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百载故人约】
我并非生来就与姜家有任何牵连。
五百年前,天雷劈在我身上时,我以为自己会化为焦炭。
灼热贯穿了我的每一寸皮肉,灵力在体内暴走,冲撞着即将碎裂的内丹。
我从云端坠落,砸进一片泥泞的山林。
雨水混着血,冲刷着我残破的身躯。
意识模糊间,一双皂靴停在我面前。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强睁开眼。
是一个男人,他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
他蹲下身,没有寻常人见到异象时的惊恐或贪婪。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我,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我裹起。
那件衣袍,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带着一个凡人独有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
他将我带回一间密室。
之后的日子,他每日都来。
端来的不是什么珍稀的灵草,只是普通的清水和伤药。
他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擦拭我被雷火灼伤的皮毛。
他从不试图用符咒或法器控制我,也从不探究我的来历。
他只是救我。
伤势稍有好转,我化为人形,警惕地缩在角落。
他端着一碗清粥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只是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他将碗放在桌上,向后退开几步,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
“姑娘安心休养,我名姜寻,此处无人会伤你。”
他的声音温和,像窗外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没有丝毫压迫。
我捧起那碗粥,米粒的香气,是我五百年来第一次品尝到的人间烟火。
慢慢地,我从他与旁人的交谈中得知,姜家正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对家请了邪道的术士,对姜府布下了歹毒的血煞咒。
府中的人,无论老幼,都开始接连病倒,有的家仆连夜出逃,反而死得更快。
姜寻日渐憔悴。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翻阅着一本本泛黄的古籍,眉宇间的褶皱一日深过一日。
他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寿命,在祠堂布下阵法,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那凶戾的诅咒。
我透过门缝,看着他呕出心血,鲜红的颜色染上古朴的地砖。
这个凡人,脆弱,却又坚韧得令人心惊。
救命之恩,当以命偿。
那晚,我走进了他的书房。
“我能救你的家族。”我告诉他。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看着我,先是错愕,然后是了然。
“但我有条件。”我补充道。
他苦笑一下,扶着桌子站起身:“姑娘的救命之恩,姜寻无以为报。若有任何差遣,但说无妨。”
“我愿庇护姜氏一族,不受妖邪侵扰。”我说出了我的决定,“我的条件,不是主仆,是平等的契约。”
我以为他会欣喜若狂,会立刻答应。
他却摇头。
“我救你,并非图报。”他看着我,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你修行不易,不该为我凡人俗事所困。姜家的劫数,是我这个家主的无能,与你无关。”
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心防彻底崩塌的声音。
我见过太多人类的贪婪与自私,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尊重。
最终,他没能拗过我的坚持。
姜寻以指尖血为引,将一块温润的白玉,炼化为与我气运相连的狐灵玉佩。
他立下祖训:“姜氏子孙,当奉姜九为家人挚友,而非守护之仆。若有违此誓,气运反噬,后果自负。”
契约成立的那一刻,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了身为九尾天狐的真身。
赤红的妖力席卷而出,将笼罩在姜家上空的血煞阴云焚烧殆尽。
姜家,转危为安。
在姜寻身边的那些年,是我五百年来最安宁的岁月。
他会教我写字,我的笔画歪歪扭扭,他便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
他会与我在月下对弈,我悔棋时,他总是无奈地摇摇头,由着我耍赖。
他从不叫我“狐仙”,总是唤我,“阿九”。
他甚至为我画了一幅画,画中的我还是狐狸的模样,卧在他的膝头。
他笑着说:“这是我们的第一个约定,我把你画下来,永远不会忘。”
可凡人的寿命,终究短暂。
他晚年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阿九,我时日无多了。”
“记住,若有一日,我的后人让你感到了寒冷与背叛,那便是契约缘尽之时,你不欠姜家任何东西,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他临终前,将所有子孙叫到床前,最后一次告诫他们要善待我。
他最后握住我的手,掌心已经冰凉。
“阿九,委屈你了”他的声音气若游丝,“若有来世,我不当家主,你也不做狐仙,我们只做山间闲人,可好?”
春夏秋冬,我为他守墓百年。
看着姜家在他的福泽与我的庇护下,日益兴盛。
可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会教我写字、陪我对弈、唤我“阿九”的姜寻了。
五百年的守护,不过是为了践行与故友的那个约定。
那份守护的初衷,是友情,是那个男人给予我的,世间最纯粹的温暖。
所以当他的后人,为了一个满身寒气的女人,将我打断九尾,弃如敝屣时,那份刺入骨髓的冰冷,才显得如此刻骨铭心。
姜寻,你的后人,忘了你的嘱托。
他们,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