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我不甘心。我为她付出了这么多,她凭什么喜欢别人凭什么把我当垃圾一样丢弃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带着一丝偏执的狠戾:既然她不想要我,那别人也别想得到她。她毁了我的一切,我就要让她……付出代价。
阿福看着他眼里的狠劲,心里咯噔一下:公子,您可别做傻事啊!
苏砚辞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朝着苏家老宅的方向走去。雨水把他的官服淋得湿透,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枷锁。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痴情的苏砚辞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满心怨恨的复仇者。
第三章
寒门苦处无人知
苏砚辞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去林府,也不再关注林清婉的消息,每天只是待在翰林院的书房里,要么埋头看书,要么对着墙壁发呆。
翰林院的官员大多出身名门,本就看不起他这个捐官进来的商户之子,如今见他失魂落魄,更是少不了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苏编修吗怎么不去林府献殷勤了一个穿着蓝色官服的官员端着茶杯,语气里满是讥讽。
苏砚辞头也没抬: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那官员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说林小姐最近和顾尚书家的公子走得很近,怕是好事将近了。苏编修,你这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苏砚辞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笔,指节发白。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冷冷道:滚。
那官员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火,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不过是个破落户,还敢在这里嚣张。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官员走后,书房里恢复了寂静。苏砚辞看着纸上被墨水晕染的字迹,心里的恨意越来越浓。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财富,想起母亲临终前嘱咐他要守住苏家产业的话语,想起林清婉那张冰冷的脸,只觉得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疼。
为了生存,苏砚辞不得不把苏家的老宅也卖了,搬到了城外一间破旧的民房里。民房狭小潮湿,墙壁上满是霉斑,夜里还能听到老鼠的叫声。阿福看着心疼,想留下来照顾他,却被苏砚辞赶走了:你跟着我,只会受苦。去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吧。
阿福哭着不肯走,苏砚辞却铁了心,把他推出了门。从那以后,苏砚辞就成了孤家寡人,每天除了去翰林院当差,就是独自待在民房里,筹划着他的复仇计划。
他开始留意林清婉和顾言舟的动向。通过翰林院的同事,他得知顾言舟即将迎娶林清婉,婚期定在三个月后。顾明哲为了女儿的婚事,特意在京城买了一座大宅院,还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场面极尽奢华。
苏砚辞听到这些消息时,正在啃着一块冷硬的窝头。他看着手里的窝头,又想起林清婉曾经嫌弃他送的点心不够精致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他开始搜集林家和顾家的把柄。通过变卖祖产时认识的一些江湖人士,他查到林文渊在任吏部侍郎期间,曾收受过不少贿赂,还暗中包庇过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而顾明哲看似清廉,实则暗中培养了不少私兵,意图不轨。
这些证据,足够让林家和顾家身败名裂。可苏砚辞却觉得不够——他要的,是让林清婉尝遍他所受的苦,让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为了搜集更多的证据,苏砚辞不得不省吃俭用。他每天只吃两顿饭,顿顿都是窝头咸菜,身上的官服洗得发白,也没钱做新的。有一次,他在翰林院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馆,大夫说他是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劝他多吃点好的,他却只是笑了笑,第二天依旧啃着窝头去当差。
同事们都觉得他疯了,没人知道,他心里燃烧着怎样的火焰。
这天,苏砚辞在翰林院整理档案时,无意间发现了一份密函。密函是顾明哲写给三皇子的,里面提到要在林清婉和顾言舟的婚礼上,联合其他官员发动政变,拥立三皇子登基。
苏砚辞的眼睛瞬间亮了。这封密函,就是他复仇的最后一把钥匙。只要把这封密函交给当今皇帝,顾家和林家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满门抄斩。而林清婉,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将会从云端跌入地狱,尝遍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密函藏好,走出翰林院时,天已经黑了。他沿着城墙根往回走,忽然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林清婉。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裙,正和顾言舟并肩走着,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笑得像个孩子。顾言舟走在她身边,温柔地替她拂去肩上的落叶,眼里满是宠溺。
苏砚辞躲在暗处,看着他们亲密的样子,心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想起自己为了林清婉吃的苦,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再看看她的幸福,只觉得无比讽刺。
清婉,婚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你开心吗顾言舟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开心。林清婉点点头,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苏砚辞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从怀里掏出那封密函,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林清婉,顾言舟,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四章
婚礼惊变血染红
林清婉和顾言舟的婚礼,定在天启三年的冬至。
那天,京城张灯结彩,红绸从顾府一直铺到林府,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场面极尽奢华。前来贺喜的官员络绎不绝,连皇帝都派了太监前来赏赐,一时间,顾林两家风光无两。
林清婉穿着凤冠霞帔,坐在花轿里,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她想象着自己嫁入尚书府后,成为人人羡慕的顾夫人,再也不用看那些商户的脸色,再也不用应付苏砚辞那样的痴缠。她甚至已经忘了,那个曾经为她散尽家财的男人,忘了自己是如何把他弃之如敝履。
花轿行至半路,忽然被一队禁军拦住了去路。领头的禁军统领面色严肃,手里拿着一份圣旨,高声道:陛下有旨,顾明哲、林文渊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即刻拿下!顾、林两家所有族人,一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话音刚落,禁军们就冲了上去,将顾言舟和前来迎亲的顾家子弟团团围住。顾言舟脸色煞白,大声喊道:你们弄错了!我父亲忠心耿耿,怎么会谋反
是不是弄错了,等陛下审了就知道!禁军统领冷冷道,拿下!
轿子里的林清婉听到外面的动静,吓得浑身发抖。她掀开轿帘,看到顾言舟被禁军按在地上,看到前来贺喜的官员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两个禁军架着,脸色惨白,心里瞬间明白了——他们的阴谋,败露了。
她不知道是谁告的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的幸福,自己的未来,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泡影。
禁军们冲进顾府和林府,开始大肆搜捕。顾明哲和林文渊被押到皇宫时,皇帝已经在金銮殿上等着他们了。皇帝把那封密函扔在他们面前,怒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三皇子,意图谋反!
顾明哲和林文渊看着密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们知道,证据确凿,再怎么辩解也没用了。
陛下饶命!林文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是顾明哲逼我的!是他让我参与谋反的!我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饶我一命!
顾明哲看着他苟且偷生的样子,冷笑一声:林文渊,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当初是谁为了攀附我,主动提出要把女儿嫁给我儿子是谁收了我那么多好处,帮我包庇贪官
两人在金銮殿上互相指责,丑态百出。皇帝看着他们,眼里满是厌恶:来人,把顾明哲、林文渊打入天牢,择日处斩!顾、林两家所有族人,流放三千里!
圣旨一下,顾、林两家彻底完了。
林清婉被押进天牢时,已经没了往日的风光。凤冠霞帔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她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里,每天只能喝到一碗馊掉的米粥,睡在冰冷的稻草上。
她常常想起苏砚辞。想起他送她的那些珍宝,想起他在寒风中等待她的样子,想起他被自己拒绝时的失落眼神。她不知道苏砚辞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甚至开始后悔,如果当初没有那么虚荣,如果当初没有嫌弃他是商户之子,或许现在,她还能过着安稳的日子。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几天后,林清婉被提审。她以为自己会被流放,却没想到,审判她的人,竟然是苏砚辞。
苏砚辞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坐在审判席上,眼神冰冷地看着她。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苏砚辞林清婉愣住了,她没想到,那个曾经对她百般讨好的男人,如今竟然成了审判她的官员。
苏砚辞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卷宗,冷冷道:林清婉,你父亲林文渊收受贿赂、包庇贪官,你作为他的女儿,是否知情
林清婉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心里一阵发寒:我……我不知情。
不知情苏砚辞冷笑一声,从卷宗里拿出一张纸,这是你父亲给你的银票,一共五万两,都是他受贿所得。你敢说你不知情
林清婉看着那张银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想起自己曾经用这些银票买了不少珠宝首饰,想起自己曾经在苏砚辞面前炫耀的样子,只觉得无地自容。
我……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言舟即将被处斩,你作为他的未婚妻,是否参与了他们的谋反计划苏砚辞的声音越来越冷。
没有!我没有!林清婉急忙辩解,我只是想嫁给顾言舟,我不知道他们要谋反!
苏砚辞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怜悯。他想起自己为了她吃的苦,想起自己如今的落魄,想起她和顾言舟亲密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的恨意又涌了上来。
不管你是否知情,你都是林文渊的女儿,顾言舟的未婚妻。苏砚辞合上卷宗,语气冰冷,按照律法,你本该被流放三千里。但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你一个选择。
林清婉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什么选择
要么,你去城郊的苦役营,做一辈子苦役;要么,你自尽,保全你的体面。苏砚辞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林清婉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苏砚辞,你果然是为了报复我。你为了我散尽家财,如今却要逼死我,是吗
是。苏砚辞没有否认,你毁了我的一切,我就要让你付出代价。这是你欠我的。
林清婉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心里彻底绝望了。她知道,苏砚辞不会放过她。她想起自己曾经的虚荣和自私,想起自己对苏砚辞的伤害,忽然觉得,或许自尽,才是最好的结局。
好,我选择自尽。林清婉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释然,苏砚辞,我欠你的,我用这条命还给你。希望你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苏砚辞看着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想起她曾经的笑容,想起自己为她付出的一切。可这丝情绪很快就被恨意淹没——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被她弃之如敝履,如何在寒风中独自舔舐伤口。
你自尽后,我会让人把你葬了。苏砚辞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苏砚辞!林清婉忽然叫住他,你还记得你送给我的那支赤金点翠步摇吗我一直没敢戴,我知道那是你用很多银子买来的。我……我对不起你。
苏砚辞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狱卒把她带下去。
走出审判室时,外面下起了雪。雪花落在苏砚辞的脸上,冰凉刺骨。他抬头望向天空,雪花纷纷扬扬,像极了他曾经为林清婉送过的那些珍珠。
他想起自己为了林清婉散尽家财,想起自己吃尽的苦头,想起她最后的忏悔,心里忽然觉得无比空虚。他赢了,他毁了林清婉,毁了顾家和林家,可他却一点也不开心。
他掏出怀里的一支玉簪——那是他母亲留下的最后一支玉簪,他后来又赎了回来。玉簪上的花纹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莹润。他看着玉簪,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咐:阿辞,做人要心怀善念,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可他,终究还是被仇恨蒙蔽了。
苏砚辞站在雪地里,任凭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像一场笑话。他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女人,散尽家财,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落得个孤家寡人,满心怨恨。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苏砚辞的身影淹没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道未来该怎么走。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林清婉,再也没有爱情,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悔恨。
第五章
烬余孤影伴残生
林清婉自尽的消息传来时,苏砚辞正在翰林院整理档案。
狱卒说,她选择了用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自尽前,手里还攥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是苏砚辞当年送给她的那支。
苏砚辞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像一朵黑色的花。他愣了很久,才缓缓站起身,走出翰林院。
他没有去看林清婉的尸体,也没有去问她的后事。他只是沿着城墙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顾明哲和林文渊被处斩的那天,京城下起了大雨。苏砚辞站在刑场边,看着他们的人头落地,看着鲜血染红了地面,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他想起林清婉最后的笑容,想起她那句我对不起你,只觉得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几天后,皇帝论功行赏,苏砚辞因为揭发顾明哲谋反有功,被提拔为正五品的御史中丞。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官职,可苏砚辞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看着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看着新的府邸,只觉得无比讽刺——这些东西,都是用林清婉的命换来的。
苏砚辞没有搬进新的府邸,依旧住在城外的破旧民房里。他把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都捐给了灾民,把新的官服也锁在了箱子里,每天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官服,吃着窝头咸菜。
他不再与人交往,也不再关注官场的争斗。每天除了去御史台当差,就是独自待在民房里,对着那支玉簪发呆。他常常想起母亲,想起苏家曾经的繁华,想起林清婉,想起自己这荒唐的一生。
有一次,苏砚辞在御史台审理一个贪赃枉法的官员。那官员跪在地上,不停地求饶,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求苏砚辞饶他一命。苏砚辞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当初的自己——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傻子。
你可知罪苏砚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疲惫。
知罪!我知罪!那官员不停地磕头,求大人饶我一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苏砚辞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是初犯,且主动交出赃款,本官就饶你一次。以后若是再犯,定不轻饶。
官员千恩万谢地走了。苏砚辞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细雨,心里忽然明白了——仇恨并不能带来快乐,只会让人越来越痛苦。他毁了林清婉,也毁了自己。
从那天起,苏砚辞开始变得温和起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对待下属也多了几分耐心,审理案件时,也会尽量从轻发落,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有人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对林清婉的忏悔,也是对自己的救赎。
天启十年,苏砚辞辞去了官职,回到了姑苏。他用自己仅存的积蓄,在虎丘山脚下盖了一间小小的茅屋,种了几亩薄田,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茅屋的窗前,放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那是他后来从林清婉的坟前取回来的。步摇上的珍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却依旧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
每天清晨,苏砚辞都会坐在窗前,看着那支步摇,喝着粗茶,想着过去的事。他不再怨恨林清婉,也不再悔恨自己的过去。他知道,人这一辈子,总会做错事,总会留下遗憾,重要的是,要学会放下,学会原谅。
夕阳西下时,苏砚辞会拄着拐杖,走到虎丘山的断梁前。那里是他第一次见到林清婉的地方,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他看着远处的晚霞,想起林清婉曾经的笑容,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清婉,我终于明白了。他轻声说,爱情不是占有,也不是报复,而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好。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晚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苏砚辞站在断梁前,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脸上没有了年轻时的偏执和怨恨,只剩下岁月沉淀下来的平静和释然。
他知道,自己的余生,将会在这虎丘山脚下,伴着那支步摇,和对林清婉的思念,平静地度过。而那段荒唐又惨烈的过往,终将像燃尽的灰烬,被风吹散,只留下一段无人知晓的传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