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第十一次婚宴请柬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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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上又贴了一张便签纸。
淡黄色,巴掌大小,边角有点卷。上面是林薇的字,我看了五年,很熟悉。字迹有点潦草,像是匆匆忙忙写下的。
陈默,实在对不起。林远后天飞维也纳,国际赛决赛,最后冲刺陪练,太关键了。婚宴……只能再往后推推。回来补偿你!爱你的薇。
末尾那个感叹号,划得又深又重,几乎戳破了纸背。
我站在冰箱前,看着那张纸。厨房的顶灯是冷白色,照得纸片惨白惨白的。像块小小的、不太吉利的盖布。空气里有股隔夜饭菜的味道,闷闷的,有点酸。
我没动。也没像前几次那样,把它撕下来,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
我只是看着。
这张纸是第十张。
五年,十张。冰箱门快被它们贴满了。
第一张,是我们刚领证三个月。大红烫金的请柬都印好了,酒店也订了。她接到电话,眼睛瞬间亮了,像通了电。她说,林远,她那个得意门生,小提琴天才,要参加一个国际比赛的海选初轮,就在邻市。我必须去!陈默,这对他太重要了!
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声音又急又快,带着一种我不熟悉的亢奋。她没看我的眼睛,只顾着收拾琴谱。那张淡黄色的便签纸,就贴在冰箱上,盖住了我们刚拍的、傻乎乎的结婚证件照。
第二次取消,我记得是因为林远发烧,高烧不退。林薇守在他租的小公寓里,熬了整夜的粥,喂药,擦汗。她说他孤身一人在这城市求学,她这个老师,就是半个妈。婚宴等他病好了再说吧。
第三次……第四次……具体原因我已经有点模糊了。似乎总绕不开那个叫林远的影子。省级比赛获奖了,她要去庆功宴,推不掉;全国选拔赛前集训,她是指导老师,走不开;出国交流手续出了点问题,她得跑前跑后帮他疏通……
林远,林远,林远。
这个名字像个幽灵,盘踞在我们本该属于两个人的五年里。它吸走了林薇的时间,精力,笑容,还有……本该属于我的婚礼。
第五次取消,林远拿了个挺有分量的省级金奖。林薇兴奋得脸颊通红,在电话里跟我描述颁奖现场,描述林远在台上如何光芒四射,描述评委的赞赏。她说那晚学生的庆功宴她必须去,她是最大的功臣。我的沉默被她理解成了默许。第二天,冰箱上照例贴着淡黄色的纸。那次,我在厨房站了很久,抽掉了半包烟。烟灰缸满了,溢出来,弄脏了刚擦的灶台。
第六次、第七次……日子就这么推着走。争吵有过,但不多。每次吵完,她会带着愧疚回来,抱着我,说下次一定补偿,说等林远真正在国际上站稳脚跟就好了。她描绘着未来,说等我们办婚宴时,要让林远在婚礼上拉琴,拉最美的曲子给我们祝福。我听着,心里那点火星子,慢慢地,被这些话浇灭了。只剩下一点温吞的灰烬,还勉强维持着一点暖意。
直到第十次。
就是眼前这一张。
维也纳。国际赛决赛。
陪练。
我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张冰冷的便签纸。纸面很光滑。我把它揭了下来。动作很慢,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
下面露出来的,是冰箱门光洁的白色金属表面。被这些纸贴了五年,居然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真干净。
我拿着那张纸,走到客厅的茶几旁。茶几是玻璃的,下面压着我们领证那天拍的照片。照片里,林薇靠在我肩上,笑得眼睛弯弯的,像两枚月牙。我的嘴角也努力向上扯着。那时候,是真的以为,人生从此不同了。
现在看,只觉得照片里的两个人,有点陌生,有点傻气。
我从茶几下层,拿出一个挺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子有点分量。我打开封口的绕线,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白纸黑字。
标题是:《离婚协议书》。
我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是空白的。等着我和她的名字落上去。
我拿起茶几上那支黑色的签字笔。笔身冰凉。我拧开笔帽,露出银色的笔尖。墨水很足。
我弯下腰,左手按着协议书的纸页,右手握着笔。很稳。
笔尖落在签名栏上,属于我的那一行。
我写下自己的名字。
陈默。
两个字,一笔一划,清清楚楚。黑色的墨水洇在白色的纸上,很扎眼。
写完了。我看着那名字。心里很平静。像一潭死水,扔块大石头下去,也激不起半点涟漪。
我把签好自己名字的离婚协议书,轻轻放在玻璃茶几的正中央。
然后,我把手里那张刚刚从冰箱上揭下来的、淡黄色的第十次婚宴取消通知单,也放在了茶几上。
就压在离婚协议书的上面。
淡黄色的纸,盖住了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刺眼的黑体大字。纸的边缘,微微翘起。
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落在玻璃茶几上,映出这两张叠在一起的纸。还有下面那张照片里,两个曾经笑得没心没肺的人。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咔哒。
咔哒。
咔哒。
像在数着时间,又像在敲着什么最后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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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很响。
咔啦。转动。
门被推开。
林薇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凉气和淡淡的香水味。她脸上有疲惫,但眼睛很亮,那种熟悉的、因为林远的事情而点燃的光彩还在跳跃。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声音有点响。
累死我了!她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往客厅走,林远这小子,最后关头还是有点紧张,弓法乱了两次,不过调整得还不错……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茶几。
看到了那叠放在正中央的文件。
看到了压在文件最上面、那张熟悉的淡黄色便签纸。
她的目光定住了。脸上的那点光彩像被瞬间抽走,只剩下苍白和茫然。她站在客厅入口的地毯上,像被钉住了。
我坐在沙发上,没抬头,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书页停留在某一章,很久没翻动过了。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我只是需要一个东西,把目光固定住。
陈默她的声音有点飘,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茶几上那份文件露出的标题。虽然被便签纸盖住了一部分,但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字,足够醒目。
我把书合上,放在身边。书皮是硬的,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这过于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很突兀。
我抬起头,看向她。她的脸在客厅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有点陌生。眼下的阴影很重。
字面意思。我的声音不高,也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签好字了。你签了,我们去办手续。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没站稳。手扶住了旁边的单人沙发靠背。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陈默!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起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疯了吗!就因为……就因为婚宴又推迟了我跟你解释过了!这是林远最关键的时候!国际赛决赛!他准备了多久你知道吗他……
我知道。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像一块冰冷的铁。他准备了五年。跟我们领证的时间一样长。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很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开始发抖,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你是在指责我指责我对学生负责陈默,你太不可理喻了!林远他……他不是普通学生!他是天才!他……
他是你的学生。我再次打断她,语气加重了那么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一个二十五岁的成年男人。不是三岁小孩。参加比赛,是他的事。陪练,指导,是你作为老师的责任。这没错。
我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茶几上那叠淡黄色的纸。它们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贴在我们五年的婚姻上。
但责任,不等于把你所有的时间、精力,甚至是我们人生里最重要的仪式,一次次地、毫无底线地让位给他。我的声音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五年,十次。林薇,我们领证五年,你为了他,取消了十次婚宴。每一次,都有理由。每一次,都‘太关键’,‘推不掉’,‘实在没办法’。
我微微向前倾身,看着她骤然失血的脸。
那么告诉我,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的婚姻关键一次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的仪式推不掉一次什么时候,你能对我‘实在没办法’一次
她的嘴唇哆嗦着,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愤怒被一种巨大的恐慌取代。她松开抓着沙发靠背的手,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扑到茶几前。
不!陈默,不是这样的!她语无伦次,手指胡乱地想去抓那份协议书,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你听我说!这次真的不一样!林远他……他……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玻璃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他快死了啊!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哭腔。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死寂的客厅里轰然炸开。
我愣住了。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快死了
她像是被自己这句话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软了下去,瘫坐在地毯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抽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哭声。
肾癌……晚期……她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断断续续,泣不成声,查出来……好几个月了……他一直瞒着所有人……他不想放弃这次比赛……他说……这是他最后的梦想……他求我……求我帮他……陪他走完……最后这一段……
她哭得喘不上气,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像一片在风雨中凋零的叶子。
他……他那么年轻……那么有才华……老天爷太不公平了……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脸上全是泪水和崩溃的痛苦,陈默!你明不明白他是在用命去拼啊!他可能……可能从维也纳回来就……就……
她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哽咽声,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我坐在沙发上,身体有些僵硬。刚才那股冰冷的平静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肾癌晚期林远那个永远带着点傲气、拉琴时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快死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我心里的死水。没有激起多少同情,反而有种荒谬绝伦的冰冷感。
五年。十次取消婚宴。
每一次,都有正当得让我无话可说、只能把委屈和愤怒生生咽下去的理由。
学业,比赛,前途,荣誉,身体不适……现在,是死亡。
多么完美的理由。一个将死之人的最后心愿。一个老师无法拒绝的临终托付。多么伟大,多么悲情。而我,陈默,作为她的丈夫,如果此刻再坚持离婚,再纠结于那十次被取消的婚宴,就显得多么自私,多么冷血,多么不近人情。
这个绝症,来得真是时候。巧得令人发指。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堵住我所有退路的绝杀。
我看着坐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林薇。她的悲伤那么真实,那么具有感染力。如果我不知道这五年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心疼她,会为那个将死的天才惋惜,会立刻把那该死的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
但我看着茶几上那十张淡黄的纸。它们无声地堆叠着,像十块冰冷的墓碑,埋葬着我们五年来一次次被牺牲掉的期待和尊严。
我看着那份被她眼泪打湿了一角的离婚协议书。陈默两个字,黑色的墨迹,清晰地躺在那里。
我缓缓站起身。地毯很软,踩上去没有声音。
我走到她面前。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我,眼睛里充满了脆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哀求的期待。她在等我的反应。等我的心软。等我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咽下苦水,选择理解和支持。
我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能清晰地看到她哭红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伸出手,没有去扶她,也没有擦她的眼泪。
我的手指,落在了那份离婚协议书上。指尖触到纸张,是干燥的。她的泪水只沾湿了边缘一点点。
我捏住协议书的一角,把它从那张淡黄色的便签纸下面,慢慢地、稳稳地抽了出来。
纸张摩擦玻璃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薇的哭声停住了。她看着我,眼神从哀求变成了彻底的惊愕和恐惧。
我把协议书拿在手里,低头,很仔细地,把纸张上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被她泪水晕开的湿痕,用手掌抚平。动作很慢,很专注。
然后,我抬起头,重新看向她。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同情,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林薇,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像冰珠落地,他快死了,是他的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瞬间惨白的脸。
我们离婚,是我们的事。
我把那份抚平的离婚协议书,轻轻地,放回到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就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签了吧。我说。
说完,我站起身,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书房。脚步很稳。
身后,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
哐当——!
一声刺耳的、瓷器爆裂的巨响猛地炸开!
是她把茶几上那个她最喜欢的、印着青花的白瓷茶杯,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摔在了地上。碎片飞溅,茶水四溢,在地毯上洇开一大片深色的、丑陋的污渍。
紧接着,是她歇斯底里、充满绝望和怨恨的哭喊,像受伤野兽的嚎叫,撕破了房间里最后的平静。
陈默!你不是人!你没有心!他都要死了!你还要这样逼我!你混蛋——!
那些尖锐的咒骂和哭嚎被关在了书房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背靠着冰冷的书房门板,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灯光有点刺眼。
我闭上眼。
心里那片死水,被那块名叫绝症的巨石砸过之后,荡开的涟漪早已平息。
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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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大厅的空气,永远带着一种特有的味道。
消毒水混合着陈旧纸张,还有一点点人群聚集的微浊气息。光线倒是充足,惨白的日光灯管照得人脸上没什么血色。
人不少。排队的,坐在长椅上等待叫号的,低声交谈的,或者像我们这样,沉默不语的。
我和林薇坐在靠墙的一排蓝色塑料椅上。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脸愈发苍白。眼睛红肿得厉害,眼下的青黑用很厚的粉底也盖不住。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指节绷得发白。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尊蒙着灰尘的、哀伤的黑色雕塑。
自从那晚摔了杯子、爆发过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沉默,憔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偶尔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控诉和一种你冷酷无情你无理取闹的绝望。仿佛我才是那个罪大恶极、逼死她得意门生的刽子手。
她没再提离婚协议的事。但也没签。
就这么僵着。
直到今天早上,我把签好自己名字的协议书,再次放到她面前。她抬起红肿的眼看了我很久,里面空荡荡的。然后,她拿起笔,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在签名栏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林薇两个字。墨水洇开了一大片。
现在,那份签了双方名字的协议,就装在我带来的文件袋里,放在我另一侧的椅子上。像一块沉重的、冰冷的墓碑。
大厅里嗡嗡的说话声,电子叫号单调的重复声,还有翻动纸张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终结的喧闹背景音。
我靠在硬邦邦的塑料椅背上,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对面墙上挂着的办事流程图上。红色的箭头绕来绕去。结婚登记在二楼左边。离婚登记在一楼右边。箭头分得很开,像两条永不交汇的平行线。
时间走得很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口袋里传来嗡嗡的震动。是我的手机。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皱了皱眉,想按掉。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划开了接听。
喂我压低声音。
请问是陈默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很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我是。您哪位
陈先生!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们家!女人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尖锐的绝望,我是林远的妈妈!我……我在市人民医院住院部楼下!我进不去!他们不让我上去!林远他……林薇那个杀千刀的也在上面!他们要害死我儿子啊!陈先生!求你看在……看在你和林薇好歹夫妻一场的份上……你帮帮我!拦住她!别让她再害我儿子了!
林远的妈妈
我愣住了。信息量太大,砸得我有点懵。害死她儿子林薇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薇。她似乎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微微侧过头,红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和被打扰的不耐烦。
阿姨,您冷静点。我对着电话,声音压得更低,到底怎么回事您慢慢说。
我冷静不了啊!林母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语无伦次,那个林薇!她就是个扫把星!狐狸精!她把我儿子魂都勾走了!现在又……又骗他装病!那个什么癌症!是假的!全是假的啊!
假的!
这两个字像高压电流,猛地窜过我全身!我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什么假的我的声音绷得极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癌症!肾癌晚期!是假的!林母哭喊着,声音嘶哑,是林远那个畜生!他……他鬼迷心窍!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还不上了!他就……他就跟林薇那个贱人合谋!想骗保险!骗捐款!那个什么国际比赛……也是幌子!他们就是想最后捞一笔大的!那些假的病历……诊疗单……都是林薇帮他弄的!那个贱人……她在医院有熟人啊!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假的!
癌症是假的!
绝症是假的!
林薇那晚肝肠寸断的哭诉,那些滚烫的眼泪,那些用命去拼、最后梦想的悲情控诉……全是假的!
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
为了钱!为了填林远那个赌鬼的窟窿!
而我,陈默,我这个蠢货,差点就成了他们悲情戏码里,那个被牺牲掉、还要背负冷酷无情罪名的背景板!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暴怒,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烧得我眼前发黑!
陈先生!求你了!你快来啊!林母还在电话里哭喊,林远在住院部七楼VIP
703!林薇刚上去!她肯定又去给那畜生出主意了!他们要跑!他们拿了钱要跑啊!我……我拿到了证据!假的尿检单!是我小孙子的!被他们偷拿去改了!我现在就在楼下!保安拦着我不让我上去闹……陈先生!只有你能帮我了!你……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捕捉到最关键的信息:住院部七楼VIP
703。林薇在上面。
我马上到。我猛地挂断电话,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怎么了旁边的林薇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可能听到了林远、医院这些词。
我倏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她。
我的眼神一定非常可怕。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她被我目光攫住的瞬间,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脸上那层哀伤的伪装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瞬间裂开了缝隙,露出了底下深藏的、猝不及防的惊慌和恐惧。
林远妈妈打电话来了。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针,清晰地扎进她耳朵里。
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绞在一起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她说,我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下,林远的肾癌晚期,是假的。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
她说,我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你们合谋骗保骗捐,那些病历诊疗单,都是你帮他伪造的。
不……不是……她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像受惊的老鼠。
她说,我微微弯下腰,凑近她煞白的脸,清晰地看到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她拿到了证据。那张假的尿检单,是用了她孙子的样本。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她像是被瞬间抽掉了脊椎骨,整个人瘫软在塑料椅上,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被戳穿的恐惧和绝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直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拿起装着离婚协议的文件袋。
叫号还早。我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死水般的平静,但底下翻涌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暗流。走吧。我们去医院。看看你那‘快死了’的好学生。
说完,我转身,大步流星地朝民政局大门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异常清晰。
身后,林薇像是被我的话语惊醒了。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般的抽气,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陈默!不要!她尖叫着,跌跌撞撞地追上来,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凌乱惊恐的节奏。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你……
她试图抓住我的胳膊。
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很大。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摔倒。
解释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留着去跟警察解释吧。
我拉开通往外面的大门。深秋凛冽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阳光有些刺眼。
我头也不回地走进那片光亮里。
身后,是林薇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和追赶的脚步声。像一场拙劣闹剧最后的尾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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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像个巨大的灰色方盒子,矗立在深秋有些惨淡的阳光里。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神色匆匆,或焦虑或麻木。
我刚走到楼下花坛边,一个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的中年妇女就猛地扑了过来。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此刻被泪水和愤怒扭曲着。
陈先生!陈先生!你可算来了!林远的母亲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她浑身都在抖,像风中一片枯叶。
阿姨,您……我试图让她冷静。
快!快跟我上去!她根本不容我说话,拽着我就往大楼入口冲,声音尖利刺耳,那个贱人!林薇!她还在上面!跟那个畜生在一起!他们拿了钱!他们要跑!保安拦我!不让我上去!说我扰乱秩序!放他娘的屁!他们是一伙的!都是黑心的!
她一边哭骂着,一边蛮力地拖着我往里闯。门口值班的保安显然认识她了,皱着眉头上来阻拦。
哎!这位大姐!你又来了!跟你说了不能闹!再闹我们报警了!一个年轻的保安试图挡住她。
报警你报啊!林母像头发疯的母狮,猛地甩开保安的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让警察来!正好!抓里面那两个骗子!抓他们这对狗男女!我儿子就是被那个狐狸精教唆坏的!他们骗钱!装病!天打雷劈啊!她嘶吼着,从怀里一个破旧的布包里,颤抖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猛地抖开,几乎戳到保安脸上。
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假的!全是假的!这尿检单!是我小孙子的名字!被他们偷去改了!改成我儿子的!拿去骗人!骗保!丧良心啊!
那是一张打印的尿液检验报告单。上面患者姓名一栏,确实打印着一个小孩的名字(林母的小孙子),但被人用很拙劣的笔迹,在原字迹上直接涂改,硬生生改成了林远。下面的检测数据和医生签名也显得很可疑。最刺眼的是,在几个关键指标旁边,用红笔歪歪扭扭地加上了异常、疑似恶性之类的字样。
保安被那张纸和她的疯狂气势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母趁机拽着我,像颗出膛的炮弹,冲进了电梯厅。她疯狂地按着上行键。
七楼!七楼!703!她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嘴里不停地诅咒着,不得好死……两个都不得好死……害我儿子……骗我家的钱……
电梯门开了。里面的人被我们这架势吓了一跳。林母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我被她拽着,也跟了进去。她死死按着7。
电梯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林母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咬牙切齿的诅咒声。空气像是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七楼到了。电梯门一开,林母就冲了出去,熟门熟路地扑向左边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区。
703病房的门虚掩着。
里面隐约传出说话声。是林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焦灼。
……钱已经到账一部分了……剩下的得等你‘手术’后才能……记者那边我也联系了几个,等‘决赛’结果出来就放消息……你稳住点,别露馅……你妈那个疯子……
林母听到这里,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林薇!你个贱人!毒妇!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病房门!
砰——!
门板狠狠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病房里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很宽敞的单人VIP病房。光线很好。林远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看起来是有点刻意的苍白。林薇就站在床边,手里还拿着手机,脸上带着被打断的惊愕和来不及收起的算计。
看到如同煞神般冲进来的林母,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我,林薇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机啪嗒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
林远也懵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下意识地就想往被子里缩。
妈!你……你怎么……他声音都变了调。
我怎么来了我不来,等着你们这对狗男女把我孙子害死,把钱卷跑吗!林母像一阵狂风卷到病床前,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她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林远脸上!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病房里炸开!
林远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脸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红印。他捂着脸,彻底傻了。
畜生!畜生啊!林母哭骂着,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赌博!欠一屁股债!还不上就装死!装癌!还拉上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一起骗!她猛地指向旁边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僵立当场的林薇。
妈!你听我解释……林远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想辩解。
解释个屁!林母厉声打断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被篡改的尿检单,狠狠摔在林远脸上!纸张飘落,掉在雪白的被子上,异常刺眼。
看看!看看你干的好事!用我孙子的尿!去改你的名字!去造假!去骗人!去骗保!林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他才五岁!五岁啊!你也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林母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字字泣血。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母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林远压抑的、恐惧的抽泣。
林薇像是终于从巨大的惊吓中找回了一丝力气。她看着那张落在被子上的、铁证如山的假报告单,身体晃了晃,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她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一丝摇尾乞怜的哀求。
我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像个局外人。心口那块冰,冻得更厚更硬了。
林远捂着脸,看着那张假单子,又看看状若疯魔的母亲,再看看面如死灰的林薇,最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冰冷的脸上。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彻底淹没了他。他崩溃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鬼迷心窍……是薇薇姐……是她……是她帮我出的主意……她说这样来钱快……她说她有门路……能弄到假证明……能联系记者炒作……能骗到保险和捐款……她说只要演得像……没人会怀疑……呜……妈……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把责任一股脑地推给了林薇。
林薇听到这些话,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痛哭流涕、把她出卖得干干净净的林远,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空洞的死灰。
林远!你……她想反驳,但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够了!
一声威严的冷喝从门口传来。
我们所有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
两名穿着笔挺制服的警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病房门口。他们身后,跟着刚才楼下那个一脸无奈的年轻保安,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脸色铁青的中年医生(显然是院方的人)。
刚才病房里的哭闹、指控、自爆,声音那么大,门又开着,外面走廊上估计听得一清二楚。保安显然直接报了警。
为首的警察,是个四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的警官。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病房,扫过歇斯底里的林母,扫过捂脸痛哭的林远,扫过僵立如木偶、面无人色的林薇,最后,落在了我身上片刻。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病床上那张刺眼的、被篡改的尿检报告单上。
刚才是谁报的警这里怎么回事警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林母和林远,最后停在林薇惨白的脸上。涉嫌保险诈骗伪造医疗证明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林母的哭骂和林远的抽泣都戛然而止。
林薇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狂风中的芦苇。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站立都变得困难。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扶旁边的床头柜,手指却抖得根本碰不到。
林远则像受惊的鸵鸟,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乱糟糟的头发,发出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警察同志!是他们!就是这对狗男女!林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警察面前,指着林薇和病床上的鼓包,声音因为激动和仇恨而尖利变形,他们合伙骗人!装癌症!伪造病历!骗保险!骗捐款!证据……证据就在床上!那张假单子!还有……还有他们手机里!肯定有转账记录!有串通的聊天记录!查!警察同志你们快查啊!
林母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病床上的林远和摇摇欲坠的林薇。
为首的警官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他朝身后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年轻警察会意,立刻上前,动作专业而利落。
他首先小心地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捏起被子上的那张被篡改的尿检报告单,放进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封好。然后,他转向病床,声音冷硬:林远先生,请你配合调查,起来。
被子下的鼓包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呜咽声更大了,但林远没有动,似乎想用这种方式逃避现实。
林远先生!年轻警察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请立刻配合!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被子被猛地掀开一角。林远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恐惧和羞耻的脸露了出来,上面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他眼神涣散,像被抽掉了魂。
我……我……他语无伦次。
年轻警察不再废话,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地将他从病床上拽了起来。林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被警察牢牢架住。
不!不要抓我儿子!他是被那个狐狸精骗的!他是被骗的啊!林母见状,又扑上去哭喊,试图去拉扯警察。
这位女士!请你冷静!不要妨碍公务!旁边的保安和另一位警察立刻上前拦住她。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警官的目光转向了林薇。她站在床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嘴唇是死灰般的青紫。眼神空洞地望着被警察架住的林远,又茫然地转向警官,里面是彻底的、深渊般的绝望。她似乎想辩解,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刚才林远的指证和林母的控诉,像铁锤一样彻底砸碎了她所有的防线。
林薇女士警官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公式化,也请你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这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黑色毛衣沾染了灰尘,她蜷缩在那里,像一团被丢弃的、肮脏的破布。她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压抑的、濒死的呜咽。不是悲伤,是恐惧灭顶的绝望。
年轻警察走过去,同样干脆地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没有反抗,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由警察给她戴上了那副冰冷、闪着金属光泽的手铐。
咔嚓。
清脆的锁扣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异常刺耳。
林远也被戴上了手铐。银色的金属圈,死死卡在他曾经用来握琴弓、如今却沾满污秽的手腕上。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两个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的人,向病房外走去。
林母被保安拦着,还在后面哭天抢地地咒骂:活该!报应啊!狐狸精!害人精!不得好死!
我站在门口,侧身让开通道。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林薇被警察架着,经过我身边时,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微侧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双曾经明亮、充满艺术光彩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浑浊的死灰和无法言说的哀求。泪水糊满了她狼狈的脸颊。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叫我的名字。
但我已经移开了目光。
视线越过她,落在窗外。
深秋的天空很高,很蓝。阳光刺眼。
警察带着他们,穿过走廊,走向电梯。银色的手铐在日光灯下反射着冰冷无情的光。
林母的哭骂声,林远压抑的呜咽,还有林薇那无声的绝望,都被关在了电梯门后。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地上,刚才混乱中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的、那张淡黄色的第十次婚宴取消通知单。
**5**
深秋的风卷着寒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
民政局那灰扑扑的台阶,一级级踩下去,像在告别一段泥泞不堪的路。手里那个硬壳的暗红色小本子,封皮光滑,印着烫金的离婚证三个字。有点硌手。揣进大衣内袋,靠近心口的位置,没什么温度。
台阶下,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一个人影猛地从旁边光秃秃的景观树后面扑了出来,带着一股刺鼻的、隔夜的泪水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是林薇。
才几天看守所的日子像把钝刀,把她整个人都削薄了、剐烂了。头发油腻腻地贴在额角,乱得像鸟窝。身上还是那天被带走时的黑色高领毛衣,皱巴巴的,沾着不明污渍。脸是蜡黄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爆开一道道血口子。那双曾经拉琴的、被无数人称赞过的手,此刻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死死地攥着她自己破旧外套的衣角,骨节凸出,像嶙峋的枯枝。
最扎眼的,是她的眼睛。里面一片血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珠子浑浊不堪,死死地、癫狂地盯着我。像濒死的野兽,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陈默!!她扑到我脚边,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急切。冰冷的水泥地,她似乎感觉不到,膝盖蹭着地往前挪。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原谅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林远!是他逼我的!是他欠了赌债还不上!是他威胁我!说我不帮他造假骗钱,他就……他就把我们的事说出去!毁了我的工作!我……我是没办法啊陈默!
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拼命地把脏水往那个同样身陷囹圄的林远身上泼,试图把自己洗白成一朵无辜的、被胁迫的白莲花。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忘掉这五年!忘掉林远那个畜生!我们……我们明天就去复婚!我给你生孩子!生几个都行!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陈默!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你看在我们五年的情分上……
她伸出那双肮脏的手,颤抖着,试图来抓我的裤腿。指尖离我的裤管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带着一股寒气。
我站在原地,没动。风卷起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同床共枕五年、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女人。她此刻的卑微、她的痛哭流涕、她口中廉价的情分和许诺……像一幕荒诞至极的闹剧。
她口中那所谓的五年情分,是什么
是冰箱上那十张淡黄色的、冰冷的取消通知单。
是每一次期待被碾碎成泥的难堪。
是那晚她摔碎的茶杯,和她用绝症编织的、恶毒的谎言。
是警察给她戴上银手铐时,那一声冰冷的咔嚓。
情分早就被她自己,一点一点,亲手剁碎了,喂了狗。
情分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被风吹散了些,但足够清晰地钻进她耳朵里。像冰棱碎裂。
她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一丝病态的、狂喜的希望之光,死死地盯着我的嘴唇,像等待救赎的囚徒。
我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的光,然后,慢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手帕。
是一个信封。
很厚实,质感很好。纯白色的。封口处,印着一朵小小的、烫金的、并蒂莲的暗纹。信封正面,用漂亮的手写体写着三个字:
**请
柬**
那两个字,在惨淡的秋日阳光下,闪着一点矜持而温暖的光泽。
林薇脸上的那点狂喜,像被瞬间冻住。她死死地盯着那个信封,盯着那两个字,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下个月八号。我看着她的眼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婚宴。
她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被高压电击中!
这次,我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不会再取消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也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不——!!!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那声音撕裂了空气,充满了毁灭性的绝望和不甘!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再是哀求,而是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兽,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污浊的指甲直直抓向我的脸!目标,是我手中那张象征着崭新开始的请柬!
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陈默!你不准娶别人!不准——!!
她的尖叫和疯狂的动作引起台阶上刚办完事出来的人侧目。
就在她枯瘦的手指即将碰到那张洁白请柬的瞬间。
我动了。
不是后退,不是躲避。
我的另一只手,一直随意地垂在身侧。此刻,手腕一翻。
手里端着的,是刚才在路边饮品店买的,一杯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桂花茶。琥珀色的茶汤,里面沉着几朵小小的、金黄的桂花。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手腕一扬。
哗——!
一整杯滚烫的、散发着浓郁桂花香气的热茶,连汤带水,劈头盖脸,狠狠地泼在了林薇扑过来的脸上!
啊——!!!
一声比刚才凄厉百倍的惨嚎猛地炸响!
滚烫的液体浇在皮肤上,瞬间带来灼烧的剧痛!林薇所有的疯狂动作瞬间停滞!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嚎,整个人像被烫熟的虾米一样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滚烫的茶水顺着她的头发、额头、脸颊、脖子,肆意流淌。几朵湿漉漉、被烫得变了形的桂花,黏在她肮脏的头发上、眉毛上,还有她捂着脸的手指缝里。白色的水汽混合着她脸上被烫出的红痕,狼狈又狰狞。
刺鼻的廉价香水味,被浓烈的桂花茶香和皮肉灼伤的焦糊味彻底盖过。
她蹲在地上,捂着脸,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羞辱而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断续的呜咽。
我收回手。空了的纸杯被我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哐当一声轻响。
滚远点。我垂着眼,看着地上那团因痛苦而蜷缩的身影。声音不高,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冷意。
别脏了我的新请柬。
说完,我再没看她一眼。仿佛地上那个痛苦哀嚎的女人,只是一堆散发着恶臭、需要被清理掉的垃圾。
我转过身,迎着深秋凛冽的风,走下民政局台阶的最后几级。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白色的车。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米白色长款风衣的年轻女人走了下来。她身形窈窕,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温婉的侧脸。她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琴谱,似乎是刚下课。
是小雅。我的钢琴老师。也是……我的未婚妻。
她看到了这边发生的一切,脸上没有惊讶,只有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平静,和一种无声的支持。她没有走过来,只是安静地站在车边,等我。
我穿过马路,走向她。风很大,吹起我的大衣衣摆。
走到她面前,我脸上最后一丝冰冷的戾气也消散了。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她怀里那几本沉甸甸的琴谱。
下课了我问。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
嗯。她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目光落在我大衣内袋的位置,那里装着那个新出炉的、还有些硌人的小本子。都……办好了
嗯。我应了一声,拉开车门,让她先坐进去。很自然地俯身,帮她系好安全带。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我关好副驾驶的门,绕到驾驶位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引擎发出平顺的低鸣。
车子缓缓驶离路边。透过后视镜,能看到民政局门口,那个蜷缩在地上的小小黑影,还在那里颤抖着,像一滩被彻底碾入尘埃的污泥,很快被远远甩开,消失在街角。
车里很安静,暖气开得足,驱散了外面的寒意。淡淡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是肖邦的一首夜曲,舒缓宁静。
晚上想吃什么小雅侧过头问我,声音温温柔柔的。
你定。我看着前方的路,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洒进来,落在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暖洋洋的。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指了指后座,刚才路过琴行,看到有架新到的立式钢琴,音色很清亮。我试了试,手感也好。就是……可能有点占地方放客厅的话……
我打了下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钢琴好。我看着前方宽阔的马路,阳光正好,铺满前程。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一个真实的、轻松的弧度。
不占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