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伟向我求婚那天,膝盖在公园粗糙的鹅卵石小径上跪了足足半小时。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睛里像落进了星星。
小然,他攥着我的手,用力得我指节都有些发白,我李伟这辈子,只想跟你两个人过。孩子太吵太闹,是负担,是枷锁!我们要丁克,就我们两个,自由自在,享受一辈子的二人世界,看遍世界,吃遍美食,就我们俩,好不好
公园里昏黄的路灯光晕笼罩着他,他仰起的脸显得无比真诚。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风有点凉,吹过旁边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轻响。
最终,我点了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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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办得不算盛大,但很温馨。
来的都是至亲好友。
李伟在婚礼上又对着所有宾客,把丁克的誓言重复了一遍。
他说得慷慨激昂,像在发表什么重要宣言。
他妈妈,我那新上任的婆婆,坐在主桌,脸色当时就不太好看,像蒙了一层灰。
司仪在旁边笑着打圆场,说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挺好。
李伟用力点头,揽着我的肩膀,笑容灿烂无比。
没错!就我和小然,我们俩,足够了!
蜜月去了南方的海岛。
阳光、沙滩、海浪,还有仿佛没有尽头的二人世界。
他对我确实很好,事无巨细,照顾得妥妥帖帖。
早上会把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我手里。
晚上会帮我按摩走了一天酸胀的小腿。
我们牵着手在细软的沙滩上散步,脚印被潮水一遍遍抹平。
他指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地方,说以后还要带我去更远的地方。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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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回来,生活像被按了快进键,迅速滑入柴米油盐的轨道。
我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平面,加班是常态。
李伟自己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装修公司,应酬开始变多。
电话常常在深夜响起,他含糊地说着快了快了,然后挂断。
空气里残留着淡淡的、陌生的酒气和香水味。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有时醉醺醺的,倒头就睡。
有时又显得格外清醒,眼神闪烁,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疏离。
我问他是不是公司遇到难处。
他总是摆摆手,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
没事,老婆,就是应酬累,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嘛。说好的丁克,就得努力多攒点钱,让你过得更舒心,对不对
他的怀抱依然温暖,声音也温柔。
可我心里某个地方,却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隐隐地不舒服。
丁克,为了丁克而努力赚钱这逻辑听起来有点怪。
但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我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可能,真的是压力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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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表面的平静,在婚后刚满半年的时候,被彻底打碎了。
那是个普通的周三傍晚。
天阴沉沉的,憋着一场大雨。
我刚结束一个加急项目,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
门开了一条缝。
客厅里没有像往常一样亮着灯。
光线很暗。
一股浓烈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还混杂着一点消毒水的味道。
我心下一沉,推开门。
李伟
我的声音在突然变得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带着点迟疑的回音。
灯啪地一声亮了。
刺眼的白光让我下意识眯起了眼。
李伟就站在客厅中央。
他身边,紧紧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
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像是临时买来的崭新运动服,脚上的小运动鞋沾着干涸的泥点。
男孩低着头,两只小手死死揪着李伟的裤腿,指节都泛白了。
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听到我的声音,男孩怯生生地抬起一点头。
那双眼睛很大,圆溜溜的,里面盛满了惊惶和不安。
像受惊的小鹿。
而那双眼睛的形状,还有那微微抿着的嘴唇的弧度……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太像了。
像谁
像此刻正一脸复杂地看着我的李伟。
李伟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动了动,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艰难地吞咽着什么。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避开我的直视,最终落在了紧紧依偎着他的小男孩身上。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安抚性地摸了摸男孩的头顶。
动作带着一种不熟练的笨拙。
然后,他终于看向我,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木头。
小然,你…你回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只放在男孩头顶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想从孩子身上汲取一点支撑下去的勇气。
这是…磊磊。
他又顿住了,似乎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咔哒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男孩在我审视的目光下,又往李伟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和那双写满恐惧的眼睛。
李伟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把那个在喉咙里酝酿了半天的词吐了出来。
一个…故人的孩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痛和恳求混合的复杂情绪。
他家里…出了很大的变故,父母都没了。实在没人管了,托付给我。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里面混杂着愧疚、为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小然,我们…我们得照顾他一段时间。你…你多费心,行吗
故人之子四个字,像几块冰凉的石头,重重砸进我毫无防备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温度。
**2**
故人之子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冰冷的石头在心湖里沉底,寒意却顺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站在玄关,没换鞋,手里还拎着沉重的电脑包。
目光像探照灯,在李伟和那个叫磊磊的男孩之间来回扫视。
男孩被我看得越发瑟缩,几乎要把整个小身子藏进李伟的腿后面。
李伟脸上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在我的注视下迅速瓦解。
他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嘴角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是…是啊,很突然,我也没想到。他抬手抹了把脸,似乎想擦掉并不存在的汗,他爸…以前帮过我大忙,过命的交情。现在他家…唉,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总不能看着孩子流落街头吧
他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带着一种被逼无奈的沉重感。
可那双眼睛,那双属于男孩的、此刻写满惊恐的圆眼睛,和李伟紧张时下意识眯起的眼睛,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还有那鼻梁的线条,那微微向下撇着的嘴角…
血缘的印记,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李伟还在絮叨着故人的不幸,托孤的不得已。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耳膜。
所以,我打断他,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你就直接把人领回家了连问都不问我一声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那孩子身上。
他正偷偷地从李伟的裤腿缝隙里看我,对上我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李伟,我们结婚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往前走了一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二人世界丁克
我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这才半年!半年!你领回来一个孩子!告诉我这是‘故人之子’,要我‘多加照料’
李伟的脸瞬间涨红了,是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
林然!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我李伟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指着紧紧贴着他的男孩。
你看看他!他才多大五岁!没了爹妈,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吗
同情心我几乎要冷笑出声,胸口那股憋闷的气几乎要炸开,李伟,你的同情心就是背弃我们的约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直接塞进我们家里
来历不明李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我都说了是故人之子!你怎么这么冷血!
他猛地弯下腰,一把将那个叫磊磊的男孩抱了起来。
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男孩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小胳膊死死搂住李伟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行!林然,你行!李伟抱着哭泣的孩子,眼睛瞪着我,里面是失望,是愤怒,还有一丝…心虚
你容不下他是吧好!我带他走!我们爷俩出去住!不碍你的眼!
他抱着孩子,大步流星地就往门口冲,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样子。
客厅里回荡着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李伟粗重的喘息。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看着他抱着孩子走到玄关,看着他伸手去拉门把手。
动作很大,带着表演性质的决绝。
在他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我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按下了暂停键。
站住。
李伟拉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我,肩膀绷得紧紧的。
男孩的哭声也小了些,变成了压抑的抽噎。
把孩子放下。我盯着他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今晚,都留下。
李伟猛地转过身,脸上混杂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小然,你…
家里没多余的房间。我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沙发,或者打地铺,你自己选。
我没再看他们父子(我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个词)一眼,转身走进卧室。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也关上了门外那个瞬间变得无比陌生、充满谎言的世界。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客厅里隐约传来李伟压低声音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孩子委屈的抽泣。
我缓缓滑坐到地上,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点痛,却奇异地让我混乱到几乎爆炸的大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故人之子
托孤
李伟,你编故事的本事,真差劲。
我抬起头,看向梳妆台上方挂着的结婚照。
照片里,他笑得灿烂,眼神真挚。
现在看起来,那笑容虚假得令人作呕。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钻出,缠绕上来。
我要知道真相。
不惜一切代价。
**3**
日子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规则的模具里,扭曲地向前滚动。
那个叫磊磊的孩子,正式成了家里的客人。
李伟把他安排在了原本用作书房的小房间,支了一张行军床。
白天,李伟借口公司忙,常常很早就出门,留下我和那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磊磊很怕我。
只要我在家,他就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或者坐在客厅沙发最角落的位置,抱着一个李伟买给他的旧玩具熊,一动不动。
像一只受惊过度、时刻准备逃跑的小动物。
只有李伟回来时,他才会活泛一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小声地喊爸爸。
那一声爸爸,脆生生的,带着依赖。
每一次,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精准地捅进我的心脏。
李伟总是很自然地应着,摸摸他的头,问他今天乖不乖。
然后,父子俩(我再次在心里确认了这个词)的目光会短暂地交汇,再默契地、小心翼翼地瞟向我。
观察我的脸色。
那种心照不宣的、带着秘密的默契,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窒息。
我成了这个家里,唯一的外人。
一个被谎言隔绝在外的、碍眼的旁观者。
李伟试图粉饰太平。
他会在晚饭时没话找话,问我的工作,讲他公司里无关痛痒的趣事。
我通常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筷子在碗里拨弄着几粒米,食不知味。
磊磊则埋着头,小口小口地扒饭,只夹自己面前那盘菜。
气氛沉闷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有一次,磊磊不小心把汤碗碰翻了,温热的汤汁洒了一桌子,也溅了一点在他崭新的衣服上。
他吓得小脸煞白,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李伟,小嘴瘪着,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李伟立刻站起来,抽出纸巾去擦桌子,嘴里说着没事没事,别怕。
他下意识地,先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强烈的、无声的恳求和…警告
仿佛在说:看,孩子都吓成这样了,你还要怎样
我的心彻底冷了。
没有去帮忙收拾,也没有出言安慰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
我只是放下筷子,站起身。
我吃饱了。
丢下这句话,我离开了餐桌,离开了那片狼藉和令人作呕的虚伪温情。
回到卧室,反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外面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李伟在低声安慰孩子,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别怕,磊磊,爸爸在呢…衣服脏了没关系,爸爸给你买新的…
呵。
爸爸。
叫得真顺口。
我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眼神却异常冷静的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需要武器。
能撕破这层温情伪装的、致命的武器。
第二天,李伟照例早早出门。
磊磊坐在客厅角落的地毯上,安静地玩着几块积木。
我走过去。
他立刻绷紧了小身体,警惕地看着我,手里的积木啪嗒掉在地上。
我没看他,径直走到门口衣架旁。
李伟常穿的那件深灰色夹克还挂在那里。
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在夹克口袋里摸索。
动作很轻。
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方块。
一个旧U盘。
李伟有个习惯,总喜欢把一些暂时用不着、又怕随手乱丢的小东西塞进外套口袋。
这个U盘,是我以前淘汰下来的,里面早就清空了。
他大概觉得没用,就随手塞进了这件不常穿的外套口袋,忘了拿出来。
我捏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小方块,手心微微出汗。
机会。
我转身,走进书房,打开电脑。
电脑有密码。
我试了李伟常用的几个——他的生日,我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都不对。
心一点点往下沉。
最后,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那个孩子的名字拼音。
LeiLei。
回车。
屏幕一闪,进入了桌面。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果然。
我迅速将U盘插进接口。
电脑里文件很多,很杂乱。
我直接打开了我的文档,快速浏览。
大部分是公司文件、效果图、合同扫描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没有。
没有关于孩子的任何线索。
难道是我猜错了
目光扫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名字是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双击打开。
里面是几张压缩过的图片。
点开第一张。
像素不高,有些模糊,像手机翻拍的。
是一张医院的出生证明!
我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
目光死死锁定在证明的姓名栏。
母亲:张雅。
父亲:李伟。
孩子姓名:李磊。
出生日期…
我的视线凝固在那串阿拉伯数字上。
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日期…清清楚楚地印在那里。
我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时间。
婚前三个月。
就是我们刚刚确定关系、最如胶似漆、他对未来二人世界描绘得天花乱坠的那段时间!
原来那个时候,他的另一个孩子,已经呱呱坠地!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吐出来。
胃里翻江倒海。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什么丁克什么二人世界什么故人之子
全是狗屁!
他早就有了孩子!甚至在我点头答应他求婚的时候,那个孩子,就已经存在了!
一股暴戾的冲动瞬间攫住了我。
我想冲出去,把那张虚伪的脸撕烂!
想把那个U盘狠狠砸在他脸上!
想让他立刻、马上,带着他的宝贝儿子,滚出我的房子!我的生活!
但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死死拉住了我。
不能。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那股灭顶的愤怒和恶心。
颤抖着手,我点开了文件夹里其他几张图片。
都是些零散的记录。
一张社区医院的儿童保健手册封面,名字是李磊。
一张模糊的缴费单,缴费人签名处是潦草的李伟。
还有一张,似乎是幼儿园的入园通知单,家长签字栏里,同样是李伟。
证据。
够了。
足够了。
我将这些图片,连同那张清晰的出生证明翻拍图,全部复制到了U盘里。
每一个动作,都异常冷静,也异常沉重。
做完这一切,我拔下U盘。
金属外壳冰凉刺骨。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然后,我清除了电脑上的操作痕迹,关机。
走出书房时,客厅里一片安静。
磊磊依旧坐在地毯上,背对着我,小小的背影透着一种无知的孤独。
我看着他。
看着他后脑勺上柔软的头发,看着他身上那件李伟新买的卡通T恤。
曾经那点因他而起的、混杂着愤怒和怜悯的复杂情绪,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漠然。
他不是我的责任。
更不是我婚姻失败的祭品。
他是李伟谎言的活体证明,仅此而已。
我回到卧室,反锁上门。
从衣柜最深处,拖出那个存放重要文件的带锁小箱子。
打开,将U盘放了进去。
咔哒。
锁扣合上的声音,清脆,决绝。
像落下的铡刀。
**4**
证据像淬毒的冰棱,深藏在我衣柜最隐秘的角落。
每一次打开衣柜取衣服,指尖不经意擦过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箱,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日子却还得过。
表面的平静被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汹涌的暗流之上。
李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的沉默,我的疏离,不再仅仅是愤怒,更像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审视。
他变得更加殷勤。
下班会主动去买菜,尽管买的总是磊磊爱吃的甜腻零食和速冻食品。
会笨拙地试图拖地,结果往往把地板弄得更脏。
甚至在晚饭后,会主动去洗碗,水声哗啦,伴随着他刻意提高音量的、讲给磊磊听的幼稚故事。
磊磊在他身边时,会显得稍微放松一些,偶尔会露出一点点孩子气的笑容。
但当他的目光不小心与我撞上,那笑容会立刻冻结,小脸上重新布满紧张和不安。
李伟的表演越来越卖力。
他会在磊磊睡着后,端着一杯热牛奶敲响我的卧室门。
小然,累了吧喝点牛奶,助眠。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温柔,带着一种讨好的小心翼翼。
我通常只是隔着门,冷淡地回一句:不用。
门外的脚步声会停顿几秒,然后带着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离去。
有一次,他大概喝了点酒回来。
身上带着酒气,眼睛有点红。
磊磊已经睡了。
他径直推开我的房门(我后来很少反锁了,觉得没必要),踉跄着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
我正靠在床头看书,头也没抬。
小然…他声音含混,带着酒后的粘腻,我知道…我错了…不该…不该没跟你商量就把磊磊带回来…
他伸出手,想碰我的手。
我像被毒蛇碰到一样,猛地缩回,书啪地掉在床上。
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脸。
可…可他真的…太可怜了…他抬起头,眼睛里竟然真的泛起了水光,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演技,他妈…张雅…生他的时候…大出血…没了…
张雅!
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他第一次,亲口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
我捏紧了书页,指节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
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冰封般的平静,看着他表演。
就…就剩下他一个…他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根本管不了…李伟的声音哽咽起来,带着一种沉痛的悲伤,听起来情真意切,我…我不管他…谁管他他是我…故人的孩子啊!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
故人。
又是故人。
他还在用这个词!
用这个词来粉饰他作为亲生父亲的责任!来掩盖他对我彻头彻尾的欺骗!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我,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但我忍住了。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场蹩脚的独角戏。
所以呢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你就把他领回来,塞给我让我这个‘后妈’,替你照顾你的‘故人之子’
后妈两个字,我咬得极重。
李伟像是被戳中了痛处,身体猛地一僵,醉眼朦胧中闪过一丝慌乱。
不…不是!小然,你怎么能这么想他急切地辩解,试图再次抓住我的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我们…我们一家人…
一家人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李伟!你告诉我,什么叫一家人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眼底任何一丝闪烁。
是你在婚前就有一个亲生儿子,却骗我说要丁克,要二人世界,叫一家人
是你把这个儿子藏了五年,现在用‘故人之子’的名义带回来,塞进我的生活里,叫一家人
还是你一边享受着我的信任和付出,一边在外面早就做了父亲,现在还要我来替你收拾烂摊子,叫一家人!
我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锋利,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他。
李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酒精带来的那点红晕也消失无踪。
他像是被我的话语钉在了原地,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是猝不及防的、被彻底扒光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你…你…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被掐住了脖子,你胡说什么!什么亲生儿子磊磊他…他就是…
就是什么我逼近一步,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李伟,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李磊,到底是谁的儿子
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碰撞。
他眼底的慌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迅速扩散开来,最后化为一片绝望的死灰。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挣扎着狡辩。
但最终,在我的逼视下,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垮塌下去。
他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困兽般的呜咽。
我…我…
他承认了。
虽然没有亲口说出那几个字,但这崩溃的姿态,这无言以对的绝望,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最后一道遮羞布,被彻底扯下。
空气里只剩下赤裸裸的欺骗和背叛。
我看着他蜷缩在床沿,那个曾经许诺给我全世界的男人,此刻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狼狈不堪。
心里没有预想中的痛彻心扉。
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尘埃落定。
我弯腰,捡起掉在床上的书,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明天,我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冷静,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我们去民政局。
李伟猛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汗还是泪,眼睛里布满血丝,全是惊惶和哀求。
小然!不要!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看在…看在我们…
看在什么我打断他,眼神像冰锥,看在你骗了我整整五年的份上还是看在你把私生子带回来让我养的份上
他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只剩下破碎的抽气声。
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我清晰地陈述,语气不容置疑,你的东西,明天之前收拾干净。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瞬间惨白的脸。
带着你的儿子,一起走。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向衣柜。
打开,拿出那个带锁的小箱子。
咔哒。
锁开了。
在死寂的房间里,这声音格外清晰,像最终的审判锤落下。
**5**
离婚证拿到手的那天,天气出奇的好。
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透过民政局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钢印落下,咔嚓一声轻响。
两本暗红色的册子被推了过来。
一本推向我。
一本推向对面。
李伟的手伸过来,指尖在触碰到那本册子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脸色灰败,眼窝深陷,短短几天,像是老了十岁。
他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拿起属于我的那本,指尖传来硬质封皮的冰凉触感。
没有停留。
没有看他。
没有看旁边那个被他紧紧牵着小手、茫然无措的孩子。
我站起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径直走向门口。
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外面喧嚣的城市声浪和温暖的阳光瞬间涌来,将我包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初夏的空气里带着草木生长的气息。
是自由的味道。
身后,没有任何脚步声追来。
---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重启键。
少了一个人,和一个孩子,空间骤然变得空旷而安静。
起初有些不习惯。
下班回家,打开门,迎接我的不再是那种混合着陌生孩子气息和压抑的沉默,而是纯粹的、属于我自己的寂静。
我花了一个周末,彻底打扫了房子。
把他残留的所有痕迹——几件忘拿的旧衬衫、剃须刀、用了一半的洗发水、书房里行军床的痕迹——通通清理掉。
磊磊留下的几件小玩具,我打包好,叫了快递,按照李伟后来发短信给我的新地址寄了过去。
没有附言。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重新变得明亮、整洁、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客厅中央。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开温暖的光毯。
久违的轻松感,像温润的泉水,一点点漫过心田。
我开始重新规划生活。
报了早就想学的油画班。
周末会约上闺蜜逛街、看电影,或者只是找个安静的咖啡馆闲聊。
工作上也更加投入,接了几个有挑战性的项目。
日子过得充实而平静。
李伟这个名字,连同那段充斥着谎言和背叛的婚姻,像是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痕迹正在一点点变淡。
他试图联系过我几次。
短信。
内容无非是忏悔,是诉说离开我的日子多么痛苦,是强调磊磊多么想阿姨(他倒是改口了),是哀求再见一面。
我看过,然后面无表情地删除。
拉黑了他的号码。
他后来换了个陌生号码打过来。
电话接通,听到是他带着哭腔的喂,小然…是我…,我直接挂断,再次拉黑。
世界终于彻底清静。
时间是最好的橡皮擦。
半年,似乎足够磨平很多尖锐的棱角。
---
深秋的一个周末。
我窝在沙发里看书,手边放着一杯热红茶。
窗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空气微凉,室内暖意融融。
很惬意。
门铃突然响了。
突兀的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皱了皱眉,放下书。
这个时间,谁会来没听闺蜜说要过来。
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
只看了一眼,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门外站着的人,是李伟。
仅仅半年,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眼袋浮肿,深重的黑眼圈盘踞在眼睛下方。
身上那件皱巴巴的夹克被雨水打湿了肩膀,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被生活碾轧过的颓丧和狼狈。
他垂着头,肩膀垮着,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枯草。
我屏住呼吸,没有动。
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希望他以为我不在家,自己离开。
门铃又固执地响了一遍。
接着,是沉重而迟疑的敲门声。
咚…咚…咚…
敲得很慢,带着一种绝望的试探。
小然…
他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进来,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哭过很久,小然…我知道你在家…求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就看看你…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断断续续。
我错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每一天…都像在油锅里煎…磊磊他也想你…他总问阿姨去哪了…
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发誓…我会用一辈子补偿你…好不好小然…你开开门…
他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悔恨,哀求着原谅,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最后,变成了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声。
那哭声,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透过门板,清晰地传进来。
带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痛苦。
如果是半年前,听到他这样的哭声,我或许会心软,会动摇,会被他营造的痛苦假象迷惑。
但现在。
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听着门外那撕心裂肺的哭诉。
心里一片平静。
没有波澜。
没有愤怒。
甚至没有一丝怜悯。
只有一种冰冷的、彻底的漠然。
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拙劣的苦情戏。
他哭他的。
与我何干
我转过身,准备回客厅,不再理会。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
是顾征发来的微信。
顾征。
这个名字滑过心头,带来一丝微暖的涟漪。
我们是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认识的。
他是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的合伙人,风趣,博学,有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和恰到好处的体贴。
相处起来很舒服,像冬日里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没有李伟当初那种烈火烹油般的狂热,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暖和默契。
我们刚确定关系不久。
他问:在家雨好像大了,给你带了‘春日里’的栗子蛋糕,还有热拿铁。方便上来吗
后面跟着一个温和的笑脸表情。
春日里的栗子蛋糕,是我无意间提过一次很喜欢的。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外面正上演着哭嚎戏码的大门。
一丝冰冷的、带着报复快意的念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
我没有回复他。
而是直接走到门边。
这一次,没有犹豫。
手指搭上冰冷的门把手。
用力,向内拉开。
**6**
厚重的防盗门豁然洞开。
楼道里惨白的声控灯光倾泻而入,瞬间照亮了门外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李伟的哭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他猝然抬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写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
小…小然!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的颤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扑进来,你肯见我了!你…
他的动作和话语,在看到门内景象的瞬间,彻底僵死。
凝固在脸上那点卑微的狂喜,也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骇然。
我并没有看他。
门开的瞬间,我的身体已经向后微微靠去。
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顾征就站在我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显然刚到不久,身上深灰色的羊绒大衣肩头还沾着细密晶莹的雨珠,手里稳稳地拎着一个印着春日里Logo的精致纸袋和一个咖啡杯托。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山峦,将我半圈在怀中。
一只手臂自然地、占有性地环在我的腰间。
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居家服,熨帖地贴在我的腰侧。
带来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咖啡香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门外带来的阴冷和污浊。
李伟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僵在门口,维持着那个前倾的、想要扑进来的姿势。
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
从惊愕,到难以置信,到被背叛的愤怒,最后定格为一种混合着巨大痛苦和耻辱的扭曲。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顾征环在我腰间的那只手上。
眼里的血丝瞬间爆开,红得吓人。
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撕咬。
我无视了他那杀人般的目光。
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贴到了顾征温热的颈侧。
嗅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
然后,我抬起眼,迎上顾征温和含笑的目光,用一种刻意放软的、带着点娇嗔的语调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门口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怎么才来呀外面冷死了。
我的手臂也自然地抬起,轻轻环住了顾征的腰,指尖在他质感极好的大衣后腰处,若有似无地划了一下。
姿态亲昵,充满依赖。
像一个真正沉浸在甜蜜恋爱中的女人。
顾征低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深邃,此刻盛满了温和的笑意,像落进了细碎的星光。
他显然瞬间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和我的意图。
没有一丝惊讶或尴尬。
反而极其自然地、配合地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将我更亲密地揽向他。
他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额角,动作温柔而宠溺。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笑意,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
堵车,耽搁了会儿。下次早点出门,不让你等。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门口那个僵立如石雕、脸色已经惨白如鬼的身影。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锋利冷意的弧度。
然后,他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门里门外的人都听清。
他念出的那句诗,像一把优雅却淬毒的匕首:
你看,这可真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他的语调带着一种慵懒的、近乎残忍的戏谑。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李伟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
像受伤野兽濒死的哀嚎,充满了被彻底践踏的绝望、愤怒和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球暴突,死死地盯着我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盯着顾征那张英俊从容、带着胜利者微笑的脸。
林然!你…你怎么敢!他嘶吼着,声音劈裂变形,手指颤抖地指向顾征,他是谁!这个野男人是谁!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是不是早就给我戴了绿帽子!是不是!
他口不择言,污言秽语疯狂地喷涌而出,试图用最恶毒的揣测来掩盖他被彻底击溃的狼狈。
贱人!你这个贱人!难怪…难怪你那么急着跟我离婚!原来是早就找好了下家!你装得真像啊!
他状若疯癫,想要冲进来,脚下却踉跄着,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只能扶着门框,像条脱水的鱼,徒劳地喘着粗气,用最怨毒的眼神凌迟着我。
顾征脸上的笑意,在李伟那些污言秽语出口的瞬间,就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锐利。
他依旧稳稳地揽着我,但周身的气场陡然沉了下来。
像平静海面下骤然凝聚的寒流。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冷冷地、不带一丝温度地睨着门口那个歇斯底里的男人。
如同在看一只肮脏聒噪的臭虫。
直到李伟的嘶吼因缺氧而暂时中断,只剩下破碎的喘息。
顾征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奇异地盖过了李伟粗重的喘息,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李伟先生,是吧
他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李伟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
顾征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平缓却字字如刀的语调说道:
麻烦你,立刻离开这里。林然现在的生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情绪失控和污言秽语,严重干扰了我们,也显得…非常失态。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在李伟惨白扭曲的脸上。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语气轻描淡写,如同在谈论天气。
对了。
他顿了顿,成功地让李伟那濒临崩溃的神经再次绷紧。
顾征的目光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慢悠悠地落在李伟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抽搐的脸上,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你领回家的那位‘故人之子’…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欣赏着李伟骤然放大的瞳孔和瞬间僵硬的肢体。
然后,才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问:
…他妈妈,是不是叫张雅
轰隆——!!!
这轻轻的一句话,落在李伟耳中,却不啻于一道九天惊雷,在他早已被炸得粉碎的精神废墟上,又投下了一颗威力更大的炸弹!
他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流狠狠击中!
猛地一个趔趄!
咚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刷过的墙还要惨白!
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瞪着顾征,像是看到了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漏气般绝望的抽气声。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咽喉。
他精心构筑、赖以为生的最后一点谎言和遮羞布,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被如此轻易、如此精准地、彻底撕得粉碎!
连带着他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也被碾成了齑粉!
顾征看着他这副彻底崩溃、魂飞魄散的模样,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滩令人作呕的烂泥。
他不再施舍给门口那个废物任何眼神。
环在我腰间的手臂微微用力,带着我,从容地向后退了一步。
另一只手抬起,稳稳地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砰!
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
厚重的防盗门,在李伟那惊恐欲绝、彻底崩溃的目光注视下,被干脆利落地关上了。
将门外那一片狼藉的绝望、嘶哑的呜咽,连同那个已经烂掉的男人,彻底隔绝。
世界重归寂静。
只有门板合拢的余音,在玄关里轻轻回荡。
门外,似乎传来身体颓然滑坐在地的沉闷声响,以及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
但那声音,很快也被厚重的门板彻底吞噬。
再也传不进来了。
顾征松开握着门把的手,转过身。
刚才那冰冷的压迫感瞬间消散无踪。
他低头看我,眼神重新变得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吓着了他轻声问,手指很自然地拂开我颊边一缕散落的头发。
我摇摇头。
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栗子蛋糕的香甜和咖啡的醇厚气息弥漫开来。
还有他身上令人安心的雪松味道。
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没有。我抬起头,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真实的、轻松的弧度。
只觉得…很安静。
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