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千金我不当了行不行
林知夏被一个粗麻布袋从头套到脚,像个土豆样被塞进马车。
颠了足足三天,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跳出来了,才终于被从马车上扔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定北侯府的偏门口。
她揉着快要裂成八瓣的屁股,刚想把绑匪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脸上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把她给扇懵了。
沈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太太为了等您,十年啊,生生哭瞎了一只眼!一个被称为王嬷嬷的老仆人,抓着她的胳膊,哭得惊天动地。
林知夏彻底傻眼。

沈大小姐
我不是白云观山脚下那个卖祖传跌打膏药的孤女林知夏吗
这剧本不对啊!
还没等她的大脑重启成功,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便带着两个丫鬟迎了上来,满脸都是关切。
哎哟,瞧瞧我们大小姐,在外面这些年都瘦成什么样了,定是吃了不少苦。来人,快,快扶大小姐去沐浴更衣,洗去一身晦气,可别冲撞了老太太。这妇人,便是周姨娘。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比她头上的金簪子还亮。
林知夏心里门儿清,这哪是关心,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但她面上却笑得比谁都灿烂:姨娘说的是,我这身子骨啊,全靠山下王屠夫家的狗肉汤吊着命呢。一天不喝,浑身难受!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周姨娘的嘴角狠狠一抽,背着人对丫鬟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在浴桶里加上寒水草。
这玩意儿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泡完澡就发起高烧,届时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污蔑林知夏体虚克亲,是个不祥之人。
林知夏在浴桶里泡着,立刻就察觉到了水温里那股子不同寻常的阴寒。
她指尖在水中一捻,心中冷笑。
小样儿,跟我玩宫斗
你还嫩了点。
她不动声色地将水里的药包捞出,在给送浴巾的丫鬟递毛巾时,顺手就将那湿漉漉的药包塞进了对方的袖子里。
姐姐一路辛苦,这可是我从观里求来的‘暖身圣品’,特意送你,回头可得替我谢谢姨娘的赏赐啊。那丫鬟当晚就高烧不退,胡话连篇。
周姨娘气得当场就砸了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盏。
而林知夏这边,刚换上一身锦缎衣裳,还没来得及感叹有钱人生活就是腐败,就被急匆匆地传到了正堂。
高堂之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一双虽浑浊却锐利无比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冰冷如铁:我孙女三岁走丢,左肩之上,有一块梅花胎记。脱,给我验。一瞬间,满堂鸦雀无声。
林知夏的心咯噔一下,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胎记
我哪儿来的胎记
这下要玩完了!
她正准备耍赖硬扛,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老太太耳后的一小块皮肤,色泽暗沉,隐隐有郁结之气。
是风池郁结之相!
常年偏头痛的典型症状!
电光石火间,林知夏心生一计。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得比刚才王嬷嬷还撕心裂肺:祖母!孙女没福气,十年都不能在您跟前尽孝!可我心里有您啊!我把您的画像缝在我的小肚兜里,天天拜,夜夜拜!您要是不信我,没关系!孙女不求您认我,只求您让孙女为您艾灸一次,为您通一通经络!若治不好您的头风,您当场把我打死,我绝无怨言!满堂宾客哗然。
老太太也眯起了眼:你还懂医懂!白云观的老道士教的!他可厉害了,山下那三十多条瘫痪在床的看门狗,都是他老人家给治好的!林知夏举起手边不知谁放着的竹杖,一脸的虔诚和骄傲。
老太太将信将疑,但常年的头痛折磨得她早已没了法子,便允了。
林知夏当即取来艾条,装模作样地比划一番,实则手法精准地对准风池、太阳等穴位施灸。
不过十分钟,老太太紧锁的眉头竟真的舒展开来,长出了一口浊气,头痛顿消。
她看着林知夏,老泪纵横。
林知夏见状,立刻戏精上身,一头扑进老太太怀里,顺手把自己的竹杖塞过去:祖母!您这龙头拐杖太硌人了,以后换我这根吧,轻便,还能当扁担挑药箱!老太太竟被她逗得破涕为笑。
一旁的周姨娘,脸色已是铁青。
夜深人静,林知夏缩在陌生的锦被里,正偷偷摸摸地数着从王嬷嬷那儿哭来的几个赏钱铜板,窗户纸忽然被轻轻一啄。
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
她展开纸鹤,上面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狗爬字迹:臭丫头,寄回来的十两银子够谁用为师昨天打马吊输了二十两!速速补齐,否则,我就亲自上侯府揭穿你这个假货的老底!林知夏捏着纸条,欲哭无泪。
前有虎视眈眈的周姨娘,后有坑蒙拐骗的臭老道。
这高危职业的假千金,当真是稍有不慎,就得满盘皆输。
2
世子爷,您鼻孔长歪了吧
次日天光乍破,林知夏刚端着铜盆在院里接了点晨露,准备回去给药材开光,就被世子爷的贴身小厮赵通给拦下了。
赵通一脸你快躲开的便秘表情:大小姐,世子爷晨练骑射,道上冲撞,您避让些!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一匹神俊的黑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谢昭明一身银甲未卸,眉目冷峻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马蹄过处,泥水四溅,不偏不倚,精准地糊了林知夏半边裙角。
她新换的裙子瞬间成了泼墨山水画。
林知夏当场表演了一个原地起跳,指着绝尘而去的背影就开喷:喂!你那马是没长眼还是你鼻孔长歪了看不见路我这裙子可是花了三文钱浆洗的,巨款!谢昭明猛地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他回过头,眸光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也敢对本世子无礼林知夏抄起手边的竹杖往地上一撑,颇有丐帮帮主的风范,她仰着脸怼了回去:世子爷,我瞅您眼神不太好,建议去做个艾灸调理一下,别总拿脾气不好当鼻炎治,影响判断力。周围偷看的下人们一个个憋笑憋得脸都紫了,赵通更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去世。
谢昭明的俊脸直接黑成了锅底,手腕一抖,马鞭啪地一声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敢口出狂言,关你去柴房!林知夏却不躲不闪,反而笑嘻嘻地弯腰,用竹杖勾起地上的鞭梢,缠在杖上打量:别呀世子爷,您这鞭子瞧着劲道不错,改天借我使使呗我看晾被子肯定好用。此话一出,憋不住的下人直接笑出了声。
谢昭明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策马冷哼而去。
午后,那位时刻盼着她倒霉的周姨娘果然派人来了:大小姐,老夫人吩咐,让您与世子爷一同去祠堂祭祖,也好早日名正言顺。林知夏心里门儿清,这哪是祭祖,分明是鸿门宴。
侯府祠堂里常年香火鼎盛,那熏香浓得能把人直接送走,她这具身体又是个病秧子,只要她当场晕过去,一个体弱不祥、克及祖宗的帽子就扣死了。
她早有准备,出门前就嚼了提神醒脑的九叶青,袖子里还藏了个装着薄荷油的小瓷瓶。
祠堂内,香雾缭绕,烟熏火燎。
林知夏被熏得头昏眼花,刚觉得腿有点软,就听见身旁的谢昭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装够了就滚出去,别污了祖宗的眼。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只见她猛地从袖中抽出手,飞快地在自己鼻下一抹,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清凉瞬间让她战斗力回满。
紧接着,她反手就往谢昭明身上一推,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哎呀!世子爷!她这一嗓子,差点把房梁上的灰震下来,您对祖宗也太虔诚了,头都磕出血了!众人闻声大惊,齐刷刷看过去——只见谢昭明光洁的额角,果然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正往下渗着血珠子。
那其实是他昨天练剑时不小心划的旧伤,刚结了点痂又被他自己蹭破了。
林知夏可不管那个,趁机高呼:快!快扶世子爷去偏殿歇息!我略通医理,我来止血!她三下五除二撕下自己的帕子,动作麻利地凑上去给他包扎,还不小心把沾着浓郁薄荷油的手指,精准地蹭在了他的人中和鼻尖上。
您瞧瞧您,她一边包扎一边啧啧感叹,这血流的,比我那三文钱的眼泪还快呢。谢昭明被额角的刺痛和鼻尖的酷刑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怒目圆瞪,却正对上林知夏那双满是狡黠笑意的眼睛,那眼神灵动得像只小狐狸,竟让他心口莫名一滞。
周姨娘的毒计落了空,气得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而回到自己院子的谢昭明,竟鬼使神差地盯着那块染了血还带着薄荷味的帕子出了神。
这假千金,粗鄙无礼,却……有点东西。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或许真能在这死水一潭的侯府里活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侯府这潭水才刚被她搅浑,府外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来添一把更大的火了。
3
真千金来了,我该喊姐姐还是赔罪
三日后,定北侯府门口锣鼓喧天,那场面比过年还要热闹。
京城最有名的李记绸缎庄老板,亲自带着一个姑娘登门,声称十年前在路边捡到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经过多方查探,近日才惊觉,这竟是定北侯府当年走失的嫡女,沈昭昭。
消息一出,整个侯府都炸开了锅。
林知夏躲在院里的大廊柱后面,手心的冷汗把衣袖都浸湿了一片。
完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正主找上门来,她这个靠着一碗狗肉汤才得以留下的冒牌货,怕是要被当场打回原形,直接被打包送进大牢吃牢饭。
老太太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迎了出去。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月白色裙衫的少女轻盈地走了下来。
她眉目如画,身姿婀娜,活脱脱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她对着老太太盈盈一拜,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奖都可惜了。
林知夏看着这阵仗,脚底抹油就想溜走。
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一把抓住。
谢昭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声音低沉地说:你现在跑,就是不打自招。
林知夏欲哭无泪,压低声音求饶道:我的好世子爷,您这是嫌热闹不够大,想看我被当众扒皮取乐吗
话音未落,那边的沈昭昭已经看到了她。
她的眸光微微一闪,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咦这位妹妹,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一瞬间,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林知夏。
林知夏脑子嗡的一声,求生欲瞬间拉满。
她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得比上次奔丧还要撕心裂肺: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冒充您!可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是人贩子,是人贩子当年用一碗狗肉汤把我骗来的啊!
众人:……
这剧情走向多少有些离谱了。
连准备了一肚子话的沈昭昭都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林知夏,玩味地说:狗肉汤我说你怎么嘴唇油光锃亮的,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晚,老太太说是为了让姐妹俩培养感情,不由分说地把她们安排在了同一个屋里。
名义上是叙旧,实际上就是想把两个定时炸弹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林知夏缩在床角,紧张得像一只待宰的鹌鹑,以为沈昭昭马上就要关门算账了。
谁知,沈昭昭反手把房门锁上,然后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一看,赫然是一只香喷喷的卤鸡爪。
她冲林知夏扬了扬下巴:吃吗我养父家其实是开饭馆的。
林知夏傻眼了。
沈昭昭一边优雅地啃着鸡爪,一边含糊不清地吐槽:你真以为我稀罕回来这破侯府规矩多得要命,动不动就跪祠堂,哪有我在家数银子快活。她眯着眼,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不过……你这人有点本事。刚才那句‘狗肉汤’,算是救了你自己一命。
林知夏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也从怀里摸出自己藏了三天的蜜枣:姐,要不咱俩联手你继续当你的白月光真千金,我……我给你当个贴身搞笑担当
沈昭昭咬着鸡爪,想了想,点了点头:成交。不过我有个条件——你手上那只翡翠镯子,借我戴三天。
林知夏眼睛都瞪圆了:您连这个都算计好了
废话,沈昭昭白了她一眼,不然我亮给你看干嘛
两人对视片刻,没忍住,齐齐爆笑出声。
窗外,谢昭明负手而立,听见屋内传来的笑闹声,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一些。
而院墙的另一处暗影里,周姨娘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好啊,两个小贱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只是谁也没料到,这对临时组队的塑料姐妹花,在第二天清晨,就要迎来她们结盟后的第一个、也是最棘手的一个大麻烦。
4
姐姐,咱俩合伙坑死那个绿茶姨娘咋样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林知夏就跟做贼似的溜到了后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儿是她和沈昭昭约定的秘密据点,专门用来藏匿战略物资。
她从石缝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沈昭昭昨晚不知从哪个厨房顺来的驴肉火烧,还带着一丝余温。
刚啃了一大口,满嘴喷香,就听见一阵急促又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动静,跟鬼子进村似的。
林知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剩下的半个火烧塞回石缝。
探头一看,好家伙,领头的是周姨娘的心腹王嬷嬷,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个个脸上都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大字。
王嬷嬷一双三角眼精光四射,隔着老远就锁定了林知夏,扯着嗓子喊:奉姨娘令,大小姐房中搜出‘不洁之物’,需即刻查验!
林知夏差点没被嘴里那口火烧给当场送走。
啥玩意儿
不洁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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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晚上床前穷得就差数铜板催眠了,哪来的不洁
她脑子飞速一转,瞬间就悟了。
这是周姨娘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眼瞅着真千金回来了也没能把她这假千金怎么样,这是打算直接上猛料,用失德的罪名把她彻底锤死在耻辱柱上。
等她赶回自己院里,那两个婆子已经把她的房间翻得跟遭了土匪一样。
其中一个像是中了头彩,尖叫着从她枕头底下抽出一块手帕,高高举起。
王嬷嬷一把夺过,展开一看,脸上那得意的冷笑简直能刮下三层霜:林姑娘,哦不,现在该叫沈大小姐了。这帕子上绣的玩意儿,莫不是你在白云观清修时悟出来的‘道’
林知夏凑过去一瞧,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
只见那帕子上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大字: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栽赃嫁祸的剧本,真是老套得让人想打哈欠。
可就在这时,她灵光一闪,猛地抢过帕子,还煞有介事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浓烈的、廉价的脂粉香混合着劣质墨水的臭味直冲天灵盖。
她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抽过去。
哎哟我的妈呀,王嬷嬷,您这眼神儿,怕是还不如我师傅在观里养的那只老花猫!您说这帕子上是‘淫词艳曲’,可您自个儿瞅瞅这绣工,这针脚歪得跟蚯蚓集体蹦迪似的,这红配绿的配色,简直是菜市场大清早杀鸡现场的完美复刻。就这活儿,要是咱们侯府的绣娘敢交上来,早就被罚去通宵刷马桶了好吗!
她顿了顿,冲着脸色已经开始发青的王嬷嬷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语气说:我跟您说,这玩意儿,一看就是城南‘醉香楼’的出品。我可听说了,那儿新来了个眼瞎心不瞎的绣娘,手艺烂是烂了点,但胜在便宜,专接一些见不得光的私活儿。她把帕子往王嬷嬷手里一塞,要不,您老受累跑一趟,把这帕子送去醉香楼对对版顺便帮我问问,是哪位好心人,花了十两银子的大价钱,非要让她们仿着我的笔迹绣这么一出啊
王嬷嬷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她这次来办事,周姨娘确实塞了她十两银子当辛苦费,这事儿要是捅出去,牵扯出青楼,她就是长八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她死死攥着帕子,像抓着个烫手山芋,最后只能咬碎了后槽牙,恶狠狠地瞪了林知夏一眼,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林知夏施施然拍了拍裙角上的灰,小声嘀咕:下次栽赃,麻烦动动脑子,顺便请个技术好点的外包,不然传出去,都显得咱们忠勇侯府太寒酸。
当晚,沈昭昭又熟门熟路地从窗户翻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个油纸包,献宝似的递过来:姐给你搞到了醉香楼同款驴肉火烧——放心,是素馅的,绝对清白。
两人盘腿坐在床榻上,啃得满嘴是油。
林知夏啃着啃着,忽然叹了口气:你说她图啥呢非得往死里整我。我又没想跟她儿子争爵位,也没惦记府里的银子。
沈昭昭闻言,发出一声冷笑,那眼神,比窗外的月光还凉:你忘了我爹,也就是名义上你的爹,早些年就战死在西北了。这侯府的爵位,明面上是二叔谢昭明的,可二叔至今无子。按祖制,若他一直无后,爵位就得从旁支过继。周姨娘那个宝贝儿子,今年才六岁。只要你我这两个‘嫡女’,一个‘不祥’,一个‘失德’,全都被废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扶自己的亲儿子上位,再联合她娘家的外戚势力,这诺大的侯府,还不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林知夏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火烧瞬间不香了:好家伙,我以为这姨娘只是个玩宅斗的绿茶,没想到啊,人家是冲着颠覆政权来的,是战略型反派!
沈昭昭眯起眼睛,眸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厉:所以……光防守可不行,咱们不如,也给她演场大戏
次日午时,侯府花园的池塘边传来一声惊呼,林知夏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足落水。
被救上来后,她便发起高烧,整日躺在床上说胡话,一声声凄厉的呓语听得人心惊肉跳:娘……我不是故意偷你的镯子……都是周姨娘逼我的……周姨娘你别拿火烧我……
这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连一向不理后院之事的谢昭明都被惊动了。
周姨娘做贼心虚,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好硬着头皮前来探视。
她刚一靠近床边,就被
据说
昏迷的林知夏一把抓住了手腕。
林知夏双眼紧闭,嘴里却迷迷糊糊地喊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姨娘!当年祠堂那场大火……那根点燃了账本的蜡烛……是你放的吧!
周姨娘如遭雷击,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你胡说!那火明明是——
话刚出口,她才惊觉失言,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而在窗外一闪而过的树影后,沈昭昭与闻讯赶来的谢昭明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惊——祠堂火案乃是侯府绝密,从未对任何外人,包括林知夏提及过半个字。
床榻上,装晕的林知夏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冲着窗外的方向,俏皮地比了个三两银子入账的捻钱手势。
夜风吹过,将这刚刚撕开的阴谋裂痕吹得更大了些。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侯府内宅的一场风波,却不知,这池被搅浑的水,其散发出的腥味,早已顺着风,飘进了数里之外那座最为禁忌的深宫高墙之内。
5
世子爷,您捂我嘴的手能值几两银
三日后,一顶青呢小轿在侯府门前停稳,轿帘掀开,走下来的老者须发皆白,一身藏青色官服,神情肃穆得像是来抄家的。
这便是仁宗亲派的陈御医,明着是为老太太调理旧疾,实则宫里那位爷,是想亲自验一验这真假千金的成色。
陈御医规矩大得吓人,人刚进门,三条禁令就立下了:老夫诊病时,一不准喧哗,二不准擅入,三不准近身问诊。
好家伙,这哪是看病,这是在做法事吧。
林知夏正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路过,就被世子爷的跟班赵通张开双臂拦了个结实:御医大人在内,大小姐还请回避!
林知夏脚下没停,脖子伸得老长,踮着脚尖往里瞟。
只见那陈御医手持银针,对着老太太的头顶比划了半天,额角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却迟迟不敢扎下去。
那可是百会穴!
治头风头痛的特效穴,但对年迈体虚者来说,也是催命穴。
针法稍有不精,轻则当场晕厥,重则直接中风,打包送走。
林知夏心里咯噔一下,急了。
这穴位她熟啊!
她那个不靠谱的师傅当年为了练手,拿这个穴位扎过三十条得了狂犬病的狗,其中二十八条不仅病好了,还活到了狗生巅峰,天天在村口蹦迪。
她刚要张嘴喊一声放着我来,后颈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进了旁边的回廊暗角。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谢昭明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俊脸在阴影里沉得能滴出水来:想活命就别出声!
林知夏被他捂得差点背过气去,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鼻腔里喷出的热气全落在他掌心,又湿又痒,惹得他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就这一下,她抓准时机,张嘴在他手心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谢昭明闷哼一声,力道却没松。
她压低声音,声音从他指缝里挤出来,带着点挑衅的味儿:世子爷,您不让我去救祖母,是想等她头疼到神志不清,把整个侯府的家产都捐给城西的尼姑庵吗
谢昭明眸色一沉,终于松了手,语气冷得像冰碴子:有御医在,轮不到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插手。
林知夏闻言,非但没怕,反而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淬着三分讥诮七分凉薄:那您猜猜,等祖母真被他扎得疼晕过去,圣上第一个要砍的脑袋是谁是这位出师不利的御医,还是我这个‘治不好亲人还克亲’的假千金
谢昭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这丫头不是在为自己求活路,她是在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整个侯府都要被她牵连,落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内室里陡然传来老太太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林知夏再不犹豫,一把甩开他的胳膊,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劈手夺过陈御医手里的银针,口中疾速道:百会穴,针尖朝后,平刺入皮下三分,捻转七次,得气即止!
她语速快得像在报菜名,可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行云流水。
陈御医被她这通操作惊得目瞪口呆,竟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口令调整了针法。
不过片刻,老太太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额上的冷汗也渐渐收了。
满室死寂。
半晌,陈御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嘴唇哆嗦着问:你……你这针法,师承何人
林知夏正准备胡诌一个梦里神仙教的,身后的谢昭明却突然开了口,声音清冷而坚定:她是我定北侯府失散多年、如今认回的嫡亲孙女,这身医术,乃家传渊源。
满屋子的人都傻了。世子爷……这是在公然为她背书
林知夏猛地回头,一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的心跳,漏了半拍。
当晚,林知夏独自在药房里熬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她一转身,便看见谢昭明斜倚在门边,月光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而他手里,竟然拿着她那根用了多年、已经磨得光滑的破旧竹杖。
你的东西,落下了。他声音低哑,像是被夜露浸过。
她走过去接,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微凉。
她忽然就笑了,眼眸弯弯,像月牙儿:世子爷,您白天捂我嘴的那只手,要不算成银子我先记在账上,回头手头宽裕了再还您。
谢昭明英俊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
他冷哼一声,猛地转身就走,却在门口顿住脚步,背对着她低声丢下一句:不必还了……留着……当今日的药费。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林知夏愣在原地,半晌,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而窗外不远处的回廊下,换了一身华服的沈昭昭正摇着团扇,对着一旁的赵通挤眉弄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瞧见没冰山裂了条缝儿,离整座山塌方,也就不远了。
侯府上空的阴云看似散去,只有角落里最阴暗的老鼠知道,当正大光明的手段无法撼动磐石时,那淬了毒的、无孔不入的邪风,便要从地底下吹起来了。
6
祖母,我给您跳个驱邪舞您看灵不灵
果然,连着几日风平浪静,侯府里的老油条们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周姨娘在栽赃陷害的业绩指标上屡战屡败,终于决定不走寻常路,开始搞起了封建迷信的勾当。
她不知从哪个偏僻角落重金请来一位据说是能通灵的吴神婆,那神婆一进府,就捏着鼻子尖着嗓子,说侯府上空黑云压顶,阴气过重,是有外来的野魂夺了自家小姐的舍,要是不赶紧驱邪,不出三月,全家都要跟着倒大霉。
这帽子扣得又大又玄乎,目标直指刚回府就搅得天翻地覆的林知夏。
老太太起初是不信的,她吃过的盐比神婆见过的鬼都多。
可架不住这吴神婆是懂现场气氛调动的。
只见她时而口中喷水,时而原地抽搐,烧的符纸灰漫天飞舞,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活像个刚通电的跳舞机。
更绝的是,她还煞有介事地让几个粗使仆妇去林知夏房里搜查,果然在床脚翻出一枚锈迹斑斑的旧铁钉,当即高呼:此乃镇魂钉!邪祟用来钉死原主魂魄的!这下,府里的人看林知夏的眼神都变了,活像在看什么行走的生化武器。
老太太被这阵仗搞得心里发毛,正犹豫着要不要宁可信其有,林知夏却自己站了出来,一脸真诚:祖母,既然神婆这么厉害,不如也让我试试我师父当年下山前说了,要用魔法打败魔法,最邪的魂,就怕最疯的舞。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操作
一旁的沈昭昭憋着笑,神补刀:祖母,妹妹此言不虚。她当年在白云观,就是靠一套自创的五禽戏,治好了后山老黄牛多年的单相思,牛都看开出家了,想必驱个邪不在话下。老太太一听,差点没被口水呛到,紧绷的脸瞬间被逗乐了,大手一挥:准了!我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有幽默感。当夜,中庭火把烧得亮如白昼。
吴神婆正摇着铜铃,跳得起劲,林知夏踩着背景音乐闪亮登场。
只见她头上戴着个竹子编的巨大鸡冠,脚上踩着一双哒哒作响的木屐,手里挥舞着根竹杖当宝剑,张嘴就唱起了自编的嘲讽神曲:天灵灵地灵灵,姨娘小人不得宁!艾草灰里藏泻药,半夜偷看我洗澡……她一边唱,一边跳,动作滑稽得像是触了电,把庄严的五禽戏硬是扭成了狗刨泳加鸡啄米的四不像。
周围的仆妇们一个个憋笑憋到脸部抽筋,连房檐上暗中观察的谢昭明都忍不住抬手扶额,没眼看。
吴神婆气得脸都绿了,指着她尖叫:妖孽!你果然被邪祟附体了!林知夏猛地一个急刹转身,手中竹杖闪电般一挑,直接掀飞了吴神婆的头巾。
一头乱糟糟的假发掉了下来,露出的,竟是侯府里失踪了小半年的厨娘张嫂!
哟,张嫂,林知夏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你欠城南赌坊那十两银子还清了还是说,周姨娘答应给你那不争气的儿子娶媳妇了张嫂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把周姨娘如何买通她假扮神婆,想借口驱邪把林知夏污蔑成妖物赶出府的计划,抖了个底朝天。
老太太当场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来人!把周氏给我锁起来!周姨娘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她指着林知夏嘶喊:她不是!她根本不是谢家的血脉!我孙女肩上明明有块梅花胎记!林知夏闻言,笑嘻嘻地撩开左肩的衣袖,光洁一片。
就在周姨娘露出得意神色的瞬间,她却猛地一转身,指向身旁的沈昭昭:但我记得姐姐跟我说过,她的那块梅花胎记,其实长在右肩上。沈昭昭对上众人目光,平静地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这一刻,真相大白。
老太太老泪纵横,一把将两个孙女都搂进怀里:我的好孙女……你们都回来了。周姨娘面如死灰,被拖拽下去时,她死死瞪着林知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野种!林知夏脸上的嬉笑瞬间褪去,眼神清冷如水,静静地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您这些年害过的人,流过的泪,骗过的信,老天爷都拿小本本记着呢——它不是瞎,只是算账比较慢而已。夜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老太太紧紧牵着两个孙女的手,望着天际,心中百感交集。
林知夏仰头看着漫天繁星,轻声呢喃:爹,娘……你们到底在哪儿无人注意的角落,谢昭明立于回廊的阴影之下,他摊开手心,一枚温润的旧玉佩静静躺着,上面用古篆刻着一个清晰的林字。
这,正是十年前那场兵荒马乱中,他从一个被丢弃的女婴襁褓里捡到的。
他深邃的眸光落在林知夏身上,心中巨浪翻涌。
原来,那个他找了十年的人,早就以这样一种方式,闯进了他的命里。
周姨娘被连夜逐出侯府,这场闹剧总算落幕。
然而,府里看似恢复了平静,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更为诡异的沉寂,仿佛暴雨过后,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7
祖母,我这回真不是装神弄鬼!
京城的夜色,从来藏不住秘密。
那辆无号马车如同一滴墨,悄然融入了定北侯府外的深巷。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陈御医的官方报告便如一道催命符,递到了皇上的龙案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侯府正堂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林知夏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端着碗燕窝粥,喝出了断头饭的气势。
她对面的沈昭昭也食不下咽,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她,带着几分探究与不安。
谢昭明坐在主位,面沉如水,仿佛昨夜那个在月下递密信的人只是林知夏的一场幻觉。
老太太则闭目养神,只是那微微颤抖的佛珠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这诡异的死寂中,管家赵通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嗓子都劈了叉:老太太!世子爷!不好了!宫里……宫里又来人了!众人心头咯噔一下。
林知夏差点把碗扔了,心想这效率也太高了,难不成皇帝连夜开了个批斗大会,现在就要来抄家了
是李德全公公,赵通喘着气,他说……他说奉皇上口谕,要将沈昭昭……暂时带入宫中别苑‘静心休养’。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这哪是休养,这分明是变相软禁!
沈昭昭的脸唰一下白了,手里的银箸应声落地。
老太太猛地睁开眼,厉声道:荒唐!昭昭是我定北侯府的嫡女,岂容他们说带走就带走!祖母,谢昭明站起身,声音冷静得可怕,抗旨,是死罪。他转向沈昭昭,目光复杂,收拾一下,我陪你入宫。这一下,沈昭昭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谢昭明,又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林知夏,忽然凄然一笑:哥哥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死在外面林知夏听得心惊肉跳,我真的会谢,这剧本走向越来越刑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打个圆场,比如宫里伙食好,就当公费旅游了,沈昭昭却已经站起身,挺直了背脊,像一只骄傲却受了伤的天鹅。
不必了,她淡淡地说,我自己走。就在李德全的内侍要上前请人时,府门外又是一阵骚动。
一名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神色比见了鬼还惊恐:世子爷!外面……外面来了一位老嬷嬷,说是从甘州来的,拿着……拿着半块刻着‘麒麟’的玉佩,非要见咱们府里一位姓林的姑娘!轰的一声,林知夏感觉自己的脑子炸了。
甘州,林姓,玉佩。
信息量太大,CPU直接烧了。
谢昭明瞳孔骤缩,下意识地看向林知夏。
而已经走到门口的沈昭昭,也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林知夏,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惊骇与……了然。
仿佛在这一瞬间,所有零碎的线索,所有的不对劲,都在她脑中拼凑成了一个残忍的真相。
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命运交织的大小姐,一个要被带入宫中前途未卜,一个身世之谜即将被当众揭开。
内有皇命难违,外有故人寻来。
定北侯府这出大戏,怕是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