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添越的车门隔绝了星汇天地内那片狼藉的喧嚣,却关不住车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午后的阳光透过深色的车窗玻璃,在昂贵的真皮内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笼罩在驾驶座上的那团寒冰。
顾衍舟坐在那里,双手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此刻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带动着整个方向盘都在微微震动。掌心里残留着抢夺那只橙色纸袋时皮革冰冷的触感,更残留着狠狠砸向玻璃展柜时那股毁灭般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虎口发麻。
但更深的,是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灼烧般的怒火,混杂着一种被冰锥刺穿的、尖锐的剧痛。苏晚那张惊骇惨白的脸,林景深虚伪从容的笑容,两人之间那亲昵刺眼的姿态,还有那只滚落在玻璃渣里的、象征着背叛的包……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猛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昂贵的车载香氛气味,此刻闻起来却让他作呕。
不能失控。
绝对,不能失控。
他顾衍舟,磐石科技的掌舵人,从来不是被情绪支配的懦夫。商场上的腥风血雨,比这更凶险、更肮脏的场面他都经历过,他永远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精准、最冷酷的决断。
背叛,是底线。
一旦触碰,唯有斩断。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的怒涛被一股更为可怕的、冻结一切的寒意强行压下。那是一种暴风雨过后的死寂海面,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漩涡。他松开几乎要把方向盘捏碎的手,指尖的颤抖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只剩下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余震。
他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冷硬如雕塑的侧脸。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精准地找到了特助陈锋的号码,拨出。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总。”
陈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干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显然,他已经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星汇天地发生的事。
顾衍舟的声音透过车载蓝牙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绝对命令:“陈锋,现在,立刻,做两件事。”
“第一,取消苏晚名下所有与我主卡关联的附属卡权限,全部注销。立刻生效。”
“第二,冻结她个人名下那张主卡,单笔交易超过五万的权限。现在执行。”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几乎听不见的吸气声。陈锋跟随顾衍舟多年,深知这位老板的行事风格,但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针对“太太”的财务制裁,还是让他心头一凛。他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明白,顾总。立刻处理,五分钟后给您确认。”
“嗯。”
顾衍舟应了一声,直接挂断。
他放下手机,重新握紧方向盘。启动引擎,低沉的咆哮声在封闭的车厢内回荡。黑色的车身如同挣脱枷锁的猛兽,猛地驶出车位,汇入川流不息的城市主干道。
车窗外,滨海市的繁华景象飞速倒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在夕阳的余晖中染上暖金色,街道两旁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喧嚣。但这片喧嚣,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模糊而遥远,无法渗透进顾衍舟冰封的世界。
他机械地操控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路况,确保安全驾驶。然而,大脑却仿佛不受控制地被拖入了另一个时空的漩涡。
画面闪现:云栖苑别墅花园里,初春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和煦。苏晚穿着一条白色的棉布长裙,赤着脚在刚修剪过的草地上跳舞。她的身姿轻盈得像一只蝴蝶,旋转,跳跃,裙裾飞扬。她停下舞步,转过身,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至极的笑容,对着站在露台上的他用力挥手:“衍舟!你看!我的新舞步好看吗?”
阳光跳跃在她乌黑的发丝上,她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辰。那时的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被那笑容填满了,柔软得不可思议。
现实冰冷刺骨。挡风玻璃上映出他此刻冰冷如霜的侧脸,与记忆中那个满眼温柔的男人判若两人。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画面闪现:
深夜,磐石科技初创期。他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胃病发作,疼得蜷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冷汗浸透了衬衫。苏晚不知怎么得知了消息,深夜赶来,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亲手熬的小米粥。她跪在沙发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粥,温热粘稠的液体滑过灼痛的食道。她的眼圈红红的,一边笨拙地帮他擦汗,一边低声埋怨:“工作再重要也不能不要命啊…你疼死我算了…”
那语气里的心疼和依赖,曾是他疲惫灵魂最温暖的港湾。
现实如同钝刀割肉。那只保温桶,和她刚才在磐石科技大厅递给助理的保温盒…何其相似!可那保温盒里的东西,已经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他胃部的某个角落,似乎又隐隐抽痛了一下,却很快被更深的寒意覆盖。那点温暖,早已变质,成了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画面闪现:
他三十岁生日。苏晚神神秘秘地拉着他去了一个私人美术馆。空旷的展厅里,只挂着一幅巨大的画。画上是他的侧脸,在办公室的灯光下专注工作的样子,笔触细腻,光影捕捉得极其动人。那是苏晚瞒着他,偷偷画了整整三个月的礼物。她站在画前,踮起脚尖吻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小小的得意和期待:“喜欢吗?我的大总裁?这可是无价之宝,只属于我的顾衍舟!”
那一刻的满足和骄傲,他曾以为会持续一生。
现实只剩一片狼藉的讽刺。
那只被砸烂在玻璃渣里的Birkin包,价值百万,却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她的画廊,她的艺术…原来早已不再是他们之间纯粹的连接,而是成了滋生暧昧、接纳他人“馈赠”的温床!那幅无价之宝的画,此刻想起来,只让他觉得无比讽刺和恶心。
每一次甜蜜回忆的闪现,都如同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曾经有多美好,此刻就有多残忍。那些画面越是清晰温暖,就越反衬出星汇天地那一幕的冰冷肮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撕扯,痛得近乎麻木。可越痛,他眼底的冰层就凝结得越厚,越坚硬。
他不再是那个会被她一个笑容、一碗热粥、一幅画就轻易温暖的男人。那个男人,在亲眼目睹她接受另一个男人的亲昵触碰和贵重礼物时,就已经死了。
眼神,在一次次回忆与现实的残酷碰撞中,淬炼得愈发冰冷、锐利,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不会再听任何辩解。背叛就是背叛,越界就是越界。他的字典里,没有“原谅”这两个字,尤其是对践踏了他所有真心和底线的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昏暗的车厢内发出幽幽的光。是一条短信提示音。
顾衍舟单手操控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手机划开。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来自银行的短信通知:
“【XX银行】尊敬的顾先生,您名下主卡关联附属卡(尾号****)权限已全部取消。主卡(尾号****)持卡人苏晚女士名下账户单笔交易额度限制(>50,000.00元)已成功设置。详情请询客服。”
动作干脆利落。陈锋的执行力,一如既往。
顾衍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条短信,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冻结的不是数百万的消费权限,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他随手将手机丢回中控台,动作带着一种弃如敝履的冷漠。
黑色的宾利拐进一条幽静的、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车速放缓。前方,灯火通明的“云栖苑”别墅群在夜色初降中显露出轮廓。那是他曾经倾注心血打造的家,是他和苏晚共同生活了数年的地方,承载了太多他刚刚被迫回顾的、如今只觉刺痛的“甜蜜”。
车子平稳地滑入自家别墅的车道,熄火。
顾衍舟推开车门,长腿迈出。夜风带着微凉的湿意拂过脸颊,吹不散他周身萦绕的寒意。
他站在车旁,抬眸。
别墅一楼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挡地映出玄关处的景象。
苏晚就站在那里。
她显然回来得很急,甚至可能没顾得上换下那条在商场里引人注目的烟紫色真丝长裙。只是此刻,那昂贵的裙子显得有些皱巴巴,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眼线晕开,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神空洞又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死死地盯着刚刚下车的他。泪水无声地、不断地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在玄关明亮的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水光。
她站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弃在风雨中的、破碎的玩偶。泪眼婆娑,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残忍”。
顾衍舟的视线与她隔着车窗和庭院短暂交汇。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仿佛没有看见她这副凄惨可怜的模样。他只是抬手,面无表情地按下了车钥匙上的锁车键。
“嘟”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别墅前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他迈开脚步,带着一身决绝的寒意,朝着那灯火通明、却早已失去所有温度的“家”门走去。皮鞋踏在青石板小径上,发出稳定而冰冷的声响,每一步,都在宣告着过去的终结。